您现在的位置: 书新闻
2023年12月15日 来源:百道网
时间:
《情感之泉》一书共收录21个短篇,以都柏林某条小街几户中产阶级家庭的生活为轨迹,描摹了极具爱尔兰风情的世俗场景及家庭关系,时而互文,互为补缺。作者以最汹涌的压抑和最无声的激情借此串联起一个顺从,但野马也无法从她的体内拽出任何东西来的女人一生的故事。这些闪烁着作者童年影子,甚至暗合了其父母生平的故事篇篇充满奇迹;她深入夫妻之间每一个隐秘的角落,解剖情感的浮尘,将秘密逼出隐身之地,而一些最感人的故事却奇妙得几乎完全无事发生。其意象之深远,平淡如水却又残酷尖刻到“能修剪篱笆”的文字,用《纽约时报书评》的话来说,“足以使布伦南回归她缺席已久的虚构小说的世界级宴席上来”。
《情感之泉》
点击图书封面可直接购买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作者:[爱尔兰]梅芙·布伦南著
出版时间:2023年10月
《情感之泉》译后记
作者:金逸明
翻译完梅芙·布伦南的短篇小说集《情感之泉:都柏林故事集》,这些故事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却挥之不去,仿佛跟一个爱人分别后,却无法忘怀彼此共同度过的时光。布伦南的身世很特别,她的父母罗伯特和乌娜都参与了爱尔兰一九一六年的“复活节起义”,父亲罗伯特在爱尔兰内战期间,负责爱尔兰共和军反对英爱条约的宣传工作,之后还成为爱尔兰自由邦驻美国的第一任公使,是为爱尔兰独立做出贡献的重要人物之一。
布伦南十七岁随家人来到美国后,便一直定居美国。她在四十年代搬去纽约,先在《时尚芭莎》担任广告撰稿人,后从一九四九年起在《纽约客》工作,五十和六十年代在《纽约客》上发表了一系列广受欢迎的专栏文章和短篇小说(《情感之泉》中的绝大部分故事就是写于这一阶段),但她在世时作品却从未被引介给爱尔兰的读者。更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布伦南作为一个“英雄的女儿”,从七十年代起却因精神问题逐渐变成了流落街头的无家可归者,经常睡在《纽约客》办公楼的厕所里,最终于一九九三年在纽约的一家老人院孤独地死去。一九九七年,时任霍顿米夫林出版社编辑的克里斯托弗·卡德夫将她的专栏文章和短篇小说分别集结为《冗长女士》和《情感之泉》出版,重新唤起了英美文学界对她的关注。我自己也是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接触到了布伦南的文字。
二〇一七年十月末的一天晚上,我在美国的家中快准备睡觉时,突然收到群岛图书的出版人彭伦先生的信息,通知我说爱尔兰文学会驻都柏林圣三一大学的译者项目在接受申请,截止日期在两周后。他向我提到了包括布伦南在内的三位爱尔兰作家的作品,问我是否有兴趣选一部翻译,并以此申请爱尔兰文学会的译者项目。我记得自己第二天早早起床,开始上网了解那三位作家的信息。当我读到布伦南的生平和《情感之泉》中的第一个故事《大火之后的早晨》时,我一下子就知道自己要选什么了。《大火之后的早晨》讲的是一个有别于大家对小孩寻常认识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爱看热闹的小女孩,她早晨起来发现附近的车库昨晚被烧掉后,便抢在其他小孩出门前激动地去告诉街上的邻居,故事结尾时小女孩心想:“如果某天夜晚一个小孩拿着一根火柴偷偷地去那里,再度让它猛烈地烧起来的话,我是永远不会责怪她的,只要她让我做第一个发布新闻的人。”那一刻,我明白选择翻译布伦南的这些故事,我自己也是永远不会后悔的。
之后我很幸运地被爱尔兰文学会和圣三一大学文学翻译中心选中,成了二〇一八年的驻院译者。二〇一八年一月底,我抵达都柏林,开始翻译《情感之泉》。我当时所用的美国版将里面的故事分为三组——第一组是比较轻快、带有自传性质的童年故事,第二和第三组则分别是关于德顿一家和巴戈特一家的故事。
第一组里的主人公是跟布伦南同名的小女孩梅芙,情节以布伦南对童年生活的记忆为基础,题材比较多样,既有《大火之后的早晨》这样的风趣小品,也有对天主教信仰表示好奇或质疑的故事——如《流言之桶》《谎言》《附身于我们的魔鬼》。《谎言》讲述的是年幼的梅芙紧张不安地第一次去忏悔,却在神父面前想不出任何罪过,在神父的再三启发下,才以一些无关痛痒的小错交差,之后每次忏悔都是如此一成不变、例行公事,与其他等待忏悔的妇女的郑重其事形成鲜明对比,倒是让梅芙觉得有点好笑。一次,她在妒忌中故意摔坏了妹妹最心爱的玩具缝纫机,却骗母亲说是自己失手,她本以为忏悔这件事会受到重罚,结果神父只是让她多念两遍“万福马利亚”,但故事结尾处当梅芙如实告诉父亲她这次忏悔的结果时,母亲却责怪她多话。
《谎言》被安妮·恩莱特拿来跟弗兰克·奥康纳的经典短篇《第一次忏悔》相比较,因为两者都描写了孩子第一次去忏悔时的忐忑心情,但与奥康纳笔下完成第一次忏悔后轻松走出教堂的杰基不同,《谎言》中的梅芙却未能从一次次的忏悔中获得救赎,因为她的母亲让她意识到说话本身就是一种罪过。恩莱特评论《谎言》几乎像是跟《第一次忏悔》唱反调,不知道这是布伦南的刻意而为,还是纯属巧合,但布伦南确实调侃过作品中经常出现神父人物的奥康纳。布伦南在《纽约客》的同事、好友兼导师威廉·麦克斯威尔曾提过这么一件事:一名读者致信《纽约客》,询问杂志是否还会发表更多布伦南写的故事,布伦南居然幽默地亲自回信说:“我非常遗憾地不得不做第一个告诉你这件事的人,我们可怜的布伦南小姐死了。忏悔星期二,她在圣帕特里克大教堂的主圣坛脚下借助一面小镜子从背后开枪自杀了。弗兰克·奥康纳像平日里的下午一样,坐在一个忏悔室里假装是一名神父。”
弗兰克·奥康纳(1903-1966), 爱尔兰作家,尤以短篇小说著称,“弗兰克·奥康纳国际短篇小说奖”以他的名字命名。
《我们的复仇日》是全书中篇幅最短的一则故事,原文不满五页,却可能是第一组童年故事中最引人注目的。我在都柏林参加雷纳拉艺术中心举办的布伦南故居步行之旅时,它也是导游全篇朗读的重点推荐故事,因为它以孩子的视角描写了布伦南父母在爱尔兰独立斗争中的亲身经历——罗伯特受到通缉潜逃在外,乌娜则孤身带着孩子们在家应付持枪士兵的频繁突击搜查。这本该是相当令人心惊胆战的局面,但《我们的复仇日》却对此轻描淡写,几乎没有提及任何害怕的情绪,而是另辟蹊径描写了年幼的梅芙对于自己沉着表现的自得:“想到那个陌生男人居然在搜捕中也对我问话,让我再度沦陷在感激、兴奋和震惊之中。”
翻译第一组故事时,我在网上阅读了许多关于天主教和爱尔兰历史的材料,但它们却是全书中翻译起来最轻松的部分,因为它们的基调并不灰暗,不时穿插着一些幽默的元素。而且小女孩“梅芙”经常让我想起玛丽凯特——我在二〇一七年冬天翻译完的雪莉·杰克逊的《我们始终住在城堡里》的主人公,她们淘气、叛逆,甚至经常带着一点恶意,都颠覆了天真无邪的常规孩童形象。翻译《情感之泉》的真正挑战来自布伦南在第二、第三组故事中对德顿夫妇和巴戈特夫妇不幸婚姻的精准描述。跟中国电视剧里动不动就又吵又闹的不合夫妻不同,布伦南笔下的不幸家庭充满了爱尔兰旧时代的气息,不和睦的夫妻依旧日复一日“平静”地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毫无生气,毫无希望,毫无出路,只有在绝望中默默地互相憎恨,用一些极其琐碎的小事来硌硬、报复对方——比如在对方进来时算准时间关上厨房门,一方在明知另一方在楼下等自己时故意磨蹭不下楼。翻译这些故事时,我在爱尔兰新生代女作家伊玛·麦克布莱德的小说《波希米亚未满》中读到一句可以完美概括这种爱尔兰旧式不幸婚姻的话:“没有争吵或暴力。没有任何那样的事情,只是两个人一起生活,默默地互相厌恶。”
We Have Always Lived in The Castle
我们始终住在城堡里(待出版)
[美]雪莉·杰克逊 著
金逸明 译
作为家庭主妇的妻子被彻底囚禁在布伦南描绘的“家的壁垒”之中,只能终日纠结于一些琐事。罗斯·德顿一遍遍地打扫房子,等待乞丐上门,梦想她唯一的儿子放弃神职回归家庭,或想象有朝一日她能替主持一个教区的儿子打理家务。迪莉娅·巴戈特则忙于瞒着马丁照料她的猫狗,清洁地毯,或是等待新沙发被送到家,仿佛新沙发是能解决她所有烦恼的万灵药。这两个女主人公,无论说话做事,还是思考问题,都是絮絮叨叨,冗长无比。布伦南经常用各种反复、从句接从句,甚至从句套从句来描绘她们,生动地传递出一种永无休止的痛苦唠叨的效果。罗斯和迪莉娅经常就是如此在脑子里自言自语和自怨自艾,因为她们都无法对丈夫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
不过,这种“家的壁垒”禁锢住的不仅仅是女性,男性又何尝不是受害者呢?休伯特·德顿在《年轻姑娘可能会糟蹋掉她的机会》中说:“他们自从结婚以来发生的事情都是错误,或许一切都是一个错误,最大的错误就是结婚”。在《结婚十二周年纪念日》中,马丁·巴戈特一边循规蹈矩地尽着做丈夫的义务,一边深深地痛恨“丈夫”这个角色,他“想能够无限期推迟回家。他希望能休息一阵,不做他自己。他在家时就厌恶自己”。相比第一组童年故事的轻松幽默,布伦南在第二、第三组故事中笔锋异常冷酷无情,这种冷酷无情体现在布伦南写德顿夫妇和巴戈特夫妇时太过自然写实,没有制造任何戏剧冲突,没有渲染丁点的“异常”:德顿夫妇和巴戈特夫妇都是最平凡的老百姓,没有哪一方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丈夫上班养家,妻子操持家务,没有一个人犯下原则性的错误,却也没有一个人感到丝毫的快乐。于是一切都如鲠在喉,读者没有任何释放压抑绝望情绪的机会,因为你不知道该怪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这种对婚姻生活极度负面却又极度细腻的描写,不禁让人联想到布伦南自己的婚姻。一九五四年,时年三十七岁的布伦南毫不明智地嫁给了自己在《纽约客》的同事圣克莱尔·马克威。马克威是纽约文人圈内著名的疯癫酒鬼,比布伦南大十二岁,当时已经结婚离婚三次,因而被他自己的一些朋友戏称为“娶妻大王”。威廉·麦克斯威尔在《情感之泉》的美国版序言中则是如此评价布伦南的这段唯一的婚姻:“它或许不是所有可能的婚事中最糟糕的一桩,但它也不是什么你能怀有希望的事情。”麦克斯威尔补充道:“他的历任妻子全都是美丽动人的女子,他的婚姻一般都不长久。他热烈地追求女人,直到海誓山盟被说完,然后他对她们的兴趣就逐渐消失了。”果然不出所料,布伦南和马克威在五年后离婚,除了一九五二年发表在《时尚芭莎》上的《可怜的男男女女》,第二、第三组里所有关于德顿一家和巴戈特一家的故事——通常被认为是布伦南最好的短篇小说——均写在她跟马克威离婚后,或许当她写马丁·巴戈特“生来就是单身汉”时,也是在写前夫马克威。
在都柏林翻译布伦南的过程中,让我感觉比较意外也比较有趣的一点是,我在讲座和活动中接触到的爱尔兰人,无论是专业的文学编辑,还是普通的热心读者,无一例外都很关心我是如何翻译“notion”一词的。布伦南在各个故事中多次用到这个词,通常上下文是:一个小姑娘/女人被教育说不要“develop too many notions”。我觉得在这样的上下文里理解“notion”一词并不困难,它是指旧时的爱尔兰文化认为小姑娘/女人应该明白自己在社会和家庭中的角色,不该有任何不切实际的非分之想。中文里的四字成语“想入非非”与“develop too many notions”的意思就很契合。
每当我给出上面的这个答案,提问的爱尔兰人都会表示满意,还会跟我开玩笑说:“你能理解‘notion’一词,我们就放心了。”然而,作为一名译者,我却一直在想象当布伦南的《情感之泉》中文版问世时,国内的读者们会像我一样立刻爱上这些充满爱尔兰历史文化气息的故事,但愿这种想象不是爱尔兰人担心我可能理解错的“notion”,而是一个即将成真的现实。
本文作者
金逸明,女,80后。她在上海市第三女子中学和复旦大学度过了30岁前的大部分时光。复旦大学英语语言文学系本科和硕士毕业后,留本校大学英语教学部任教,直至2012年辞职赴美。曾获中美福布赖特外语助教项目2010-2011年奖学金;都柏林圣三一大学文学翻译中心,2017-2018年驻院文学译者。现在她和丈夫、四只猫一只狗一起生活在费城的西郊。译有《艺伎回忆录》《黑暗的另一半》《第十三个故事》《夜晚马戏团》《小报戏梦》等。
北京百道世纪网络信息技术有限公司及其平行公司北京百道世纪教育科技有限公司下属的网络媒体平台百道网、百道网微信、帮书店微信,以及百道学习APP和小程序等平台上发布的文章,版权属于北京百道世纪网络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所有,或北京百道世纪网络信息技术有限公司与著作权人共同拥有,严禁转载。任何纸媒、网媒或社交媒体需要发布或转载,请与版权专员联系(service@bookdao.biz),获得授权后,方可转载。对于任何未经授权的转载,我们将依法追究其侵权责任。
扫描二维码 分享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