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年岁的上海人有本小说叫《繁花》的，要努力把它读完，十年前这部小说初版时，三个晚上一口气把它读完了，后来《繁花》的话剧出演了，我张罗着让觉得会感慨一番的朋友们去江宁路美琪大戏院看了演出。上个月《繁花》的批注版出笼了，买来又读了一遍。原著者金宇澄；批注者沈宏非；排版者姜庆共。

原著者金宇澄，《繁花》获得2015年的茅盾文学奖，可见评委们的见地和我是一样的（自批：自捧），它写的是上世纪整个后半叶在上海的一个朋友圈的故事，出生在这个时代的上海人都可能从中寻得自己和身边人的影子，书中市区每一条马路上的建筑网红点和那挥之不去的左邻右舍的家庭气息以及无论哪个时代都会有的横冲直撞的荷尔蒙力量一起直透纸背。作者金宇澄运用的沪语创作方式（自批：上帝不响，上海闲话哐哐响）很有可能是前无古人（自批：可能不多），后无来者（自批：这能肯定）。现今的上海人已经能预见到二、三代后上海话的消失了，金宇澄的这部《繁花》或许是提前替上海话的绝唱而举行的“追思会”。我常常困惑，非物质申遗活动是全国各地政府忙着干的事情，而活生生的一个地方语种的消失，却让所有当事人无动于衷（自批：沪语大面积消失的时候，四川熊猫应该还没绝种），救救上海话吧！（自批：扯远了，跑题了）喜欢“繁花”这个“屋”从而爱上了金宇澄的这个“乌”。为此，追着看了金宇澄的其他作品，《回望》是他家族的自传体小说，我带着全家老小去了金宇澄的老家苏州黎里来寻求文中的往昔。然而，其祖宅“金家弄”已无人居住，草艾及膝，断墙残户，原文中所述的富庶景象无迹可寻，当时心情低到黎里尚在流淌的河水里了（自批：皇帝不急，急太监）。难道这种情绪的漂移便是小说扉页的那句话：

“上帝不响，像一切全由我定……”

批注者沈宏非，《繁花》这个版本的出笼，就是沈宏非和原著间勾搭起哄的结果，十多年看过一本妙书《上流社会知识竞赛》的作者便是沈宏非，沈也是沪上美食大家。（自批：美食家多少有点每晚奔东忙西，骗吃骗喝的嫌疑）沈宏非来批注《繁花》可谓是实至名归前世注定，一来和原著作者文风属于一个路子，二来土生土长的上海人且同金宇澄又属于同一时代的人，虽说沈不是原著者，但原著中人物、语言、场景处处流窜他自己的影子。其实原著中已出现了沈宏非的原型，第二十八章中：“当夜菜单：本埠吃客沈爷拟定”（自批：原著P569引文）中的沈爷就是本版批注者沈宏非。原批注“批者不响”及“批者终于也有机会不响一次”的批语便是批者自指。可见批注者欲隐、欲现纸上的扭捏之态暴露无遗，批注者最大的贡献是让非沪语读者对文中沪语的理解得到解惑，重要且精妙的是批者对原文的出处、出典、意境外延、人物心态深化批得信手拈来、恣意横行（自批：他确实体态较胖）、天马行空、中西并举，恨不得把原作者金宇澄比下去。然而有这般文、史、哲、雅、俗、俚、中、西、古、今知识储存并能对原文作出如此传神勾兑能力的实非易事，只有若沈爷这般肥头硕耳，大腹便便之才（自批：身材）才可企及。当然，批注硬伤也是有的，第三十章解释“煤卫合用”批注为“上海房事术语，即厨房、卫生间与邻居共享”，后面的解释都为正解，但句首“上海房事”四字显然误导了，男女之事通透如沈爷者肯定知道“房事”的意思，而不该出现在此处。（自批：但微瑕不掩瑜瑜瑜瑜瑜瑜，无损批注者的流芳百世）

排版者姜庆共，现代书籍排批注版是件古远且辛苦之事，有了AI造字的今天，事实上要开始怀念“排版师傅”这一职业的消失了（自批：如上海闲话消失那样）。但繁花三弄这最后一弄，可能会让金宇澄、沈爷和姜庆共三位老师揪心不安了，就是批注竖批方块部分的字体颜色反差太近，导致阅读痛苦不堪，大大弱化了批注者原文的精妙体验。这实在不是批评，纯是爱之切、忧之深。（自批：但愿是我个人视力问题，不是大众体验）

盛夏蝉鸣虫飞，沏茗茶一壶，读《繁花》批注版，不亦快哉！然一奇葩疑问若强迫症般始终在脑中挥之不去，这个版本的繁花，原著者金宇澄、批注者沈宏非、排版者姜庆共是怎么分配稿费的呢？

2023年7月15日

(本文原载于：长江文艺出版社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