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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打断的转型:晚清真相》,黄波著,江苏文艺出版社2011年8月版,25.00元。
《立宪时刻———论〈清帝逊位诏书〉》,高全喜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7月版,25.00元。
晚清史热闹有年,今岁则更加热闹,因为正值辛亥革命世纪之痒。然而在这样的热闹中,又不免给人以“一部晚清史,从何处说起”之慨。宏大叙事?玩味细节?抑或以大历史来统摄小细节?秦晖先生在近期发表于南方周末的长文中曾说,辛亥革命的细节越来越清晰,背景却越来越模糊。他认为,辛亥革命反抗帝制的诉求并没有错,因为中国的帝制不同于立宪前的英国和日本,和平转型几无可能,言外之意则是不能让丰满的历史细节遮蔽了基本的价值判断。对晚清史著的品评,不妨参照这一标准,一方面固然要看其有无鲜活的细节(不粗陋),一方面也要看其有无严肃的情怀(不戏说),而黄波的《被打断的转型:晚清真相》一书堪当这一标准。
此书并非学术著作,而是随笔结集,但“业余的身份”并不影响“专业的标准”。观其对晚清史事的论说,可谓大处着眼,小处着手,往往从细节切入,进而言及深广背景,论由史出,言必有据,文字可读,情怀可感。书名“晚清真相”,乍看上去似有为吸引眼球而故弄玄虚之嫌,但转念一想,史家之职志便是求真,标举真相足见作者之追求,亦即决不人云亦云,而必求亲炙史料,有所发明。一如作者自云,“通过发掘比以往更多、更一手的材料,对那些对晚清社会走向具有深远影响的事件进行细致再现与分析,从而揭示出辛亥革命前夕晚清社会的客观形态”。当然,所谓真相,有时难免聚讼纷纭莫衷一是,但只要论有所据言有所本,读史者自会做出判断。
前文已及,作者选取事件的标准是“对晚清社会走向具有深远影响”,这正契合关注社会转型之题旨。晚清社会的转型被谁打断?似乎是指辛亥革命,或者说是革命党人。这层意思在《?———吴樾行刺出洋五大臣事件再探》一文中表露得最为明显。吴樾留有《暗杀时代》一文,“念念在排满”,而“排满之道有二,一曰暗杀,一曰革命”,“今日之时代,非革命之时代,实暗杀之时代也”。刺杀安徽巡抚恩铭的徐锡麟在载于《申报》的供词中则说,“满人妄想立宪便不能革命。我理想立宪是万万做不到的,革命是人人做得到的”,“我只是拿定革命的宗旨,一旦乘机而起,杀尽满人,自然汉人强盛,再图立宪”。革命党人“但愿满人多桀纣,不愿见尧舜。满洲果有圣人,革命难矣”,所以暗杀要找满人中的开明派下手(比如出洋考察宪政的五大臣)。作者据此论定,“实行宪政将会大大加固政治和社会秩序的稳定性,这对想要夺取政权的革命党来说,当然不是福音”,谁最害怕宪政已昭然若揭。这确乎是个颇能振聋发聩的说法,通常都认为是满人不愿意立宪(害怕失去权力),虚与委蛇致令立宪派绝望之下亦倒向革命(作者颇以立宪派之急躁为憾,见本书《“跪着暴动”失败了———立宪派的悲情与绝望》一文)。不过,革命党人排满立宪自属狭隘,因为正如秦晖先生所说,以中国帝制之传统,即便“汉人强盛”也难图立宪,盖害怕失去权力的心理不独满人所有,执掌权柄者皆然,可是若说革命党人打断了晚清社会转型———至少是立宪安排,是否责之太重太偏呢?如果可以指责革命派甚至立宪派偏狭急躁,那么是不是也可以指责当权派颟顸苟且,而后者是否就没有妥协的责任?事实上,一种结果之造成,往往缘于各种力量之客观均衡,而非单一动机之主观驱使。对于历史的反思和解释,应有所不同。
立宪败而革命成,可谓晚清社会走向之“主旋律”,但显然不是全部。历史具有丰富的面相,而作者所理解的社会转型也包罗甚广,政治之外,还有法治、教育、新闻、习俗、文化、政争乃至人物的精神世界等。作者的基本价值立场,也许可以概括为民主政治、市场经济、多元文化和自由社会,这四端今天说起来甚为简明,而当日局中人做起来却无比艰辛。比如在天津教案、同文馆之争及留美幼童之废中,就很能品味出思想开放与文化转轨之难,一如鲁迅所说,搬动一把椅子都要流血。当下国中正在热议刑事诉讼法修订,约束公权保护人权呼声甚高,但最终能否充分体现在修法中难言乐观,司法改革之困顿于此可见。有意思的是,本书中《放下你任意挥舞的屠刀———从就地正法说到清末司法改革》一文说到了在司法改革上,“法律专家输给了太后红人”。主持清末司法改革的法学家沈家本力主禁止就地正法(防止草菅人命、维护司法权威),并参劾怒斩门丁并高调宣扬的广西巡抚岑春煊,但奏稿不幸被老于世故的刑部尚书奎乐峰压了下来,因后者雅不欲以此得罪慈禧太后的红人进而得罪太后。司法改革受制于官员私利的考量,便是在今日也未能免俗吧。读史至此,焉能不感喟改革之难、转型之艰?而究竟谁打断了或阻碍了晚清社会转型,是否也可说已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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