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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道网·俞晓群专栏】在黑暗中,我无法阻止永无休止的下坠。多年以前,我曾因此而写着诗,结果连心中最后一丝的光亮都失去了。我于是知道一个事实:许多不再追逐诗意的人所放弃的不是文字本身,而是文字打开的那扇门后面的东西。那是一些这样的事物:对于一些人来说是地狱,而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则是耀眼的光线,是天堂。
在2006年深冬,我第一次见到丁宗皓。他送给我一本散文集《阳光照耀七奶》,通篇文章都让我喜爱,尤其是《农民》一文写得真好,其中有一段写道:“当农民奔向城市时,城市正在怀乡病里挣扎,我们的文学与艺术惨淡地活在烂熟的农业文明的回忆里。在怀乡病里,农民不再是怀有无法排解的痛苦的农民,他们要么被嘲讽要么被美化,而这一切,完全是为了充塞怀乡病下无从皈依的灵魂,这如同为一个不知出身的孩子寻找童年的踪迹。”我惊异,千千万万个农村孩子离开家乡,闯荡天下,历经人间遭逢,留下种种感慨。宗皓是其中一员,但他这一叹,是那样的与众不同,笔触所至,直击世间众生的灵魂,使我屡次拍案:流年岁月,何以使我在如此之晚,才得以结识宗皓呢?
是啊!我们曾经在同一所大学读过书,后来我们又曾经在同一座城市生活二十多年。我们做着类同的工作,我出版图书,他编辑报纸,相互交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但人生的经历,经常是那样奇奇怪怪,相见的机缘未到,一切都形同陌路;一旦时机成熟,蓦然天降甘露,地涌醴泉,那一杯桃园浊酒饮罢,那一首伯牙乐章弹毕,彼此相同的心境,自然会叠加在一起。
《细若游丝的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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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海豚出版社
作者:丁宗皓
出版时间:2015年11月
我首次与宗皓见面,翻看我的日记,其中只记下“相谈甚欢”四个字;但我至今记得,当时的内心感受,仿若隔世重逢的体验。此后宗皓经常来我的办公室,来时总会带上几本书,约我为《辽宁日报》的《开卷》专栏写评论文章。这一写就是三年,那是我写作生涯最重要的阶段,也是我一生中写得最长、最累、最有收获的一组专栏文章。它增强了我的自信心,也使我学会许多好的方法。回想起来,有那样的状态,实在要感谢每次我与宗皓见面,彼此轻轻松松的交流,对于一些问题的看法,即使意见不同,他也不会冲撞,静静地听我慷慨陈词,还希望我能在文章中表达出来。就这样,我们彼此推心置腹,碰撞出许多心灵的火花,最终也成为一生的挚友。
再深一层思考,朋友交到这份上,基础是什么呢?一般认为,相同是最重要的。其实许多时候,不同才是结缘的基础。那么我与宗皓有哪些不同之处呢?我想到三点:他安静,我躁动;他重情,我重义;他诗性,我理性。此处所言,第一点说的是性格,它与生俱在,不可改变;第二点说的是态度,它有后天的塑造,也有人生理想的引导;第三点说的是文学表现,宗皓充满激情,我却拘谨有余,才气不足。总之朋友之间,相互倾慕的因素多多,对宗皓而言,我有三点评价,是发自内心的认识。
首先就气质而言,宗皓是一位充满激情的诗人。他出身中文系,在大学时,他是北极星诗社的社长。他的诗,有哲理,有真性情,有赤子之心。他的长诗《吾儿》写道:
在睡梦中长大的儿
是一列样子奇妙的火车
停在我家时
经过了许多不知名字的车站
婴孩深谙一切
他知道父母和儿子的事情已经发生
如果上天给他语言
他将讲述神秘的里程
而当上天给他语言时
他已忘记来路上的一切
上天关闭婴孩记忆大门
让他无法知道在成为吾儿之前
是否曾有另外一双手
抚摩过他的后背
我喜欢这样的诗句,通篇清心自在,不见修饰。有时我甚至担心,这个时代会污染诗人高洁的灵魂。当然我的想法一定是多余的,因为宗皓始终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即使近些年他不大发表诗作了,但是在他的散文、随笔中,你依然可以看到他对于诗人情怀的不懈追求。比如1997年,宗皓出版《阳光照耀七奶》,他在后记中写道:“现在,仍是我心灵的黑暗时期,这种黑暗已经在我的体内持续了很多年。我并不怕面对这些,因为,对我这样的生命来说,真实才是最重要的。”直到2010年,宗皓出版《乡邦札记》,他依然写道:“最为悲伤的时候,在屋檐下久坐,或者是大口喝酒。还有在黑暗里,用一些妙曼的回忆来冲淡锐利的痛。”在时光的流动中,从情怀到诗性,宗皓的文章都没有一丝改变。在这一层意思上,他生而铸就的诗人气质,我们可能一生也达不到。
其次就本质而言,宗皓是一位诗化的哲人。他写诗,写散文,写专访,也写政论文章,文体不同,但文字风格一以贯之,开门见山,立意清晰,落笔万言,条分缕析,丝丝相扣。在许多时候,诗人的固执,始终占据着宗皓思想的巅峰。比如他写长文《在碎片上》,写好后发给我看,其文字风格宛如滔滔江水,在我眼前汩汩涌过,令我目不暇接。他写道:
本文写作的动机,不是出自思想获得,而是出自茫然,关于诗歌的茫然。有人在现代化语境中从诗歌的大树上获得了果实,而我看见了,拿在他手中貌似果实的东西,仅仅是这个秋天的落叶。诗歌是中国文学传统中最为重要的样式,它辉煌的历史自不待言。所以,我们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诗歌的写作,是人最为伟大的精神活动之一,是人对于真理的接近方式之一,是和哲学思考具有相当意义的精神活动。即使在现代,我们至少可以认为,诗歌写作是个人极富勇气的精神探险方式,是诗人对于生命存在的表达。再退一步讲,即使在今天,我仍然认为诗歌写作,是最少功利色彩的精神活动。
我喜欢宗皓的叙事风格,说理与诗意互通,激情与哲思并进。有这样的本事,一方面源于他多文体的写作训练;另一方面我们还应该看到,文字是一个人的思想模板,高超的思维需要天赋,高超的思维描述同样需要天赋。我想,一篇挥手而就的“诗论”,与其说它源于勤奋,更应该承认一种自身认知能力的超常存在。
其三就风格而言,宗皓是一位幽默的好人。说他是“好人”,是因为他的文章之中,充满了对于众生的爱意;再附以他与生俱在的幽默感,即使他在描写悲伤、痛苦、窘迫、老迈甚至死亡的时候,我们依然可以在他的笔下,读到人生的关爱、乐观与智慧。就说宗皓的那位“七奶”吧,在《阳光照耀七奶》中,我们就为七奶的故事而感动。后来宗皓在《乡邦札记》中,继续为我们讲述七奶的故事:七奶老了,一次次“死去”,一次次在阳光的照耀下“苏缓过来”。那一次七奶几天不吃饭,真的要死了。五叔按照乡里的习俗,把她放到一块床板上,摆放在厅堂里,等待死亡降临。乡亲们纷纷来看她,她最多睁开眼睛,点点头。但是第二天太阳出来了,阳光照在七奶的身上,奇迹再次发生了:七奶翻身从床板上下来,走到水缸前,拿起水瓢,舀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地喝起来,又转身去喂猪。从此如果有人说七奶要不行了,大家都会笑笑。宗皓说:“在这事儿上,七奶失信了。”就这样,宗皓的朋友都爱上了“七奶”,见面时总会问上一句:“七奶怎样了?”幽默,据说也是一种上天的赐予,你可以享受、模仿和追求,却很难达到“生而知之”的境界。但宗皓的幽默无处不在,它令你忘记忧伤,忘记压力,忘记痛苦,获得欢乐!
好话就说到这里,让我们的目光回到现实中。2009年下半年,我离开沈阳,去北京工作。宗皓离开《辽宁日报》,去政府做公务员,此行一路风生水起,我的心却悬了起来。可能是了解之担忧吧!以宗皓之性情,此番磨炼,他适应得了吗?果然,他病了。他再度振奋精神。他终于又回来了!轮回,这让我想起宗皓在1997年写的一段文字:
在黑暗中,我无法阻止永无休止的下坠。多年以前,我曾因此而写着诗,结果连心中最后一丝的光亮都失去了。我于是知道一个事实:许多不再追逐诗意的人所放弃的不是文字本身,而是文字打开的那扇门后面的东西。那是一些这样的事物:对于一些人来说是地狱,而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则是耀眼的光线,是天堂。
记得在那段日子里,我一直催促宗皓写诗,答应为他出版诗集。宗皓,你理解我当时的真意吗?我想你应该是心知的。现在,宗皓回归了,他又回到自己喜爱的报社,可以编报了,可以写文章了,可以以文会友了,可以写诗了!
无论怎样,宗皓,接着写诗吧,我们更喜欢诗意的宗皓!
(此文为丁宗皓《细若游丝的传统》序)
(本文原载于: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2016年5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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