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青年报》报道,“接到涨房租的噩耗。”高路写道,“一下子涨了百分之五十,不知道这样下去还能开多久。”渡口书店的女老板高路因房租涨价,在豆瓣网上写了一篇新日记,题目只有一个字:“涨。”
刚刚过去的这个夏天,上海的民营书店的日子并不好过:开闭开诗歌书店宣布“闭”了不再开,开了不到两个月的1984书店也悄然摘去了书店的招牌,转为设计工作室。越来越多的人把开书店视作一个美好而遥远的理想。走在以书香闻名的福州路上,曾是赫赫有名的马槽书店老板的姜原来心中,也没有了书店梦。这个城市里,艰难经营着小书店的人,不仅是梦想者,还必须是实干派。本版撰文记者
接力送书延续理想
为相遇之地尽绵薄之力
5月20日,距高路的日记发表还不到一星期,老顾客们走进渡口,就会发现一个细小的变化:一向用来摆放杂志的木桌上多了几本书,书的扉页上还写着几句简单的赠言。
这是爱书人送给爱书人的礼物。带走它的人必须买一本书留在店里,送给下一位朋友。书友们在给彼此带来惊喜的同时,也实现了一个简单的目的:让渡口多做点生意。
作为“支持渡口计划”的发起者,张滢起初心里有点忐忑。她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参加,也不知道活动的形式是否能够得到认同。不出所料,活动刚发布,便有网友质疑:要是我不喜欢那些书怎么办?
就连高路也觉得这个计划不可行,张滢却坚持己见,她不厌其烦地回帖解释网友们的各种疑问。实在解释不通,她就强调:一切都是自由的,一切只凭心意。
身为中欧国际工商学院高层经理培训部的高级经理,张滢的职业与书并无太大关系,然而读书早已成为她生活中自然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书让她回到童年。那是物质生活尚不丰裕的80年代,没有多少电视节目可供选择,更没有电脑和网络。每天放学之后,父母还在上班,空寂无人的家里,只有书能让一个“钥匙儿童”不再寂寞。
遇见渡口时,她找到了理想中的精神家园:一座小院,一棵桂花树,一间小屋,风格简洁时尚,地方虽小却毫不局促。更让她惊喜的是,再也无须在庞杂的书海中费力寻觅,老板似乎与她心意相通,早就选好了最合她口味的书放在架子上。
与渡口的相约就这样开始。后来,张滢成了渡口周五读书会的主持人。每个周五的夜晚,巨鹿路上总有一个小院亮着温暖的灯光,几个年轻人在此分享读书的快乐。
“在古代的中国,不仅摆渡过江河的人在渡口聚集,周围也会形成一种生活,一种营生气味。”高路曾经这样解释渡口这个店名的意义。的确,渡口为相遇提供了一个场所。就是在读书会上,张滢遇到了她的真命天子。
“我只想尽我个人的绵薄之力,支持一下这个陪我度过好几个春夏秋冬,让我等到心爱的人的场所。”张滢说。于是五月的一天,她将一本《台湾流行音乐200》留在了渡口的桌子上。接力送书的活动,就这样传出了第一棒。
从阿婆书店到书报亭
永不解散的精神家园
渡口的遭遇,让人重新想起了这座城市里曾经风生水起的那些小书店。其中,马槽书店是一个响亮的名字。
沪上的很多爱书人都还记得,十多年前在钦州南路上曾有这样一家小小的书店,由一对母子经营,儿子负责进书,母亲负责看店,所以又有“阿婆书店”之称。在这里,精挑细选的人文书籍、温暖热情的文化沙龙,为爱书人提供了一方纯净的精神家园,很多作家和学者都爱到马槽来买书。直到今天,还有人慕名来到上海师范大学教工新村南门寻找马槽书店的踪迹,却只能失望而归:马槽的名号虽然还在,却已经变成了一家小书报亭,只有六七平米的空间,卖些寻常的报纸杂志,和当年的马槽书店完全是两码事了。
“因为我妈妈年纪大了,我也有自己的工作和专业,我们就把书店送给了两位民工朋友。他们都是从安徽来上海打工的,生存非常不容易,我们没有收他们任何费用。他们没有能力去选书、买书,所以马槽就变成了一家书报亭,主要是用于谋生。”马槽书店的老板姜原来道出了其中原委。
对于马槽书店的名存实亡,姜原来虽然觉得很可惜,却看得豁达:“人生不可能十全十美,我只能权衡,选择对我而言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本来书店就是给母亲办的,他只是帮忙,母亲在家养老之后,他便完全从书店的工作中脱身出来。笃信基督教的他,现在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投入了教会的文化工作,写剧本、作演讲,日子过得十分忙碌。
当年常常光顾马槽书店的“马友”们十分希望马槽能够保持原先的样子。每年都有很多人找上门来,对姜原来说要帮忙恢复马槽书店,却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实现。有一个办文学刊物的“马友”曾经认真计划过恢复马槽书店的事情,然而在作了详细的市场调查后,又打了退堂鼓。
马槽书店虽然不存在了,但它留下的精神家园并没有消失。“马友”们建了一个网站,专门收集回忆马槽黄金岁月的文字,他们说,“这里永不解散。”当年在马槽买书的学生,如今有些已成大学教师,或是在文化行业供职,虽然工作忙,他们仍然常常相聚,那是一份感情,一种超越了经济利益的交流,每年,姜原来和“马友”们会组织一些特别的活动,他们称之为“马槽考察”。今年夏天,他们到了温州,访问当地的工厂和农民工。“我们之前是一种非常松散的关系一直在延续。”姜原来说。
每隔一段时间,姜原来就会去季风书园和福州路上的书店逛逛。只是在他心里,不会再有做书店的梦想。而他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却还对小书店恋恋不舍。每到晚上,她总是昏昏沉沉的,讲不动话;可到了白天,人一清醒,老太太便会小声嘀咕:“如果我有精力,我还想去开书店。”
老板也在自家店买书
请享受阅读带来的快乐
相比马槽这对母子的理想主义,渡口书店的高路则是一个相当实干的书店老板。在很多顾客眼里,高路看上去非常严肃,跟人聊天套近乎不是她的强项。建筑专业出身的她,身上有股工科女的朴素干练劲。有人来到渡口许多次,见了高路许多次,却不知老板本尊在此,只当她是收银员。
星期六下午,高路会来到店里,穿着最简单的圆领T恤和牛仔裤,生意不忙,她便倚在柜台,边放一张CD,边读一本书,偶尔收拾一下咖啡杯,看上去确实像个普通营业员。他们不知道,在同行眼里高路是个牛人。那么多人做过书店梦,那么多人失败了,她却以一己之力坚持了三年,并打算继续坚持下去。
高路的执着,感染着渡口的支持者。截至9月底,已有70多人参加了这个送书的小计划,其中不乏参与了三次以上的热心读者。活动中,一位名叫“swing-心似海洋”的网友在渡口拿走了一本《甜蜜的悲伤》,研究了半天,愣是没看明白签名是谁。后来才知道,原来送出这本书的不是别人,正是高路。
老板也在自己的书店买书?有人想不通了。“我也是普通顾客嘛,昨天有人作证我付钱了……”高路解释道。
见书友们如此热心支持渡口,高路很感动。但在被问到这个爱心传递的小计划对书店经营能有多大帮助时,她坦率地表示,精神力量大于物质意义。
“其实来参加这个活动的,大多是老顾客。”高路说。然而,在赠书、领书、读书的过程中,这些爱书人体验到了一种新鲜的乐趣,也再次确认了小书店在这个城市中存在的美好意义。
高路笑称自己是个喜欢竞争的人,越是艰难,她越想一试身手。她说,既然这个城市里的独立书店已经不多,“那么我还应该去做这件事。”
开业三年仍未回本
大城市养不活小书店?
渡口开了三年至今还未回本。高路耗费大量心血对书精挑细选,只为营造一个贴心且省心的购书环境。她做到了,但她的努力却没有得到足够的认同。总有人来渡口转一圈“打打样”,然后回家上网买书,因为可以打折。渡口的书友为高路感到十分不平。张滢说:“咨询公司给人们提供意见,可以收到大笔的酬金;而小书店也为我们完成了挑选和把关,老板的眼光也是一种价值,为什么这种选择的价值却不能得到认可呢?”
高路只能寄希望于人们购书观念的转变。她希望,那些喜欢小书店的读者能珍惜这样的环境,能够想到“如果每个人都只买折扣书,小书店就生存不下去了”。
而作为经营小书店的前辈,姜原来主张书店不应该只是买卖书的地方,更应成为文化交流的空间。“我建议今天要做书店的朋友们重视利用书店的平台,创造交流对话的机会。”在他看来,我们虽然在一个全球化的世界,人和人之间面对面心平气和的交流却变得少了,“但这是非常重要的。”这种交流的气氛,正是马槽为沪上小书店留下的最宝贵的精神遗产。
高路有时也会设想,未来的民营书店是否可以与图书馆结合,变成一种半公益性的机构。然而那都是遥远的未来。现实是,作为一个城市可居性的重要指标,上海的小书店活得太艰难。
可是,“上海这么多人,怎么会养不活一个小书店?!”张滢说,她不相信。(原载于《青年报》2010年10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