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3月在法贝尔出版公司召开的董事会。从左至右分别是T.S.艾略特、莫利·肯尼迪、杰弗里·法贝尔、W.J.克劳利、C.B.谢尔登女士和理查德·德拉梅尔。
传统出版的价值是通过编辑工作让书享有一份荣誉。但今天,速度和经济上的考虑已先于细心和质量,手持红笔、仔细审读的编辑形象是否已经让位给只会出版最新畅销书的企业家形象了?
冗长又醉意浓浓的午餐和烟雾缭绕的聚会现在已经成为了出版业的过去,同时成为过去的还有严格的对书籍的逐行编辑工作,这是销售和营销换来的代价吗?
翻翻最近发行的英国《侦探》杂志,你会发现一些“书虫”,这些“书与书人”栏目的匿名作者通过对本季新书的差评尽情表达着他们的喜怒哀乐。即便读者注意到这些差评,被点名的作者也只会耸耸肩或做个鬼脸,因为现在是连夸赞的书评都没人理会的时代,差评还能刺痛编辑们反省自己该干好的编辑工作吗?
上万册送往书店的书都错了!
去年9月底的一个晚上,我准备在伦敦的南岸中心舞台上采访乔纳森·弗兰岑,关于他的新小说《自由》,我一遍又一遍紧张地研究着提问提纲,这时发生了一件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就在那天下午,弗兰岑在录制BBC电视节目时发现他小说的英国版还有一些错误,之前他以为这些错误应该已在印制前就改正了。换句话说,眼前堆在大厅的新书,以及上万册送往书店的书都错了,这不是弗兰岑或他的出版商想要看到的情况。在南岸中心的演播室里,明显受到震动又试图保持冷静的弗兰岑准备告诉观众及全体读者这一不幸的事件,并希望他们能等待购买修订后的版本。当他这样向公众宣布后,就像在很多文学活动中发生的不平常时刻那样,人群中传来震惊的吸气声,随之而来的是一片紧张的沉默。
这件事就像一部小说里的情节,对报纸记者来说却是绝好的标题素材。这本小说的美国版也遇到了类似的窘困。这件事使我关注到我们与文学文本之间的奇妙关系,关注文学文本应有的权威性,关注图书或多或少都是作者与出版商共同合作的结果这一明摆着的但有时并不为人所知的事实。弗兰岑和他的出版商有了一次可怕的难得经历,但并不乏有趣的连带作用。其中之一就是,很多人包括我本人在内都阅读了《自由》的修订版,并没再发现任何错误,不论是简单的断字错误或是语气上的错误用词。
图书不再像以前那样进行编辑加工了!
问题是除了一些惹人厌的小错误,当一个作家的杰作进入到出版生产链后,什么样的命运会降临?这些年来,几乎只要人们一预测图书将要消亡,在出版业就流传这样的论调:图书不再像以前那样进行编辑加工了,无论是大删大改,如情节、角色或语调的重新设置,还是小细节上的改动,如历史事实或地理位置的准确性,都不再进行编辑了。做书所投入的时间和努力被预算和人员编制给压缩了,现代出版正走向大型联合企业,更注重销售和营销活动,更注重在零售市场的有效供应,即以较少的图书卖出更大的销量。以前那种手拿红笔、仔细审读手稿的对文字痴迷的编辑形象,是否已经让位给只会出版最新畅销书的企业家形象了?
这不是一个新话题。去年,我担任BBC关于新星小说家的《文化秀》节目的编委时,读了很多书。我也经历了2003年编辑《英国最佳青年小说家》时类似的过程。阅读新人作品常常是真正令人兴奋的经历,但同时也能读到很多不足之处。引发人思考的问题来自于这些手稿:为什么没人和作者一起坐下来并指出作品哪里还不够好呢?为什么没有用红笔标出老掉牙的用词,或者不合适的角色,或者禁不起推敲的对话呢?有时候,为什么就是没有人站出来说一句“这根本就没有写好,永远都不能完稿”呢?
畅销书作者正变得更强势,而他们的编辑变得弱势
鉴于出版业的现状:人们谈论削减预算,这越来越成为图书出版的核心问题;人们谈论时间上的压力,他们只能在每日工作计划的空档找时间进行细致且耗费精力的编辑工作,而不以编辑工作为主要任务了。一位编辑跟我说:“大的出版公司过去都有专门的文字编辑和校对部门。现在只有一个出版人和一个编辑在做所有出版的事情。”她注意到,有些编辑更愿意收到差不多不用改动就能出版的书稿。从她个人经验来看,她也发现作者在他们职业生涯的早期对建议的心态更加开放,而到现在就不是这样了。有很好畅销记录的作者现在变得更加强势,而他们的编辑更加弱势。
英国敦提大学创意写作教授兼小说家柯尔斯蒂·冈恩担心,“在我看来,一部文学作品可以被编辑创造成一部杰作的观点,仿佛成了一个邪恶的妄想。没有完稿就发出去的想法一直让我感到震惊。和你尊敬的人一起坐下来搞创作,再谈谈天,与将一部作品发送出去就认为我们是在一起工作了,这两者之间是有很大差别的。”冈恩的这种担心意味着,出版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热衷于猜测他们的读者群,热衷于创造一种被清晰界定的产品以便能被挑剔的零售商选中。
出版行业是那种永远居安思危的行业
图书经纪人戴维·米勒也很清楚出版业在这个拥挤的市场里竞争所必须付出的努力。他同时相信出版行业是那种永远居安思危的行业。所以出版业需要做的就是要高屋建瓴地展示出它的价值:“在数字出版让很多人认为作者可以直接走向观众的时代,出版商再解释什么都是多余的。”米勒本人在今年3月出版了一本短篇小说《今天》,他一直认为书稿会尽快走完出版流程出版,但他在独立大西洋图书公司的编辑拉维·米尔查达尼却给他回复了一封长达20多页的编辑信。信中充满了绝佳的建议,从年代错误、前后不一致到不恰当的语言运用。米勒最终采纳了大概80%的修改建议,然后再交给这位“优异”的文字编辑,并在接下来的4次校对中完善了书稿。他说:“我完全被整个出版过程给鼓舞了”,“我完全明白了为什么一本书从代理到出版商再到书店再到读者手中需要花这么长的时间。”
事实上许多作家都称赞他们的编辑。山姆·利思是一名记者,3月由Bloomsbury公司出版了他的第一本小说《TheCoincidenceEngine》。他形容自己对他的出版商迈克尔·菲什威克和文字编辑“感激不尽并印象深刻”。他的文字编辑发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愚蠢错误”,他发现书中的一个人物从走廊进入一个房间,又从同一扇门走出去,却到了阳台。“我非常欢迎有人能告诉我那些我没有想到的或者很难发现的问题。我认为每个人都能从编辑工作中受益。如果这个编辑是一位敏感的普通读者将更棒了。”
购书成了一次特价和优惠的旅程
利思的话提醒了我们,编辑首先是热心的读者。近几十年来最有名的编辑之一罗伯特·戈特利布在接受《巴黎评论》采访时坚持认为“编辑工作就是任何好读者的常识应用”。在同一篇报道中,他坚持认为“编辑与一本书的关系应该隐于无形”。本身就是著名作家的黛安娜·阿西尔在她记述编辑生涯的回忆录《Stet》里宣称“优秀的出版人应该“发现”作家。
数字化的到来、销售和营销推广的重要性不断增强,这些都将传统出版业的面貌悄悄地改变了。除了最名利双收的成功者以外,一般作者必须在适应新环境的同时孤独地承受着创作生涯的压力。他们经常被建议去参加媒体的新书发布活动,或在阅读会和节日期间露个脸。毋庸置疑,有些东西将消失,就像其他媒体也正在消失那样。无论在实体店还是网上书店,购买一本书成了一次特价和优惠的旅程,这些设置都只为让你买更多,而不是买得更有价值。购买电子书的情况是,零售商的首要目标是卖给你一个设备,设备里海量的打折图书就是诱饵。尽管还有很多高质量的文学评论,但毫无疑问人们不再专注对文字和词句的分析,而是转向对简单情节的列举并迅速做出好坏的评价。如果这些非本质因素与编辑水平不直接相关的话,那它们肯定是图书商品化程度的某种指标。文字还是关键,但已不再是唯一的关键了。
我们必须注意的是严肃文学的创作,无论作者与编辑的合作程度如何,都是极大的脑力和审美努力的结果。如果它缩水到只是纸张上或屏幕上的一系列叙事,如果它只被看作是猎取情节的众多可替代方法之一的话,那在休闲产业里它将很快变得微不足道。
相关人士说
今天出版界仍有一些出色的编辑,但他们很难有比如马克斯韦尔·珀金斯给菲茨杰拉德、海明威编书时享受的那种自主权了。更不用说很难花大把时间来修改打字稿了。出版商需要卖书,很多作者也更多依赖于高调的宣传。这样,人们不再希望将年轻才俊培养成编辑了。
——Blake Morrison:小说家,前《观察家报》和《独立星期日报》文学编辑
编辑已经成了机械又胆小的人。包法利夫人的双眼都意外地变了颜色也没人在乎。就像弗吉尼亚·伍尔夫所写的那样:“我所有关于灯塔的事实都是错误的。”
因此,有一种错误是对的,比起死板的正确,错的仿佛会更好。
——Jeanette Winterson:小说家
我看书时经常被一些本该被编辑挑出但却没有改正的荒谬错误打断,这让我猜想现在出版社的编辑一定已经不怎么进行逐行编辑了。我不知道这种改变这么重要。这种编辑疏漏让很多读者怒不可遏,导致很难享受阅读。
——Diana Athill:作者,前AndréDeutsch出版社编辑
现在还有优秀的老派文字编辑吗?也许没有了,因为在过去的十年里,出版商已将目光更多地投向如何恰当地营销和销售图书上了。老派编辑很大程度上已经消失不见了,我不清楚这是否是一大损失,在我看来,销售、营销和设计工作上的改进和改善弥补了编辑工作。
现在,编辑工作往往外包给自由职业的文字编辑,而并不像过去那样在社内进行。有人说那是不是出版商应该给编外编辑付更多的稿费了?当你遇上一位真正优秀的文字编辑时,真是金子都换不来的,他们是真正的珍宝。
——Carmen Callil:作者,Virago出版社创始人,前Chatto&Windus出版社出版人
原文标题:今天,我们不再需要编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