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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地孤旅


藏地孤旅

作  者:凌仕江

出 版 社:中国旅游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1年04月

定  价:49.80

I S B N :9787503266775

所属分类: 生活  >  旅游/地图  >  旅游随笔    

标  签:旅游/地图  旅游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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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内容简介

凌仕江笔下的藏地为何不同于其他维度?这得益于他作为异乡人有较长时间的藏地生活经验,长期坚持对壮阔藏地的深入与体验,面对复杂题材给予艺术的自然生成与挖掘处理,借用别人的生活历程,还原自己与时间的重逢。

他把藏文化的书写持续至今,每一部新作展现的都是不同的异质。这本书中的藏地世界,让人感觉看不见的历史生活场景处处充满触摸的难度,但又有利于读者进入作品内核的灵魂,也有利于读者转叙一种正在由遥远走向日常的新经验。


TOP作者简介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鲁迅文学院第九届高级研修班学员,四川省作家协会散文委员。曾获第四届冰心散文奖、第六届老舍散文奖、首届丝路散文奖、《人民文学》游记奖。出版有散文集《说好一起去西藏》《你知西藏的天有多蓝》《藏地羊皮书》《蚂蚁搬家要落雨》《藏羚羊乐园》等十余部。现居成都。


TOP目录

川藏线上

卖松茸的女人 / 003

光盘男孩 / 007

卓玛旅馆 / 011

从纳木措到布达拉宫 / 014

当骑行遇到徒搭 / 017

何为信仰 / 020

后一夜 / 023

远方的扎西 / 026

写满记忆的重逢 / 029

小王子的大藏獒 / 032

雅鲁藏布江知道 / 035

道班少年 / 039

鹦鹉都去哪儿了 / 043

英雄坡 / 046

错过鲁朗 / 050

 

断裂带上的灵魂

娘曲 / 057

苯日神山 / 072

壤塘书 / 093

朝圣者 / 104

墨脱的尖叫 / 113

念珠 / 137

 

心是孤独的猎手

神山下的雪娃 / 155

骑着牦牛去看海 / 162

青海的天空 / 168

雪地上的空白 / 173


TOP书摘

自序

无限之光照彻苍茫

巴尔蒙特说,为了看看阳光,我来到这世上。

我想说,为了念想阳光,我一次次离开西藏。

一个人,之所以持续不断地念想一个阳光从不失约的地方,除了证明那里阳光十分充沛,且值得人信赖,还因为他体内需要储备更多阳光。甚至,他对这个地方已远远超越他对原生故乡的念想。

之于生理,一切的储备都是好的释放。每次离开,送别的阳光总是提前到来,仿佛昆虫脱壳,带走或留下的,皆是生命蜕变的碎屑。

心里阴暗的人,即使踮起脚尖,站在铺满阳光的大地上,他也够不着阳光的影子。

在每一天阳光乍泄的地方,所有的生命都在风声里低姿匍匐,包括退步翻滚的乌云,大鹰上升的翅膀,白塔里穿越千年万年的桑烟,以及金边闪亮的雪峰云朵,每时每刻,所有阳光下舞蹈的光芒,都来自星球尘埃——

它们在慈悲的目光里,生生不息。

我愿意用一生相信,高地万物和阳光一样被神加持、温暖。

这一生的持续、一世的沉浸,抵达或离去者,在我看来都拥有富足饱满的幸福。

正如画师将生命般的情感,注入一件唐卡作品的骨肉,他不仅需要制作画布、学习打稿、熟悉颜料的特性和研磨制作、着色、勾线、拉金,更为重要的是在绘制唐卡的过程中,他随

时需要在佛的身影里反观自身,发现障碍,消除障碍……

这本书寻找唐卡插画,颇费周折。早西藏山南的友人介绍过一位当地的著名唐卡画师,无奈在交流的过程中,他的汉语能力极为受限,加之他的唐卡作品多为巨幅,摄影效果不够完美,终只好被迫放弃。后来,拉萨的朋友又介绍了几位在业界成就斐然的唐卡画师,就他们提供的作品而言,无疑是上乘之作,只是它们与此书的机缘未到。这件事让我意识到,唐卡的绘制宛如在浩瀚的时间里建造一座宫殿般工序繁复,唐卡的魅力也正在于此,而画者之心与无限光明彼此共修的生生不息,所抵达的艺术之境界,更需要缘分的等待。

庚子年飘雪的冬日,我在微信上与诗人尚蓉谈起这本书想与唐卡元素相融合的设计构想,很快她便将一位认识多年的青海热贡唐卡画师夏吾扎西引荐给我。看了夏吾扎西发来的唐卡作品,我顿觉他与此书的机缘恰到好处,更为惊叹的是,他年轻的悟性与画中的娑婆世界,在佛菩萨的眼里,或许早已种下与该书内容不谋而合的契机。

真正的写作,不亚于一场战争总有一些充满毒瘤的汉字,被阳光的力量撞击、弄死,或洞穿。这是庚子十月快要结束的一天,在北方的宴席上,我接住他人酒杯里砸过来的精彩句子。

比起唐卡画师手中放射的柔软光线,和唐卡中令人敬畏的光芒力大的各路性灵菩萨,显然,这是一个诗人的弄词状态。他想看到一个初涉北方大地的南方人,会以怎样的语境承接他的北方表达。

那一刻,我的笑容,像是喝了一杯烈性的酒。

窗外,行道上焦黄的树叶尚未落净,头裹花布的女人,怀抱大葱,步履沉笨,一路上冒出来的温泉酒店无人问津,城郭萧萧之外,茫茫无尽的玉米田,在阳光落地的视野里,辽阔着瑟瑟的辽阔,无处不在的枯萎,呈现收秋与储冬的琐碎。如何让一个死去的词汇,从一粒硝烟里苏醒过来,思想的子弹便是他有效的解药。其实,写到这里,我想表达持续的地域性写作,之于个人常常犹如在往事浸渍的大海里捞一根针。它的难度在于情义的取舍。那位坐在轮椅上的中老年男子,听了我的表达,对“苏醒”二字充满了敬畏。他双手抱拳,满心欢喜,百感交集,昂着头不停地向每一个方向微笑,仿佛他的全部已被阳光带走。

在场者纷纷替他解释,说他因身体原因,不能站起来与我碰杯。他伸出长长的手臂,举起高高的酒杯,对一个词表达出的敬意,让我提前看见了追光者的幸福。

我用“苏醒”的目光,注视他儒雅的表情,这穿过阳光的酒杯之旅,让南北的落叶找到了共同的属性,因为阳光。

我们反省一下自己,在生活中,有多少属于个人生命记忆的词或句,被长久忽略或遗忘,就像不请自来的阳光,常常被当作廉价的产物。而对于一个从阳光不发达地带出发的人,在极不稀缺阳光的北方,见到内心住着阳光的北方人,这多少有些眼睛渴望与眼睛重逢的喜悦。要知道,在烟雾重重胜于遍地阳光的难挨日子里,人们因身体缺少阳光的照晒,常常把阳光的莅临,当作节日的礼物,甚至不吝牺牲大把大把的花椒和辣椒,搞一顿火锅庆贺。

我是个需要很多爱的人。

爱,是精神明亮的阳光。

《藏地孤旅》背后,我试图用尽所有的光,去加持过往和未来残缺的全部,让记忆脱落的光,重新回到本来面目,让历经者的灵魂被光照亮,我渴望生命里生长出新的阳光,为你抵挡旧的风霜。好比此时我在夏吾扎西的唐卡作品里看到无处不在的阳光。

阳光的诱惑还将继续……

《藏地孤旅》称得上我人生阶梯的重要作品。在这个生命降生的瞬间,它先普照的就是雪地上的灵魂,在每一个阳光乍泄的地方,在能进入任何生命缝隙的光阴里,希望暖阳佑你周全,愿有缘人带着它上路,愿无限之光照彻苍茫。

2020 年11 月4 日于藏朵舍

2021 年1 月28 日改毕

 

 

神山下的雪娃

想了又想,这么多年,我在藏地遇见的所有动物中,印象萌萌哒的恐怕非雪猪莫属了吧,只是它有一个我极不喜欢的学名——旱獭。这样的学名非常影响它在我视线里呆萌的形

象,或者说我是讨厌“旱獭”这个名字的。

原本这仅仅代表私人观点,哪知有一天会在人多时候,不小心说漏嘴,迅即被在场的喜马拉雅动物专家所反驳。

“先生,你或许可以保留你的观点,但你不喜欢的动物名字可能还有土拨鼠、哈拉、齐哇。”

这个动物专家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思想者的玻璃镜片。在我们一起徒步通往神山冈仁波齐的路上,他配以话语的手势比划动作弧度很大,并且用十分诧异的眼神纠正我的动物观,那深陷额骨之下的眼珠子如神鹰洞察大地上的食物一样敏锐、锋利,满头被风吹乱的银丝恰似乌云滚动中乍现冈仁波齐的雪,充满了奇异与别样的神秘。有一瞬间,产生了仿佛是雪在他头顶上随风奔跑的错觉。

对雪猪没有了解的人,肯定以为他说了很多种动物的名字。由于对这种能够像人一样直立行走的动物还算了解,我知道这个英国人只是在强调一种动物——雪猪。

结伴同行者,背包客居多,还有一些是从事科考与探险的爱好者。这其中就有泰国的八岁少年柏朗依林和他的父亲托尼·贾。他们是家庭旅行爱好者,因为几年前到西藏游历,便爱上了喜马拉雅的雪猪。柏朗依林说他去过很多地方,遇见过很多动物,忘不了的还是雪猪。奇怪的是,喜马拉雅的雪猪每次见柏朗依林,不仅愿意接受他的食物,还会对他拱手作揖示谢,而其他地方的雪猪见他就躲,这也成了父子俩每年返回西藏的理由。

“詹姆斯先生,你一定是旱獭的亲人。”托尼·贾微笑着,双手朝他伸出大拇指,点赞。

此刻,真应验了我对一种现象的长期思考,无论明星还是普众,权贵或底层,专家还是英雄,哪怕他是总统,只要相遇在西藏路上,随便挥手打个招呼,统统都将被阳光打回凡人的原形。说得直接一点,在茫茫旷野的喜马拉雅腹地,雪猪便是所有凡人神奇相遇的好见证者。很多时候,它听到大自然发出的声响,先独自从洞口探出一个脑袋来,若发现不是其他庞然的侵略者,而是人类,马上就会蹦到地面上,立起身子,向同类击掌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几乎用不了五分钟,一群雪猪便向你围过来了。

那些手脚短小,身体圆嘟嘟,向着人拱掌直立行走的家伙,眨着小眼睛,活脱脱像动画片中的熊大、熊二。那一刻,柏朗依林的眼神里装满了欢欣鼓舞。在阿里以西的那片草原上,足有七八只雪猪对他拱掌,等着他奖赏食物,他在它们中间应接不暇,对着动物世界两眼放光,却踌躇着,真不知应该先抱起哪一只。在他眼里,雪猪一只比一只可爱。他躬着身子,伸长脖子盯着一只雪猪看了半天,然后又是下一只。

突然,他在奔跑中呼喊起来,那声音听上去有些坚决和忧伤,谁也不知他喊的什么。那群雪猪在他的声音里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我想,雪猪对人类的亲近,有很大程度是先发现了人类心灵渴望相遇的善意,它一定是愿意用亲近人类的方式来获取人类的感动,有了这种信赖,世间当然就能创造更多不可预计的奇迹。

“你们与哈拉居然有这样的约定,喜马拉雅真是一片圣洁的土地呀!”詹姆斯知道了托尼·贾与柏朗依林父子来找寻去年遇见的那只雪猪,备受感动。

“噢,哈拉是谁?”神情慢慢安定下来的柏朗依林耸耸肩,这回他并没有看詹姆斯一眼,而是在詹姆斯的声音里,将目光锁定在我的眼睛上,显然他是想找我寻求这个答案。

詹姆斯一脸沉重地望着我,表示对我有些质疑。但他眼神的余光分明在对着柏朗依林微笑。

我知道詹姆斯说的那些名字,全是旱獭的别名,只不过齐哇属于雪猪的藏名,这听上去相对汉语还是有一点西方发音的味道。只是如此动物外貌,在东方人的审美意识里,我会并认定雪猪,而且它的可爱与憨态,足以配得上这两个字。我悄悄拉过柏朗依林的手告诉他,詹姆斯所说的土拨鼠、哈拉、齐哇、旱獭,都是同一种动物,而且都是你喜欢的雪猪。

柏朗依林搔了搔自己的头,然后歪着脑袋懊恼地问我:“那你不喜欢旱獭,就是不喜欢雪猪对吗?”我赶紧向他“嘘”了一声,示意他把这个问题打住。可他一脸桀骜不驯道:“你们讲的这些名字都不好听,我只叫它雪娃。”

此时,我们一行人已来到一片宽阔的阳坡上。

远处的冈仁波齐神山若隐若现,雪越来越白。

山上一杆杆五彩的经幡,在大风吹拂下,猎猎作响。不远处,有一顶黑帐篷,与山上的经幡相依相伴。它在烈风中安静地等待转场离去的牧人明年如期归来,那时青草疯长,牛羊成群。里面除了几只雪猪,并没有发现羊群的踪迹。相比之下,雪猪的出没,让雪风中的黑帐篷更加灵动:牧人不在,神灵还在。雪猪乐观豁达不怕人的栖息,这一点,在世界的草原超越了其他物种。

詹姆斯建议大家坐下来歇一会儿。

我们坐在阳光里,有的人微闭双眼打盹,有人在分享途中拍摄的美图,还有人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水壶,倒出热气腾腾的酥油茶,分享给旅伴。我看见托尼·贾倒立在草地上,轻松自在,像一朵自由绽放的野花。

只有冈仁波齐神山的雪,看着我们离它越来越近。

一路闲不住的柏朗依林,在草地上奔跑,找寻着他渴望的奇迹。在爸爸头倒立式的瑜伽动作里,他飞过托尼·贾的裤裆,像一道风,越过太阳的光芒,“嗖”的一声窜进帐篷里。忽然,一声慌乱的尖叫惊扰了每一个人。紧接着,他喘着粗气从帐篷里爬出来,像是中了邪一样说他刚刚看到一只大雪猪,从他身边经过,他蹲下身给它喂饼干,遗憾那只雪猪并没有用鼻子问候他,他失落地抽泣着:“它不是我的雪娃,它不是我去年遇到的那一只雪娃,我说过今年还会回来看它,可是我的雪娃,它究竟去了哪里?”

“依林别哭,我们再等等,说不定它还会出现呢!”托尼·贾安慰孩子。

詹姆斯拉过柏朗依林坐到自己身边,为他讲了一个故事。

以植物根茎为主食的雪猪,致命的敌人叫马熊。不过,现在马熊早已经遗落在喜马拉雅民间故事中了。马熊喜欢挖地洞在里面睡觉,只要遇上雪猪就免不了一场搏斗,甚至杀害。尤其在冬天里,它挖洞的过程中,经常会挖到正在冬眠的雪猪,马熊看到雪猪一家都在睡觉,就特别生气,于是把一只挖出来,用拳头狠狠地打一拳,放在屁股下,又继续挖另一只。因为前面那只已被打醒了,所以它抓住另一只时,前面那只又跑了……这样一来,马熊不管挖了多少只雪猪,到头来只能得到一只。

我们笑了,为得不偿失的马熊,也为逃过马熊之手的那只雪猪。

詹姆斯继续道,不过,还有一种普遍存在的可能,到了冬天,喜马拉雅的雪猪会进入一种与生俱来的禅定,在温暖舒适的洞穴里,基本上三个月都不出来。当然,这些行为习惯,都是被喜马拉雅的朝圣者感染,他们在风雪路上,随时会给雪猪准备一些食物,如奶酪、糌粑、青稞、饼干,还有糖。有雪猪闻到熟悉的朝圣者气息,还会围着他们舞蹈呢。这时,朝圣者就会变戏法逗雪猪玩,在开满野花的山坡上同它们亲嘴、打滚、翻跟斗。

所以,进入状态的修行者,有时会把自己比喻成雪猪。说的就是禅的一种境界。当然,也有其他动物研究者夸张地讲,雪猪是喜马拉雅信仰的动物之一。我想这一定是爱的造化,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离天近,与佛为邻,所有的生命都被一视同尊。詹姆斯对此的看法是——地域的属性培育了动物的行为!

柏朗依林眼里蓄满了泪花:“完蛋了,我的那只雪娃,一定是被马熊带走了!”他从詹姆斯身边站起身,在草地上放眼搜寻着……

我们打起精神,拍拍尘土,准备上路,令人意外的奇迹出现了。

一只体积偌大的雪猪,像是披了一件毛茸茸的灰风衣,忽然从狮泉河边朝着人群直奔而来。柏朗依林闪身而出,一个箭步飞冲出去。雪猪跑在路上的憨态惹人怜爱与注目,那调皮的尾巴和短短胖胖的手脚煞是可爱,憨态可掬的模样如同婴孩,足有十五斤重。眨眼之间,它一个猛扑投入他怀里。

这一回,我们都听清了他的呼喊——像家中饲养的小萌宠一样,他唤它雪娃,只有他赋给它这个独有的昵称。去年的去年他们早已相遇,他长大了,雪娃却老了。他又掏出了一块夹心饼干,它为他拱起了双手,屁颠屁颠伴随他前后左右。

“说好的,我们明年还会来。”托尼·贾忍不住抱起柏朗依林和雪娃,在野花拂动的长风中,他们旋转欢笑,相亲相爱。

顿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跪下来。

在悲悯的天地万物面前,我不知他们各自下跪的理由是什么,可能大多数人会有一个共同的触点是感动,来自生命深处的感动,人与动物之间建立信赖后的感动。我想我给神山冈仁波齐的仁慈下跪,世上不少地方视雪猪为有害动物而展开捕杀,但喜马拉雅的雪猪,一直在神的手掌,在灵的怀抱,在风的眼里,被爱暖暖地呵护着。

 

2.骑着牦牛去看海

凌晨两点半,整个僜人部落都沉睡在山峰与树林筛下的月光里,各种鸟儿与虫蛰在绿荫与草丛中说着陌生人懂不了的吴侬软语,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惊扰了我沉睡的梦。

“凌先生在吗?”是我的向导翻译达波牛·玛仁松。我从床上弹了起来,急忙打开窗户。

简直让人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虽然天光还不是普遍的亮,但因为是初夏,地处中印边境线上的西藏察隅僜人部落足以借星空让我看清大地上灿烂的一切,这绝不是异乡人的梦幻。十六岁的达波牛·玛仁松正骑在一匹黑色的牦牛上,他有着一双与牦牛眼睛一样的炯炯神眼。

我把头支出窗外,揉了揉睡意蒙眬的眼睛。“你真是达波牛·玛仁松吗?”

“没错,是我。”达波牛·玛仁松用僜语里的内部语言格曼话讲道。

“噢,达波牛·玛仁松,你骑的真的是牦牛吗?我有点害怕。”

 “是呀,不仅仅是牦牛,而且是野牦牛,凌先生,你想不想骑?想骑就快点出来呀,若是你行动慢了,我的野牦牛就没耐心等你了!”达波牛·玛仁松头上裹着白帕子,身上穿着母亲给织的红彩线小坎肩,背上的包里还插有一把亮锃锃的僜刀。

我知道达波牛·玛仁松是僜人部落神速的少年,他喜欢在夜间出没,时常从这个村庄出现在那个村庄,两者之间的距离至少有十公里。奇怪的是,村庄里习惯了骑摩托的人从不见他骑过摩托车,搞不清他究竟有什么神速的特异功能。在所有同龄人中,他去过的地方多,而且懂得的语言也是僜人部落之,尤其是印度语,他讲得相当流利。可眼前的事实,的确让我难以置信。

在深入僜人部落之前,我在不少有关介绍僜人的文字里,看到过一些闯入者的偏见与狭隘,让人难以接受的是有人笔端直指这个地方的人生活太过落后、太贫穷了,主要是没有钱让家庭里的每个成员过上富足的生活,导致有些少年辍学后去很远的山上挖虫草,数月不回家。在历经过战争的土地上,一个没有历经战争洗礼的人拿什么谈贫穷与富足?他们对这片土地上的人,究竟了解多少?一路上,我总提醒自己不要带着都市里的世俗目光去打探一个没有过多现实交易的少数民族部落,要多尊重他们的自然生活。

与达波牛·玛仁松的相遇,得益于另一个在世界各地传播僜人文化的朋友阿嘎阿·美志高先生所赐之缘,我们的对话里,丝毫找不到生活的可比性。只有真正的诗意与远方。

“我以为你会骑着一匹白牦牛来接我。”在雪山下的树林小道上,白花花的阳光与白花花的山泉重叠在一起,在我路过的每一座村庄,看着那些日光中沉静的向日葵,我愿望是骑牦牛,而且要那种纯白的牦牛。

“你来得太晚了,我小时候见过家中的确有那种牦牛,如今我们的牦牛,全放归山林了。”

“为什么会这样?”

“你不必惊讶,也不必像那些外来者一样,凡事都要问为什么,否则,我就不高兴为你引路了。现在,我再次提醒你,在我们部落,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如果你想骑牦牛呢,我自有办法给你惊喜的。”

我知道达波牛·玛仁松家早就没有牦牛了,他哪里弄来的牦牛呀?眼前的野牦牛身材魁梧,身披又黑又粗的毛,看上去比马匹沉重多了。对于马的轻盈与矫健,在草原上我领略不少。可眼下的野牦牛,那些毛长得快要拖到地上了。尤其是它头上那对巨大威武的大角,看着让人一步都不敢靠近。可达波牛·玛仁松却十分的潇洒,坐在牦牛背上很是与众不同,神气活现。

我紧张地盯着他和他胯下的牦牛。“达波牛·玛仁松,你是不是从饲养场偷来的牦牛呀?”

“嘿嘿,已经给你说过了,我们部落没有什么饲养场,我们部落更没有一个贼。凡是你们都市里容易有的,我们部落一律没有。你若想骑,就赶紧从窗口跳出来呀!”

看来我的猜测总离不开世俗与现实的束缚,这一定会让达波牛·玛仁松感觉到我的不诚实。这匹野牦牛不是达波牛·玛仁松偷来的,这里到处是荒野、山峰、树林与河流,他去哪里偷呢?我想比起城市角落想方设法偷东西的小偷,要在这里偷一匹牦牛,而且是野牦牛,这个难度即使神偷也难以完成吧。

鼓足勇气,我终于换了衣服,纵身从木楼窗户跳到离牦牛不足一米的距离。达波牛·玛仁松一个轻功弹跳,从牦牛背上下来。在我迟疑不决地看着野牦牛产生畏惧的时候,他已生拉硬扯把我扶到牛背上。

“坐稳了,凌先生。”达波牛·玛仁松提醒我。在我们的周围,有蓝色的铁皮房子,田野里到处是挂包吐穗的玉米、猕猴桃、板粟树、花生、鸡爪谷,以及青草与野花包围的小径。爽朗的空气如同草末清鲜剂,清风轻轻地从山影里投过来。达波牛·玛仁松牵着牦牛走在前面,他嘴边磨出的歌谣,像是唱给虫儿与鸟听的。这样的时刻,除了星星,没有人发现我们。十多分钟后,我们来到了部落的花田里,中间有一块高高的石柱上镌刻着“中国僜人部落”,字迹周围手绘有古今男女僜人狩猎与劳作的场景图。在花田的侧面,有一条浇灌庄稼的沟渠,沿着高低不平的坡地,一直流到山脚下的溪水塘里。

趁我抬头伸手触摸星星之际,达波牛·玛仁松悄悄踢了野牦牛一脚,喊道:“嘞——嗦!”野牦牛沉重地调转了方向,猛虎般地蹿了出去。我的心提着吊到半空中,不断地央求道: “达波牛·玛仁松,你快叫野牦牛停停,停下来,我不骑了。”

“快——跑,别说话,不然,我们的秘密就将被发现了。”达波牛·玛仁松在暗处准备着什么。

我不知这野牦牛要把我带到何处。虽说它跑起来,没有马的速度快,但毕竟这样的庞然大物我是次接触。我双手死死地抓住野牦牛的大角,将整个身子往前伏在牦牛背上,在我恐惧得几乎快要闭上眼睛的时候,忽然,背后传来了声音,是达波牛·玛仁松。

他骑在另一匹野牦牛背上,而且是一匹白色的野牦牛,比我胯下的这匹黑牦牛大一倍。

绿野与房子在我们的周围旋转,星星在我们的头顶跑来跑去,突然发现牦牛带着我们跑了很远,天边的月光换了一个姿势还在朝我们隐约眨眼。过了一座山口,看见红日在一片水洼里就要升起来了。

“凌先生,别怕,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达波牛·玛仁松神秘地说道。

大约五十分钟后,踏着水花跳动的音符,我们骑着牦牛,闯进了一片花的海洋!那么多叫不出名字的花,带着一千种色彩和一万种香气扑来,将我们瞬间淹没了。在深处,花海簇拥着一片明晃晃的水,像沉睡的镜子,成群的野牦牛在镜子里洗澡、嬉戏,白色的月光在它们身上晃来荡去。近了,再仔细看,黑的,白的,褐色的,它们相互亲昵着,有的将前脚搭在同伴的身体上,有的将头埋进水里,喷着响鼻,甩动妖娆的尾鞭。有的独自梳理着浑身闪亮的长毛,宛如倩女满头青丝在夜风中奔袭,柔顺而飘逸。那些幼小的野牦牛,还没长出太多的长毛,它们抖动着身子,鼓起铃铛般的大眼睛,学着大牦牛的样子,不顾一切地往对方身上喷水。如水的月光里,野牦牛千姿百态,全然没有了白天遇见的锋利危险模样,一个个憨态可掬。

我们从牦牛背上跳下来,带我们来到此地的一白一黑两匹牦牛很快加入到其中。

“凌先生,你来得真是时候,只有夏天的夜晚,它们才肯从高山上来到隐谷的水塘里洗澡呢,而我算得上它们的好朋友了……”达波牛·玛仁松坐在石头上,静静地看着它们,对我诉说着。

我望着星空放射出的绸缎般的线条,透过山坡上的树枝,落在那些野牦牛的身上,整个身心如同浮在柔软的水中。“达波牛·玛仁松,我可以像你一样,成为野牦牛的好朋友吗?”我迫切地渴望达波牛·玛仁松的生活。

迟疑片刻,达波牛·玛仁松缓慢地说:“这个不好说,我们部落不仅人与人相互诚信,我们与动物更讲诚信,因为我们从不利用动物帮我们自己干活,动物自有动物的天地。”

达波牛·玛仁松的话让我思绪纷飞。

风很轻,我们躺在洒满星星的草尖尖上,尽情地张开双手,野牦牛在身边自由徜徉,群山、树林、河流、草地、花朵,抚摸着我们的额头和脚丫,那一夜我们成了满世界富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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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  本:16开

纸  张:纯质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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