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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生活指南


小镇生活指南

作  者:林培源

出 版 社:中信出版集团

出版时间:2020年07月

定  价:52.80

I S B N :9787521709803

所属分类: 文学  >  小说  >  中短篇小说集    

标  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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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内容简介

南方,潮汕平原,小镇,清平街,是故事诞生的地方。

《奥黛》阿雄33岁时花5000块娶了越南新娘,他wei一的“病”也在娶到她之后痊愈了

《青梅》蓝姨是我母亲的好友,在深圳女儿家做饭时切断了手指,她对那天的事绝口不提

《姚美丽》归乡后姚美丽是镇上的风景,前些年她在福州和厦门闯荡,连父亲去世都不知道

《他杀死了鲤鱼》顺伯独居在庙里,牙龈出血导致腮帮肿胀,那天看牙却差点丢了性命

《最后一次“普度”》外乡人高裁缝携家带口来到清平街,刚刚安顿下来,儿子被拐走了

《濒死之夜》在外地打工受挫后回老家,亲人过世、恋爱不顺,他被朋友怂恿着找神婆算命

……

在生活的静流之下,涌动着无数的内心风暴

在破碎的、无法缝补的命运里,每个人都想要好好活下去

 

TOP作者简介

林培源

1987年生,广东汕头澄海人,清华大学中文系博士、美国杜克大学东亚系访问学者(2017—2018),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与小说叙事研究。曾获两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第四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短篇小说佳作奖”,作品入选《2019短篇小说》《2019年中国短篇小说20家》等。2019年出版短篇小说集《神童与录音机》。

 

TOP目录

奥黛 

青梅 

躺下去就好 

水泥广场 

姚美丽 

他杀死了鲤鱼 

最后一次“普度” 

拐脚喜  

秋声赋 

濒死之夜

 

TOP书摘

《小镇生活指南》精彩书摘(以下摘自《奥黛 》)

 

 

阿雄最近头疼得厉害,脑袋像从印堂中间被劈成两半,一半痛,一半不痛,痛的那半如同被针扎进去,发作时,几近晕厥。夜里一躺下,耳边就传来山摇海啸般的轰鸣声。这时,他渴望身边有个女人能陪他说说话,或者让他抱一下,分散注意力。

不知怎的,他时常梦见那个女人。她身着一袭白衣,像个幽魂在他眼前晃。她脸上满是泪,哭着说自己过得很惨,想回来。阿雄甩甩手,叫她走。这个梦他做了又做,醒来头就开始痛。

阿雄去医院检查,医生问他过去有类似病史吗,他摇摇头。在医生的建议下,他做了 CT。检查结果出来,没发现任何问题,不是肿瘤,也没有血块。

医生说:“奇怪了,你这种病例很少见。”

他不知所措,悻悻然走出医院。坐公交时,他用手按着太阳穴,那里突突跳得厉害。

阿雄是个养蜂人。他住的那片果园里,十来只蜂箱齐整地码在荔枝树下,一到夏天,荔枝树像撑开的伞,笼罩着他居住的铁皮屋。采蜜的蜂群在荔枝和龙眼丛中上下扑飞,它们扇动翅膀时,空气就像起了涟漪。果园除了荔枝树,还有几株龙眼,都是南方常见的果树。除

了养蜂,阿雄最重要的活计就是养护荔枝和龙眼。他要给果树浇水,施肥,除虫,像养孩子一样小心翼翼。荔枝和龙眼结果的季节,他不但要防小偷摘果子,还要帮园主采摘和装箱。园主承包的这片果园毗邻学校,先前专门种植荔枝,龙眼是后来才栽的。有人告诉园主,这

一带的土质更适合龙眼生长。

荔枝和龙眼成熟的时节,阿雄最常做的,是将摘下的荔枝和龙眼装好封箱,快递到园主指定的地址。附近就是农批市场,这些果子却从来不拿去贩卖。收快递的小伙子常在这一带揽件,阿雄和他接触多了,逐渐熟起来。他把新鲜的荔枝和龙眼分给快递员吃,快递员问他: “为什么不卖果子?一年的租金加上养料和人工,得花多少钱啊!”阿雄笑笑说:“这就不知道啦,老板不欠工资就好。”的确,园主从来不拖欠工资,他总是按时将钱打到阿雄的卡里。他一个月最多来果园一次,有时两三个月不见人,总是一副很忙碌的样子。来果园时,他将

车停在半坡斜道上,下了车不是打电话,就是背起手在园里巡视一番,吩咐几句话,又开车走了。

阿雄到果园工作时,正是人生中一无所有的时段。那个花钱从越南买来的老婆,趁他不注意跑了。那天他午睡醒来,发现屋子空空的,他惊得一身汗,赤脚跑到门口,左望望,右看看,不见人影。他对着大街大喊老婆的名字,街坊邻居被惊扰了,纷纷出来看,只见阿雄赤脚在大街上跑着,脚下是尖细的沙石。他跑没多远就停了下来,脚底一阵灼痛,这才意识到被石子扎到,破了皮。他气喘吁吁地站在路边,日头灼灼,他的双眼布满血丝,红得吓人。

阿雄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快。这个从越南偷渡过来的女人,一直惦记着离开。从见到她的那天起,他就隐隐有预感,这个女人迟早会跑。她一定谋划了许久,伪饰着一切,直到他放松警惕,才钻了缝隙,像小鸟挣脱牢笼一样,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那时阿雄种水稻,养了一群鹅,还养蜂,农闲时做短工,镇上大大小小的厂他几乎都进去过。他打过对越自卫反击战,是个退伍兵。跟他同一批入伍的人,死的死,残的残,只有他安然无恙地从战场归来。他那时报名参军了,虽然知道打仗差不多等于送死。他是孤儿,

爹妈在他很小时去世了。他无牵无挂,参战对他而言,无非是将父母丢给他的命再丢到战场上。打完仗回到小镇,每天都有人跑来问他:打仗怎样的?越南是不是到处都埋了地雷?越南鬼仔凶不凶?他说,打仗时,你只会想着两件事,第一是保命,第二才是打死敌人,顾不

了那么多。他说得轻描淡写,听的人不满意,继续纠缠。他烦了,把人轰走。其实他哪里知道那么多,他只是个后勤兵,战争结束前一个月,他病了,发高烧,所有关于战争的细节,都是听别人说的。

回到小镇,他夜间睡下后,耳边净是枪炮声,身体睡了,意识却还醒着。他做梦,梦见自己扛着枪在丛林狂奔,一失足跌进泥淖,一个身子光溜溜的越南女人朝他扔了颗手榴弹,他的下体被炸得不成形,血流了一裤子。

他大叫一声从梦中醒来,胸口突突跳得厉害。一摸裤裆,湿了。

从那天起,他发现自己无法正常勃起了。

发现这个秘密时,他被一种巨大的恐惧击倒了。他颤抖着,扒下裤子,看到它软塌塌地垂下,泄了气似的,再也无法硬起来。他从未有过那样的惶恐,像黑暗中被人扇了一耳光,而他晕头转向,不知伤人者是谁。借着屋里昏暗的灯光,他发现下体呈暗灰色,如同抹了一

层炭灰。从小到大,他什么也没怕过:他不怕无父无母,也不怕死,可是现在,他面对的是一股未知的力量,这股力量从看不见的地方钻出来将他攫住了。身体的这个器官,变成悬挂于体外的器具,了无生气。他伸手拨弄几次,又试图揉搓它,然而无济于事。那个夜晚,他

又愤怒又羞愧,拼命地想女人,想女人的身体,想女人胸前雪白雪白的两坨肉,想自己进入女人身体时喷薄欲出的快感。可是不管怎么臆想,下体就是不听话,欲望再肿胀,身体仍麻木得像冷却的灰烬。

这个秘密是阿雄的耻辱,他一直羞于讲给别人听。他觉得自己犯了罪,作了孽,不然,好好的怎会变成这样?他去问乡里的赤脚医生,赤脚医生故意调侃他,是不是到哪里风流了?他满脸通红地辩解着, 将“病发”的情形和医生说了。医生不解,检查一番,没查出个子丑寅卯来。末了,医生还是给他开了药,又吩咐他泡牛鞭酒喝,说他气血虚,需要调理调理。阿雄不知道这叫阳痿。他想,自己年纪轻轻的,还没娶老婆呢,这样以后还怎么活?

他四处求医问药,始终不见好,身体本该有的那部分机能,从那晚开始,像断线的风筝,远离了他。

现在阿雄还是忘不掉那段晦暗的日子,像中了邪,明明什么病都没有,偏偏犯这个。他羡慕蜜蜂旺盛的生命力,它们是世间神奇的物种,非鸟禽,也不是蝙蝠蝴蝶一类,只是最为普通的昆虫,大概在地球上尚无人类时,就有蜜蜂吧?和它们一比,人这造物真拙劣呵。有

次他听收音机,一个节目在谈蜜蜂的养殖问题。主持人说(大概在念备好的稿):“‘蜂群衰竭失调’是指一个蜂巢的居民突然消失,只剩下蜂后、蜂卵和一些未成熟的工蜂。消失的蜜蜂下落不明,相信是在远离蜂巢的地方孤独地死亡。通常在一个蜂群死亡后,掠夺剩余蜂蜜

和花粉的野生生物及其他蜜蜂都拒绝接近被遗弃的蜂巢。”他在心里慨叹,兴许几年以后,他也会跟消失的蜜蜂一样,死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主持人继续说:“近年来全球蜜蜂数量大批减少,研究表明,使用手机等高科技电子设备,发出的辐射会干扰蜜蜂的导航系统,从而导致它们找不到回蜂巢的路。”说到这里,主持人引了一句相传出自爱因斯坦的名言:“如果蜜蜂消失了,人类也仅仅剩下四年的光阴!”

听到这里,他哑然失笑,心想,死就死吧,活着多没意思!

因为生理问题,阿雄年轻时一直不敢娶妻,这暗疾要是治不好,这辈子就彻彻底底毁了。过了几年,同龄人娶妻生子了,只有他还孤身一人。邻居阿婆见他可怜,给他说媒,安排相亲,都被他推辞了。说亲的阿婆问他:“雄啊,不满意吗?不满意就再找!”他摆摆手说: “再考虑考虑。”这一考虑,就又拖了几年。渐渐的,乡里人私下谈起他来,都说阿雄身体一定有毛病。不然,好端端精壮的一个男人,不瘸脚不折手,却不娶老婆不生孩子,像什么样?

这些流言,阿雄只当听不见,左耳进,右耳出,只是心中时不时会蜇一下。有一次,他在乡里祠堂的水泥埕上看露天电影。电影讲的是清朝最后一个太监,他印象最深的一幕,是那个年轻的太监从宫里跑出来,在闹市区掀起衣摆,褪下裤子,脸上挂泪,又笑又哭的,像

疯子一样嚷着要别人看他。来往的路人停下,女人蹙眉,男人惊愕。电影的色调是暗沉的、压抑的。那一幕,他看得一阵绞痛,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太监,甚至连太监也不如。太监最起码还敢于向外人展示残缺的肉身,而他自己除了掩饰,什么也做不了。

电影还未结束,他就起身离开了。

那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一个热月,空气不像现在这么差,阿雄一抬头,就撞见满天满眼的星。他独自一人走在村道上,背后是幕布上晃动的人影,他听到有人在欢呼,发出古怪的声音。他不敢回头,仿佛那些欢呼声,都化作石头,重重砸落在他心上。

他真的下过决心,打算光棍到老的,不承想,最后竟是越南女人救了他。

那时,关于他不结婚的怪癖在乡里流传开来,但凡知道这事的姿娘仔,没有一个敢靠近他的。他心里有怨气,而这怨气无处发泄,渐渐也就麻木了。他在大街上走,总觉得背后有无数双眼盯着他。他怕,就尽量少出门,但钱还是要挣的,活还是要干的,总不能饿肚子吧?

如此一来,就越发孤僻了。

三十三岁这年,乡里一个相识的阿伯找上他,殷勤地关心道:“雄 啊,年岁不小,要结婚啦。”他尴尬地苦笑,心里不是滋味。阿伯猜透他的心思,凑近说:“阿伯问你,想不想娶老婆?”他愣了愣,不知阿伯为什么这样问。阿伯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照片,照片上清一色是肤色稍暗的东南亚女人。她们都是乡村女子的打扮,有的推着自行车,有的站在家门口,有的在笑,有的一脸腼腆、紧闭着唇,眼神里有对相机镜头的疏离感。

阿伯刚从东南亚一带旅游回来,他告诉阿雄:“这些是我旅游途中拍的,越南姿娘仔啊,贤惠耐劳,娶来做老婆最好啦!”他被阿伯的热忱感染,愣愣地盯着照片上有着健康肤色的越南女人。她们的年龄从十八九岁到二十几岁不等。阿伯手头的照片加起来有十五张,阿伯说: “我家里还有,你要的话,再给你看。”他摆摆手说:“不用不用,看看就好。”

阿雄接过阿伯手中的照片,一张张看过去,忽然觉得这些女人很熟悉,又很陌生。她们和他见过的越南女人一点也不像,穿着普通的衣服,身材不是很高。他翻到最后一张,停在那里,脸上表情有了微妙变化。她是这批照片中唯一一个穿奥黛的,那身奥黛,长长的下摆

垂下来,白色的,衬着暗色皮肤,煞是好看。他猜不出这个女人的身份。她眼中有什么东西,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究竟是什么,却说不上来。她的头发盘成髻,黑得发亮。从正面看,五官不是很抢眼,却耐看——眉心重,两撇眉毛对着,透出一股英气来。她的身子占据了

相纸大半边,背后是几株油绿的香蕉树,这样一来,人便显得高。他看到她嘴唇微启,有什么话想说而来不及说,就被镜头截下来了。

阿伯察言观色,捅捅阿雄手臂,这个?阿雄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想起了好些年前那个梦,那个让他丧失了身体机能的噩梦,嘴里不禁泛起一股难闻的苦味。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梦里赤裸身子的越南女人,有着照片上这群女人的脸,她是她们,她们也是她。

阿伯笑起来一脸皱纹,他拍拍阿雄的肩膀说:“这张你先看,考虑好了找我啊。”

阿雄看着阿伯的身影走远,手里的照片半垂着,他捏紧,举到眼前。日头从天井落下,水渍反光,几点光斑耀在照片上。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伸出手指,轻轻放在女人的奥黛裙摆上。他的手指很粗糙,摩挲相纸,发出细微的声音。他将手指从女人的脚尖往上移,移到肚脐,再往上带,到胸口,最后按在女人的唇上。他的目光随手指游弋扫过女人的全身。他从未如此大胆而细致地打量过一个陌生女人。她身上的衣物,在他贪婪的目光中,像竹笋皮一样层层剥落。他看到她撩起奥黛的长摆,先是袒露光洁的大腿,然后是腹部。奇妙的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像个毫无预兆的神迹,阿雄的裆部有了动静。他惊愕得打了个寒战。底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托住,直往上拽。他用手捂住,惊愕得不知所措。像多年前反复做的那样,他扒开裤子,这一次,看到的不再是垂头丧气的物什,而是活生生的会动的器官。

阿雄一手捏着照片,一手握紧它上下抽动。就像对待一个远游归来的友人,张开怀抱将它纳进来。他闭上眼,感受它的复活和久违的血气,在他的意识深处,那个越南女人将他拥入怀,迎接他。他越动越快,掩埋的泉眼开始涌动泉水。身子颤抖的一瞬间,他激动得差些

热泪盈眶。他发现自己活过来了。这一刻,他又是一个男人了。

他蹲下身子,手里攥着照片,哭了。

那天中午,阿雄顾不上吃饭,拿着照片去找阿伯。阿伯戴老花眼镜,正坐在客厅翻报纸,老伴在厨房里忙活。阿雄叫了阿伯一声,阿伯从老花镜后抬起眼,见是他,招招手,喊他进来。阿伯满脸笑意问: “雄啊,看中了?”这一次,阿雄脸上有了活泛的表情,他重重地点了点头。阿伯接过照片,搁在茶几上,又从公文包里翻找出一张信纸,信纸上写了一行又一行字。阿雄注意到,阿伯将照片翻到背面,上面有一个编号。阿伯对照编号,手指在信纸上滑过,最后停在一行字上面,抬起头对他说:“就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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