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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重山


万重山

作  者:甫跃辉 著

出 版 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0年06月

定  价:56.00

I S B N :9787208163522

所属分类: 文学  >  小说  >  生活小说  >  社会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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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书荐

TOP内容简介

《万重山》收入了甫跃辉近年来创作的17篇中短篇小说,作者试图在这部书里言说人的一生,书名借“轻舟已过万重山”之意来表达光阴不可驻留的无奈。作品分为四辑:“现实种种”,主要是以从乡村来到大都市的青年学生、知识分子为主角,故事围绕着他们的爱与死展开,凸显人在都市生活中的恐惧和孤独;“父辈们”一辑,讲述父辈的苦难;“孩子们”描写旧日的乡村世界,以及“外省青年”返乡后所见证的今昔变迁,有几分鲁迅《故乡》的调子;“虚妄种种”将幻想与现实交融,表现出对人类荒诞处境的讽刺、怜悯或困惑。


TOP作者简介

甫跃辉,1984年生,云南施甸人,现居上海。出版长篇小说《刻舟记》,小说集《少年游》《动物园》《鱼王》《散佚的族谱》《每一间房舍都是一座烛台》《安娜的火车》等。


TOP目录

现实种种

云 变 …… 3

断 篇 …… 30

隐 我 …… 56

血 鸽 …… 80

孩子们

滚铁环 …… 139

春天有冰 …… 147

灰 狗 …… 159

鹦鹉螺 …… 170

除夕夜忆旧 …… 180

父辈们

见 鬼 …… 197

春天黄昏的一个电话 …… 207

父亲的手指 …… 217

福 字 …… 233

虚妄种种

岁月城 …… 249

绿 药 …… 260

荷叶斩 …… 271

大 蛇 …… 294

后记…… 311


TOP书摘

绿 药

我知道这是医院。绿色天花板,绿色墙壁,绿色地板,绿色桌子椅子,医生穿了绿色衣服绿色鞋子。一团绿色在一片绿色中走来走去,让所有病人感到安心。我坐了一排绿色椅子中的一把。左手边的四把椅子坐满了人,老人小孩男人女人,每个人脸上都隐约浮着一层笑意。但我看不清他们的脸,只看得到那浮着的微笑。我想,他们一定是在为即将拿到绿药高兴吧—绿药,那是一种小小的药丸,学名很长,没几个人记得住,只因表层有薄薄的绿色胎衣,我们都叫它绿药。绿药就是一切。只要有绿药,那生病就是一桩美好的事儿。

诊室门打开,先前进去的病人走出来。她是个中年女人,脸虚胖着,看不到一条皱纹,但已然满头白发了。她的右手紧紧攥着,伸进上衣里面摸索一会儿又抽出来。那一定是绿药。我们一排人都很羡慕地望着她。她不看我们一眼,目视前方,微笑着朝门口走去。身边几个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此时,我已经看不到他们的脑袋了,只看得见一个个没了脑袋的躯体,木偶一般对着医院门口。

我转过脸来,看着那道刚刚打开又关上的门。为什么医生没叫我?

两只手攥拢又放开,又回想了一遍申请材料,应该没什么问题。

此时,左手边椅子上的四个人已经扭过头来盯着我(虽然看不见,但我感觉得到他们的目光)。他们一定在怀疑,我是冒牌的吧。我只能把帽檐压低一些。很庆幸出门时戴了顶黑色的帽子。这帽子,是一个故人送给我的,具体是谁,却忘却了。

许久,诊室内传出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

“进来吧……”

我松了一口气,赶紧推门进去。

“不好意思,刚来得及吃早点……”我看医生捏着个包子, 在啃剩下的最后一口,“你吃过了吧?”她看看手中核桃仁大小的包子,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不用,你吃吧,我吃过了。”我莫名其妙地想要咽口水。

绿医生没再说话,低头专心吃完包子,还吮了吮指头。

“这包子真恶心。”她做了个干呕的动作。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说吧。”她抬头盯着我。

“说什么呢?”我说。

“症状啊。你的病的症状。”

“说不上来。”

“这就是症状?”

“不是,我是说,不知道怎么说。”

“那这也是症状。”

“不,我是说,那症状可能不大好讲清楚。”

“对啊,这就是症状。讲不清楚症状就是一种症状,当然如果你说你的症状是讲不清楚是什么症状,那你的症状就不是讲不清楚是什么症状,那就是你以为自己得了讲不清楚自己是什么症状的病。”绿医生一口气说完,直直盯着我。

“我是说……”我不知道说什么了。

“看着我!”绿医生以近乎命令的口吻说。

我不由自主地盯着她,她也盯着我,我感觉眼球一凉,像是被她眼中射出的利箭刺中了。浑身一颤,心中悚然。

“先给你一个月的药吧,”绿医生从抽屉里拿出药—药都是直接跟医生拿的,不再需要到专门的取药窗口,“这一盒就是一个月的量,每天一粒,不能多了—这些你是知道的。”

我接过药盒,绿色盒子,看上去叫人安心。

“要不,前面那病人剩下的半盒也给你吧,或许……”她抬起头来,再次直直盯着我的眼睛,那种冰凉的感觉再次传遍全身, “如果是真的。不,我想我不会这么巧碰上的。”

“什么意思?”我其实并不想知道什么意思,只不过出于礼貌问一下罢了。

“你有可能是那第一病人。”

“第一病人?”

“多半不可能。”

“第一病人,真像传说的那样?”

“是,你会死。”

“绿药没用?”

“没用。”

“哈……哈哈……”

“哈……哈哈哈……”医生也笑。

“那倒是好。”

“或许吧,谁知道呢?这世界已经几百年没死过人了。”

死这个词太新鲜了。一种久违的轻松让我飘飘然。

“那倒是好。”我重复道。

“也可能是我判断错了。不大可能的。死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我下意识地拧紧眉头。

几百年来,人类中已经不存在“自然的身体”(科学家是这么宣称的),人类都是被制造出来的,一个个经久耐用,不会再像原始人类那样经历自然的死亡,就连自杀也毫无成功的可能。人类的身体已经能够完全抵御住窒息、中毒、刀伤、撞击、核辐射等等以前的致命伤害。令人不解的是,人类偶尔还会生病,科学家说这是返祖现象,不过这种现象总会被及时纠正。

有人预言,死亡即将到来。死亡虽然从未出现过,但并不妨碍无数厌倦甚至惧怕活着的人相信他们。他们告诉信众,只要跟随他们的道路,就能顺利抵达死亡。“死亡犹如黑暗的蜜糖。”他们告诉这些可怜的久活的人。偶尔,也有人要求他们死给众人看, 以此证明所言不虚。他们便会说,死亡是孤独的,当众赴死是对死亡的最大亵渎……

“确实不大可能……我没觉得身体有什么特别的……”我想我该说点儿什么。

“是这样的……我做医生上百年了,每年我都会发现几个人呈现出传说中的死亡的症状,但往往过一阵子,他们又会好好地出现在我面前。你大概也是这样……”

“原来如此啊。就是说,你经常发现这种事情,这没什么特别的?”

“哪里那么容易特别呢?你放心好了,医生会治好你的。”

我点一点头,说:“我没有不放心。”

绿医生把那半包药递给我,临了又缩回手去,抠出一片绿色的药丸,放在手心里端详。好一会儿,她捏住药丸,放到嘴边, 似乎想舔舔,脸上迅即浮现出痛苦的神情。这让我瞬间对她多出一份好感。她不是一个麻木的医生。

“实在太苦了。”她吐一吐舌头。

“医生们都这么说……”我想说,你并没尝过,怎么知道呢?

“只有真正的病人才会觉得这药好吃。”这话让她重新回到医生的身份。

绿医生将药丸塞回去,把半包药递给我,目光中露出期许的神色。

我抠出她捏过的那片药丸,绿色的沉甸甸的药丸(如同金子), 放上舌尖,含进嘴里,“犹如黑暗的蜜糖”,我想起这句话。不一会儿,药丸消融在口腔里。我深深吸了两口气。

我站起身来,莫名地向绿医生鞠了一躬。

这时候,医院门外忽然吵闹起来,随之火光冲天而起。

“是抗议的人吧?”绿医生站起,朝窗外望,“政府要进一步限制这种药的生产了。因为有些人并不是真的有病。”

“那他们拿药做什么?”

“他们以为没病的话,吃了这药,会带来不好的结果……”

“你是说,没病的人吃了这药,有可能会死?”

“谁知道呢?只是,没病的人吃药多苦啊。”绿医生摇一摇头。

我已经不觉得她是医生了,倒觉得是个特别熟悉的朋友。

“你说,政府为什么想尽办法不让人死?我们不是自由的吗?”

“我们当然是自由的,但作为人类,唯一的不自由就是不能去死,这也不能说是不自由,这是每个人都想的啊,或者说,每个人都应该这么想的啊。我们应该想尽办法活下去。古人不是一直追求永生吗?古人不也认为自杀是罪恶吗?”

“你说的这些……别人也这么说……”

“别人都这么说,肯定是有道理的,不然别人为什么都这么说?你说,为什么会有人想死呢?我看出来了,你,是想死的。对不对?”她阴阴地瞅着我。

“我不知道……可我也不知道这么一直活着有什么意义?”

“死了,不也是一直死着?”她哈哈笑。

“也倒是。可死了,我就不知道了,也就不用管了。”

“你怎么知道死了你就不知道了呢?万一你知道呢?你想, 活着,你至少还有个去死的选项。假如你死了,那你可是什么选项都没了。到时候,岂不是要遭受更漫长的折磨?”

“谁告诉你这些的?”

“我自己想的啊。”

“第一次听医生说这样的话……”

一时之间,我们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所以,还是先活着吧……”许久,绿医生说。

我郑重地又向她鞠了一躬。

走出诊室,我看到那四个病人的脑袋又回到脖子上来了。再仔细看看,他们的脚却都没有了。他们坐在绿色椅子上,调皮的孩子一般,晃荡着没有脚的八只小腿。

我想要对他们说点儿什么,看到他们朝我咧嘴笑,我吓得一哆嗦,攥紧药,匆匆离开了。

走到医院门口,聚集的人似乎比刚才在诊所望见的更多了。

红色的布幔,墨黑的大字,在人群之上飘荡。似乎没人去理会那些标语具体写的什么。我想要看清楚,但它们飘来荡去,实在也看不清。深秋下午的天空,澄净透亮。

“我们要绿药!我们要绿药!我们要绿药!……”

“绿药!绿药!绿药!……”

“药!药!药!……”

我看到无数张深渊一般的嘴巴,它们吐出的火焰喷向虚空之中。

还是尽快离开的好。我裹紧外衣。

“你拿到绿药了吗?”忽然,我被一只手拽住了。

“什么?”我回过头看,看到那只拽住我的手血淋淋的,我惊呼:“你的手流血了!”

“不是我的血……”那只手仍然死命拽紧我,我看到他小臂上爆出粗大的青筋。“你说,作为一个杀手,没有绿药,工作还有什么激情?!”

“你说的是……”我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说些什么。

“你明白?”他两眼放光,另一只手也牢牢拽住我。

本想尽快脱身,结果因为一句话,这个号称“杀手老王”的人,把我拽出了人群。“多少年了,我从来没碰到过一个人对我说这样的话……”他竟然哭得眼泪鼻涕的。

“你慢慢说……”我勉强找出另一句话。

“你说,人再也不会死了以后,最没用的职业是不是就数杀手了?”

“那也未必,还有殡仪馆的员工啊,还有做花圈的做棺材的写悼念文章的……”

“这你就错了!”杀手老王擦干净眼泪,“你不知道吗?你说的这些人,非但没有失业,相反地,他们的行业是越来越兴旺了。”

“啊?他们哪儿找来的死人?”我确实对此一无所知。

“谁说只有死了人,才需要殡仪馆、花圈和棺材呢?活人也需要啊,尤其你说的什么悼念文章,活人那就更需要了。你不知道什么叫作体验式消费吗?但杀手就不一样了,你说,杀手能怎么办?雇主要一个人死,哪怕几个小时,我们也做不到。你说, 这是不是对杀手最大的侮辱?这算什么世道?”

“那你并没生病?”

“嘘!”杀手老王作势要掩住我的嘴。

“果然像绿医生说的那样,有人冒充病人拿药。”

“你再嚷!你不想活了!”杀手老王突然面露凶光。

“我是不想活了。”我说。

“这……”杀手老王颓然道,“你就是不想活了,我也没办法杀死你……”

趁着他愣怔的当口,我匆忙跑开了,离开不多远,听见他追上来。“你是不是拿到药了?!”我明白过来,他一定也是相信让正常人吃药会导致死亡的人。这么说,他要杀的是个正常人。又或者,他是想自杀?他自己就是个正常人。胡乱想着,杀手老王的声音远远传来:“我活着还有什么激情?!”我匆匆忙忙挤出人群,跑到了一条陌生的小路上。

四周满布荒草,每一叶草尖都闪烁着落日的光芒。

一条我从未见过的小路出现在脚下。这可真够奇怪的。附近的路,我已经熟悉得像这一天天重复的时光了。这是哪儿来的新路呢?

身边一个人没有。医院已经遥不可及,人群也已遥不可及。

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这条陌生的小路上走着。四周的荒草丝毫不在意多了我这么一个人。落日的辉光也毫不介意地分享到我身上。我一个人走着,恍惚走在古代的黄昏。

手机铃响,我掏出手机看看,是表姐。

“你拿到绿药了吗?”表姐急吼吼的。

“拿到了。怎么?”

“你走到哪儿了?”

“不知道啊。我没来过这儿……”

“那好,你继续走就是,我出来遇你。”

“怎么?”

“我病了……我的一条腿不见了。”

“啊?腿怎么没了?”

“腿还在,是我自己看不见它了。听人说,这是自盲症。很快,有可能我就完全看不见自己了。还好你拿到绿药了,我们路上遇吧……”

表姐挂断了电话。我握着手机,发现天悄无声息地黑尽了。

一条更加陌生的小路出现在脚下,周围是更加宽阔的世界。

隐隐的喘息声。似乎有野兽正穿过荒草暗暗靠近。我一无可恃,也不知道该前进呢还是后退,站定了看,忽然,奔到眼前来了,是一些猎狗般大小的蜘蛛。它们尖叫着,舞动着,想要咬住我的脚踝。我蹦起又落下,落下又蹦起,几只蜘蛛哀号着,在我脚下干脆地碎裂成几片,浓稠腥臭的浆水迸溅开,叫人作呕频频。突然,头上剧痛,黑帽子变成一只黑猫,在额头一蹬腿,嗖地窜出去,哀叫着朝远方跑了。我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追寻着帽子的方向,匆匆忙忙逃命。蜘蛛们山风一般粘在我身后。

可是,我为什么要“逃命”呢?

我反应过来,深觉荒诞,却仍然控制不住地奔逃。

旷野里出现一个声音……

我不敢停下,一直跑,一直跑。

一个声音……

我近乎虚脱,不由自主地慢了,拖拉着脚步挪动,看看四周, 什么都没有。没有蜘蛛,也没有荒草,黑猫自然也是没有的。

只有一个声音,喊的确乎是我的名字。

“你是谁啊?”我气若游丝地喊。

“我是你表姐啊。”

“你在哪儿呢?”我快发不出声音了。

“我不知道。我看不见自己了。你仔细看看,我在哪儿?”

我勉力直起身子四处张望,白茫茫的月亮映照着古老的大地, 苍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我什么也看不到,为什么会看不到?我努力思想着,想起诊室门口那一排晃荡的没有脚的小腿。这么说, 我是看不见表姐了。

“我看不见你了……”我说。

或许,明天再吃一颗绿药,会能看见她?

“我也看不见自己了。”我说。

“我看得见你……”

“我在哪儿呢?”

“你在一片大地的中央。”

“大地的中央是在哪儿呢?”

“就在最中央啊。”

………………

月亮孤悬,白耀如同一枚灼热的银币,粘贴在黑暗的夜的锅底—又似乎是粘贴在我的额头。夜晚的严密笼罩之下—抑或脑袋的严密笼罩之下,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地方,我们的对话就这么一直持续着。古旧的夜晚——抑或古旧的头脑,不知道还有多少看不见的事物,也这么一直持续着。

2017 年10 月7 日23:5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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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  数:160

版  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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