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拐过走廊的最后一道弯,沿着台阶往下走,进入一个鹅卵石铺就的院子。寒气迎面扑来。我拽了一下裤子,快走几步,跟上看守。从我们离开牢房,他们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到了院子的另一边,我们在一扇沉重的门前停下来。其中一个看守拉了一下我那件没有系扣子的松垮的上衣,把我往后拽了一步。那件上衣,外加裤子,就是我在狱中的所有配备。门开了,他们走上前去,把我推到另外两个穿制服的人手里。四只手迅速地在我身上游走:搜查我身上是否藏有武器。没有人说话。我被带到里面的另一扇门前。门就像收到了暗号一样打开了,我被推了进去。门里面的凹处遮着一道帘子,我再次被推了进去。门在我身后关上了。这次又换了两个看守,在我身后立正站着。
房间宽敞,温暖宜人。墙面刷了白色的油漆或者涂料什么的,很干净。一张长条形的大桌子,将房间一分为二。这一边,没有任何家具,整个空间都属于我和两个看守。桌子的另一边坐着一排人,大约十五个,其中差不多有十个人穿着内委会的蓝色制服,其余的人都穿着便装。他们非常悠闲自在,有说有笑,做着手势,抽着烟。没有一个人瞅我一眼,哪怕是不经意地瞥一眼。
约莫十分钟以后,我把穿着帆布鞋的脚(帆布鞋上有穿鞋带的孔,但没有鞋带)在光洁的镶木地板上挪动了一下,想知道是不是弄错了。肯定是有人弄错了,我想。我其实根本不应该在这里。然后,一个内委会上尉向我们这边看了看,让看守稍息。我听到背后传来他们的靴子击地的声音。
我站在那里,尽量避免局促不安。我环顾四周,惊讶地发现在几个月的疲惫乏味之后,自己终于得以有气无力地享受一种新的经历。一切那么干净。到处都是一股很随便的气息,令人觉得舒服。我仿佛接触到了监狱高墙之外的世界。进进出出的人流络绎不绝,笑着与桌子另一边的那些人聊天,他们胳膊肘懒散地搭在华丽的红色毛绒桌布上。有人问一个内委会少校什么时候放假。也有人愉快地打听另一个人的一大群孩子。其中有一个人,身穿得体的深灰色西式套装,看上去像一位成功的外交官。似乎每个人都想过去奉承他两句。他们叫他米沙。后来我牢牢记住了米沙。我永远不会忘记他。
桌子另一边我正对的墙上,挂着苏联国徽,是用某种石膏铸成的,颜色非常鲜艳。它的两边都是俄国领导人的画像。现在我能到处看来看去了,便毫不掩饰我的兴趣。没有人管我。我把提裤子的左手换成右手。我注意到有三个掩着帘子的门口通向这个房间。我还观察到,长长的桌子上,只有一部电话。这张大桌子的中心位置前方,是一个旧式的实心黄铜钢笔座,形状是一个锚和两支交叉的桨,还有一个玻璃墨水瓶,都立在一块大理石或者雪花石的大底座上。
聊家常的声音从桌子那边流淌过来。一年了,没有人跟我说过一句友好的话。在监狱严格执行的“绝对沉默”的规则下,我也越来越深地陷入了孤独的低谷。此时,我觉得这一天是最令人难忘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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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 数:280
开 本:32开
正文语种:中文(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