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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与时间


石头与时间

作  者:红柯 著

出 版 社: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

出版时间:2017年10月

定  价:32.00

I S B N :9787561395073

所属分类: 文学  >  小说  >  生活小说  >  社会小说    

标  签:社会  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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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内容简介

想有一番大作为的记者壮壮因替采访对象鸣不平代人受过,被“贬”新疆当教师,又因为敢说敢做成了“异类”,逐渐学会在表面上做“乖乖”的下属。在荒凉的戈壁滩上,壮壮目睹和经历了焕焕、吃石头的疯老头、赵以疾、小卫、李丽辉等人或妥协或坚韧的各色诡怪人生,终究发现,时间消逝了一切,唯有生命与激情,仍然澎湃汹涌。


TOP作者简介


红柯,本名杨宏科,关中人,执教于陕西师范大学。曾漫游天山十年,抒写约800万文字。主要作品有天山-丝绸之路长篇小说《西去的骑手》《喀拉布风暴》,荒诞长篇小说《阿斗》《百鸟朝凤》,中短篇小说集《美丽奴羊》《太阳发芽》等。曾获冯牧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中国小说学会奖长篇小说奖、陕西文艺大奖等。

TOP书摘


白天鹅,白色的幻影!

在高中毕业的晚会上,我口含手指,口哨声环环飞旋,飘流出悠扬明快的《天鹅湖》主题曲。那是我星期天骑车兜风时留在旷野的歌,朦胧中我发现一位女生在口哨声里翩翩起舞,舞姿优雅,身段婀娜。回家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生活中流露感情的机会太少了,那位女生是谁?人在激情澎湃的时候*纯真也*迷糊。我仅仅记住了她的影子,她是勇敢的女性,在我们那闭塞的小县城里实属罕见。

…………

秋夜空旷沉寂。*值得回忆的那个毕业晚会在脑海中萦绕不散。那时,我是个*普通不过的中学生,不好也不坏,伙伴们认为我脾气好,可以一起玩,老师提起我要思索好半天。要是我突然消失了,大家充其量议论一个上午,隔一场球赛就会忘记的。对我来说,空闲的时候没意思透了,不能老帮着家里人干活、干活,干个没完没了。于是我找小说看,我在小说中找到了许多令人喜爱的女孩子,同时发现我的身边就有。因为胆小,只能暗暗地瞅瞅她们的影子。确实如此,她们的言谈举止完全可以跟那些女主人公媲美。那时,我对文学一无所知,认为书里面的就是我身边这些美好的人。我是那么尊重她们,崇拜她们,能跟她们一起读书我感到心满意足。临毕业那年,这些美好的影子一下子聚在一个人身上。她整个夏天都是白裙子,走在夏风里便成了羽化的人。那天晚会上,我*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根本意识不到我的所为。眼前是大家诚挚的眼睛,从那里走进去就像走进太阳的怀抱,被激动着被融化着。许多眼睛重叠在一起,变成了星星有千万粒,而太阳始终是一个。只要她存在,我便一千次一万次向她奔跑,让她巨大的电流一刻不停地击中我,点亮我心中那盏灯!

我的生命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仅仅一次就和世界上所有生命接通了,汇合了。我不再是纤细的小溪,我已置身于激流,与大地同属一体了。后来,我去远方读书,相处已久的或偶然相遇的那些姑娘再也不能打动我的心。苦恼和烦闷涌上心头,我祈盼着她快来。由于这个形象早已占据心头,她使我的性格变得那么固执,那么执着。我整天处在梦幻的世界里,我的神经敏感到可怕的程度。一旦她的影子出现,哪怕在天边,我也会欣喜若狂,她毕竟出现了。在这种高度燃烧的气氛里,时间也变得分外胶着,周围的人像在烟雾里,朦胧不清。一天,当一位姑娘站在我的身边时,也就是当我意识到她是我的未婚妻时,我惊讶得发狂。过去的一切都是幻想,那个美好的她并不存在。怀着这种懊丧的心情,我走进大学。

我猛然抬头,台阶前一个人用信号灯对着我,我闯进了车站。每个人都有车站,时时改变着方向。这么说,五年前业已否定了的那个世界又奇迹般出现了,真实地出现了,不带一点虚假的成分。

站台的灯光一刹那柔和起来,透过浓厚的烟雾,一双新奇的眼睛晶莹透彻。我的额头似乎触碰到那细微的气息,这是好多年前凝视我的眼睛,她一动不动,只对着我,目光那么专注,充满激情。我感到自己的双腿在迈动,大地在柔软地起伏,那双眼睛嵌在小楼潮湿的窗户上。

(以上内容选自《石头与时间》上卷*、二节)

星期二开例会,主任说:“大家谈谈武侠小说的问题。畅所欲言啊,畅所欲言。”大家抬头互相看一下,没有吭气。主任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有必要展展舌头。“武侠小说可以看。*好办个专题讲座,我们教语文的就有事儿干啦。”

董老师说:“这不成自由市场啦。我看该罚,按书价罚。”

我得考虑考虑是否反驳。董老师平时很少说话,跟主任也很少来往。我说:“罚款是警察的事情。教师就是搞麻烦事的,应该有问必答。”

董老师说:“学生乱问也答,胡思乱想岂不乱套了,缰绳拉紧点好。”

“哈哈,学生成牲口啦。”

主任定案:“这样吧,有发现看武侠小说的按书价罚款。”

我又走进了黑胡同。几天后我摸清了,董老师常去主任老婆那儿,主任老婆在商场工作。关系铁得很少在一起拉扯。

看门的赵老头说:“挤在一起的要么是仇家,摸虚实比高低,要么是套近乎。”赵老头肚子里全是秘密,我每天饭后去他那儿待一阵。

例会我再也不发言了。我看我们主任,主任也看我。主任相貌堂堂,很有男子气,也绝顶聪明,很少有人怀疑他的智慧。他周围的那些人都干干的瘦瘦的灰不拉几。鲜亮丰腴者多为女性。这些女教师*忠诚。节日的下午,她们带上娃娃和丈夫来看主任,主任家成了大花园。那些丈夫们都是黑西装,额前烫着刘海儿,鼻梁上有近视镜或变色镜,镜片底下笑声像泉水叮咚。他们的老婆不怎么样,但她们都很聪明。我听过她们的课,她们在大学里待过,她们发现课本不如卫生纸的时候,智慧就转化了,转化为现在这样子:记住各种节日,安排要访的人以及各种舞会。会上头儿们可以尝到各种妩媚,女性的娇媚就像富翁的钱财,部分可以搞慈善事业。妩媚不能全部贴给丈夫。我采访的那个矿区,就因为这种舞会出事的。丈夫发现老婆变味了,老婆的敏感区域被头儿们安上了窃听器,老婆们毫无察觉。下意识里的东西像定时炸弹,到时候才爆炸。引爆装置在头儿手里,好多家庭就这样毁了或者被丈夫们忍了。像我这种没老婆的人,很难讨主任的欢心。我跟我那个花骨朵未婚老婆分手,实为上策。

记者当惯了,干教师真不容易。那时我多么可笑,给中学生搞主题讲座,每周末一次,讲创造学讲方法论讲思维科学讲马斯洛的高峰体验。显得愈多受伤面积愈大。人们把“显能”叫“翘尾巴”,我在宝鸡写长篇通讯把“尾巴”露光了,至今流血不止。

我的嘴铅封以后,主任见我面客气多了。我感到温暖。主任真是美男子,宽肩厚胸,相貌堂堂,肚子里装了不少暖气片,接近他就温暖。主任给我一支烟,我抽半截就收起来了。幸福得慢慢受用,细水长流啊,怀春的少女大概就这样儿。

主任只晴几天,事前我就有预感,我周身关节疼,疑神疑鬼,上课时训了几个学生,学生惊讶得像仰望长空的青蛙。我从未用如此恶毒的语言训过人,我的关节还在疼,我走进办公室,知道主任不高兴了。我很生气。这回是生我自己的气。显然,主任的每个反应都对我起作用。吃饭时我梗着脖子打主任跟前走过。主任叫我,我“啊”一声。

主任说:“你病啦。”主任走过来,手搭在我头上:“唔,好烫。”

主任摸半天,摸出一个小盒子:“特痢灵,吃两颗。”

我竟然把嘴张开了,主任一挥手,特痢灵射进喉咙。特痢灵把我的怨气打下去,我一小时跑茅房五次。

…………

让主任顺眼才是,我要在这里生存。我想了片刻,都是下意识作怪。我桀骜不驯惯了,渗进骨子里的东西,脑子管不住,偶尔爬出来就要惹乱子。我现在清醒多了。作为下属,应该一步一步被主任征服才成啊,要么主任当不安稳。我的感情难以接受征服这个词。对抗情绪之激烈超出我的意料。我要很好地重视下意识。我刚才很反感征服这个词,征服的一般意义是男人征服女人。这个讨厌的词弄得我挺难受。这就是说,我身上有一种不利于主任的符号。一个人可以不说话,可他本人的躯体却是难以抹杀的语言,我没法去控制。我柔弱一点就好了。我的腰板太直,脚跟敲地板太响太脆,这便抵消了我的毕恭毕敬与和颜悦色。

关键还在于征服这个词,它指的是服服帖帖,里里外外从形式到内容的全部占领。男人得到女人的过程都是从肉体到精神。得到肉体而没有得到心,只是一种形式,得到心灵才是真正的占有。对了,我给征服找到相应的内容,我好好轻松一下。君子一日三省很有道理。

我的抵抗出自下意识,但很徒劳。下意识属于本能属于生命范畴,生命的时代早已结束。农村那些嫁给陌生男人的女子,要吃好几年拳头直到有娃娃才安心过日子。她们当中*早臣服的才是智者。城市人狡猾,在娘胎里就服了。现代人向往荒蛮,是对丧失童贞的幽怨。

关键在于想,好好想想就那么回事。

趁天没亮,我得好好想想。到后边我绝不这么啰唆,我不再胡思乱想不再乱发议论,这些终归要消失,留给你们的都是简洁的形象。

我正讲着,学生说下课了,我点头下课。主任在楼道里,皮鞋锃亮,咯噔咯噔,我理所当然走过去。主任的目光很威严。我低头舔嘴唇,我应该让腰杆软活一点,让神态萎缩一点。主任看在眼里,主任笑了,招招手,我忙跟他进办公室。主任泡杯龙井,我喝一半,不能再喝,那样显得太贪,我双手捧着。

主任说:“这些天忙什么呢,很少见你出门哇。”

“看书。”

“看书好哇,你是本科生吧。”

“是,不过没经验,跟老同志没法比。”

“嗯,好好干,前途无量。”

主任看我的眼睛,他得到了他所希望的神情。主任坐下,全身松散,像是经过一场搏斗。他的辖区归于宁静。主任合上眼睛。

今天我很愉快,我在人们眼中顺溜多了。我发现这座城市挺不错,白杨树高过楼顶,窗玻璃像树的眼睛。我走过西大桥,和平渠水流湍急。人变起来真快。我真喜欢这座城市了。孙猴子曾来过这里,人的种种变幻孙猴子早已演习过。孙猴子的胡闹只是人的狂妄与梦想罢了。孙猴子的智慧全在尾巴上。我的尾巴还在,我终于学会了夹紧尾巴做人的道理。我刚刚开始,我到红山拍一张照片,这是值得纪念的日子——九月二十八日。

(以上内容选自《石头与时间》下卷第二节)

这一切都没有用,李丽辉生气了。

“你就像一块石头,你到新疆来是做戈壁滩的石头,是不是?”

“你再说一遍。”

“我们这儿有一个吃石头的疯老头,我真担心你变成他那样子。”

我一下子被雷电击中了,我一定要见那个可爱的老头。我们在林带里找到他。

李丽辉说:“别惹翻了他,疯子伤人不偿命。”

“他不会伤人,就像结扎了的女人生不了娃娃,他脑子没那根弦了。”

“你别大意,我亲眼见过疯子伤人。”

疯老头蹲在地上,任我摸他。老头一点也不疯,像坐在理发馆的沙发椅上。

李丽辉打我一下:“你这不是作践人吗,疯子也是人啊。”

我的动作很吓人,两手从上向下拉八字摸。这是小孩骂对方父母*下流*恶毒的动作。李丽辉又打我一下。我的双手沉浸在狂欢里。人的下意识里,都想把别人的脑袋当尿罐。

我说:“我们老家有个周公庙。里边住着周武王的叔叔姬旦。他辅佐幼主,奠定周朝八百年天下的基础。八百年,有多少人给他家做臣子做奴才?周公这人很明智,死后在庙的侧洞里搁一尊石像叫玉石爷,供万民揣摸。头疼的摸头,脚疼的摸脚。哪儿不舒服摸哪儿,很灵验。摸一摸,把一生一世做下人的窝囊气就给息了。”

李丽辉被我说动了。我说:“周公庙在山脚下,山北边是轩辕黄帝庙,周公庙在山南边。”

“你摸过玉石爷?”

“摸过。”

“你哪儿不舒服?”

“我没病,我从头到脚都摸了,怕以后不舒服。”

“女人也摸吗?”

“女人摸得厉害。”

“摸啥地方?”

身边没人,四周空空的只有阳光徘徊。我小声说:“男人摸头,女人摸………那玩意儿像个棒槌,是匠人们苦心孤诣的杰作。日本学者摸一下,惊叹不已,说那玩意儿的艺术水准超过敦煌壁画里的欢喜佛。那个学者回国后写了一篇论文,得出结论说岐山是‘西瀛’,他们是东瀛,是日出之地,日出是老大日落是老二。有出戏叫《凤鸣岐山》看过吧?”我手下的疯老头叫起来,像雨夜的蛐蛐。疯老头扭过脸说:“凤鸣岐山喽,凤鸣岐山喽。哈哈,凤鸣岐山,王母娘娘喜得贵子,咚吓。”

“听见了吧,这老头没疯。我家就在凤鸣镇,还有凤鸣沟,凤鸣酒。”

“你这么激动,像只大公鸡。”

“你看住老头,看好这个宝贝。”

小饭馆有部公用电话,我叫焕焕,他很快就来了。李丽辉真是个好女孩,她能忍受男人的恶毒。

李丽辉说:“你叫焕焕干什么?他可没你这么坏。”

焕焕对我们熟视无睹,径直走到疯老头跟前,伸手托起老头的下巴颏。焕焕的眼瞳闪射出纷乱的光点。他写东西达到高潮时才有这种情形。他拍拍老头的肩膀,老头跟他走,像一对老朋友。他们转到楼后边。

我和李丽辉走过去。楼后边有排土房子,转到土房子后边,我们被这场面震惊了,疯老头捧着石子吃得格格响。我走过去,想揍焕焕,焕焕沉浸在他的发现里。我的愤怒没影儿了。我回头看李丽辉,李丽辉的脸上刚激动过,显得无比尴尬。

焕焕说:“小说早写好了,找不到主人公,原来在这儿。”

“主人公是疯子?”

我不甘心这样的结果。我在读焕焕的小说时,期待着一个灵魂,这个灵魂能挽回我受的那场惊吓。不,不仅是我一个,焕焕需要干爽的风,焕焕骨头都是湿的;老赵欠火候,老赵像条游食狗。还有谁呢,或许更多。让一个疯老头在戈壁滩作我的结局。我不甘心这样的结果。

焕焕说:“我喜欢石头。我一直在写这样的小说,我的主公备受磨难,岁月损坏了他的脾胃。他不能再吃粮食,他跟粮食告别,非常难过。世界上早就没有真正的粮食了。所谓粮食就是人与大地的创造。是一种新鲜的东西。世界对人的要求极为简单,人脑中的沟壑、山川、江河即将消失,而显出平整的一块。这种趋势就决定了人将从心理与生理上放弃丰富多彩的精神与愿望。粮食将不是五谷而是一谷,千姿百态的粮食一体化,成为纯一的东西。大地让人千姿百态,而人给大地的却总是一个僵死的面孔。老头从岁月的灰尘里领悟到这一切。老头在团场的田地上发现农民把粪便当宝。他们不相信化肥,化肥是泥土的鸦片,使泥土板结。他们把粪便当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当作给土地的气力和汗水,从不轻易抛弃,总是到自家地里去行方便,肥水不流外人田。吃大地的粮食,就要偿还给大地。农民懂得大地。老头便确信使人类受难又使人类在绝境中频频复活的就是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老头当右派几十年,并没有汲取教训,拨乱反正、平反昭雪对他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反而害了他。他离开团场离开大地,回到当年的城市。顶头上司还是原来诬陷他的人。一切向前看,他们需要他的才能。他是财会专家。他管账,他们需要一个替死鬼,他*合适。他们相信他不会反抗,他们知道,他在团场几十年得到了比大学课程更实用的东西。洁身自好的同时也磨掉了意识潜在的反抗本能。决心反抗的一瞬间,他就僵硬在大地上变成了一块石头,他热爱石头,吞吃小石子,举着圆石说这是他的忏悔。审查人员认为他疯了,把他释放。老头直奔单位办公室,局长大人被吓晕了。”

李丽辉瞪大眼睛,喘不过气。“太可怕了。”

我说:“焕焕的小说都是这样子的。”

李丽辉说:“你是说他在朗诵小说?”

我说:“老头的经历跟小说一模一样。”

老头一直望着妖魔山,仿佛看到了自己消失已久的灵魂。

我说:“他活不了多久。”

李丽辉说:“单位想让他安乐死,儿子不答应。他一直不吃饭,都以为他有印度气功,哪知道他吃这东西。活着真是受罪。”

李丽辉问焕焕:“你咋知道他吃石头,我还以为是你施了魔法。”

“他从我小说里跑出来,小说的主人公就是石头。我写的是臭小说不是新小说。”

我捡一颗小石子让焕焕吃,焕焕不吃,焕焕说:“还是你先吃吧,你在宝鸡吃过了,你有经验。”

“你说什么?你说清楚一点。”

焕焕蹲地上不吭气了,我踹他他不动,我就想起陇海铁路边那栋灰暗的房子,尚英死后,那房子就成了石头。我恨焕焕干吗,他说的没错。

过来一位中年人。李丽辉说:“是他儿子。”我们感到紧张。中年人面带愧色,跟我们握手。

“家父有病,打扰各位了。”

老头脸上显出亮色,眼泪鼻涕搅成一团,中年人掏手绢替父亲擦干净,说:“你们真是好人,家父从未有过这么好的气色。他是气病的,脸一直是青紫色的。江湖郎中说是叫鬼缠住了。”

焕焕说:“你真是孝子,能求到江湖郎中,可见求遍了大医院。”

“就是就是。专家都没办法,专家光知道安乐死。家父备受磨难,我绝不让他安乐死的。自然死亡才合他的心愿,这也是人的正常愿望。你们几位是不是学医的?”

我说:“我们是学心理学的,懂点弗洛伊德和福柯。老人家是我们遇到的*特殊的病例。”

中年人说:“家父这种病确实叫人无法忍受。”

我说:“应该让老人家自然死亡。整他的人好几十年前就希望他非正常死亡,他活着,死亡的圈套就不会成功。”

中年人说:“我没想到这层意义,不过确实是这样。人活着,好多人咒你盼你死。现在政治清明了,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的诅咒和愿望不会变为现实了。”

焕焕说:“你是教师吧?”

“我是铁路中学的。”

焕焕笑笑没吭声。

我说:“老人家的大限就在*近,他心里的闷气已息,自然死亡没有问题。”

我和焕焕相视良久。这也许是我们这些人的*好结局,死神缠着我们,把我们弄烦了,我们不甘心被死神征服,我们年轻,我们能逃脱,可那是命运,命运把你绑在这个劫数上,从古到今谁也没有法子。

焕焕说:“我们通体透凉。”

我说:“里里外外,通体透凉。”

自然死亡是我们所有人的*愿望。

离开宝鸡,我以为解脱了,我以为我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但我与它相逢了,死神真是一个守信用的老朋友。我干吗要碰上这个老头呢。

我们一起送老头上楼。中年夫妇两人忙着做饭。他们的儿子把老头领进卫生间,用热水冲洗。老头竟然会自己刷牙。

老头很久没上饭桌了。我们挨着给他敬酒,看着他把伊犁特曲喝下去,我们的灵魂都湿了,我们没想到自己旱成这样子。我们没想到吓出壳的灵魂会落在老头身上,而且是一个快要入土的老头。

走到外边,我说:“老头有副胡子就好了,像泰戈尔。”

(以上内容选自《石头与时间》下册第十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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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  帧:平装-胶订

页  数:158

开  本:16开

纸  张:胶版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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