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道网
 您现在的位置:Fun书 > 大观红楼2:欧丽娟讲红楼梦
大观红楼2:欧丽娟讲红楼梦


大观红楼2:欧丽娟讲红楼梦

作  者:欧丽娟

出 版 社:北京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7年07月

定  价:69.00

I S B N :9787301283639

所属分类: 文学  >  非小说  >  文学史论  >  研究与赏析    

标  签:文学  文学评论与研究  

[查看微博评论]

分享到:

TOP好评推荐   [展开]

TOP内容简介

一千个人心里有一千部《红楼梦》,如何真正进入曹雪芹的红楼梦世界?
  台大中文系欧丽娟教授穷十年之功,潜心研究,读出那些隐藏在《红楼梦》文字之间与文字之外的声音,得出了自己真切的感悟:
  《红楼梦》是追忆之书,也是忏悔之言,书中字字是泪,饱含对诗礼簪缨世家光景不再的无尽伤感与眷恋。书中对清代贵族世家生活与场景的还原堪称巨细靡遗、入木三分,加上作者对于无法挽救家业衰败的自我疚责构成了《红楼梦》与众不同的特点和魅力。“健妇持门户,亦胜一丈夫。”《红楼梦》为闺阁立传,追忆的除了大观园中的少女们,还有红楼梦世界里更安静也更坚定的女性温柔力量。

TOP作者简介

欧丽娟,台湾大学中国文学系教授,研究领域:唐诗、《红楼梦》、中国文学史。除了“大观红楼”系列之外,代表作还包括《杜诗意象论》《唐诗的乐园意识》《李商隐诗歌》《诗论红楼梦》《红楼梦人物立体论》《唐代诗歌与性别研究——以杜甫为中心》《唐诗的多维视野》《唐诗新思路》等,因台大“红楼梦”公开课获得“全球开放式课程联盟”2015年杰出教学者奖。

TOP目录

目 录
编辑体例 i
绪 言 iii
第一章 总论:超越少女崇拜 001
一、“谁的”少女崇拜 003
二、“少女崇拜”的局限 008
三、不是“鱼眼睛”:女性的更高展望 039
四、母神系统 046
第二章 女娲:创世与救世的复合之神 049
一、“创世”与“救世”之神的复合 051
二、“造人”与“炼石”:补天之“石”的意义 065
三、“救世”之神的奋斗 080
第三章 警幻仙姑:爱与美的悲剧命运之神 091
一、爱与美的神女谱系 091
二、命运的罗盘 105
三、“性别分工”:男女大不同 132
四、神俗二界命运女神的递接 153
第四章 贾母:爱与美的幸运之神 155
一、昔日的少女 157
二、世家才德 170
三、母权的施展 182
四、少女的避风港 188
五、阳光普照、雨露均沾 204
六、审美情趣与生活雅兴 211
七、识人之明与处事之智 223
八、老年心理 240
九、“成熟型”的老妇人 256
第五章 王夫人:给予“第二次出生”的双重母亲 261
一、青春崇拜心理与世代对立的错觉 262
二、贾宝玉的“二重出生” 264
三、“双重母亲”:“子宫家庭”的无私扩大 275
四、宽柔待下的家风 302
五、才德与母教 338
第六章 贾元春:大观天下的家国母神 361
一、“枝头第一春”:命名与意义 362
二、“元春”阶段:家庭代母 394
三、“元妃”阶段:大观天下 400
四、大观园的擘建与意义 414
五、母神的悲歌:石榴楼子花的哀愁 442
第七章 刘姥姥:大地之母 463
一、巧姐儿的救赎 465
二、非“刘姥姥”不可 478
三、母神递接的“钟漏型”结构 499
四、“大地之母”的内涵与表现 504
五、嘉年华式的“狂欢精神” 520
六、“母神”的复调旋律 530
第八章 结论:健妇持门户,亦胜一丈夫 539
一、婚姻:大母神的培训摇篮 542
二、母教:大母神的力量来源 549
三、母神的共同特质 556
跋 567

TOP书摘

贾元春:大观天下的家国母神

元春身处荣华富贵,却长保心灵的质朴,始终珍视人伦亲情,从而展开宽厚的羽翼,庇荫大观园的青春儿女,让他们在磨难重重的人间暂时获得幸福。
在贾母与王夫人这老、中两代女家长的联手培育之下,诞生了贾家的第三代母神,也就是贾元春。虽然元春从小说一开始就入宫去了,唯一的一次现身是在封妃后的回府省亲,此外便很少有关于她的故事情节,但是,她的重要性并不因此而降低,相反地,如果没有她,就没有大观园,也没有让宝玉和少女们自成一格的别有天地,如此一来,《红楼梦》的青春叙事必然会大为逊色。
元春因为封妃的缘故,还拥有皇权,因此权力更大、地位更高。当她展开母神的羽翼时,其翼若垂天之云,对宝玉与众金钗的庇荫更有过之,比起贾母、王夫人更宽阔、也更彻底,因为她动用皇权,将大观园分享给她们,使大观园成为一处最美丽忘忧的青春乐园。其中的奥妙值得一一探索,而这一切都要从元春的成长背景与人格特质说起。
一、“枝头第一春”:命名与意义
首先从命名来看,乍看之下难免从俗的“元春”二字,其实大有深意。在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一段中,冷子兴对贾雨村说明道:
“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这就奇了,……政老爹的长女,名元春,现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作女史去了。……”贾雨村道:“更妙在甄家的风俗,女儿之名,亦皆从男子之名命字,不似别家另外用这些‘春’‘红’‘香’‘玉’等艳字的。何得贾府亦乐此俗套?”子兴道:“不然。只因现今大小姐是正月初一日所生,故名元春,余者方从了‘春’字。上一辈的,却也是从弟兄而来的。现有对证:目今你贵东家林公之夫人,即荣府中赦、政二公之胞妹,在家时名唤贾敏。不信时,你回去细访可知。”
可见这乍看之下未免流于俗艳的从春之名,其实意义深长,来自罕见而特殊的生日。“生日”对一个人来说实为重要,不但是自己在世界上赖以定位的一个基本座标,其中还隐含了许多关于人生的讯息密码,因此忘记生日或没有生日的人通常是不幸的、漂泊无依的,香菱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相反地,特殊的生日往往联系到特殊的人,元春就是这一类的典型。
首先,从为人之始以观之,元春之出生即带有浓厚的圣诞意味,故由此“名元春”。这种带有特殊意义的生日,被小说家用来寄托极为重要的象征,尤其是就一个女孩子而言,婚姻可以说是终身幸福所系的人生大事,而婚姻的缔结又与生日有关,如第五十回贾母有意求亲于宝琴,做法就是向薛姨妈“细问他的年庚八字并家内景况”;又第五十七回宝钗提到哥哥薛蟠还没有定亲,黛玉揣测的原因便包括“或是属相生日不对”;而第七十二回贾琏也提到“前儿官媒拿了个庚帖来求亲”,这是因为两家议婚的时候需要拿庚帖合配男女双方的八字,那代表着上天的超越性的指令,因此也带着预兆的作用。学者就指出:“在清朝的上流社会,几乎所有的年轻女子预期自己将成为别人的妻子。打从女儿出生开始,父母便进入了一个高度紧张的过程,不仅必须调教女儿、使她为婚姻做好准备,还得准备嫁妆。就连她的生日也具有预兆的性质,因为在挑选未来夫婿的时候,必须将两人的出生年、月、日、时拿来比对。” 于是,小说家就利用元旦这个特殊生日来寄托至关紧要的象征,从婚配的角度来说,便暗示了元春的夫婿会是极尊贵的人,而后来证明了这个极尊贵的人正是至高无上的皇帝,第十六回传来入宫为女史的元春“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从此就由元春变成了元妃。以世俗价值观而言,晋封贵妃之荣幸当然是福大之至的盛事,因此探春在谈到家人的生日时,也说道:
倒有些意思,一年十二个月,月月有几个生日。人多了,便这等巧,也有三个一日,两个一日的。大年初一日也不白过,大姐姐占了去。怨不得他福大,生日比别人就占先。又是太祖太爷的生日。(第六十二回)
这即是第五回判词中所说“三春争及初春景”之意,“争及”是“怎及”“岂及”“哪里比得上”的疑问否定词,整句诗意指迎春、探春、惜春(也代表了其他的所有金钗)都比不上元春的繁花盛景。而元春领先群伦之地位就隐含在诞生于大年初一的时序中,由于大年初一是宇宙循环的开端,大地更新、万物死而复生,普天同庆,春回人间,在远古时代的原始社会中,一年一度的新年仪式便是对创世神话的象征性重演,因此生日在这一天的人便属于“神圣诞生”的特殊人物。
其次,更值得注意的是,和她同一天生日的还有“太祖太爷”,亦即为贾府创建百年富贵基业的荣国公贾源(见第三回,第五十三回则作贾法)。所以可以说,大年初一不但是全国性最重要的节日,还更是贾府自家所专属的圣诞节,贾源作为擘创家族富贵基业的伟大祖先,他的生日就等于是所有族人的共同生日,因此是举家同庆,元春恰恰出生在这一天,既是巧合,更是命中注定。因为出生在同一天的人似乎有某一种特殊的联系,姑且不谈命理学、占星术的神秘说法,单单以文学的象征手法而言,小说家就充分利用了这种关联性,为他笔下的人物之间建立某种呼应关系。例如第七十七回王夫人在抄检大观园之后,又特来亲自阅人,从袭人起以至于极小作粗活的小丫头们,个个亲自看了一遍,因问:“谁是和宝玉一日的生日?”本人不敢答应,老嬷嬷指道:“这一个蕙香,又叫作四儿的,是同宝玉一日生日的。”王夫人冷笑道:“这也是个不怕臊的。他背地里说的,同日生日就是夫妻,这可是你说的?”固然这是主仆之间私下毫无避忌的玩笑话,却的确反映出同一天生日的特殊联想。而事实上,与宝玉同一天生日的薛宝琴,正是贾母唯一开口为宝玉提出婚配的人选,虽然因为宝琴已经订婚而作罢,若从象征意义来说,二宝仍算是“潜在的夫妻”。
当然,元春和创业祖先同一天生日有其他意义,是建构在百年家族命运薪火相传上,为家族建功立业的继承关系。荣国公贾源加官晋爵创造了贵族世家,元春则是入宫封妃,由贵族进一步提升为皇亲国戚,更是光耀门楣,把宁、荣国公一手打造的贾家带到登峰造极,所以有资格和祖先共享同一天生日。如此一来,元春也就等同于晋身为家族的母神了。这是元春身为母神的第一个象征。
在封妃之前,元春首先是“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作女史去了”,这是入宫的第一步,正是当代旗人社会中“选秀女制度”的反映。
“选秀女”是一种为皇室后宫提供年轻女性,作为指婚对象(妃嫔)和服务人员(宫女)的选拔制度。清代所选的秀女都是来自旗人,而随着外八旗与内三旗的两个不同系统,清代的选秀女制度也分成两种管道,按《国朝宫史》所言:
凡三年一次引选八旗秀女,由户部奏请日期。届日,于神武门外豫备,宫殿监率各该处首领太监关防,以次引看毕,引出。……凡一年一次引选内务府所属秀女,届期,由总管内务府奏请日期,奉旨后,知会宫殿监。宫殿监奏请引看之例同。
明确可见两者分属不同的系统,彼此互不相干。然而,除阅选的频率不同外,两个管道所选出的秀女也有不同的用途,这才是最大的差别,学者对此有进一步的说明:“其一,八旗满、蒙、汉军正身女子,年满十三岁至十七岁者,每三年一次参见验选,选中者,入宫为皇帝嫔妃或备王公贵族指婚之选,验选前,不准私相聘嫁。其二,内务府三旗佐领、内管领下女子,年满十三岁亦选秀女,选中者,留作宫女,余令父母择配。可见,同样是选‘秀女’,八旗女子和内务府女子中选后的境遇却大相径庭。内务府女子被选入宫,多充当杂役,满二十五岁才能遣派出宫。 为皇室无偿服役十余年,按当时标准,出宫时已是十足的‘大龄青年’,谈婚论嫁谈何容易?内务府女子不乐入选,乃人之常情。”
从这两种差别来说,元春的“选入宫作女史”,似乎并不是八旗系统的为皇帝嫔妃或备王公贵族指婚之选;再参照宝钗的情况就更清楚了,第四回写到宝钗之所以来到贾府,便是因为:
因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
这段话可以说是元春入宫的进一步补充。而同样地,宝钗的“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是在“聘选妃嫔外”的另一个不同的管道与功能,并不是作为皇子王公的指婚,这说明元春与宝钗的入宫是属于内务府包衣三旗的选秀女系统,较偏向宫女性质。再者,以元春的入选条件是“贤孝才德”,宝钗所应选的是“公主郡主入学陪侍的才人赞善之职”,都属于以才学和贤德为重的高等女官,所以元春刚入宫时的职任就雅称为“女史”,绝不是捧茶递水之类的女仆。如此一来,元春封妃的际遇可能是历史记录中,由内务府三旗所选出的秀女晋升为妃嫔的少数例子,如学者所指出:“有清一代,内务府三旗女子通过选‘秀女’晋身嫔妃者代不乏人,其母家一跃而为皇室戚畹,父兄子弟多跻身枢要。” 但也可能是融合了外八旗与内三旗这两种管道的虚构,无论何者,以元春封妃强化贾府的荣盛等级,这是小说文类的虚构本质所允许的,而“十三岁”应该就是元春入宫时的年纪。
特别应该注意的是,所谓的“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凡”与“皆”这两个用字,清楚指出“选秀女”是所有相关家庭都必须遵守的义务,不是个人意志所能选择决定,违逆不得,也谈不上争取;而贾、薛两家的闺女都属于内务府包衣三旗的选秀女系统,较偏向宫女性质,入宫的目的并不是指婚为嫔妃,已见上述。从这两点来看,元春的封妃属于非比寻常的机遇,是意料之外的荣宠,所以脂砚斋说这是“泼天喜事”(第十六回眉批);而宝钗的入京待选也完全谈不上存有追求飞黄腾达的野心,只不过是遵行朝廷规定的义务而已。这是我们应该先了解的基本历史知识,对于正确理解人物的性格至关重要。
被明熹宗选定为皇后的张嫣,其容态是:“厥体颀秀而丰整,面如观音,色若朝霞映雪,又如芙蓉出水;鬓如春云,眼如秋波,口如朱樱,鼻如悬胆,皓齿细洁,上下三十有八。丰颐广颡,倩辅宜人;领白而长,肩圆而正,背厚而平。行步如轻云之出远岫,吐音如流水之滴幽泉。不痔不疡,无黑子创陷诸病。” 清代遴选后妃的标准虽不中亦不远矣,元春既得以封妃,诸如此类的美貌自不待言。而除容貌外观之外,选秀女的主要标准更是才德与门第,元春本身必然都具备这些入宫封妃的重要条件。其中,国公世袭家族已经先天地满足了门第的要求,另外,才德的条件当然也不可或缺,所以才会先是担任女史,再后又封为贤德妃,而“才德”也确确实实是元春之所以能成为贾府第三代母神的最伟大之处。
因此,判词中的“三春争及初春景”不只是从世俗的身份权位而言,也意味着元春的品格才德超过了三春,甚至可以说,通过了皇宫的严苛考验,她的完美性格较诸宝钗更胜一筹。
宫廷采选秀女之严格制度,使得妃嫔们都是经过无情淘汰之后的精华上乘,无论在身心各方面都是合乎最高标准的一时之选。至于选秀女的标准,我们可以从客观的历史实况来把握,清纪昀《明懿安皇后外传》便描述其规模道:从最初之五千人历经数道程序,以至范围缩小到“入选者仅三百人,皆得为宫人之长矣。在宫一月,熟察其性情言论,而汇评其人之刚柔、愚智、贤否,于是入选者仅五十人,皆得为妃嫔矣” 。这里所说的虽然是明朝的选妃状况,但由于明清两代都有采选秀女的制度,多少有近似性,若以此一准则衡量《红楼梦》所根植的社会环境状况,应可提供一个合理的参照系。则元春既然是“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中作女史”,随后又进一步“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所有的遴选条件都聚焦在“贤孝才德”上,浓缩简称的“贤德”甚至是她的正式封号,可见其封妃的主要条件就是“贤德”。
然而,“贤德”又是什么?从字面来看,就是沉静贤良之妇德,以及由此所产生的雍容华贵之气度。但言及贤良的妇德,现代读者很可能又从抽象的成见联想到迂腐、死板、僵化、三从四德之类的封建标签,其实却全非如此,元妃的贤德来自于崇高的人格与智慧的体现,是融合了先天资质与后天修为所形成的一种内在涵养。其贤德的表现之一,就是“富贵不能淫”的人格厚度。
(一)富贵不能淫
《孟子?滕文公下》载:“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如果不拘泥于性别,而单就人格判准来看孟子对“大丈夫”的定义,这三种境界都能产生难能可贵的伟大人格,一般人也都不容易达到。但若一定要强分出难易程度,或许“富贵不能淫”才是最大的挑战,原因是“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两项都有特定的对象,最关键的是其性质也都属于外来的压力,在目标明确的情况下,既容易察觉,也比较容易集中心力进行对抗,只要咬紧牙根、立定脚跟“不移”“不屈”,就可以守住人格阵线。
但“富贵”的性质却和“贫贱”与“威武”截然不同。如果说“贫贱”与“威武”对人所造成的是高度的紧张压迫感,那么“富贵”所带来的却是极度的愉悦舒适感,它并不是外来的压力,也没有集中在特定范围,而是一种顺着人性让人通身遍体都极其舒畅的感受,只要放松就可以享受各种权力快感与物质满足。然而,一个人要如何对抗时时遍布于千万毛细孔中的熏风暖意?要如何处处防范围绕于身边所有人事物的友善笑容,以及鼻之所嗅的芬芳气息、耳之所闻的动听声语、口之所尝的膏腴滋味与眼之所见的华丽光芒?而“淫”字所意指的“过度”,其界线又该如何划分?既然不知不觉中得寸进尺、变本加厉乃人之常情,以致产生19世纪英国史学家兼政治家阿克顿爵士(Lord Acton, 1834—1902)于《自由与权力》一书中所说“权力使人腐化,绝对的权力使人绝对腐化”的现象,“富贵”对人性的影响亦然,因此才会有“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的深切观察。则若要守住恰如其分的界线,就必须“时时、处处”省思觉知,以免稍有松懈不察便有所逾越堕失,因此道德自觉与自我克制在时间上更持续、在深度上更沉厚、在幅度上更广延,等于是随时随地的精神修炼。就此而言,所动员到的心理能量和道德力量便相对大增,通过考验的难度也随之相对提高。这就是“富贵不能淫”才是最大挑战的原因。
衡诸元春的人格表现,正堪称是“富贵不能淫”的女中大丈夫。试观她在“白玉为堂金作马”(第四回)的贾家中诞生成长,并没有落入“富不过三代”的魔咒而眼高于顶、骄奢任性,如《颜氏家训》所说:“古人云:‘膏粱难整。’以其为骄奢自足,不能克励也。” 反而谦逊温厚又朴实真诚,可见成熟大度、稳重和平早已是她内蕴之品格。再看她飞入帝王家,荣获帝王宠幸,晋升为皇妃而恩遇正隆之际,也并未得意忘形地不可一世,利用权势恣意纵情于挥霍享乐之中,反而依然以人伦亲情为贵,以朴实俭约为重。由她含泪对父亲贾政所说的:
田舍之家,虽虀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第十八回)
可知在元春人生价值的天秤上,富贵荣华乃是轻如鸿毛,骨肉亲情则是重于泰山,所看重的正是人生中最本质性的价值。也因此,她在回府省亲时,“看此园内外如此豪华,因默默叹息奢华过费”,并一再劝请“以后不可太奢,此皆过分之极”“倘明岁天恩仍许归省,万不可如此奢华靡费”,恰如在游园题撰中,众清客都说的“贵妃崇节尚俭,天性恶繁悦朴”,全然没有一般骄奢之辈的作威作福。单单一门一户的理家权力,就足以使“差不多的人就早作起威福来了”(第六十二回黛玉语),元春身为天下第一人身边的宠妃,却完全没有被权力腐化,身在绝顶富贵荣华之中更能长葆心灵的朴实无华,真正展现出“富贵不能淫”的淳厚人格,可以说已经达到崇高的君子品性。
除此之外,宫廷位于皇城的森严禁地中,与世隔绝,乃是“不得见人的去处”,因此入宫为妃的元春除了返家省亲之外,与贾府的联系只能等待少数宫中会面的机会,如《国朝宫史?宫规》所记载:“内庭等位父母年老,奉特旨许入宫会亲者,或一年,或数月,许本生父母入宫,家下妇女不许随入。其余外戚一概不许入宫。” 反映在小说里,则是借由皇帝推己及人的悲悯,“启奏太上皇、皇太后,每月逢二六日期,准其椒房眷属入宫请候看视”,可见这些可以直接见面的情况是少之又少,且入宫时现场禁锢重重,势必无法随兴尽情;即使蒙恩获准回府省亲,也是偶一为之的蜻蜓点水。整体而言,无论相会之地在于何处,都难以在父母手足的天伦中获得家庭的温暖,以致元春才会伤心悲叹“骨肉各方,终无意趣”(第十八回)。

元春大约于十三岁时入宫,她就这样一个人在后宫孤独地度过二十年,从少女到中年,在没有亲人的支援系统之下长期独自面对复杂的生活,若无坚忍不拔的韧性,如何能够承担?身在绝顶富贵荣华之中,而长葆心灵的朴实无华,始终固守着生命中最珍贵的初衷,不离不弃,这是贤德的另一个深厚内涵。

TOP 其它信息

页  数:565

开  本:32开

加载页面用时:73.23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