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英]威廉·萨姆塞特·毛姆
译 者:陈逸轩
出 版 社: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丛 书:独角兽文库
出版时间:2016年01月
定 价:35.00
I S B N :978-7-5675-42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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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那个时段的克利希大道人潮汹涌,你若有生动的想象力,或许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可以瞥见许多不伦恋情的主角。里头有公司职员和女店员;有如从巴尔扎克书中走出来的老人家;靠人类弱点赚钱的行业的男女从业人员。巴黎较为贫穷的区域里,街上有种摩肩接踵的活力,让人热血沸腾,期待迎接未知的事物。 “你对巴黎熟吗?”我问。 “不熟。我们度蜜月时来过。之后就没来过了。” “你到底是怎么找到你住的旅舍的?” “有人推荐给我的。我想找便宜的地方。” 苦艾酒来了,我们煞有介事地把水浇在融化的方糖上。 “我想我最好开门见山告诉你我的来意。”我稍微有点尴尬地说。 他眼中闪烁着光辉。“我就想迟早会有人来。我收到一堆艾美寄来的信。” “那么你很清楚我要说什么了。” “我一封都没读。” 我点了根烟沉淀思绪。我自己也不大清楚该怎么着手此行任务。我事先想好的动人台词,不论诉诸怜悯或表达愤慨,在克利希大道上似乎都格格不入。他忽然低声窃笑。 “你担上了个苦差事,是不是?” “喔,这我不晓得。”我这样回答。 “好吧,听我说,你把事情赶快解决,咱们晚上就有乐子了。” 我迟疑了一下。 “你可曾想过,你妻子有多不快乐?” “她会平复过来的。” 我无法形容他这样回答时有多麻木无情。我感到仓皇失措,但尽量不显露出来。我端出自己当牧师的亨利叔叔会用的语气,他每次要亲戚捐献助理牧师候选人协会时都会这样说。 “你不介意我老实跟你说吧?” 他微笑着摇头。 “她做了什么让你这样对待她?” “没有。” “你对她有什么怨言吗?” “没有。” “那么这样离开她岂不恶劣?你们都十七年的夫妻了,她也毫无毛病可挑。” “确实很恶劣。” 我惊讶地瞟了他一眼。他对我说的每句话皆表示由衷赞同,这让我站不住脚。我的立场因此变得很复杂,更别说可笑了。我本来准备好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忠告、训诫和规劝齐发,必要的话甚至可以谩骂、愤怒且讥讽;但罪人毫不犹疑地坦承罪过时,“心灵导师”能怎么办?我缺乏这方面的经验,因为我自己总是习惯否认一切。 “然后呢?”思特里克兰德问。 我用嘴角试着装出轻蔑之意。 “既然你都承认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想应该是没了。” 我觉得自己此行任务执行得并不漂亮。我真的恼火了。 “去你的,你不能抛弃女人,让她身无分文。” “为什么不行?” “她要怎样过活?” “我已经养了她十七年,为何她就不该养活自己试试看?” “她没办法的。” “让她试试。” 当然我有许多可以回应这句话的答案。我或许可以提起女性的经济地位,男人缔结婚姻时立下的契约——不论是默认或明文规定的,还有其他许多因素,但我觉得真正有意义的仅有一点。 “你不再爱她了吗?” “一点儿也不。”他这样回答。 对所有人来说这件事极其严肃,但他回答的方式厚颜无耻到欢快的地步,我必须咬着嘴唇才不会笑出来。我提醒自己,他的行为可恶至极。我努力让自己处于义愤填膺的状态。 “真该死,你得想想你的孩子。他们不曾伤害过你。被生下来也不是他们自己的意愿。你要是像这样抛弃一切,他们会流落街头。” “他们已经养尊处优好几年,远超过大部分小孩子所拥有的一切。何况会有人照顾他们。说到这个,麦克安德鲁夫妇会支付他们的教育费。” “可是你不喜欢他们吗?他们是很乖巧的小孩。你真的想说自己不想再和他们有任何关联?” “他们还小的时候我的确喜欢他们,不过他们现在大了,我对他们没特别的感觉。” “你好无情。” “我敢说是这样。” “你看起来一点儿都不觉得羞愧。” “的确不。” 我改变方针。 “大家都会觉得你是个畜生。” “随便他们。” “知道别人厌恶鄙视你,你也没事?” “没事。” 他简短的回答极其轻蔑,我的问题相形之下虽然再自然不过却感觉荒谬。我思索了一会儿。 “我不晓得人要怎样安心过日子,假如他心里明白别人对他的非难。你确定自己不会哪天开始担忧了起来?每个人多少都有点儿良心,迟早会找上门来的。假设你妻子死了,难道你不会悔恨当初?” 他没回答,我等着他开口应声。最后我还是自己来打破僵局。 “这你要怎么说呢?” “我只想说你蠢到家了。” “无论如何,你都可能被迫抚养妻小。我想他们可以寻求法律保护。”我有点儿不悦地回嘴。 “法律能从石头身上榨出血来吗?我没有钱,身上只剩一百英镑左右。” 我愈来愈摸不着头绪。他住的旅舍的确显示他的处境拮据。 “钱花光你打算怎么办?” “再赚。” 他的态度十分冷静,眼神中保持着嘲讽的笑意,让我所说的一切相形之下都显得愚蠢。我安静了一会儿,思索接下来该说什么好。他倒是先开口了。 “艾美为什么不改嫁?她还算年轻,也不是没有姿色。我可以推荐她的确是优秀的妻子。她想跟我离婚的话,我不介意提供必要的理由。” 这下轮到我窃喜了。他很精明,这显然是他锁定的目标。他不晓得为了什么理由,隐瞒他和女子私奔的事实,他小心翼翼隐藏她的下落。我断然回答: “你妻子说,不管你怎么做,她都不会跟你离婚。她已经铁了心。这条路你可以不必再想了。” 他惊讶地看着我,那神情绝对不是装出来的。他收起嘴边的笑意,很认真地说: “可是朋友啊,我不在乎。不管离不离,我半点都不在乎。” 我笑了出来。“噢,拜托,你别以为我们都是笨蛋。我们恰巧就是知道你和别的女人私奔了。” 他愣了一下,接着蓦地放声大笑,笑声震耳欲聋,引得坐在附近的人回头侧目,有些也笑了起来。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 “可怜的艾美。”他咧嘴而笑。 然后他脸色变得鄙夷不屑。 “女人的头脑真可悲!爱。老是爱。她们以为男人离开,只可能是移情别恋。你觉得我这么做会是傻到因为一个女人吗?” “你的意思是说,你并非为了别的女人而离开妻子?” “当然不是。” “你以人格担保?” 我不晓得自己怎会这样要求。我真是太过天真。 “我以人格担保。” “那么,老天爷啊,你究竟为了什么离开她?” “我想画画。” 我细细端详他良久。我不懂。我觉得他疯了。别忘了当时我很年轻,在我眼里他是中年男子。我只记得自己当时的讶异。 “可是你四十岁了。” “正因如此我才认为是时候了。” “你画过画吗?” “我小时候很想当画家,但我父亲逼我从商,因为他说搞艺术没钱赚。我一年前开始尝试画。过去一年我晚上都去上课。” “思特里克兰德夫人以为你去俱乐部打桥牌时,你都是去上课?” “没错。”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我宁可保守秘密。” “你会画了吗?” “还不行。但我会成功的。所以我才来到这里。我在伦敦无法达成目标。在这里或许可以。” “你觉得像你这样的年纪才开始,会有任何成就吗?大部分的人十八岁就开始画了。” “我可以比十八岁时学得更快。” “你凭什么觉得你有天分?” 他没马上回答,眼神驻留在路过的人群身上,但我并不觉得他真的在看他们。他的回答等于没回答。 “我就是得画。” “你这岂不是冒着很大的风险?” 他注视着我,眼里闪着异光,我被他看得很不自在。 “你多大年纪了?二十三?” 我觉得他问这个岔题了。我去冒险那是很自然的事,但他早已青春不在,他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证券经纪人,家有贤妻和一双子女。对我来说再自然不过的道路,对他而言却荒诞不经。但我还想对他公道一些。 “当然奇迹有可能发生,你可能成为伟大的画家,不过你也得承认这只有百万分之一的机会。假如到头来你必须承认自己搞得一团糟,那就难看了。” “我就是得画。”他又重复了一次。 “假如你顶多只能成为三流画家,你觉得因此放弃一切值得吗?毕竟对其他任何行业来说,你不特别杰出也没关系,你只要还过得去就能过得很舒适,不过艺术家就不一样了。” “你这该死的蠢蛋。”他说。 “我不懂你为何这样说,除非把显而易见的道理说出来也算是蠢事。” “我就跟你说了我得画。我也没办法克制自己。一个人掉进水里的时候,他游得好不好并不重要,他就是得游出来,不然就等着溺水。” 他的声音中带着真正的热情,我不由自主受到感动。我仿佛感受到一股激昂的力量在他体内挣扎:感觉就好像他不情愿地被某种十分强烈、压倒性的东西给控制住了。我没办法理解。他似乎被魔鬼附身,我觉得他随时都可能被撕成两半。然而他看起来正常极了。我眼睛好奇地盯着他看,他丝毫不以为意。他就穿着他那件旧的诺福克外套、头戴着单面绒的圆顶礼帽坐在那儿,真不晓得陌生人会怎样看他。他的裤子太过宽松,双手也不干净;而他那张脸,下巴上长满没刮的红色胡碴,小小的眼睛和张扬的大鼻子,看起来粗鲁鄙俗。他有张大嘴巴,嘴唇厚而肉感。不,我没办法帮他定位。 “你不会回到你妻子身边?”我终于这样说道。 “绝对不会。” “她愿意忘记发生的一切从头开始。她甚至完全不会责怪你。” “叫她去死吧。” “你不在乎别人觉得你是无耻之徒?也不在乎她和你的孩子们得乞讨为生?” “一点儿也不。” 我沉默了一会儿,酝酿开口说出下一句话的气势。我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吐了出来。 “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无赖。” “这下你已经一吐为快了,咱们去吃晚餐吧。” |
装 帧:精装
页 数:304
版 次:1
开 本:32
纸 张:轻型纸
正文语种:简体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