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田太平记（4）

《真田太平记》是日本著名作家〔〔池波正太郎〕〕的历史小说，自昭和四十九年（1974年）见诸《周刊朝日》开始，持续九年，至昭和五十七年（1982年）方告完结，是池波正太郎“真田故事”的集大成者，兼具历史小说、时代小说、剑侠小说、忍者小说的意境，恢宏磅礴，展现了日本战国时期的风云变幻。池波正太郎死后的1998年，由群马县上田市内曾帮他收集资料的旧书店店主提议，政府批准成立〔〔池波正太郎真田太平记馆〕〕，展览物品包括作家手稿。

 

池波正太郎，日本最杰出的小说作家之一，谙熟史事而又自有创见，跟司马辽太郎合称日本文坛的两大“太郎”，人称日本之金庸、高阳。其作品构思奇崛，兼具历史小说的恢弘磅礴和剑侠小说的慷慨激昂，读来只令人心驰神往，血脉贲张，一直被读者深爱，主要著有“剑客生涯”等三大系列和展现德川幕府最强宿敌--信浓真田氏之风云经历的一众作品。日本放送协会曾将池波“真田故事”之集大成者《真田太平记》隆重推出，开“NHK新大型时代剧”之全新潮流，反响空前热烈，至1998年更由政府设立“池波正太郎真田太平记馆”以表彰其辉煌成就。

 

 

第一章　甲贺问答

甲賀問答……………………………………
第壹话
此人在甲贺的权贵中赫赫有名，是甲贺忍者的首脑人物，现依附德川家康，是德川家谍报网的关键。
铃木右近从上州沼田城失踪的同日，有个身影从京都经由山科地区，沿琵琶湖南岸东进。
这样一个足以滴水成冰的黑夜里面，纵然只是相距三米，人们都很难看清此人面目，只知道他步履矫健，两脚生风。
说是走路，但他速度超常。倘是白日里看到他的样子，人们定会大吃一惊，怀疑此人是否有何魔力。
当他从对面走来时，你根本不会察觉那惊人的速度，紧跟着便会瞧见他“呼”一下来到眼前，继而从身畔消失。
而一旦人们回头张望，就更会惊骇至极-他的身影瞬间就看不见了，好像从未出现似的。倘若这惊骇只是讶异其惊人的奔跑速度，倒可另当别论，可无论怎样看，他都不像是在奔跑。
他的手脚和身体并没有来回摆动，而是呈现出平稳、缓慢的走路姿态。但这丝毫不能阻挡他飞快行进的速度。关键时刻，他具备日行五十里的脚力。
不用说，他当然不是普通人。
天正十九年年底的黑夜，会如此匆匆行走的路人怕是只有这名男子了吧？
他的穿着固然跟一般农民无甚区别，却不像别人那样提着灯笼，而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快而准地辨认脚下道路，就好像走在自家庭院似的。
该男子取道草津，沿野洲川前往近江国的甲贺郡。
野洲川两岸重峦叠嶂，川水至三云地区分成横田川和杣川。男子沿横田川走向东海道，进了水口城的城下町。
大和守山中俊房的府邸就位于水口地区的柏木乡宇田村。此人在甲贺的权贵中赫赫有名，是甲贺忍者的首脑人物，现依附德川家康，是德川家谍报网的关键。此人同时担任伊势大神宫领地近江柏木乡的地方官和铃鹿山守护职务，其府邸的富丽堂皇自是情理之中。
从柏木乡的若宫八幡宫神社向南，通过杣川上架设的桥，迎面便可看到山中俊房府邸的大门。
府邸背后是近江最险峻的饭道山，它自古以来就是天台宗的三大修行道场之一。
府邸的面积，只要看看三町（约三百三十米）的石板围墙，便不难猜知一二。
府邸被深深的壕沟环绕，壕沟上铺有吊桥直通大门。宅子后面是饭道山，前面则是杣川，只要把吊桥一收，那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历经多年战乱，在甲贺，以山中家为首的各方豪族之所以能安身立命，经由该府邸的布局便可见一斑。
从草津到甲贺山中的府邸大约七里的行程，那个男子不足两小时就到了。
他踏上杣川的桥，刚一来到府邸大门的前方，那吊桥便如同正恭候他的到来，瞬间落下。
而他则如早有所料一般，坦然伫立。
吊桥完全稳稳落定。他经由吊桥来到府邸门前，吊桥便又“嘎吱嘎吱”轻响着向上收起。
吊桥应该是府邸中人看到该男子向这边走来而实施的操作。整个过程在这黑暗中悄然进行着，而那男子对此根本不当回事。
府邸大门的一隅突然开了个小门，比起厚重、宽大的宅门，这小门仅容一人勉强通过。
男子没有惊慌失措，闪身钻了进去。
小门顷刻间便关上了。
突然，天空中有些雪花舞动。
下雪了。
被黑暗笼罩的府邸兀自没有半点动静。
进了大门，正对面没有玄关，只有土墙围裹着近五坪的空间。
屋内被分隔成几个区域，每个区域都由土墙、石墙、壕沟相隔，跟城郭的结构颇似。
他进了门，没有人出来迎接，亦没有人来跟他说话。
他游目四顾，仿佛对这里无限怀念。纵是黑暗之中，他都可清楚识别周围情况。因此，他不需要别人带路，自行沿着右边的土墙，踏上铺着石板的狭长通道，向前走去。
通道的尽头便是石墙。
就是说，这里是尽头了。可他全然不顾，继续向前走，直到被石墙卷了进去。就像是等着他的到来似的，石墙一角嵌着的板门打开。他从这儿穿了过去，迎面看到玄关。
和宏大、威严的府邸相比，玄关的布局竟和村内豪族的宅院如出一辙。
而且，这里又是空无一人。
来到这里，山中府邸的高度警戒就消失了。
他沿着玄关向前，用脚踩下右侧土墙下面隐藏的楔子。
土墙的一部分裂开了。他进到院内，土墙又立刻恢复原状。
他的身影横穿过院子，消失在土墙尽头。
看来，男子十分清楚该府邸的内部情况。
倘若丰臣秀吉看到了他，定会惊愕他竟然现身此地。因为，今天临近黄昏前，他还在京都聚乐第的秀吉身边。
该男子是谁，很清楚了-秀吉身边的御伽众之一，内匠山中长俊。
山中长俊不仅仅是御伽众，更暗中负责秀吉的谍报活动，深得秀吉信任。
因此，山中长俊对该府邸了如指掌自是不足为奇。
府邸的主人-大和守俊房-和长俊是堂兄弟的关系。
长俊少年时经常来此进出。后来，他告别了甲贺和堂兄俊房，带着几个部下独自闯荡江湖，此事前文曾有说明。
二十余年前，经由竹中半兵卫的引见，他追随了丰臣秀吉。
由此想来，大坂城北面、平野川岸边的长俊府邸，规模虽不如大和守的府邸，警戒程度却只怕不相上下。
第贰话
何谓忍者？就是精通忍术，不看对方的眉目、口型，仅凭借对方的额头、脑袋便可洞悉对方之表情、思虑的间谍。
山中长俊走至后院。
雪花犹如翩翩起舞的玉蝶，纷纷扬扬，不断飘落。
这里依旧堆积着去年的落叶，几乎没有人工清理的痕迹，一派荒芜之景。跟修整得尽善尽美的前院相比，真是大相径庭。
他来到后院一角的一棵银杏树下，单膝跪下。眼前是一面雪白的墙壁。这面墙壁是正房的一部分，呈现土墙仓库般的样式，从树丛环绕的正房一直伸向后院。
“兄长……”他开口叫道，“兄长，是小弟内匠！”
只听白墙后传来轻柔、温和的声音：“来啦？辛苦了！”
那话音如此真切，听来犹如对方就在山中长俊面前似的。
“我来迟了。”
“哪里话。”只见白墙的一角突然裂开，些许昏暗的灯光从里面透出。一位老者自内侧打开了白墙上嵌着的板门，“快进来吧。”
“打搅了……”
“不用客气。”
“是。”
山中长俊钻了进去，门立刻悄然合上。那里面的通道有一间宽。打开对面的板门，是个铺着地板的十坪房间。木材在硕大的地炉里熊熊燃烧，火苗冉冉，将屋内烤得暖洋洋的。
“许久不见了，内匠，别来无恙？”老者将长俊带到地炉边，无限感慨道，“你到底是回来了嘛。”
“是。”
“来，先……”老者把酒杯递给他，倒上白酒。
这老者便是大和守山中俊房。此人年龄不详，看似五六十岁，却让人不时觉得是一位三十来岁、情绪丰富的壮年男子。
他的面孔有些肥胖，润泽而又慈祥，简直和前任大和守一模一样。体形更是酷似前任。每当他现身甲贺的街道时，总会用兜帽半遮着面，以致前任大和守五年前以九十二岁的高龄去世之后，甲贺郡的人们对此皆不知情，都觉得他尚自活着。
“你到底是回来了嘛，其实我都不抱希望了呢。”
“嗯。”
“你到底是回来了嘛。”大和守又重复了一遍。
大和守秘密召见内匠长俊，而他积极响应，这对大和守来说无疑是件好事，他不禁暗自窃喜。
前天，大坂府邸内的山中长俊接到丰臣秀吉“速来聚乐第”的命令，便带着五名随从骑马离开大坂，奔向京都。
山中大和守的密使就在半路上等候着他。该密使名唤杉坂重五郎，山中长俊知道他是大和守手下的忍者。
杉坂重五郎的年龄该有六十以上了。
内匠长俊一行路经伏见城时，重五郎以庄稼汉的姿态光明正大来到他的面前，以跪拜之姿拦住了去路。
见状，长俊的随从正欲喝问来者是谁，却被长俊挥手制止。
长俊对重五郎说道：“来吧。”便策马去了路边的树丛。
重五郎随后跟上，说道：“事出突然，当真抱歉。”
“久违了。”
“是啊，有二十年没见了吧。”
“嗯……那……那你……”
“您但说无妨。”
“且慢-你知道我今天要路过这里？”
杉坂重五郎不答，只是垂首伏地。
山中长俊不觉苦笑，决定不再追问，换话题道：“兄长可好？”
“承蒙您的问候，他身体尚佳。”
“哦，那就太好了。”
这句话说完，他们之间的谈话便停了下来。
两人四目相对，沉默不语，各自揣摩着对方的想法。
这两个老练的忍者不需要冗余的对话。
“重五郎……”
“在。”
“你依然是兄长的手下？”
“是的。”
“嗯……他想见我？”
“是的。”
“让我去甲贺？”
“嗯，冒犯了……”
“时间呢？”
“后天夜里。”
重五郎说，若非这个时间，大和守和长俊的会面就只好推迟。
对山中大和守来说，和内匠长俊秘密见面无疑是目前最好的办法。所以他才要特意把二十年没见的堂弟喊回甲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