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狗的遗嘱

        除了爱和信赖，我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可以留给他人。我将这些留给所有爱过我的人，尤其是我的男主人和女主人，我知道他们会为我的离去献上最深切的哀悼。我的悲伤来自即将离开我所爱的人，而非死亡。狗并不像人一样惧怕死亡，我们接受死亡为生命的一部分，而非一种毁掉生命的恐怖灵异。有谁能知道死亡之后又是什么呢？我希望能够感受到，这个家庭一旦有了我之后，便无法再生活在没有狗的日子里。

    尤金·奥尼尔
    (Eugene O''Neill，1888——1952)，美国著名剧作家。一生共4次获普利策奖(1920，1922，1928，1957)，并于1936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奥尼尔才华横溢，擅长写作悲剧。他是探索人复杂心理的大师，写作题材相当广泛；他认为在他的时代的“毫不协调、支离破碎、没有信仰的节奏”，努力发掘人的欲望及失意的根源。
    奥尼尔对美国戏剧的发展有划时代的影响，一生坚持不懈地革新戏剧艺术。他首次把现实主义乃至自然主义的传统手法运用于美国戏剧的创作中，他的艺术风格以多种多样和精深圆熟而著称。

阳光海岸的狗狗们
布鲁诺的爱情
马拉巴牧场之犬
狼犬宾戈
好友梅德夫
老狗的回忆
埋葬狗狗的地方
纪念小卷毛
高洛之死
追忆拼些儿们
丹迪是一条狗
人狗情
一只狗的遗嘱
木木
白毛狮子狗
雷克斯
关于他的点点滴滴
狗的自述
最佳搭档皮拉特卡

    一位教师如果回顾自己的职业生涯，在上千个学生里头，他一定会对其中至少十来个有着特殊的记忆；那十来个学生性格如此鲜明，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以至于难以忘怀，也不会淹没到芸芸众生中去。
    此话也适用于我对阳光海岸众多狗狗们的回忆。
    每个养狗人的记忆之城迟早都会变成一座墓园，到处都是小小的、哀怨的狗魂灵，无拘无束地游荡着，有时候鬼魂会和他们生前有着一样的外貌。外行人对这些爱犬幽魂往日的功绩和罪行并不感兴趣。
    这就算象征性地对那些人先道个歉吧，其实也说不上什么道歉，让我们开讲吧：
    他是一只硕大的牧羊犬，力大无比，红褐和雪白相间的毛皮像一件大外套，闪闪发亮，但是前爪却出奇的小(他每天至少要花一小时来洗前爪)，一对黑眼睛无比深邃，后面似乎藏着他的灵魂。对外貌的描述就说到这里了。而关于内在的东西，我想说：他内心从不知道什么是恐惧、背叛和卑劣。
    但是上述的这些，恰恰是他的个性使他曾经让人无法忘记，当然现在依旧如此。
    他远不只是一只忠诚勇敢的职业牧羊犬。狗里头属他最快乐，和精灵一样淘气，又属他最擅思辨，有着和人类一样的理性思考能力。
    某日，妻子和我去探望一位手臂骨折后成天眼泪汪汪的女士。伤臂其实已经缝合痊愈了，伤者也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只要有人耐着性子听，她就会不厌其烦地把那场灾祸戏剧性地重现。
    我们带着莱德一起到了这位高贵的伤者家中。但是才进屋五分钟，我们就百般后悔为什么没把他扔在家里了。
    这并不是因为莱德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礼貌。但是他自说自话就加入了我们的谈话。这位女士又一次开始对我们详细描述那场意外，她浓墨重彩地渲染那次不快的经历，唉声叹气，哭哭啼啼。
    莱德对这场表演很感兴趣。于是他决定把这场忧伤的独奏变成更为悲哀的二重奏。每一次那位女士发出一连串悲痛的声响，莱德就会惟妙惟肖地用同一个调子模仿出来。他哭泣、呜咽、叹息，发出可怕的呻吟，堪称是完美的模仿秀。
    自始至终，莱德都一本正经地趴在我妻子的脚边。但是他的眼神一直在左右飘忽着。他那毛茸茸的尾巴禁不住摇来摆去。显然他痴迷其中，而我和我妻子可不是。
    我们努力保持表情严肃，而随着那位女士的音量越来越大，莱德的伴奏也越来越响。
    她呻吟，莱德就呻吟，她叹息，莱德也跟着叹息。他似乎完全沉醉于自己完美的表演中，吠声越来越响，直到盖过了受害者的表演。这是一场可怕的抒情二重奏，而最终莱德获得了胜利。女士停下了她悲伤的故事，低头看着这只如雕像般蹲坐着的牧羊犬，感动得热泪盈眶。
    “哦，他太棒了！”她惊呼道，“真的是太棒了！他能体会我经历过的所有痛苦！他几乎为此伤透了心。我真希望有人能有这只不会说话的小狗一半的同情心。”
    莱德不动声色地过了五分钟，满怀期待地看着那位女士；他在等着她发出下一个供模仿的悲伤音调，渴望能继续自己的表演。但是事情并没有如他所愿地进行下去。女士的哀号变成了对莱德难以置信的理解力和同情心的高声赞誉。而这赞歌中，并没有什么好玩的呜咽呻吟可以模仿。
    我们忙不迭地逃离了那里。如果狗也可以因为无礼放肆被指责的话，那么莱德就该挨骂。但是我俩都没能忍心因为这个去责怪他。
    牧羊犬超常的智慧让他从一开始就意识到，这个老女人并不是真的感到痛苦和烦恼，而只是肆意地向人们讲述她自怨自艾的故事，以期博得一点同情。因此莱德快乐地加入到了这一幕表演中，带着一种赤裸裸的嘲弄。
    当然在别人真正感到失落、痛苦或者不幸的情况下，莱德的同情是很及时的、很真诚的。但是他对于任何装腔作势的东西都是满心厌恶；这种厌恶会溢于言表，而他也以此为乐。P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