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刷图书不会在短期内消失，出版社和电子书专家如是说。印刷版图书可能会丢掉长久以来无人撼动的统治地位，丢失部分文化中心的作用，但印刷图书这种设计理想的人造物，依然会占据货架空间，依然会在人们的膝盖上展开书页。

    快速消失的，如油墨在对开纸张上风干那样快，是图书的公共身份，以及它在文学和符号上的意义。我们都看到图书馆界发生的事情，越来越多的图书馆把资金投入到电子书上，将印刷版图书越来越多地搬出图书馆原来的核心位置——阅览室，为显示器开辟越来越大的摆放空间。

    书店曾经是一种伟大的防波堤。在过去几十年里，超级书店，如鲍德斯和巴诺，将古老的独立书店大量挤压出局，将自己打造成遍布全国的、身处闹市街角的、灯火辉煌的远洋游轮。网上书店不断扩大市场份额，这个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但是只要有这些图书品种丰富的大书店在，那么就能保留下图书文化在公众中的地位和形象。它们占据了大量的房地产资源；因此图书就如房地产一样坚如磐石。

    现在，巴诺挂牌出售的消息传来。为什么？美国最大的图书零售商及其股票，受到市场快速转型的不利影响——被一点一点地侵蚀掉了。看看过去5年里巴诺和亚马逊的损益表，你就会发现一种反向的镜像关系，不出意料地，亚马逊青云直上。没人怀疑这个趋势的真实性，但也没人关心这个趋势发展的速度。

    人们总是不敢做出最大胆的结论。事情的最后结果可能会是：巴诺这个图书零售巨人最终找到买主，采用了积极主动的新经营策略，削减网点数量，并最终存活下来。这里面有更为奇怪的事情。但人们很难想象，一个国家里有书却没有书店，有图书馆却没有读者现身其中。

    等等！那些狼狈奔走的独立书店会怎么样呢？对这些备受打压、备货精良的书店来说，翻身的时机难道不是来了吗？

    我们当中的很多人——我以前经营书店，曾经在第一家鲍德斯书店里工作，当时超级书店时代还仅仅是一丝曙光——都把这个事情当做对巨人横行造成的损失的最甜蜜的心理补偿。最后，独立书店重返人间，重新为人性服务！

    唉，我觉得此等好事不会发生。不仅仅是因为印刷图书失去作为一种产品的身份，大部分以电子文件的形式存在，还是因为独立书店已经在公众心目中被打上了新奇事物重返人间的标签。书店已经边缘化了。在大都市和小城镇，书店已经被迫转移到那些房租低廉的地段上去了。

    这让我悲伤。这种损失，远远大于某种特别类型的图书消失了。它意味着一个符号彻底消失了。人们聚首公共场所，只是为了相聚，也许也有点招摇，展示他们（内在的）精神生活，这看起来越来越不可能，越来越不合理了。“哦，假如你没读过，你真应该看看这本书……”这种书店店员或者另外一个顾客突然冒出来的话，是越来越没有可能发生了。此类零售经营方式已经为阅读偏好算法所取代。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我还在密西根州伯明翰市的Readmore Books书店干活。10年后，来到了美国第一家鲍德斯书店，在那里一干就是好多年，后在安阿伯与店主一道管理一家二手书和珍本书书店，然后到位于波士顿市中心的Brattel Bookshop，为传奇的乔治•格罗斯打工。Brattle Bookshop被认为是“美国最古老的、家族连续拥有的古旧书店”。然后，在同一条街上、地处地下室的伦纳德•里吉奥的巴诺书店里，节衣缩食地度日，之后到哈佛书店并获得升迁。

    不管是不是雇佣关系，我敢肯定，我在书架之间的通道上度过的时间，绝对不比在教室里度过的时间少。这些书架通道一直是我思想发展的轨道。它们提高了我的阅读量，点燃了我阅读的渴望——营造出一种“总在途中”的感觉，这是任何一本书都做不到的——然后开始写作，脑子里幻想着作品有朝一日能够成为摆在书架上的一员。我的文字，装订在封面之间，强化了那种特别的、发展潜力无限的感觉，这种感觉只有实体书店的书架空间里才能产生。

    作者简介：伯克茨著有8 部图书，包括《古登堡挽歌：电子时代里阅读的命运》（Faber and Faber出版社，200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