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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青年报》:关于起点和创世的纠纷,我也看了一些分析文章,有人说创世诞生会动摇盛大的霸主地位。也有人说,重新洗牌的可能性不大。您是怎么看起点和创世之争的?会对现有网络文学格局产生影响吗?
薄客庄子:与其说创世的诞生,制造了网络文学格局重新洗牌的局面。不如说,风络文学经过十多年一波三折的发展,出现了新一轮重新洗牌的内在需求和发展趋势。起点和创世之争,不过是这种“大趋势”中的一个小导火线。
这种“大趋势”会按照自身的逻辑继续演变下去的。就算不出现吴创世,也会出李创业,张创网的……只不过创世诞生的特殊性,引起更多更大的震动,让人刻,意地忽略之前一系列重新洗牌的小事件小先兆,比如,网易、腾读、百度、豆瓣在阅读方面的动作。
我对起点和创世之争,就一个核心观点,游戏规则到底怎么制订?
盛大收购起点,在这三个阶段,都涉及到一个根本的游戏规则问题:“规定与规矩、规则与规范”到底应该怎么定?无论是收购时的“契约”,还是收购后管理层和创业团队之间的“关系”,还是当下决裂后双方如何处理双方的“敌我矛盾”,以及双方矛盾公开引爆并事涉第三方(如同业竞争者、读者和作者)……都涉及到当下网文界乃至整个社会一个至关重要的话题,当“失序”危机发生时,如何重新订立规矩和契约,重建新秩序?比如,双方现在都在比拼的作者签约、培养和福利条件,都涉及到在当下和未来网文进一步发展的大趋势下,作为内容平台的他们,到底应该如何跟作者签订契约,建立游戏规则?
这个问题,才是制造网络文学格局新一轮洗牌的根本动力。不把这个问题看准了,想透了,弄明白,就很容易局限了这个事件本身,而看不到这个事情背后的那些秘密。
《河北青年报》:因为创世提出了比较优厚的作者签约、培养条件,为了应对,盛大也宣布投入亿元升级作者福利。相信对于其他网站也会有一些触动。这对未来作者的生态会有什么影响吗?真的像大家预测的那样,会培养出更多优质作者,还是会恶化竞争环境?
薄客庄子:这事情得从两个层面来看:第一个层面,从“让利”于作者和读者来说,这种竞争,肯定对作者的生态产生良性的影响--一家独大,“垄断”经营,并不符合网络文学诞生的精神和发展的趋势。“创世”作为一个搅棍者,把这个水重新搅动起来,让更多的人看到了“进场竞技”的机会,为网络文学格局引入第三方、第四方……以及“N”多方的同台比拼,肯定会为观众和登台献艺的作者,带来更符合最大公约数利益的生态环境。
但另一方面,从最深层的结构趋势来看,客观地说,“创业”现在提出的一系列作者签约、培养和福利条件,与其说是对当下网文“旧秩序”的彻底颠覆,不如说,是对自我过去的部分否定--毕竟,起点当下的网文政策,都是原起点创业团队制订的;而在创世以起点原创业团队或为幕后或为班底,所制订的“新网文政策”,不过是否定与更新了原来游戏规则的部分条款,比如说,否定“因为一本书签约就被一个网站套牢”,与其说是他们在处处与起点政策针锋相对,不如说是,他们否定的是昨天的自己的一种想法与做法……因此,在我看来,创世新网文政策,不过是起点旧网文政策的升级换代,是从2.0变更到3.0,是原起点创业团队“十二年创业”对网文潮流发展的把握和应对的新一轮调整,而不是根本性地颠覆“旧秩序”,重订“新契约”,重议“游戏规则”,重建“新秩序”。
因此,这只是一种“改良”,而不是一种“革命”,甚至是不是一种“改革”,还留待继续观察--我们要看到创世更多的细节公布之后,才能判断出,它究竟是在旧秩序上修修补补,让这个系统更优化呢,还是真的触及到了网文改革甚至是革命的本质需求--以及,可以成为未来网络文学新格局之变的第一个推手?
这个本质需求是什么?就是“版权”--作为内容平台的起点、创世等网络文学网站,与版权内容创造者(作者、读者以及第三方),到底应该订立什么样的“契约”?这涉及三个关键问题:第一,版权到底归谁所有?第二,版权致富(创造、积累、增长财富)的游戏规则,到底由谁主导?第三,在整个利益链条的财富分配格局的话语权到底以谁为王?作为最弱势群体的作者、读者和评论者,到底能不能处于“内容为王”的核心地位?
换句话来说,从版权到全版权经营的契约、游戏规则和新秩序到底应该如何制订?这其实是当下网络文学格局新一轮洗牌的“核心利益”和“重大问题”。不触及到这个根本问题,所有的动作,都只是改良,而不是改革和革命。而网络文学格的大洗牌和整个产业链的升级,都必须是在改革或革命中发生,而不是在改良中出现。
《河北青年报》:之前我做过一个关于网络文学的专题,从业者提到,把网络文学当成一门生意,在产业链升级的基础上,利用周边产品增加利益增长点。但是怎样实现产业链的升级?把小说改编成剧本游戏就行了吗?这个过程中存在哪些具体问题?适合向影视、游戏、动漫领域扩充的作品真有那么多吗?
薄客庄子:首先,我并不赞同,把网络文学“只是”当作一门生意--这其实是降低了网文的品格和发展前景。如果我们只是局限于网络文学“商业化”的发展过程,我们就很容易局限于从网络小说向影视、游戏、动漫领域扩充等所谓的“全版权经营”来产业链的升级和新利润增长点。实际上,这是一种“单向度”的线性思维模式。
我们需要引入三条更宏观的坐标轴线,来聚焦这个问题。
线索,就是“网络文学”已经提升到跟“舆论导向”、重塑“文艺政治”、再造“国民性”的高度上了。文学的问题,最终会演变成政治问题;而政治问题,总是会以文学作为试验田。因此,政治的介入、管理和引导,是迟早的事上。事实上,分析网络文学这两三年的际遇和境遇,已经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出官方“网络进场”和“文艺执政”的新思路。
线索,就是文学是时代的风向标,网络文学是国民心态和社会大众集体无意识的体温计,它在反映国民心态、引领全民阅读潮流、培育下一代国民阅读、重塑国民精神方面,已经逐渐彰显出了自己的潜力。比如说,2006至2007年左右,“小白文”在网络文学中盛行,很多人注意并将此种文本作为网络文学的特点之一,却很少人注意到它反映的却是上网成本降低之后、阅读下沉、更多初级阅读水平的人进场--也就是说,它普及了阅读,提升阅读率。而网络文学中一个重要的特点便是,阅读者即表达者,表达者即传播者--读者带来作者,作者带来分享者。如果注意到这一个特点,那么当中国联通和中移动阅读基地的下载率有着微妙的差异,整个网络文学在从屏1.0(桌面电脑屏幕阅读为中心)到屏3.0(大屏手机阅读为中心)的演变过程中,实际上带来“阅读下沉”的两个效果:一个是从一二线城市开始向三四线城镇的“初级阅读水平”下沉,比如,农民工二代、三代更多地进入网文阅读市场;二是,向低龄化发展,更多中小学生进入网文阅读世界,从而倒逼网文的变革,比如,女玄、穿越、言情……等类型的“低龄化”之变。这客观上为网文界带来了一个必须面对的问题,当写作从相互之间表达、阅读、分享的互动与循环,演变成“事关下一代的阅读政治”时,我们是否要在泡沫化的商业繁荣与建构性的文化自觉与责任担当,寻找一种微妙的平衡?
线索,就是这十年,大家始终把网络文学局限于起点、晋江、红袖等“网络小说”或“商业化的网络类型小说”来理解,而忽略了另外三种有代表性的网络文学“文体”变革:一是从各大BBS“贴子体”到新浪“微博体”再到腾讯“微信体”的变革,这是言语即生产力、新公共话语空间和新舆论场的主阵地。二是,以天涯“青梅煮史”草史说史/说文化潮流,到以豆瓣“小文青”阅读-表达-分享一体化,再到博客或小众圈中的“精英思想、知识与文学文本”……文学在互联网中探索和实验着一种“新文学”的形态和内涵。三是,最核心的便是,伴随着整个社会从分类、分群到分阶层的运动,越来越出现从社会现实生活“第一人生”到互联网及移动互联网“第二人生”互动交融的“亚文化圈”;每一个阶层和群体都在寻找自我意识、族群认同和文化构建的“类型代言人”,这从主观到客观,都在催生着从类型小说到类型文学的变革,比如育儿成长文学、旅行文学、美食文学……
如果我们以上面三条坐标轴来聚集网络文学,就可以以“网络文学引爆点(虚构与非虚构文学作品)—国民集体无意识-中国国家战略——重塑国民性”为理论框架,来观察整个网络文学产业链的升级和新利润增长点,就会发现,这不是“全版权经营”那么简单的事情,也不只是从网络小说到游戏、影视和动漫等这种“单向道”的演变。它是一种“生态”、“系统”的更新和变革。
《河北青年报》:就您观察,目前的文学网站哪家做得比较好?腾讯·创世加入竞争,会促进产业链升级的实现吗?
薄客庄子:毫无疑问,单从类型化和商业化的网络小说而言,肯定还是起点、潇湘、晋江、红袖等盛大系的小说网站。其他竞争者如17K、纵横也在寻找中形成自我的特色--这也是当下惟一一些能够与盛大系竞争、“可堪一战”的网站。创世,会不会在中间找准自我的位置,以黑马之姿,成为最有竞争力的竞争者,尚待观察。
因为,腾讯+创世,固然有强强联合之姿,但也存在着腾讯金字塔底最大面积的阅读平台(我曾经说过一句话,QQ改变了整个80后一代人,由此,你可以想像腾讯阅读平台的基础面之广)和创世自身网络文学“类型化、商业化、分层化”的自我定位和发展趋势相互冲撞与磨合之嫌。尤其是,当网络文学阅读人群在无线移动网络中大面积“低龄化/低纸阅读化”,而桌面网络文学网络越来越开始分层化,在普及化(小白文)和商业化(类型化)与精英化(开始出现阅读与文学理想的表达诉求)……腾讯·创世如何应对这种契机与挑战?他们能不能度过蜜月期,磨合成为“好夫妻”,界定彼此的关系并定好契机,遵守游戏规则,并如何能抓住“从网络文学网站到微信平台”的发展链条,建构自己下一个“网文世纪”的核心竞争力?这都是需要观察和研判的。
同样道理,腾讯·创世加入竞争,会不会促进产业链升级的实现?我认为下判断还言之过早。除了上述“磨合”的理由,还有我们刚才所说的几条坐标轴问题。我们现在顶多说,腾讯+创世,会在当下网络文学格局中成为“最大的搅局者”;但若说促进产业链的全新升级,整个网文格局的全面洗牌,重建新的游戏规则和网文新秩序;他们的力量,顶多算是博弈、交锋中的“一极”。
市场还需要更多的“博弈者”。只有当“百度”等真正构建起自己的文学网站,更多的“巨头”进来搅局,并形成“多极世界”时,这种“博弈”才有可能形成合力。而且,最关键的是,在这种多极博弈的过程中,“官方”不可能缺失。任何缺失“政治”的博弈, 都算不得上是真正的博弈。至少,我觉得,在当下网络文学网战的竞争中,应该有一家国有背景的内容平台参与竞争。
因为,我一直认为,网络文学新一轮洗牌,只有可能是在官方(政治)、商业利益集团、知本精英、草根族群的四方博弈中,才能真正“做好一个局”。而在当下,只有商业利益集团和草根族群的博弈与竞争--也因此,才可显示出天涯草根说史说文化和豆瓣小文青阅读表达分享一体化之可贵。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觉得应该重视和扶持像“龙的天空”这样专门做网络文学评论的小众网站,以及像“西湖类型文学奖”这样偏民间化的评选活动。在这种博弈过程中,我们太需要一种中立、多元、能够包容各种冲突,但又坚持自己独到、独立、独家的评论、评判、评选网络文学的平台、阵地和机制。
《河北青年报》:还有,除了腾讯,百度也意图构建自己的文学网站。网络巨头为什么要进军网络文学市场?各自有什么优势?
薄客庄子:“淘金”!21世纪第一十年,是中国式造富时代1.0,在众多“MONEY核变力”的大泡泡潮流中,网络文学在持久的耐跑和长跑中,到最后两三年,才彰显出“她是会下金蛋的母鸡”--而且“最大的一只”还被盛大独家抱养。所有不公、不平、不忿之心,都是从此开始的。
但这还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在于,全球财富大东移,中国成为主要的承接地,所有的人开始意识到,我们正在进入“中国式造富时代1.0”时代 ,尤其是随着“屏”从电脑为代表的1.0,到以IPAD为代表的2.0,再到以大屏手机为代表的3.0……的演变过程中,网络文学成为“最后一块被严重低估的价值洼地和可持续成长的优质金矿”。这不是结束,这是开始;这不是高点,而只是起点,“现在,是以最小成本切入的最后一个良机”……所以,网络巨头要进军网络文学市场。腾讯决不是最后一家。甚至,网络巨头,也不会是最后一家。
为什么?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所有的网络巨头,这么多年,所做的事情,其实概括其来,都是一种商业模式---做“平台”;做的是“ONE-TO-ONE”的平台:一方面,这是从“消费者/生产者”(ONE 1)到“消费者/生产者”(ONE 2),“TO”就是他们之间连接的通道;另一个方面,整个整站,其实就是一本“大杂志”(ONE 1),它面对的是一个又一个分散的消费者/生产者:ONE 2,ONE 3,ONE 4……网络巨头“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和建构这种“TO”(沟通、连接和抵达)的通道。
这意味着,竞争发展到最后,重心从平台之争,到“资源”之争--这就像你建好了高速路,最后,需要一辆又一辆的车来跑;或者说,你建好了商场,需要招商引资。于是,“资源禀赋”成为下一轮竞争的核心竞争力。这就是网络巨头要争“内容资源”的根本原因。而“内容资源”最核心的便是“版权”_版权是中国式造富时代2.0的“MONEY核变力”:人民币可以聚变,金钱可以裂变,财富可以核变--版权致富,版权将成为中国式财富创造、积累和增长的创新逻辑和全新路径。
在这种背景之下,旧的游戏规则已经逐渐显示出滞后性,整个产业链开始出现“失序危机”,网络文学亟需新的规定与规矩、规范与规则,亦即,各个利益倏关者需要重新签订契约,并按照新游戏规则行事_在这种重建新秩序的过程中,谁先行一步,成为最早的改革者,谁就能抢占制高点。
(作者注:这是《河北青年报》2013年6月5日晚上给我发来的采访问题。我估计他们只是需要几句观点,然后,综合成一篇文章。只是,我这个人做人做事还是比较“学生”——别人发给我的问题,我都是会很认真地写上我的看法。所以,极认真地花了半天的时间,逐一回答了这些问题。坦率地说,这事儿是一个热闹,我在当时也就一看热闹的。这热闹已经过去好久了,按理说,没有再说的必要了。但恰好《河北青年报》给我这一个契机,让我有机会,静下心来梳理一下自己是如何“看”的。这个热闹背有很多秘密,不能说的我看不出来也说不了。因为我不是局中人。我也就是一边缘的观察者。所以,我就说我“看”的也能说的。看得对不对,是眼光问题。说得好不好,是表达的问题。权当是一次交差的任务吧。留待以后来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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