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与时间同在”:书话五卷本《辛笛集》
作者:王 芳 时间:2013年04月25日 来源:文汇读书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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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12月2日适逢“九叶”诗人辛笛百年诞辰,值此之际,上海人民出版社推出五卷本《辛笛集》,编者缪克构系统整理和编选了辛笛一生最主要的新旧体诗歌以及散文随笔等作品,向热爱和关注辛笛的读者们展示了诗人文学创作的各个面向,同时也让学者们有机会获得较为全面的辛笛研究资料。
岁月悠悠,一去不返。灯下,再次展读辛笛诗文,诗人的影像依稀浮现,而诗人的文字正可以用他的诗句“永远与时间同在”作最好的注解。此时,您并不用急着展开书卷,由“浅浅的灰色”,“淡淡的粉色”,“清新的果绿”,“深静的蓝色”和“暖意的灰粉色”封面组成的五卷本依次映入眼帘,如果再细读封面上的配诗配文及配图,您不禁会为设计者王震坤对辛笛诗文的用心体味折服,因为欣赏这些雅致的封面就足以让您领略辛笛的创作之风。
《辛笛集》卷一和卷二是辛笛新诗创作结集,完整呈现了诗人七十年现代诗创作轨迹。卷一《手掌集》沿用1948年星群出版公司出版的诗集原名,并收录其全部诗作。同时增补了二十年代末期及四十年代后期之作,以完整呈现诗人早期灵魂的成长和诗风演变的足迹。因为收录的是诗人早期作品,封面以“浅浅的灰色”作背景,配有辛笛抄写早年诗作《生涯》的墨迹,恰到好处地体现了诗人当时的人生处境和心境。“独自的时候/无端哭醒了”的孤独,“夜夜做不完的梦/只落得永远画不就的圆圈”的无奈和无望,正可以用“灰色”来标示,但只是“浅浅的灰色”,而不是“深灰”,是因为诗人相信“如今生涯叫我相信/是春天草长呢”,正是诗人心中守候着的这份希望让人生的“灰色”褪色。可以说《生涯》一诗奠定了贯穿于诗人一生创作的主旨基调。扉页上的配图(封面配图“石头”似隐去)为“一蓬倚石的兰草”,如果说“石”代表着坚硬而无力改变的外在现实,这样一蓬恣肆的“兰草”则标示着诗人创作之初对艺术和人生不羁的追求,同时又保持着心中理想的高洁。这又仿佛是现代中国诗人群的集体写真,他们在人生理想的追寻过程中,面临旧中国战争频起、和平未就的社会现实,面临了无所依的人生处境,但是他们从一开始就坚守在现实生活中,肩负着中国读书人的社会使命,并为他们坚定的信念开始尽管微弱但并不动摇的行走。
卷二《手掌二集》采用诗人抄给香港读者骆友梅的诗歌册中的“手掌二集”集名,系统汇集了辛笛在搁笔数十年之后的1976年至2004年重新抒写的现代诗作,集中展现了诗人晚年洗尽铅华、参悟人生的睿智和达观创作之风。封面饰以“淡淡的粉色”,配诗作手迹《我在远处》和《我没有走去告别》。我们相信“夕阳的红”,如果我们知道诗人即使到了晚年,虽是“我在远处”,但心中依然燃烧着“红烛”的向往,而不愿意向时间告别。依然希望看到“天鹅”“鼓动着双翼”,在“水上漾起一圈圈涟漪”,哪怕是“缥缈如烟”,是“最后的”,又抑或“恰似断了的琴弦”,诗人也要“飞向长天”,留下一曲“永恒的”“最美妙的歌声”。我们就不由得心领神会:这“淡淡的”,但依然保持着的“粉色”正是诗人晚年诗作和人生境界的写照。而此时配一幅“一枝倚石的秋菊”图,也正寓意:历尽了人生沧桑的这枝“倚石的菊”一直坚守着岁月,顽强地生活着,即使在秋风中也依然摇曳着动人的美丽。至此,纵观辛笛七十年新诗创作,我们发现辛笛诗歌的独到之处在于他一方面坦露人生的无奈和无望,一方面又显示了无奈中的坦然和通达,而最为可贵之处是诗人最终总是能收敛起悲戚,胸怀着一份希冀,哪怕是渺茫的希望,坚定勇敢地走向前方,走向未来。
卷三《听水吟》是辛笛旧体诗集,集名源自香港翰墨轩出版有限公司2002年出版的 《听水吟集》,该卷从辛笛六百余首旧体诗中精选了两百余首,同时附录了之前从未入集的汉俳及和歌作品,展示了诗人多样的创作风格。《听水吟》封面没有饰以与旧体诗相应的“黄或白”等古旧韵味的颜色,却以清新的“果绿”示人,配诗为《街头寄远》。设计者还巧妙地配图———“石旁争放的水仙”。如果我们还记得“水仙花”的自恋自赏情结,我们就不难理解辛笛旧体诗多写于新诗创作沉默期(从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后期),是那个年代的寂寞回响,但旧体诗写作却让诗人可以隐晦委婉地表达心中所想,寄寓心中的悲抑及感慨之情,聊以自娱自遣,正恰似诗人心中的一块“绿洲”。八九十年代以后,辛笛旧体诗创作内容渐趋宽广,寄情于山水自然和人文景观,回忆故友交往及怀念逝者,篇篇情真意切。辛笛旧体诗诗风婉约通晓又清新明快,因此这“石旁”独自争放的“水仙”就不仅仅只是自我欣赏,而是具有了为读者艺术欣赏的价值了。而作为一位现代诗人,辛笛的旧体诗创作现象及其与新诗创作的联系,或许应该引起学者们的思考,成为可拓展的研究新方向。
卷四和卷五则为辛笛散文作品集。卷四《夜读书记》沿用1948年上海出版公司的书评散文集原名。原“夜读书记”全本收入,即诗人四十年代后期发表在《大公报》上的诸篇书评散文。原附录三十年代日记体散文《春日草叶》尤其值得珍惜,是辛笛早期诗文对比研究的珍贵文本。该卷还增补了《夜读续记》,大多系诗人八十年代以后作品自序及为他人诗文所作的序言。封面饰以深静的“蓝色”,让人不禁想起那首诗“伤心犹是读书人,清夜无尘绿影春。风絮当时谁证果,静言孤独永怀新。”正可以作为诗人心灵的写真。“夜”可不就是“蓝色”的?而读书人的“清夜”正需要心的“深静”。无论是在战乱的四十年代抑或是喧嚣的八九十年代,诗人都“耐得住人间寂寞的情怀,”始终“有一种坚朗的信念”,“对于宇宙间新理想新事物和不变的永恒总常存一种饥渴的向往在”。而诗人的诗学思想正是在这样的“清夜”里酝酿,于是有封面辛笛娟秀的墨迹“时刻记住:做人第一,写诗第二,好诗深入浅出,言婉意深。读来亲切有味,耐读却并不难读”这样深得诗中之魅的艺术总结。又有《嫏環偶拾》自序中,“新诗……其美即在于一定的散文美”这样的诗美理念阐述。容我们想像一下,在读书的深夜,和诗人相伴的有茶?抑或有炉火?但更多的应该是书香吧?可谓有容乃大,此时当你看到配图中那个“大肚子容器”,你不禁要会心一笑了,因为这正仿佛是诗人经年夜读累积的象征!
卷五《长长短短集》则是随笔散文集,除收入七十年代末辛笛重新提笔后所写忆人记事及怀旧寻梦之作,其中谈诗和书话文章可作为卷四“夜读续记”的再续篇,是诗人晚年对诗歌创作艺术的总结与思考,蕴含着诗人独特的美学追求和丰富的诗学思想。封面配色为带着暖意的“灰粉”色,配文则为《诗之魅》,正合了辛笛晚年诗学思想综合展示之意,同时也是诗人的“诗心”写照。集中长长短短的文字让我们获悉:诗人晚年因终日“辗转于衰病之中”,“不得已放弃一切出外旅行和大部分社会活动的机会和意愿”。但作为诗人,他倾心诗的魅力,向往艺术创作的自由和自如。晚年诗人辛笛的精神正可以用马拉美《海风》中诗句“肉体原堪哀,……逃出去!/我知海鸟陶醉于/从未知遇的浮沤和天地之间!”来映照,诗人的灵魂是那么执著地挣脱肉体躯壳,渴望像在辽阔海天中飞翔的海鸟一样在艺术天地里自由地追求。诗人晚年如此丰富的内心世界也正由封面配图———瓶中的“数枝梅花”,和散落在旁的“一枝秋菊”无声地告诉了我们,“秋菊”曾经摇曳的美丽也许将不再有,但此时我们却还有别样感受:经冬的“梅花”虽身居斗室,却依旧保持着心灵的高洁,依旧醇香幽远。诗人“诗心”如此,其诗亦然。而作为探访辛笛诗学思想的资料文本,《夜读书记》和《长长短短集》对于中国现代诗学理论建设具有弥足珍贵的史料价值。
细心的读者还将发现每一卷封面上,在诗人曾经题写的文集名下,均饰以不同字体的“辛笛”名章,然后展开精心选排的辛笛诗文手迹,封底则又按每卷文集内容和特点分别点缀“九叶”、“余事做诗人”、“听水吟”、“辛笛读书”和“晚晴廊语”等辛笛心爱的印章(分别由曹辛之、钱君匋、陈巨来、蔡幼石等先生治印)作为呼应,仿佛于不经意间向读者展示了诗人的人生追求和兴趣爱好、创作面向及历史地位。由此也让我们得知,做诗做文乃辛笛一生酷爱,印章收藏也是辛笛一生的爱好呢!而先生的这一爱好是否也由这数枚印章增添的书卷气带给喜爱读书的您呢?
让人心宜温暖的还有五卷本的版式设计和纸质质感,每册在手,小小的,轻轻的,仿佛契合了封面的配色———淡淡的,而这些似乎又暗合了辛笛的诗歌之美———在那些短短的诗行之间,永远带着轻轻的忧愁,却充满恒久的淡淡暖意。一卷在握,或轻声吟诵,或细细摩挲,亲切到让你爱不释手。展开书卷,有些泛黄的扉页上还夹杂着些草叶模样,每卷卷首页配有诗人不同时期的照片:年轻时青涩的,风华正茂的;年长时和蔼的,慈祥的,睿智的。正代表着岁月流逝的记忆,然而又分明历历在目,那么质朴,那么意味深长,让人掩卷却不能停止思绪的流连忘返。让人还想说,诗人已远逝了吗?不,他和他的诗文“永远与时间同在”,与我们的心灵相伴,在“帆向落日的去处”,在安坐的“红火的炉”前,在“二月的好天气”里,在“行人远了”的秋风中,在“黎明的笳吹”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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