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飞行》 《让我去那花花世界》:苗炜写得太“小说”了
作者:陈嫣婧 时间:2012年10月13日 来源:南方都市报•南方阅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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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飞行》,苗炜著,浙江文艺出版社2012年6月版,28.00元。
《让我去那花花世界》,苗炜著,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11月版,22 .00元。
没有看到苗炜的小说之前,我对他的印象是:三联主笔,常写球评,出过与旅行有关的书,文章的风格是擅长分析和捕捉各种感受,思辨性强。这样的人如果是写小说,我不会感到意外,当今许多写作者基本都是各种路数一个不落的多面“好手”,即便写得不咋地,也要先占个座不是?我意外的是他对于小说这一体裁的掌控程度———他写得太“小说”了,我指的是小说的原始面目,也就是一种叙事魅力。
叙事能力对于中国作者,从古到今都是一处软肋,我们有伟大的诗的精神,小说却只能作为街头小品或是洋人的玩意儿。即便如今已能登堂入室,被寄予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却仍显现出舶来品的水土不服。归根到底,这不是技术的缺失,中国作家学西方小说技巧学了那么多年学得那么到位,技术早就不是问题。叙事的核心在于事,在于你能虚构出一件像样的事,所以我们知道了我们缺的不是别的,正是想象力。想象力决定了叙事的张力、深度和广度,也就是说,想象力很可能最终让你触摸到叙事的本质。这是一个从内容到本质的变化过程。
现今大部分的当代作家,其中不乏与苗炜一样隶属“中间代”的作者,因为想象力的匮乏而深度迷恋着现实主义的叙事模式,依托底层叙事,把握典型人物,比如农民工、城管、正处叛逆期的大学生。这让这些作品都有了一个超级沉重而严肃的开始,却往往不能在小说的行进过程中走得更深更远。体制的特殊性让这种现实主义经常不能真正地做到“现实”,因其无形的阻拦,现实的结果往往是献媚或避重就轻。而另一个原因是,作者往往无意识地将“现实”与“典型”等同起来,抹杀了想象存在的空间,也抹杀了作品的个性,这是最要命的。
苗炜的高明与巧妙,恰在于他避开了这条路。他笔下的人物基本都是具体身份职业不详的普通城市人,过着极为简约的生活,这就成功避开那些既定的身份对人物造成的限制,最大程度地重构他们的生活和内心世界。于是我们看到了很有点卡尔维诺荒诞风的《警察与外星人》,有心理分析意味的《黑夜飞行》,探讨伦理的《幸福大酒店》,讽刺小品《你知道的太多了》等。苗炜的创作题材涉及很广,随主人公浅唱低吟般的叙述展开想象,将人物的现实色彩描画得越来越不清晰,直至完全成为作者的思维替代物,笔法似乎颇得卡佛的真传。
但是,书中无论是想模仿警匪片抢劫银行的人,执着追踪外星人足迹的人,试图解析他人梦境的人,想如百科全书那般知识渊博的人,还是用谎言和不断出走来实现自我的人,他们被极简化了的生活背后,都不约而同地匿藏着一些看似古怪的癖好、莫名其妙的能力,或是不切实际的梦想。苗炜孜孜不倦地描绘着这些东西,把它具体化为各种奇奇怪怪的形式。梦本来就是个中性词,它只负责映照出拥有它的人在现实生活以外的姿态,也就是和它在一起时的样子。在作者虚实难辨,轻质而流动的文字底下,这些人,我暂且称他们为因拥有了某种梦境而不再那么中规中矩的边缘人吧,他们的身上呈现出一些非常相似的色彩,而这些色彩,又很大程度上观照到了作者本人的内心底色:不断试图于各种现实的身份和事务中挣脱,始终努力地保存自己真面目。而写小说,恰是不断涂抹这底色的一条可行之路。
《黑夜飞行》是我这些日子唯一一本看得极为仔细的书,故事好是一个方面,文字的轻盈干净是另一个方面,最重要的是,他笔下的这些边缘人,是真正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因身份而获得观察和认同的木偶型人。当然,苗炜在建构小说时所表现出来的聪明并不是每一次都用得恰到好处,比如《警察与外星人》,虽然视角很好,但故事的结尾缺乏可延展的张力,让荒诞止步于闹剧。《黑夜飞行》在这本书里篇幅最长,但有些情节的设置仍可斟酌,比如对狗这一条线索的刻画,文字花费多了些,有一些细节喻意并不明显,可删繁就简。我个人最喜欢的是最后一篇《星期天早上的远足》,这是苗师傅讲得最平和、最不玄乎另类的故事,几乎是怀着有节制的深情的笔调去刻画一个理想化的女文青、一个不怎么切实际的爱梦想的姑娘,但就是这样一个不靠谱的姑娘,让文中的“我”多年倍感安慰,“我”甚至不愿意拆穿她的谎言,即便是拆穿了才是靠谱的。我们的生活靠谱的事本就太多,靠谱并不是作者要写的主题。这个故事真诚得大概让每个读到的人都能想起自己曾经或正在进行中的文青生活吧,它确实朴素、和婉、动人。
在那么多“中间代”的作家里头,苗炜大概应属于“大龄”了,我注意到他的出生年份是1968年,比曹寇大9岁,比路内大5岁。年纪大有什么好处呢?不严肃地讲,可能会多一些含蓄,多一些中年人的温情,自然在写作上也会多考虑一些技术的东西。但总的来说,苗炜是有激情的,写小说本身就是一种激情的表现,更何况是这样迸发着想象力和奇思妙想的小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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