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世纪以来,一个重要的文学现象,现在也可以称为文学史现象,就是80后作家群的崛起、走红、衰落并化入历史。80后现身于世纪之交,大紫大红于2003年、2004年,在图书市场上曾创造出单本作品出版突破百万、以80后为主体的青春文学在整个文学图书市场的销售额占10%的辉煌业绩。然而,就"时间"意义说,80后这一命名本身就蕴涵着一种短命的判断,它必为"90后"或其他什么后所代替,而且这种文学的短命征兆时下已愈益明显,80后的青春特色,他们以青春文学招牌创造的图书市场的辉煌已风光渐暗。但作为图书市场对文学冲击的社会必然,作为文学与图书市场联姻的时代印证,80后是其有意义的,80后现象,昭示着市场经济后图书市场的风云变幻,也蕴涵着跨世纪的时代意蕴及文学发展意蕴,因此,在80后青春文学渐入史册之时,对这一现象进行历史的透视是有必要的。
20世纪末,由《萌芽》杂志社与全国七所重点大学联合主办的"新概念作文大赛"以拯救中学语文教育之姿态,雄心勃勃地进入公众视野之中。有人认为新概念作文大赛才是"中国青春造星运动的滥觞"。暂且不谈这种说法的是是非非;但必须承认的是,新概念作文大赛所引发的"80后文学热"却是毋庸置疑的。而今"80后现象"早已滑出文学的单一维度,成为全社会瞩目的焦点之一。
80后文学作为一个满载着争议的范畴,其学术讨论往往聚焦于青春主题、写作技巧、个别作家等,并且尚未形成与之相匹配的文学批评理论。特别是与从图书出版角度来看,80后文学所呈现的文化景观与以往的学术研究是存在一定落差的。80后文学图书出版现状的背后可能掩藏着丰富的文化内涵。
一、80后图书出版的现实状况
自1999年首届新概念作文大赛第一批80后作家脱颖而出至今,80后作家群已经走过了第一个10年,并在集体"奔三"中继续高调前行。尽管来自各方面的质疑声此起彼伏,人们却依然无法否认80后作家的作品仍然是图书市场上的宠儿,占据着各大图书销量排行榜的状元、榜眼、探花等位置。然而,问题在于图书畅销排行榜中出现的基本都是韩寒、郭敬明、张悦然等熟悉的"老脸",也就是所谓的"偶像派";而像李傻傻、郑小琼等一些同样被熟知的80后作家中的"实力派"作品却很少能够跻身一流畅销书之列。"青春文学市场的泡沫化已在滋滋作响。"显然,青春文学的消费开始近似于时尚用品消费,马太效应已经十分明显,市场的热点实际上只是围绕着少数的作者。北京开卷信息技术公司也曾对国产青春文学图书在年度文学图书排行榜中的数据比例做过调查,并且得出"80后作家群已跌入出版低谷"的结论。青春文学图书市场是否已经走入瓶颈期了呢?
青春文学图书市场这种营养失衡的状况与80后作家群内部的分化是直接相关的。事实上,很多80后作家都对"80后"这一集体称谓表示不满,作为对一个写作群体的概括,80后从最初的年代意义发展到后来囊括个性、青春、边缘、市场化、商业化等多重含义,其中还不乏偏见和质疑色彩;同时这一概念也不足以涵盖作家彼此的个体差异。随着80后作家的成熟,他们中的一部分成为了专为市场写作的"当红炸子鸡",而另一部分则努力摆脱这一不太情愿的"头衔",纷纷转型,强调个人对文学的坚持。如果说前者属于同一派系的内部分化,那么后者这部分作家则有着更为明显的对抗色彩,他们主动将自身排除在"萌芽/新概念"阵营之外,并被专嗜炒作的媒体贴上了"实力派"的标签。他们集结成所谓的"非萌芽"阵营,向郭敬明、韩寒领军的"萌芽"集团发出挑战,打出拯救80后文学的旗号,拒绝商业,回归文本。再从对文坛的不同态度来看,有的作家积极向主流文学靠拢,并已经成功加人作协,融入主流行列之中;但如韩寒等人却叫嚣着"文坛是个屁"。此外,尚有大批80后写手活跃于网络之中,拥有着庞大的点击阅读量,出版策划人也常常将触角伸向他们,让这部分写手们的得意之作能够出版,尽管成名者寥寥,却也可以视为80后作家群中备受期待的新鲜血液。
二、80后图书出版的"幕后推手"
探究目前80后图书市场的出版现状,其背后"黄金推手"们的作用不可小觑。很难想象,如果没有互联网,那些毫无资本、毫无经验的青春写手们如何向大众输出他们的作品。这样的数字着实令人震惊。将近4亿的网民在获取信息的过程中亦扮演着信息传播者的角色,阅读和分享往往同时发生。各种各样的论坛,形形色色的博客,轻而易举地注册成功,使得80后写手们几乎不用争夺就取得了"话语权"。与此同时,互联网的"平等"和"零门槛"在很大程度上消解了传统文学观念的控制力量。而另一方面,网络"人人平等"的精神也让80后写手们面临全新的挑战——要想获得高点击率,就得吸引人的眼球;他们绞尽脑汁地修饰作品、装点"门面"(网页)乃至包装他们自己。在这里,市场意识俨然成为80后一代必须具备的能力和品质。时至今日在80后图书市场火爆得一塌糊涂的情形之下,网络依然是80后文学的重要根据地。
从最初的萌芽,到后来的春风文艺、长江文艺、二十一世纪等,各个出版社都在打造自己的青春文学写作团队和青春文学品牌,走产业化道路,并且已经形成了一定的出版模式。与最初的纯个人化生产相比,如今的青春写手们都得到了出版东家的大力支持,纷纷转变成具有品牌效应的系列产品的批量化生产,也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青春文学产业链。以春风文艺出版社为例,在成功包装郭敬明等作家引领青春文学潮流的同时,进而又提出建立青春文学基地、打造"中国青春文学第一品牌"的目标,为青春文学树立标杆,也就是读者熟知的"布老虎青春文学系列丛书"。由此形成了所谓"春风模式"——利用"布老虎"品牌、培养挖掘作者、启动"明星计划",极大地拓展了国有出版社的宣传营销策略。畅销书运作的成功案例还有二十一世纪出版社,该社与榕树下文化公司、贝塔斯曼书友会、聚星中文网联合打造了青少年流行文化本土偶像郭妮,旗下推出的郭妮作品在短短半年时间里就销出200余万册,显示了较为强大的品牌包装和市场运作能力,形成了青春文学出版的"郭妮模式"。
而今,扛起80后文学大旗的几位代表人物相继出品杂志且蔚然成风,郭敬明的《最小说》、明晓溪的《公主志》、张悦然的《鲤》、蔡骏的《悬疑志》以及筹划了一年有余、吊足了大家胃口的韩寒的新杂志《独唱团》等构成了文坛的另一番景致。"杂志书"是青春文学图书出版开辟的全新模式,80后作家在"黄金推手"的商业运作下成为明星符号,蕴涵着丰富的所指。同时,他们利用个人的明星化效应为杂志提供了可靠的市场保障,成为读者"可信赖"的品牌、出版机构"可信赖"的销量保证。
由此可见,80后文学已经由单打独斗的单品种出版走向了联动发力的系列化出版,各大出版社有的热衷于独霸市场,有的则倾向于强强联合。另外,作品的系列化又造就了品牌化,大大拉动了相关品种图书的销售,并对打造畅销品牌产生了强劲推动力。这种系列化被认为是图书出版业不断专业化、个性化的标志,是现代出版企业市场细分和目标市场发展策略广泛而深入运用的标志,更是图书市场不断走向成熟的标志。就目前情况来看,在读者群体的阅读兴趣发生转向之前,80后图书出版市场依然会继续已经日趋成熟的系列化、品牌化模式,以保证稳定的市场收益。
三、80后图书出版的"个性"神话
2000年,带寒的代表作《三重门》由作家出版社甫一出版,立即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经多次加印,销售量已逾200万册。对于出版商来说,这一数字简直就是"神话"。而事实上,这则"神话"也一直在继续。作为首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获得者,作为七科考试不及格的"高材"留级生,作为中国教育制度的强力反叛者,韩寒的出名随着《三重门》的大热而一发不可收拾。高中一年级休学,拒绝复旦大学抛出的"橄榄枝",与文学评论家白烨的"据理力争",通过个人努力成为职业赛车手等一系列行为打造了韩寒的公众形象,叛逆不羁、犀利辛辣、狂妄傲慢,既是其性格特色,又是其文字风格。身为"文坛的自我流放者",韩寒对主流总是保持着疏离和警惕。对一切言"不"的姿态反而使韩寒得到更多的关注。典型的韩寒式语录充斥着对于现实社会的反抗和批判,他越是反抗就越是受到年轻读者的追捧。不难发现,韩寒始终将"叛逆"作为自己的旗帜,矢志不渝地追求个性的自我,而其公众性格与文字风格是明显勾连的。大批的青年读者将其视为偶像,直接推动了图书市场的火爆。
与韩寒的反叛疏离所不同的是,郭敬明、张悦然等一大批80后作家选择了一条更为讨巧的路线——明星化。其中,郭敬明凭借不同的身份保持与大众的亲密联系,造星式的商业运作裹挟着文字的忧郁气质扑面而来,使得无数少男少女沉迷。事实上,从《幻城》开始,郭敬明就对时尚元素钟爱有加;《幻城》的动漫与玄幻、《梦里花落知多少》的青春与忧伤、《小时代》的都市与物质,无不暗合着时下年轻读者群的兴趣燃点。从某种意义上说,郭敬明的图书不再是文学,已经变成了粉丝追星的道具。不论是郭敬明还是张悦然,他们实际上都使得青春文学写作进入了"粉丝文化"时代一一粉丝作为消费意义上的生产主体,"不仅消费别人创作的故事,还生产自己的粉丝故事和小说"。年轻的读者在阅读中消费个性,获得只属于这代人的独特生存体验,并在想象的话语权力中确认个体的存在感。不同于韩寒"叛逆者"的形象,郭敬明为自己选择了时尚、青春、商业的路线,他的明星气质和性格为他赢得了大批忠实的粉丝,图书畅销自然不在话下。
从"被出版"的80后作家来看,他们无不张扬着一种个性的自我,不论这种性格是大众的还是小众的。80后的一代成长在"巨变中国"的影像里,社会的急速转型和发展让80后的童年时代和青年时代产生了相当程度的断裂感,因此他们的作品里常常呈现出对于童年的依依不舍;而对于长大的迷茫焦灼,则源自于社会尚不能向他们提供一套稳定的价值观体系;此外,考试压力、就业压力、单身焦虑等一系列问题又形成了新的挤压,作为第一代独生子女,80后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生存困境。他们没有纯粹的理想主义和集体主义,也没有纯粹的享乐主义和反叛精神,作为被广泛关注的一代人,80后在自我认同和身份建构方面其实是虚弱的。所以在他们的审美趣味中,"个性"是极其重要的诉求和冲动。不论是嚣张叛逆的"独行侠",流行耀眼的"文化新贵",抑或是疯狂难挡的粉丝读者,都不能逃脱一种想象性的自我塑造。
四、80后图书出版的文化分析
"80后作家"作为一种象征性身份的集体出场,却遭遇来自内部的分化。尤其是80后作家的作品进入大规模的图书出版发行阶段之后,不同的市场命运让这些年轻的写手们开始分道扬镶。市场作为新一轮的筛选机制,个中胜出者已初见端倪。人们似乎已经从那些畅销的或不畅销的图书背后嗅到一丝共通的气味——文化趣味所潜藏的巨大影响力。更为重要的是,80后写作从隐匿的网络走向图书出版,本身就是文化趣味的一次选择。在这里,图书不再是文学被动的呈现手段,而首先作为一种"商品"身份出场,并且反过来影响甚至控制文学。创作的趣味。也许可以这样说,80后图书作为其文学作品的"物化"形式,已经踩着大众文化时代的步伐,参与到"文化工业"的生产链条之中。原本文学作品中所蕴涵的丰富的精神世界与艺术价值被其出版图书的"物"的质感与魅力所掩盖。作为一种文化现象,80后图书的大规模出版在某种程度上恰恰证实了"物神"的持续在场,只是这次不是咖啡或者红酒。通过购买图书来获得个人文化身份的一种想象,这是现代年轻人参与时代生活、书去除焦虑感的内在需求。
有趣的是,80后作家与80后文学所具备的某些品格又恰如其分地满足了消费时代图书出版的要求。截至目前,80年代出生的作家均已超过20岁,他们已不再是十几岁的懵懂少年,有的甚至可能已经为人父母;"文学票友"(白烨语)的尴尬处境让他们急需找到自己的位置并获得认可。从这个角度来看,今时今日,图书出版仍旧比网络阅读具有更明显的优势。如此一来,80后作家出书成风也是自然的趋势。再者,与其说80后作家身上展现出来的是一种"真性情",不如说是一种"伪个性"。看起来独特鲜明,其实内在却是大体雷同的。正像上文所分析过的,他们被乔装打扮成类型各异的偶像,图书是其必备的道具,就如现今的唱片市场非常低迷,但是歌手仍旧需要不断地出版唱片一样。在这场声势浩大的"文学造星"运动中,明星作家、图书出版以及粉丝读者被批量化地生产出来。因此,80后作家作为一个特殊的群体,其所处的时代、本身的特性等都催促着80后图书的诞生。
显然,80后图书出版是有利可图的。随着中国出版业的企业化进程,图书能否占领市场攸关其性命存亡。出版商正是看准了80后文学的巨大市场潜力,才使出浑身解数造就了今日80后图书出版的繁荣景象。然而,维持这一文化生产流水线的关结点一一青春,正在从80后文学的作家和读者身上不断消失。一方面,80后作家不再对青春主题乐此不疲;另一方面,由80后文学培养起来的一代粉丝读者也走出了偶像崇拜的年纪,不复当年的狂热。但是,这也不完全说明80后图书出版的必然终结。"青春"是人类永恒的主题,但每个时代的青春又是不尽相同的。在与90后作家的对抗中,不能被新一代年轻读者接受的80后图书将涅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不过,80后图书出版已然形成的文化生产模式会比80后图书拥有更持久的生命力。如果说眼前的80后图书出版主要是市场成功的话,那么如何使80后文学本身获得成功以便抵御住时间和历史的淘洗,这也许才是80后作家更应该思考的问题。
著名学者陶东风在新浪网大讲堂上曾谈到"80后不是一个纯粹的时间概念、一个简单的纪年概念,而是一个文化的概念或者说一个社会学研究、文化学研究的概念"。在喧嚣的大众消费时代,80后只能以"个性"来自我包装,以"张牙舞爪"的姿态示人,"个性"却还没有成为独立个人的内在增长力量。个性和作品被捆绑在一起贩卖出去,仿佛填补了成人文学与儿童文学之间的青春空白。80后图书出版热作为文化趣味的必然后果,让人看到潜伏在这一代人心中的不安躁动与抵抗挣扎。(作者张悦 张媛单位:南开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