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杨奎松著作集》:集党史研究之大成
作者:韩戍(在读研究生) 时间:2012年08月27日 来源:晶报·深港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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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杨奎松著作集》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2年8月版
“革命四书”,即著名党史学家杨奎松论革命的著作四种,分别为《国民党的“联共”与“反共”》、《西安事变新探》、《毛泽东与莫斯科的恩恩怨怨》、《“中间地带”的革命》。四者结合,一部颇为完整的近代中国革命史跃然纸上。
近些年来,谈革命大抵有两极化的倾向。一种是原教旨主义者的革命观,体现在官方学者的著作和历史教科书上,认为一部中国近代史,实为中共领导的“反帝反封建”革命史;另一种改良主义者的革命观,认为革命与暴力、流血、破坏是同义词,今天中国的一切症结,皆可归咎于辛亥以来的历次革命,因此革命需要否定,历史研究应完全回避革命。然而,杨奎松研究中国革命史学,既否定了前者的化约论,又否定了后者矫枉过正的倾向。他正视革命,直面革命,在中国革命中发现历史的奥秘,探索近代中国的历史走向。
从杨奎松的“革命四书”中,可以看到近乎繁琐的史实考证。他在《国民党的“联共”与“反共”》中,率先利用对岸的资料,从国民党方面梳理了国共关系,将“共国关系史”变成“国共关系史”;在《西安事变新探》中,他还原了西安事变详细的来龙去脉,发掘中共在西安事变中所起的决定性作用;在《毛泽东与莫斯科的恩恩怨怨》里,他打破成说,力图展现数十年间毛泽东与莫斯科之间既迎合又矛盾的复杂关系;《“中间地带”的革命》则从国际大背景入手,探索中共成功的俄国动因。以往的这些历史事实基本都模糊不清,又无人肯认真地挖掘资料,只能在现有成说的基础上以讹传讹,人云亦云。杨奎松完全以资料为基础,通过各种极其复杂的史料档案编排、比对、勘误和考订,从支离破碎的故纸堆中还原出一幅关于中国革命的宏大历史图像。
杨奎松并非是一个埋头于书斋的考据派。历史研究中,弄清真相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要研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真相。实际上,杨奎松的“革命四书”,在还原史实工作之外,无时无刻不在考察近代中国革命的内在逻辑,揭示内部的种种因果关系。四部书都在说明一些大问题,即为什么中国会走向革命,为什么中共会取得胜利。杨奎松从社会背景、国际环境、领导人的策略、中间势力的变化,以及各种偶然因素的起落,剥茧抽丝地展现出两个政党势力的相互消长,最后一胜一败的全过程。以往的史学往往以论代史,从意识形态的角度讲所谓“进步力量必然胜利”云云,但杨奎松始终都是在以一种科学、理性的治史态度来讲革命为什么会发生,以及怎样发生。尽管他在这四部书中,对中国革命并未进行提纲挈领式的总体讨论,但实际上,真相早已蕴含于“革命四书”的各个细节之中。
考订史实与寻求逻辑,代表了史学研究中“求真”与“求解”两种路径。在近代史研究中,史实纷繁复杂,资料卷帙浩繁,真相扑朔迷离,即使皓首穷经,两条路径能完成其一已属不易。杨奎松的“革命四书”,无论哪一部,都可见到集“求真”和“求解”两种史学路径于一体的特征。他能够求真,是因为他当年曾下苦功夫,抄有上千万字的卡片记录;因为他较早地接触到官方内部档案,且具备敏锐的挖掘、利用意识。他能够求解,是因为他本身命途多舛,既当过“革命”工人又进过“革命”牢狱。笃信革命后经历的革命热情幻灭,促使其较一般人更有探索革命内在机制的动力;后革命时代中丰富而独特的个人体验,使其在研究革命、理解革命的“史识”方面达到一个卓越的水平。
这种卓越史识,最主要的表现便是,杨奎松从不以一种阴谋论的角度理解历史,亦从不以后来者的角度妄自苛责古人。其反面如前者,无论对国民党还是共产党,都存在着一种阴谋论式的理解,将历史事件化约为各种个人意志、花边新闻、权谋诡计、宫廷内斗,历史教训被误读为厚黑学式的人生经验;如后者,以所谓革命或改良孰对孰错之类的假命题,苛责前人误入歧途,将中国引向革命和激进。杨奎松的“革命四书”,尽管所涉及的人事关系错综复杂,却无时无刻不对历史人物持一种理解之同情,他认为无论孙中山、蒋介石,还是毛泽东和大时代中的革命大众,尽管对内外现状的认识不同,实施手段相异,却都是在真诚地为中国谋求出路。又如“革命四书”的总前言中对革命的理解:“专制与反抗,同样暴力,同样血腥,同样会造成巨大的伤害,两害相权,孰能证明哪种破坏更大,为害更深?何况,当局者的感受又如何能够达到旁观者希望的水平?”因为史识的卓越,杨奎松“革命四书”中最早的一本虽然已经出版二十年,但在近些年新资料、新成果迭出的情况下,仍很少有过时之感,还是常读常新。
正如雷颐所言,杨奎松的中共党史研究,将党史从“法学”还原为“历史学”,这对杨奎松的研究功绩的概括,可谓是恰如其分。实际上不只是杨奎松,他的华东师大党史—冷战史研究同人沈志华、韩钢及南大已故史家高华,在这方面的贡献是一样的。他们在近二十年内,率先打破意识形态禁区,在资料奇缺、步步陷阱的艰难困境中行走,锲而不舍,将党史研究从“险学”变成真正的“显学”,成为一个独立且具有远大发展前景的学科方向。他们的著作因通俗易懂,亦以各种形式流传于学院之外,在启蒙大众、敦清认识方面起到重大的作用。如果为这批学者近二十年来的研究成果寻找一个代表作,杨奎松的“革命四书”可以说当之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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