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道编按】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出版的《走出混沌：我与李天岩的数学情缘》以作者与世界著名华人数学家、“混沌”概念提出者之一李天岩从相识到入门直至李天岩于2020年去世为止三十多年的交往为主线，介绍了李天岩的杰出数学成就，让读者近距离地感受他的数学思想、育人之道和人格魅力。本文为精彩书摘，欢迎读者阅读交流。

在我们弟子7月2日网上参加李天岩教授的葬礼前，我的几个师兄弟在其纪念网站上表达了自己对导师的怀念之情。大师兄朱天照和他的太太写下了诗一般的文字：“每星期一次和您的谈话尚未结束，怎么您就走了？最后一次和您交谈，您不是还提及，有很多事以后再说吗？向您道谢，多年的师生之情；道歉，未能亲自照顾您；道爱，我们彼此的关怀；道别，我们天家再叙旧。”与他感情深厚的王筱沈偕同太太车英妮前言万语汇成了一句：“今生能遇到您这样的良师益友是我们的荣幸。安息吧。”1998年获得博士学位的姚清传代表我们表达心声：“今天，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在此举行告别追思，深切悼念我们的辛勤耕耘的好导师李天岩教授。对李教授离世回天家，表示哀悼，并向其家属致以诚挚问候。李教授，一路走好，愿您在天之灵快乐、满足，安息吧！”他的两位关门弟子陈丽平和周梁民夫妇深情地感谢他：“老师：千言万语，谢谢您！有缘成为您的学生，受到您在学业、科研上的孜孜教诲和指导，在生活、工作上的诸多支持、帮助和鼓励，是我们莫大的幸运。愿老师一路走好！”

我也对远在天国的导师写下了出自肺腑的感恩之语：

1985年6月，我有幸在中山大学首次见到你，到你永远离开我们的2020年6月，整整35年。我从你那里不仅学习了怎样做数学，也学习了怎样做父亲。从今天起我开始阅读1985年及之后的日记和你从那年起给我的每封来信。我在重温我们之间师生缘分的历史，这对我弥足珍贵。谢谢你影响了我的一生！

是啊，我牢记在心的是，35年前，我是怎样有幸结识这样一位对我一生有如此巨大影响的数学界的一代鸿儒、学问场的亦师亦友、生命中的亦父亦兄。

在他人生的最后两个月，李教授完全清楚地知道自己生命的结局就在眼前，但他没有畏惧。高堂安读到了李教授在那段日子里写下的片言只语。在一个小记事本上，他写道：

“这个世界如此危险，可怖莫测。不管如何防备，总有未知灾难在前等候，在最不设防的时刻从天而降。”然而，“对于随时可能袭来的死亡，我没有畏惧。我已做完了尘世的工作，打完应打的战了。”他给他亲人留下的希望是：“当我离去，请勿用眼泪和哭声埋葬我，我已前赴一个神秘的约会。我多应希望你们欢欢喜喜，如同我的欢喜一样。”在同一页上，他用英文写道：“Death will be a long wonderful nap”。（死亡将是漫长而美妙的午睡）在另一张纸上，他记下了他对人生意义的看法，也是用英文写的：“Purpose of life: Work hard; love someone; have fun. And if you are lucky: You keep your health and have someone love you back”。（人生目的：努力工作；爱一个人；玩得开心。如果你幸运的话：你保持健康，有人爱你）

在5月6日的手术前，李教授用散文诗的语言，精辟地总结了自己一生的经历：

我没爬过最高的山，但我攀越人生的险山峻岭。

我没游过最深的海，但我游过人生的恶水急流。

我曾经读过比李天岩教授年长两岁的中国著名科普作家卞毓麟教授写的文章《阿西莫夫：我一直梦想着自己能在工作中死去》。作者在文中引用了伟大的犹太作家阿西莫夫（Isaac Asimov，1920—1992）博士的一段话：“有一次，我正在写第100本书，我的第一任妻子格特鲁德抱怨说：‘你这样究竟有什么好处？等到你快要死的时候，你就会明白自己在生活中错过了什么。你错过了所有原本可以用你挣的钱享受到的美好事物，那些由于你头脑疯狂，只知道写越来越多的书而被你忽略的美好的东西。到那时，100本书对你又有什么用？’我说：‘我死的时候，你俯下身来聆听我的临终遗言。你会听到我说，太糟糕了！只写了100本书！’”阿西莫夫也经历过心脏手术，最终也是因为肾衰竭而只活了72岁，但写了470本科幻小说、大众科学及其他知识普及书籍，为全人类奉献了许多高质量的精神食粮，成为令人景仰的科学、人文普及大师，堪称奇迹。多年前，李天岩教授也曾对我说过他的导师：“钱对他来说仅仅是个符号，他一年挣二十万美元，大概只需花三万，完全不是为了钱而工作。”尽管像阿西莫夫博士或李天岩博士这样为了事业而惜时如金，不大会享受人间快乐的人极为稀少，但我们这个世界也正因为有了这样“为理想而活”的献身者才变得更加美好。这对一个功利主义盛行的社会弥足珍贵。

李天岩教授度过了颇具传奇色彩的一生。这是激励年轻一辈勇猛前行奋力向上的一生，这是启发莘莘学子刻苦求学追求创造的一生，这是鼓动芸芸众生不畏逆境战胜困难的一生。他的情迷学问，他的追根求源，他的讲课方式，他的演讲手势，他的凡人睿语，他的幽默谈吐，都将被他的朋友们和学生们津津乐道地反复咀嚼、认真回味。当年我在他门下求学时，他就跟我聊过什么是“传世之作”，说一个学者的在世工作要看他离世后几十年间是否还被人们提起。我相信他留给人世间的学术财富将会被许多学者长记在心，引用存案。他杰出的数学工作不会因他躯体的消逝而被人们遗忘。他的贡献与他的精神永存。

他活在我们的永恒纪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