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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8月09日 来源:百道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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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道编按】《新贵》是香港青年文学奖得主周婉京的全新长篇小说,讲述了农村青年李白走进北京的五光十色,他娶了城里的姑娘,搬进北京最贵的别墅区,一路洗脱过去,想在喧闹的城市有一席之地,然而现实总是不尽如人意……在这部小说中作者试图描绘一种新型人群,他们身上体现了中国社会浓缩的巨变,一个苏北乡下孩子,挤入红城别墅、荒木经惟与伦敦的禅学戏剧的世界,在他们外表的游刃有余之下,是慌乱与粗陋。本书由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本文为许知远对作者周婉京及其作品的看法。
《新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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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山东画报出版社
作者:周婉京
出版时间:2021年08月
李白这个名字令我深感困扰。
在婉京的这本小说中,他是主人公,一个人自我变形的象征。这个原本的江苏沛县李老爹之子,在北京读大学、娶北京老婆、搬进北京最贵的别墅区,他一路洗脱过去,包括原本的名字李丰收。
李白这个新名字,象征了他的新生活,一种与过去一刀两断的新生活。他几乎要成功了,以至于他的朋友、父亲再以这个名字称呼他时,他先是愕然,紧接着是愤怒。
旧名字意味着身份的暴露,在小说后半段李白再次与暗恋对象许梦娜相遇时出现。揭露他身份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最好的朋友、他的发小王寅。有趣的是,无论是李白还是王寅,这两个名字在现实世界里都是诗人的名字。这两个“诗人”在书中都是脆弱的、无助的,充斥着人性的矛盾和弱点。相比之下,书中真正的诗人——长脸,却是一个没有任何希望的理想主义者。
名字过分强烈的象征意味,令阅读经常脱轨,也让人物过分符号化,似乎他们是完成某种思想需求,而非遵循个人的性格、情感逻辑。
我与婉京相识多年。从湾仔的茶餐厅到北京的四川会馆,以及东三环旁的酒吧,我们都有过即兴的交流。她在两个世界中穿梭,一方是当代艺术批评、技术哲学这样的理论世界,另一方则是一个更绵密、更细腻的小说世界。她在前者展现自己的智性训练,在后者编织、释放感受与情欲。她写得快且多,有时,我担心因为大脑过分高速地运转,她的头发会突然烧起来。
这两个世界充盈她,也撕裂她。这两个世界并非泾渭分明,它们彼此渗透,制造冲突。这本小说也是这种渗透与冲突的产物。
婉京试图描绘一种新型人群。在他们身上体现了中国社会浓缩的巨变,一个苏北乡下孩子,挤入红城别墅、荒木经惟与伦敦的禅学戏剧的世界,在他们外表的游刃有余之下,是慌乱与粗陋。这巨变中的个体,曾是小说世界最重要的主人公,从巴尔扎克、司汤达笔下人物,到张恨水的现代青年,他们雄心勃勃、欲望高涨、自我摧毁,最终总是不敌时代。
这群新贵更显苍白,他们的旧生活与新身份,都显得过分单薄,他们的得意与欲望,恐慌与焦灼,都有着类似塑料之感。城市是玻璃做的,人是亚克力板做的,相互反光。他们对想象的圈子的着迷,是个人无力的展现。这或许既是时代的真实样貌,也许跟写作者的耐心不足有关。还或许,太想把他们归类,一些符号化的概念遮蔽了人物身上更隐秘的细节。
这本书可能带给读者什么?或许是这位年轻作者对当下的批评。创造李白的婉京,也是一个研究启蒙哲学、撰写当代艺术评论的人。她反对的是长脸这一类理想主义者的消失,也反对李白这一种投机主义者的背叛。
如果你细心去找,书里的一些地方有着特别内省的气质。长脸的感慨和李白的揶揄体现着一个小人物正在摆脱自己的挣扎,这个问题从李白而来,穿梭于北京这座城市,最后抛还给读者。
一阵风吹过,树摇晃了起来。李白换了一只手打字,他以为这样就可以用右手来抓住树枝,至少是树枝的影子。他看见妻子卧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打瞌睡,她的头顶上有一张荒木经惟拍摄的荒木阳子睡觉时的黑白照片。他想起来,不久前,他还跟妻子讲过这张照片的来由。他说,荒木经惟在和阳子亲热之后,偷拍了一张阳子熟睡的照片。他同时也交代了,阳子全名荒木阳子,是荒木的妻子。那张照片上,阳子卧成了一个Z字形,她的头发贴在额头上,应该有汗吧。然而,在黑白照片的千万颗噪点中,一滴汗是不能被分辨的,它坠进了像素海。
不久前,李白带着妻子和父亲一起前往舒适家做客。妻子一直搀扶着年迈的父亲,父亲已经老得说不出话了。妻子一直在跟父亲讲日本摄影的事,讲了荒木经惟和森山大道,讲了他们的摄影为什么总是黑色。父亲没说他听不明白,妻子就一直以她自己的叙述方式讲下去。她先找到了舒家的正门,一整片绿地掩映成辉,像宫殿一样的房子坐落在红城山庄的山顶。父亲有点儿不高兴了,那是他那天唯一不高兴的地方。他以为自己会比儿媳先找到舒家。他将自己的失败归咎于舒家人,舒家作为世家应该要低调行事,张扬有悖他们贵族的身份。也是妻子先行一步推开了门。那道门恰好挡住李白的视线,让李白看不见迎接他们的人。
李白了解他父亲,他拥有一整套解读他父亲的算法。他们村曾经实施过土地改革,新政策推行的第一年不巧出现瘟疫,村里死了很多人。那年他刚上小学,他们将他关了起来,关在装水稻的粮仓里,不让他与外界接触。水稻晒干了之后都储在这里,这是公家的粮仓,全村最安全的地方。父亲告诉他,村里所有的孩子都待在各自家中。这个病很奇怪,被传染了只有死路一条。年幼的李白不知道什么是死,他只是觉得粮仓很黑,很害怕。黑也是因为无人问津,李白在粮仓里待了多少天,他自己并不清楚,因为白昼黑夜都是一样的,一样的等待。他躲在粮仓里面等,最后等来了一连串奇怪的号叫。那声音围着粮仓转,从四面八方穿墙而来。李白缩到一个角落,他撞到了什么东西,“砰”的一声,粮仓外号叫声更大了些,他发现自己撞倒了一把锄头。他摸到锄头的柄,然后顺着手柄一直摸到头,他把锄头紧紧地抱在怀里。外头的声音更急了一些,像是踏着鼓点跑起来的火苗。他从内心深处发愿,他想要今天就此结束,他调匀呼吸,想起父亲讲过的话,父亲说村里在发瘟,可这“瘟”会停留多久,它会咬破粮仓,一跃而入吗?他一直用锄头顶着自己的脑袋,这种别扭的姿势根本不可能睡着,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从未谋面的母亲,就觉得暖和了许多,然后他就不记得之后的事情了。等他有记忆的时候,粮仓的门打开了,他的父亲站在耀眼的阳光里。
现在住在红城山庄里,他还时常回想起粮仓里的黑暗,那黑暗一定是伴着瘆人的号叫,他回想起那把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那里的锄头。只有锄头,没有粮食。他长大后,有一次问起那把锄头的来路,李老爹跟他说,那个时候还要交农业税嘞。他以为父亲这是在劝自己,人要习惯等待。他也由此断定,自己被困粮仓的这件事发生在2006年1月1日之前。他后来的人生轨迹,尽可能地与“农”不发生任何关系,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也是因为那次经历。他从那时就明白,即便身边什么都没有,也要想个办法让自己撑下去。
……
作者简介
周婉京,作家及艺术评论人。她曾于美国布朗大学哲学系任访问学者,毕业于北京大学艺术哲学博士专业,现任教于北京外国语学院日语系。她曾出版过《一个人的欧洲》《清思集》《相亲者女》《隐君者女》等五部小说与艺术评论文集,获得过香港青年文学奖与台湾罗叶文学奖。小说《取出疯石》近期将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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