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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07月12日 来源:百道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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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道编按】《望春风》是格非在其“江南三部曲”获得茅盾文学奖后推出的首部长篇小说。该书可以说是集其30年文学创作精华的成熟之作。6月28日,在北京举行的《望春风》新书发布会上,格非与梁鸿、李潘展开了一场关于中国乡村的精彩谈话,格非也坦露了他创作《望春风》的心路历程。以下文字,由百道网整理刊出。
(格非)
| 为什么要写《望春风》
写完“三部曲”之后,我曾经有一个打算,新书写作不太会触及乡村,因为“三部曲”是一百年前到今天的变革。我想写另外的问题,特别是城市。我还想写玄幻、悬疑,一直还想写推理小说。当中发生了一些变化,初衷是我们家大概在世纪初左右传说要拆迁,大家都知道这么一段都在拆。
我的故乡在江苏省的丹徒,靠近长江南岸,曾经也有过一个名字,叫朱方,它的县志是在镇江。我们家在长江边上,离镇江市大概二十多公里,非常远,原来要去趟镇江都非常不容易,所以是一个典型的村庄。我听说拆迁这个事以后,也没觉得这个事有多大,但是到2004年的时候,我的弟弟带我去看了一下,整个地方都变了,河流等等,感觉有点陌生,当时有点伤感,那么多人到哪儿去了,所以那个时候就埋下一个种子,以后有机会要写下来。
在写《望春风》的前几年,又有一次机会回一趟老家,我母亲提出,她已经在城里住了几年,问我能不能把她带回去看一下,我拗不过她,就让我弟弟带她回去,但是没想到那个地方拆了几年以后都荒了,包括芦苇都长得很高,还有小动物,野兔、刺猬等等。当年看到的废墟,短短五六年时间里,自身在恢复。我想到了艾略特,当时这个庄园有水,我如果能找到圣杯,这个庄园就能恢复,所以当时我特别感动,想写一个乡村。后来我跟很多记者聊起这本书的创作,并不是我蓄谋已久要写这个东西,而是不写不行,不写的话没法对我的母亲还有乡村的人做一个交待。
中国的乡村社会正在面临终结,我在好几年前就说这样的话,当然这个终结可能不是一个很短的时间,可能需要的时间很长。日本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学者,柄谷行人,说当一种事物面临死亡的时候,我们才有资格去追溯它。关于乡村我就产生一个冲动,它是怎么来的,它的过往。当它突然没有了,我们才有资格来考察它,所以这也是我写《望春风》的一个很大的动因。
我们这代人虽然出生在乡村,但是乡村意识已经很淡漠了。很多人出生在小城里,很多人出生在大城市里面。像我儿子就要这样的,他没有乡村的概念,你带他去就是在里面玩一玩。中国未来,像门罗这样的作家的作品就会出现在中国。你们恰好是赶上的中国在这么一个迅速变化的转型时期,现在既可以写小城小镇的生活,同时也可以写大都市碎片化的生活。门罗、耶茨等等这些作家,他们都是碎片化的,就是天经地义的。每个人有自己的生活,定期聚会一下,你摔倒了,也没什么人理你,你慢慢死掉了,你的牙齿开始掉了,门罗写的就是这样,在加拿大已经出现了,在大城市已经开始出现了这种空洞的生活。我写的《望春风》是里面情感极其浓郁的,很复杂的那种生活,那种生活已经过去了。一代作家有一代的使命,每一代作家都有他的人物,我们这一代作家刚好赶上了这个变革,对于我儿子那一代人可能有一个新的世界,文学需要新的变化,这个不需要担忧的。
《望春风(精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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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作者:格非 著
出版时间:2016年06月
| 《望春风》写什么
乡村
乡村的意义,从两个方面看,一个是中国传统的礼仪纲常,从我乡村的记忆上来讲,中国的社会是费孝通讲的乡村纲常,一直到我小的时候宗法制的东西都在,这是没有变的,这些大的东西都在。第二个是所谓的社会主义革命,所谓移风易俗产生的新风尚。我认为这两个都是都在衰歇,衰落和停歇了。我写这个村庄的历史,这两个东西都要描绘,不光是一个传统的伦理社会。
我们不要以为传统的社会在消失,我认为1949年以后很多东西都在消失。随着村庄被铲除,村庄不在了,但那些声音还在。他们说过的话,那些活动其实还是在你的眼前。就像当年有一部作品,博尔赫斯的《莫雷尔的发明》,也让我很着迷,出现了一片废墟,这些人建了很好的工厂,但不过是时间机器的产物,这些东西早已不存在,只有通过时间机器才能让这些人重返。这个构思太精彩了,通过时间机器打回来一个折光。我也希望通过这样的装置让他们重新回到那个场景,虽然很短暂,但这个就是文学的作用,文学可以让他们回来。
严格意义上说,我没有写过一部反映中国农村社会的现实的一部作品。我无意去继续描述一段乡村生活,我写这个小说,最大的一个想法首先是关于故乡和小说里的人物,我要不断地重返故乡。其次,我回到故乡跟我的老乡说,如果我们死了,这个地方重新出来的一些人根本不知道这个村庄,我们把时间再倒退五十年,这些人一个一个都是光芒四射的人,但是这些人被极其边缘化,他们被抹掉了,他们的光芒暗淡了。可我是一个在故乡培养出来的在外面漂泊的人。
乡村是一块地方,一般知识界的人考虑环保、乡村的文物,考虑的全是一些在我看来不重要的地方。你刚才的问题是关涉一些软的东西,是这些人,这些人的价值观。比价值观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声音,他们的手势,他们走路的方式,他们的语言,他们的方言,他们表达的方式,这些东西没人想到要保留的。
我要把他们写出来,他们的生活是怎样,他们的感情怎样,他们是怎样生活的,他们有一些什么样的记忆片段,我还来得及在这方面的描述。而且我发现中国这方面的作品非常少,我也一直很奇怪,也一直没有下决心写这样的作品,我试图帮助这些人,解释他们自身。我相信他们是很难解释自己的一生的,“我突然就变成这样了”,“我那个村就没有了”。我觉得我有责任帮助他们解释,他们失去的时光。
乡村里的人
我一直想在一部小说里边写很多的人,像《红楼梦》、《金瓶梅》有几百个,但是有一些人物能够反映一个主题,大概能说清楚这个故事就可以了。可我一直想扩充,如果能把这个地方写得真实的话,仅有一些人物肯定是不够的,肯定是要陪衬的。中国古代小说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就是陪笔,没有什么作用就是陪衬,使得这部小说特别丰厚。
其实我也没想到《望春风》里有这么多人,人物多得已经超出我的预计,我在写作的过程中,情感一直受到很大的冲击,每天写作的时候安静不了,因为这些人物都活着,我经常回去找他们。就像鲁迅写的《故乡》一样,你会发现有一个70岁的老头子在当保安,特别的惨,过去这些人都是英雄,他们在很多方面都是行家里手,有的当过兵,在那个时代是我们年轻人崇拜的偶像,但他们的光辉已经散去,出现一个人物的时候,其他的人也会进来,所有人物都不能割舍。里面大概有十几个左右的人物的名字是用的真名,某些的字改了一下,会有我的父母。第三章尚未确定的时候,本来打算一条线写下来,人物会很多,后来,我在结构上做了一些调整。
| 《望春风》的谋篇布局
我曾经问过自己,如果没有第三章的变化,按照第二章这样走下来,我算了一下,大概是五十万字。我刚写完“三部曲”,不可能再写那么长的东西,所以想能不能在第三章有变化。这个时候我想到司马迁,司马迁在写“本纪”、“列传”、“世家”的时候,故事会重写,所以我把第三章想完以后,才动笔开始写第一章。二十多万字可以承受,二十多个人物也可以站起来。这里面有一个技巧,第三章从结构上对我个人来说是成败的关键。
回到刚才李潘老师的问题,所有的悬念是怎么来的,对于作者来说不愿意谈这个问题。这本书出来以后,实际上最早看这本书的是我的两个博士生,他们两个人分别看了四到五遍,其中有一个学生在美国,她大概看了五六遍甚至更多。她在看第四遍五遍的时候,发现里边有很多线索。因为你在埋线索的时候,如果埋得深,读者发现不了,如果埋得很浅,读者一下子看出来,也没意思,所以这个很痛苦。《望春风》有人读几遍还会有新东西,我是照着这个读法来安排线索的,所有的线索埋得比较缜密一些,比较深一些。
这个当然也是《红楼梦》的写法,千里布线,一个线埋在千里之外。我通过《望春风》和前辈作家对话,不只《金瓶梅》,还有艾略特、福克纳、普鲁斯特、乔伊斯等非常多的人。到我这个年纪,应该考虑一个综合性的修辞安排,不一定是《金瓶梅》,有大量现代小说的技巧可以用进去,可以是司马迁,也可以是《喧哗与骚动》的写法。有一定修养、有一定阅读水平的读者可以读出来,读不出来也没关系。我想让它不露声色,让它更自然一些。我希望这个作品别写得太做作,以前有的作品有点做作,我希望它更自然一些,当我多少年以后重新看的时候。
| 《望春风》与之前作品的不同
我觉得到了这个年纪对人的看法有了根本的转变,原来把人分成好人坏人,大一点把人分成有趣味和无趣味的人,分成好朋友和坏朋友,但是到了这个年纪,我认为人没有什么大的差别,好人身上也有差的地方,坏人反过来一样。也许你没有看到,我小时候也恨过一些人,到我现在重新接触他们的时候,我感觉到他们有很温馨的东西。
这个小说里面为什么暖色多一点,刚才梁鸿说到中国的种种拆迁,我也无意把这部小说写成批判的东西,这种东西太多了,而且这在中国已经不重要了,我自己都有点厌恶了。我重新理解那些平常的人,这个是更为重要的。刚才你在读最后一段的时候,我也受到了感动。我想到了小说创作时候的这些人物,这些人物跟我们的关系,赵礼平这个人梁鸿说认为他很坏,对于作家来讲所有的东西都要尊重。
还有一个关于希望的问题。我最近刚看了有一个意大利的做所谓圈量子力学的创始人,写了一本书《七堂极简物理课》。这本书里面说时间其实根本不存在,这个让我有点奇怪。他批评了海德格尔和康德,他说时间其实根本不存在,我们假设这个钟摆没有任何消耗,也就没有任何过去、现在、将来。我们这个过去、现在、将来是怎么产生的,是因为钟摆在发生摆动的时候,发生了热量的转移和消耗,这个钟就慢慢地停下来,最后出现了终止,出现了过去。过去是很快的,出现了现在,出现了未来,未来会慢慢停下来。他认为整个宇宙,村庄会消失,这个在科学家眼里是太正常了,他认为人类很快就没有。这本书讲得非常残酷。
过去从一个大的结局考虑,我们能不能永生,能不能不死,但是这些现在科学家已经解决了,包括人类,宇宙都很短。那么,就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中国古代的苏东坡、杜甫早就回答了,最重要的是什么,我也回答了这个问题,就是活动在这个这么有限的时间里面,忽然都存在,忽然都不存在,他们抱着怎样的情感背叛、相爱,这些东西非常重要,是作家们面对的一个引力场。
我用他的概念是一个巨大的引力场,这是作家需要处理的。我现在到了五十来岁的人当然不会是好人坏人处理,这些人背后的动机,我们试图来理解他。即便这个人恶得不行,文学也试图来理解,他的行为到底是怎么。我倒不是活稀泥,因为我回到家,她们都是老太婆了,你会突然觉得想搂一下她的肩膀,我从道德上讲我可能没有比她更优越,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这个作品呈现一个本来的面貌,不只是批判性了。大概是这样。
(本文编辑:孟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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