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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教育厅、新华书店集团及广西师大出版社、广西教育出版社等10余名负责人涉嫌受贿落马,被调查者近30人。腐败历史跨十几年,官商勾结先后成立了十多家公司从事教辅垄断经营和利益输送。
“在朋友圈看到这个消息,我没忍住‘啊’了一声,办公室同事问我,你是看到何林夏被逮捕的新闻了吧?”一位资深出版行业人员感慨,“大家都很吃惊。”
5月22日,广西检察院官方微信公众平台发布消息:日前,广西壮族自治区人民检察院依法以涉嫌受贿罪对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集团公司原董事长何林夏(正处级)决定逮捕。案件侦查正在进行中。
相对于外界的哗然,广西做过教辅出版的圈内人士相对平静:“主管部门推荐的这种系统教辅太容易出问题了,行贿受贿太正常了。”多位圈内人士评论说:“没什么巨贪,出问题的根源多是行业习惯性的弊端,做事的、管事的,都很难不涉足其中。”
教辅,是教学辅导资料的简称,常见的包括课后练习册、考试总复习,阅读材料等等。比起家教和辅导班,教辅是廉价实惠的助学产品,在中国学生中使用最为广泛。业内人士称,中国每年教辅市场规模不下400亿元,其中约20%通过市场销售,80%为统一采购。这80%成为了屡禁不止的教育系统、出版系统腐败多发地。而80%中的一半多是通过教育主管部门推荐销售的,被业内称为系统教辅。
过去的两年间,广西教辅出版发行系统发生了一连串地震,涉案落马者已有十多人,涉及调查的更在30人以上。广西多家出版社编辑分别向财新记者表示,“这一年多,广西教辅出版行业人心惶惶。你跟哪个领导提教辅两个字,他都会心惊肉跳。”而由于何林夏在全国社科出版界颇具影响,这一有着行业代表性的窝案终于进入了全国公众的视野。
一位广西教育出版社的老领导告诉财新记者:“作为朋友我为何林夏感到非常惋惜、痛心。我跟何林夏认识几十年,他是真的懂出版。当时我们两个老总就在食堂吃饭,看起来他生活也很简朴。你们媒体应该去研究是什么害了何林夏。”
人人自危的教辅地震
在广西出版行业工作了30多年的刘华(化名),这段时间经常和朋友私下交流风暴眼的新动态。“我们一讨论,还开玩笑,纪委还有规律——南宁早上抓人,桂林晚上抓人。因为南宁的都是早上从单位带走了,桂林的都是晚上从家里带走了。”
除了何林夏,根据财新记者了解,自2015年3月起至2016年6月,以涉嫌受贿罪等罪名先后被逮捕或立案侦查的广西出版业人士还包括:广西新华书店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广西新华书店)原党委书记、董事长黄健(副厅级,涉嫌受贿犯罪立案侦查),广西新华书店原党委副书记、副董事长、总经理李小勇(副厅级,涉嫌受贿犯罪立案侦查),广西新华书店原常务副总经理周伟勤(涉嫌受贿犯罪立案侦查),广西新华书店原战略规划部主任、玉林市新华书店原总经理赵琼(副处级,涉嫌受贿犯罪被逮捕);广西教育出版社原副社长、广西琅文教育图书有限公司原总经理刘萍(涉嫌受贿犯罪立案侦查);广西自治区教育厅后勤服务中心原副主任、万里成普教发行社原总经理韦吴新(正处级,涉嫌受贿、单位受贿犯罪立案侦查);万里成普教发行社原工作人员廖五一(正科级,涉嫌受贿罪立案侦查),以及何林夏的同事、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集团副总裁唐晓娥(副处级,涉嫌受贿犯罪立案侦查)。
由于2015年3月-6月间广西新华书店集团市县一级公司还有至少四名经理被立案侦查,何林夏至少是被立案侦查的第13人。
地震还在继续。6月2日广西检察机关发布消息,广西物价局原副局长李伙(正处级)涉嫌受贿犯罪立案侦查。知情人士向财新记者透露,李伙的落马也与教辅系列案有关,因为物价局是教辅材料评议工作领导小组的重要一方,他可能涉嫌利用职务之便,为某些教辅核准定价、改高定价提供了帮助。“定价高一点,大家都多赚一点嘛。”知情人士称。
随后,广西检察机关继续发布了自治区教育厅下属万里成普教发行社原财务人员谭丽影(正科级)涉嫌受贿犯罪立案侦查的消息。6月12日,检察机关公布,广西壮族自治区高校工委统战部原部长李宁(正处级)涉嫌受贿犯罪立案侦查。李宁曾担任教育厅课程教材中心主任。
据财新记者了解,这些名单还只是此次教辅案中被调查官员的一部分。自治区教育厅还有多人正在或已经被调查,广西教育出版社所在的广西出版传媒集团公司多位在任或退休领导也多次被带走调查,落马与否还有待公布。一位纪检口的知情人士告诉财新记者,“这个案子就是一个牵出一个,事件还在继续发酵。”
除了十几位国家公职人员,多家民营图书公司也受到调查,被调查者前后亦在十人以上。而处于核心的两位教辅发行商,分别是李俐颉和刘英杰。
“广西圈子里干了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图书出版发行精英都被这两个老板搞进去了。”刘华感叹。三个独立信源向财新记者证实,李俐颉和刘英杰都已经被取保候审。
李俐颉:运作教育厅
在被调查的公职人员中,只有广西新华书店原党委副书记、总经理李小勇已经走完一审判决。庭审将教辅行业官商勾结、利益输送的链条呈现在公众眼前。
2016年5月19日上午,广西防城港市中级人民法院对李小勇受贿案作出判决,李小勇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11年,并处罚金50万元;李小勇退回的赃款388万元,依法予以没收、上缴国库;李小勇退回其名下的房屋一套、车位两个,依法予以拍卖。
防城港中院经审理查明,2009年以来,李小勇利用其担任广西教育出版社社长的职务之便,为图书发行商李俐颉投资的“课堂作业”项目入选广西教育厅地方中小学免费教辅采购目录,以及成立广西琅文教育图书有限公司并为李俐颉入股提供帮助,于2011年至2014年共9次收受李俐颉贿赂,共计675万元。
庭审中,针对公诉人的举证,李小勇只做了一次至关重要的补充,即在李俐颉投资的“课堂作业”项目入选免费教辅采购目录过程中,李小勇仅负责走程序和手续,“之所以合作是因为李俐颉有能力运作教育厅的关系,拿下这个项目的审批”。随后公诉人证实,背后运作确实是李俐颉做的。
李小勇案集中体现了教辅市场的潜规则。在教辅评议制度下,教育部门决定哪些教辅项目能够获准进入采购目录;在中间环节,国有出版集团及各地新华书店享有目录教辅的垄断出版、发行权。在这一格局之下,民营资本往往依附于上述机构,搭建各方共同牟取暴利的平台。
李俐颉和另一位民营出版商刘英杰均是在这一利益链中穿针引线的关键角色。
据业内人士介绍,李俐颉中专毕业,玉林陆川县人,早年在玉林做过交警。后来下海,曾为广西民族出版社做过图书销售。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称其非常精明,善于经营与领导的关系,“他的过人之处就是总能做得让领导满意”。
李俐颉最初的资源主要在自治区教育厅。早在2003年之前,广西自治区教育厅下属企业广西万里成普教发行社(下称万里成发行社)建立并从事教辅发行时,李俐颉就已经参与其中。万里成发行社的法定代表人和总经理是自治区教育厅后勤服务中心原副主任韦吴新。
工商资料显示,更早在1993年,李俐颉、韦吴新就成立了一家广西新世纪教育有限公司(下称新世纪教育),注册资金2000万元,股东包括广西新华书店、李俐颉、韦吴新,三方持股比例分别为29.9%、29.1%、41%。。主要成员包括李俐颉、韦吴新、廖五一和广西新华书店的黄健。韦吴新、黄健和廖五一三人均在本轮广西教辅出版窝案中落马。
2005年前后,新世纪教育注销。2006年,广西新世纪图书有限公司(下称新世纪图书)成立,注册资金800万元,法定代表人依然是韦吴新,股东为广西新新投资开发有限公司、陈永莹和韦吴新。三方占股比例依然是29.9%、29.1%、41%。其中陈永莹是李俐颉的妻子,而广西新新投资开发有限公司在工商机关系统中查无此公司。显然,与新世纪教育相比,新世纪图书变成更纯粹的私人利益分配平台。
新世纪图书的主要业务即是教辅发行,在自治区教辅市场占多数份额。韦吴新和黄健通过教育厅和新华书店的资源为其私下提供了多大便利,还有待检察机关的侦查结论。多位广西当地出版社高层都证实,新世纪图书背后就是李俐颉、广西新华书店、教育厅三方面的力量。黄健作为当时广西新华书店的总经理,暗中持股,李俐颉给予其很大回报。
公开资料显示,李俐颉和韦吴新还有一家广西新世纪保险代理有限公司,2009年撤销。刘华证实,李俐颉曾经让学校征订过保险和牛奶,“但是效果不好,没再搞”。
此后由于政策原因,自治区教育厅不得不与万里成发行社开始脱钩。2008年,李俐颉开始搭建新的平台,这次他找到时任广西教育出版社社长李小勇,告诉他想要跟教育出版社继续合作。在李小勇庭审中,公诉人证明,李小勇和时任广西教育出版社副社长刘萍向上级主管、时任广西出版传媒集团公司董事长杜森汇报,获准与李俐颉成立合资公司。广西出版传媒集团是2009年在原广西出版总社基础上改制组建的国有独资大型出版传媒集团。其直属子公司有11家,包括广西人民出版社、漓江出版社、广西教育出版社、接力出版社等。
2010年4月,广西琅文教育图书有限公司(下称琅文)成立。广西教育出版社出资115万,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有限责任公司出资165万,接力出版社出资80万,李俐颉个人出资140万。李俐颉成为该公司的第二大股东。
背靠教育厅资源,辅之以教育出版社和广西师大出版社等的配合,琅文的“课堂作业”等项目随后顺利入选教辅采购目录。2010年7月9日,《广西日报》头版最顶位置还发布了“关于委托广西琅文教育图书有限公司发行图书的声明”,广西师大出版社、广西教育出版社、接力出版社三大社的教辅全部由琅文发行。
多位书商向财新记者抱怨,如果学校不选琅文的教辅,很有可能被教育局等机构查处。当地流传着一个真实的案例:广西某市一些学校订了琅文图书竞争对手的教辅后,琅文到当地主管部门举报,把已经发到学校的书查封。尽管事后证明这些书并没有问题,但因为拖过了征订时间,学校仍不得不换成琅文的教辅。
综合多位教辅从业人员的看法,一个系统教辅品种,出版社直接成本(印刷、版税等)占总码洋的35%左右,出版社拿到的毛利约占总码洋的20%。省教育厅、地方教育局以版税、劳务费等名目拿走总码洋中的15%。而琅文图书此类的发行公司主要赚的是发行费,毛利在30%左右。“但这只是参考数,不同品种的各环节毛利分配差别比较大。”业内人士强调。
琅文获得如此江湖地位,离不开利益输送。“李俐颉通过广西鼎盛科技发展有限公司南宁分公司(下称鼎盛科技)将销售端的利益收回来,返给李小勇等人。”刘华称。李小勇的庭审资料显示,2010年李俐颉找到朋友王建超,由后者成立鼎盛科技,李俐颉通过鼎盛科技与广西教育出版社签约运作“课堂作业”项目。李俐颉答应,将自己在琅文的28%的股份分成三份,给李小勇和刘萍各三分之一,李小勇没有拒绝。
一位和李俐颉相识的外省教辅公司人士评价:“国有出版发行单位要销量而不想做事,教育厅需要额外经费,民营要钱不要名。李俐颉的过人之处在于,能把教育厅、新华书店、出版社凝聚起来做成一个公司,各取所需,利益均沾。”
不过,在琅文,李俐颉最倚重的还是教育厅资源,借力新华书店仅仅是通过私下对黄健进行利益输送。因为此时,广西新华书店的发行渠道,还是刘英杰的“山头”。
刘英杰:地下组织部长
刘英杰是此次广西教辅地震中倒下的第一张骨牌,2014年11月12日至12月26日,广西自治区党委第二巡视组对广西新华书店进行巡视。当年12月29日,刘英杰被带走,新华书店教辅发行的灰幕也就此揭开。
建国后很长一段时期,新华书店曾经是所有图书发行的唯一渠道。之后虽然放开民营渠道,但新华书店一直拥有很多优势资源,而系统教辅也一直被新华书店垄断发行。因为占有稀缺资源,新华书店也拥有了寻租的权力,成为民营教辅书业老板戮力公关的重要目标。
在教辅领域,由于教育厅目录推荐的同步产品数量太少,垄断目录发行的新华书店往往另设一个销售目录。它一方面确实扩大了供给,另一方面,民营书商要上新华书店的目录,也代价不菲——要给予近乎50%的折扣,而且自行负责所有经营费用和风险。“一些新华书店还在学校营造一种氛围,和新华书店结账是合法的,购买民营书店的教辅是瓜田李下。一些民营书店销售的教辅,不得不通过新华书店来代结账。”
不过,作为民营书商中的佼佼者,刘英杰的成功之处在于打入新华书店内部,反客为主地攫取了新华书店的垄断资源。
广西新华书店的巡视整改情况通报中,有一条是“违法违规聘用有关联业务的民营企业老板担任新华书店集团两个直属子公司总经理”,这指的就是刘英杰曾担任广西新华文盛图书有限公司和广西文泽图书公司(下称文泽图书)的总经理。
文泽图书于2010年成立,注册资金500万元,其中广西新华书店出资220万元,刘英杰出资180万。广西新华书店高层的知情人士表示,该公司是时任董事长黄健力排众议成立的。广西新华文盛图书有限公司则是广西新华书店的全资子公司,刘英杰担任总经理也是黄健力主的。
刘英杰的能量不止于此,圈内均称他为“广西新华书店地下组织部长”。“黄健有什么事都是和刘英杰商量,连副总都不知道。刘英杰有事也直接找黄健。”广西新华书店的内部人士表示。
刘英杰是辽宁人,原来曾在北京做过工程项目,2002年跟随一位广西自治区领导来到广西。对于刘英杰的改行原因,上述内部人士分析:“图书虽然一本利润不多,但是人手一册加起来就是每学期几百万、几千万了。”
巡视组给广西新华书店的反馈中提到,在党风廉政建设方面,教辅材料发行过程中存在向民营企业输送利益的问题,导致国有资产大量流失;集团及所属子公司资产管理混乱,存在明显漏洞和较大隐患,出现各种形式“蚕食”国有资产的现象。这些描述都与刘英杰有关。蚕食的具体方式是刘英杰成立了多个私人公司(包括博文图书、泽文图书、昭信文化等),多条线结算广西新华书店的业务。
刘华解释,“比方说昭信文化是用来取代泽文图书的。因为这些公司违规行为很多,所以一般过两三年就注销,否则麻烦。”
2015年6月17日,广西新华书店出事后,该自治区田林县教育工委在全县教育系统党风廉政建设工作会议上,要求对学校及教师个人在教辅资料中有无收受回扣进行查找。其中要求,重点查2012年以来与广西新华书店集团及其下属文泽、泽文公司有教辅资料征订业务来往的学校。
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黄健被双开的通报显示,经查,黄健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收受巨额财物;违规经商办企业;严重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精神,多次在有关企业单位报销个人打高尔夫球费用;滥用职权,同意下属公司进行商业贿赂。其中,为黄健报销、输送巨额财物的就是刘英杰。
李刘合流
李俐颉和刘英杰,一个背靠教育厅,一个坐守新华书店系统,原本是竞争对手,直到2012年教辅新政的颁布。
2012年2月23日,由国家教育部牵头、四部委下发《关于加强中小学教辅材料使用管理工作的通知》要求实行省里推荐、地市选择、自愿购买的评议教辅新政。
同年4月,国家发改委会同出版总署、教育部出台《关于加强中小学教辅材料价格监管的通知》,对评议教辅进行限价,并要求承担各省评议公告教辅材料发行的单位,应具备中小学教材发行资质。
事实上,出版业当时并不存在这样一种资质。由于绝大多数教材是通过新华书店发行,实际操作中,各地均将评议教辅的发行交给当地新华书店。
2013年12月,琅文和广西新华书店走到了一起,成立了广西新华朗文(两个朗/琅)教育图书有限公司(下称新华朗文),注册资本2000万元,广西新华书店出资340万元,广西师大出版社出资190万元,广西教育出版社出资130万,接力出版社出资120万元,刘英杰和李俐颉各出资110万元。
广西出版集团和广西新华书店的官方宣传中,都称此举是为了“抱团合作、拓展市场,避免恶性竞争实现合作共赢”。多个出版社都提到资源整合是为了避免国营出版社私下拼折扣。“恶性竞争的一部分就是李俐颉和刘英杰天天写信告对方的状,互相举报。”知情人士称,于是广西新闻出版局相关人士出面协调,谈判一年多,才达成合作协议。
此次教辅地震中的所有落马官员,一度都在新华朗文或明或暗地关联合作了。他们中有不少在行业中曾享有很高的声誉。
落幕的出版“精英们”
2014年12月29日刘英杰被带走后,首先被牵出的是广西新华书店一批市县级公司总经理。2015年1月19日,风暴波及广西新华书店的区一级管理层,赵琼首先被带走,十天后,黄健亦被带走调查,多米诺骨牌加速席卷行业高层。2015年2月15日,李俐颉被带走调查,之后牵出刘萍和李小勇,两人先后于4月和7月被带走。进入2016年后,3月17日何林夏被带走,3月23日周伟勤被带走。4月15日,唐晓娥被带走调查。
上述落马官员多数在广西的出版行业已经工作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被认为是胆大能干的业务能手。其中李小勇和何林夏是广西出版业内公认的精英。
李小勇,1972年10月生,今年44岁,籍贯陕西米脂,毕业于延安大学。早年李小勇受到接力出版社原社长李元君的赏识,被提拔为副社长。2007年,李小勇进入广西教育出版社,先后任常务副社长、社长;2010年就任广西出版传媒集团董事、副总经理;2013年4月,李小勇担任广西新华书店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副董事长、总经理、党委副书记,成为自治区的直管厅级干部。多位与李小勇有过接触的人都评价其为人聪明、有前瞻性,不过亦有人称李小勇城府很深,其家庭情况连司机都不知底细。
此次教辅地震涉及的官员中,关注度最高的当属广西师大出版社集团公司董事长何林夏。偏居广西桂林的广西师大出版社,近些年在人文社科出版领域声名鹊起,曾打造出“理想国”“新民说”等在知识分子群体中享有很高知名度的图书品牌。而现年58岁的何林夏被认为是这一传奇的缔造者之一。
何林夏1982年至1994年在广西师范大学历史系工作,1994年调入广西师大出版社,1998年起任总编辑,十年后任社长兼总编辑,2009年出版社改制成立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集团有限公司,何林夏担任董事长。这位担任了十多年总编辑和八年社长的出版家,2008年获首届出版政府奖“优秀出版人物”奖,2010年获中国出版十大年度人物奖。
多位接近广西师大出版社的信源告诉财新记者,何林夏通报中所提到的“受贿罪”应该是指教辅、教材相关的个人经济问题,不过具体缘由还有待检察机关公布。
据知情人士介绍,何林夏被调查的直接原因是人事矛盾——何林夏和广西师大出版社集团公司副总裁、总会计师唐晓娥多年不和。该位与何林夏唐晓娥经常会面、交往十几年的知情人士称,近年来,“何林夏想把唐晓娥弄走,唐就写材料交给学校相关部门,声称‘如果何林夏把我弄走,我就让何林夏坐牢’”。不料随着巡视组的进驻,何唐二人均被调查。亦有师大社内部权威人士称,何与唐虽有矛盾,何林夏被调查与此无关,“从黄健到李俐颉逐个查过来,情况已经很清晰了。”
与何林夏交往十多年的刘华称,何确实是文化学者,有内涵、有思想,文史方面品味都很高,但也有缺憾,一是企业管理是短板,二是班子内人际关系处理不好。
上述知情人士称,由于何林夏与唐晓娥的矛盾,2016年1月,广西师大出版社集团公司召开董事会,决定让何林夏只挂名董事长,实际工作逐步交接给时任集团公司党委书记、副董事长张艺兵。“何林夏在会上发表了类似于离职感言的话,一回头,下面人看到他眼泪就下来了。”
虽然广西师大出版社在全国闻名是因为人文社科图书,但其盈利主要还是靠教辅,这也是行内的通则。广西教育出版社原总编辑李人凡告诉财新记者,21世纪初,广西师大出版社在广西的系统教辅蛋糕里就可以拿到一半。据广西师大出版社内部人士介绍,教辅收入大概占广西师大出版社总营收的60%。不过教辅新政之后,其在广西教辅市场的份额在逐渐下降。
业内人士称,这个“金饭碗”是上个世纪广西师大出版社第一任社长从自治区教育厅争取到的。一方面,师范大学由教育厅主管,有政策上的“天时”;另一方面,师大毕业生到各地当老师,用自己母校的书亲切顺手。日积月累,广西师大出版社在教辅方面优势越发明显,做出了品牌影响力。
此外,广西师大出版社的人文社科图书声名鹊起后,也给出版社带来更多政策红利。2000年,广西师大出版社和社会力量合作,成立了北京贝贝特出版顾问有限公司(下称北京贝贝特),从事人文社科图书策划。2003年,推出《老照片》系列丛书的山东画报出版社副总编辑刘瑞林加入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任副社长、副总编辑和北京贝贝特总经理,之后北京贝贝特逐渐变成广西师大出版社的全资子公司,优秀人文社科图书不断面世,代表作就是著名的理想国系列图书,广西师大出版社也因此声名与日俱增。广西师大出版社规定,为社里创品牌的人文社科图书可以不用交利润,北京贝贝特因此可以给一些知名作者很高的版税,争取到一些大卖的畅销书。
2013年前后,理想国团队分成两块,编辑策划完全民营化,出版发行依然属于广西师大出版社。刘瑞林称之为“制播分离”。多位业内人士称,广西师大出版社在全国的影响力和名声使得其得到很多政府项目,一些广西官员出书也会找来。
教辅方面,广西师大出版社也是最早与民营图书发行商合作的,其中重要合作伙伴就是李俐颉。据多家出版社和广西新华书店的管理人员称,至少早在新世纪图书时期,广西师大出版社的很多教辅就是通过李俐颉的新世纪图书做发行,推广销售到市县的教育部门。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多位圈内人士分析,最终何林夏很可能也是折戟于与李俐颉的合作。
一位行业观察者说,“总体来说,我还是同情广西师大社的。全国做教材教辅的多了,比他有钱的多了,去做那些有益当代、传承后世的书的,又有多少呢?”
震后重建路在何方
查处广西教辅窝案虽然起到了震慑作用,但治本之路仍然很长。
“教辅反腐之后,各家都比较困难,因为职工思想混乱,不知道以后怎么开展工作。”广西新华书店一位管理人员感叹。
在教辅行业,公关有权力主导选用的机构和个人,对公对私给予回扣、返点,是行业公开的秘密。出于竞争,出版和发行商们仅仅给机构回扣往往是不够的,还需要打点关键负责人。通常来说,教育局、出版社、新华书店等各个单位收到回扣,有的集体按贡献发奖金,有的领导私下瓜分。一旦出事,前者属于单位受贿/单位行贿,后者则导致官员涉嫌受贿落马。
教辅地震后,2015年7月10日,新华朗文改名为广西新华接力教育图书有限公司(下称新华接力)。知情人士告诉财新记者,目前新华接力仍然占系统教辅发行市场至少六成。新华接力的管理层向财新记者强调,公司经营非常规范。
据刘华称,民营书商里,至少刘英杰的公司和黄健亲属的公司都还在做系统教辅生意。在官方系统之外,广西的民营书商们似乎并未因为教辅反腐而感到信心,“换来换去还是那些人赚钱。那些垄断广西教辅发行十几年的人,只不过更谨慎了”。
(本文原载于:(摘自《财新周刊》2016年第2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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