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益舅舅的最后十年》:在时光中认识、倾听杨宪益
作者:胡丹娃 时间:2011年05月23日 来源:文汇读书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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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宪益舅舅的最后十年》 赵蘅著 三联书店出版
“小采,你应该写有争议的书。”这句话印在赵蘅的新书《宪益舅舅的最后十年》的封底,这是赵蘅的舅母、英籍翻译家戴乃迭生前对她说的话。春日里读着赵蘅的新书,我不时想到这句话。这真是一本“有争议”的书,而且极严谨地保留了原汁原味,让人感受到作者与编者的魄力。
这本书由赵蘅十年间的日记、速写和拍摄、收藏的照片组成,全书采用编年体结构,从戴乃迭去世一个月后的2000年1月开始,到2009年11月杨宪益去世,多则每天一篇,少则几天一篇,最长仅隔一月,绵延十载,再现了翻译大家、学者杨宪益生命最后十年的似水年华,内容涵盖日常起居、言谈、思想、译事、著事,以及与亲人的相聚,与友人的交往,对往事的回顾,与疾病的抗争,最后的时刻等方方面面,贯穿其间的是杨宪益的声音,那声音曾经震撼世界,也曾使他经历苦难和不公正。这些日记,“写了我的眼中、心里的舅舅。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它们是实实在在的。”
(引自本书《后记》)我在每一页每一行都能听到他的声音,这种声音的印象是我读这本书时感受最为强烈的。这声音有时来自杨宪益本人,有时来自亲人和友人,更多的是淡淡地藏在赵蘅以外甥女、画家、作家的多重视角所捕捉到的大量细节中。那些有声的细节分外动人,将我一次次带进北京后海小金丝胡同六号。我看见杨宪益先生优雅地坐在沙发上,这位见证了时代风云变幻的老人,大半生经历了风吹雨打,晚年失去了伴侣,遭受着疾病的折磨,孤独藏在淡定后面,赵蘅一次次的看望给老人带去了快乐。在赵蘅客观生动的记录中,我读到了老人的可爱可敬,善良、宽容、深刻、风趣,不同凡响。
他永远是一个坐姿,从早到晚,像一尊雕像,用他那双黑亮亮的细长眼睛迎着你,认真听你讲话,无论你讲得多不得体多无趣,他也总是笑眯眯的,决不会打断你的兴致。——摘自本书《题记》
赵蘅的这段文字让我想到,一个能够发出震撼世界的声音的长者,他首先会是一个善于倾听他人说话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他首先是一个倾听者,然后,他发出声音。
亲临过太多对舅舅的采访,没有一次能听够。老人所经历的苦难和不公正,被他本人轻描淡写到惊人的地步。他一生所做出的巨大贡献,也被他本人说得同样轻描淡写,让我们这些听者都感到汗颜。假如人人都像他这样思维,这样说话,这样做事,这世界该是什么样儿了?是不是就没那么多打打杀杀、是是非非、钩心斗角,更多一些仁爱、平等、诚实、宽容,更多一些修养学识和对社会的贡献了?——摘自本书《第九年:而今往事成遗迹》
这段文字让我感受到赵蘅为舅舅写一本书的巨大动力。我想这段文字乃至整个《宪益舅舅的最后十年》也会令读到它的人对书中的这位长者充满敬意,并思索很多东西。在书中,最令我动容的是老人与疾病抗争的那些段落,我看到,他对待疾病就像一个孩子,不愿去医院,不肯吃药,甚至把药扔了,挂水时会擅自拔掉针头,但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是那么从容淡定,并尽量满足着别人的需要,“直到他已经说不出话来,还在尽力以笑容来答谢探视者”。有一个细节催人泪下,垂危中,老人身上插着管子,医生俯身问他:“杨老,哪难受啊?”他抬抬眼,摇摇头:“我不难受。”(见本书《第十年:即此亦千秋》)这四个字是以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发出的,它让我想到老人一生所经历的一切,到最后一切都化为了“不难受”三个字?也许,他早就想去与他的乃迭在一起。在他尚健康时,别人问他这一生最遗憾的事是什么,他说:“本来我们说好白头到老一块儿死,结果她先死了。”
世界上好像只有两个人在他们的最后时候不觉得欠自己什么了,一个是梵高,另一个是我的舅舅。梵高开枪自杀前暗想对这世界已没什么要表达的了,该画的他都画了,画了也是穷,但他起码尽力画完了。所以他该扣动这扳机。舅舅年轻时代的坚实底子使他一生成就丰厚,单看李岫所罗列的译著目录就令人瞠目结舌。他的晚年是潇洒地看着他辛勤培育过的孩子一个个回来,重印、再版、丛书、系列源源不断。他不再遗憾什么了,乃迭在天国等他团聚,他暂留在大家身边也好,他都不在乎。舅舅是世界上活得最轻松的人!——见本书《第三年:癌妖何足畏》
从生命意义上来说,这本日记已不是一般的日记,它是一本大书。每个人生命的最后十年都分外宝贵,将它记录下来,都会是一本大书,问题是有多少人会持之以恒地用日记、用画去记录呢?而赵蘅做到了,而且,是为一位老人,他的舅舅。为此我非常钦佩赵蘅,我猜赵蘅的抽屉里至少还藏着几十本日记,以及数量众多的速写和照片,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宪益舅舅的最后十年》,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这本书延续了一位长者的生命,也为研究杨宪益生平留下了珍贵的资料,但它的意义不仅在于此,它也是文体学的一次革新,一次尝试,它与我读到过的日记体传记文学作品有所不同,不同之处就在于它是出自一位画家、作家之手,她还原生活是如此精确,如此多样,她使我不断想到“艺术功力”四个字,她的功力使得这本书真正好读好看。她也让我想到,从某种意义上说,一本书的表达方式是由作者的功力决定的。
“不能用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清舅舅对我一生的影响,一本书也难以表达一个长辈对一个孩子灵魂的荡涤。”赵蘅说。这是贯穿在《宪益舅舅的最后十年》中的另一个声音。打动我的还有贯穿在全书中的家族情,特别是杨氏三兄妹的兄妹情。“杨宪益一辈子,我哥一辈子,难得的舅舅!”这句话是赵蘅的姨妈、古典文学研究专家杨敏如对赵蘅说的。这句话我以为也可以用来概括《宪益舅舅的最后十年》这本书的整个灵魂,回荡在灵魂中的便是杨宪益的声音,它等待着你去倾听。他的声音实际从目录页就开始了,每一个标题都取自他的一首诗。此外,我们还能从这本书中听到文坛内外众多知名人物的声音,中国乃至全球在新世纪第一个十年所发生的各种大事,以及北京城的建设脚步、后海一带的改造过程、各种不谐和之音,也都被赵蘅或多或少地记录下来。多彩的元素,构成了这本书的特殊魅力。书中老人所经历的十年,也是我们每个人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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