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风霜:一个亚欧家庭的中国往事

邓军,1950年出生于哈尔滨，文学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曾任黑龙江大学俄语学院院长，国家教学名师，"普京奖章" 和"普希金奖章"获得者。作为一名普通的高校教师，她在三尺讲台上默默耕耘了四十余载；作为塞尔维亚骑兵的后裔，她又始终与塞尔维亚的亲人保持着密切联系，希望两国亲人越走越近，两个人民的友谊永续。
邓伊玲，邓军的妈妈，塞尔维亚人，黑龙江大学俄语教师。
邓建桥，邓军的爸爸，革命干部，曾任哈尔滨市商业局局长。

我在中国的一生

我的爸爸妈妈
灾难来临
白色恐怖下的生活
改天换地
苦难年华
去农村接受“改造”
返城之后
一个未了的心愿
回乡探亲

我的爸爸邓建桥
　
爸爸是个“老革命”
父母之间的共同语言
秋林公司印象
没有山盟海誓的爱情
刻骨铭心的坚强
革命传统教育
改革与创新
特殊的家庭文化


南斯拉夫探亲记　

去与不去
第一次坐飞机
抵达目的地
美丽的米尔克芙茨
在贝尔格莱德
出乎意料
在多瑙河畔
去集市
参加婚宴
杜布罗夫尼克之行
又是出乎意料
深情告别

我的妈妈邓伊玲
　
宿命　
饥饿的滋味　
第一个“邓老师”
“我有两个祖国”
“暴风雨”过后　
温暖的家　
妈妈的笔记本　


我的弟弟晓桥　

小小运动员　
徒步上北京　
兵团磨炼　
马儿　
返城　
顺应潮流　
拿得起，放得下　

我的妹妹薇拉　

生不逢时　
艰难的生活　
妈妈的小帮手　
可爱的“小公主”　
我们家的“小邓老师”
手足情深　

我的故事我的歌
　
小时候的印象　
上女子中学　
艰难困苦　
第一份工作　
高考前后　
大学时代　
第二个“邓老师”
北外求学　
出国交流　
斗室里的生活　
我的南方情结　
读博往事　
为“官”两任　
“国之交在于民相亲”
再赴妈妈的故乡

附　录
　
附录1：家庭简史　
附录2：主要人物生平　

我的爸爸妈妈　
　
我的爸爸　
我的童年里充满了火车的汽笛声，还有那些飞驰而过的客车和货车。那时候，大我两岁的哥哥常常领着我去火车站，去迎接快要下班回家的爸爸。　
火车喘着粗气，徐徐驶入站台。我们看到从火车上跳下来一个年轻人，他个子很高，面容黝黑，但长得很帅。那个人就是我们的爸爸。我们快步跑过去，扑到爸爸的怀里。爸爸抱起我，把手里的信号灯和一绿一红两面小旗递给哥哥，我们三人高高兴兴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我们的家离车站很近。这个离哈尔滨不远的小车站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亚布力。亚布力是一个北方小镇，1922年的春天，我就是在这里出生的。
妈妈常在家里等着我们，给我们准备饭菜。那时候她很年轻，皮肤白皙，慈眉善目。妈妈是俄罗斯人，她的名字叫薇拉。 爸爸是塞尔维亚人，他的名字叫扎尔克。那时候，爸爸是中东铁路上的扳道工，妈妈是家庭主妇。　
因为爸爸经常要外出工作，很少在家，所以他每次回家都成了我们的节日。妈妈会给他做他最爱吃的红辣椒烧芸豆，然后配上带有葱香味的咸玉米粥。这是爸爸的家乡菜，味道好极了！在遥远的塞尔维亚，在老家米尔克芙茨村，他的妈妈尤拉常给他做的就是这种菜肴。　
那时候我年龄太小，关于爸爸的很多经历，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爸爸在家乡工作时也是铁路工人。1914年，“一战”爆发了， 作为家中的长子，他当了志愿兵，奔赴前线英勇作战，后来成了 一名骑兵指挥官。1919年，他跟随部队辗转多地，最后来到了西 伯利亚。在那里，他有幸认识了我的妈妈。　
当时，妈妈只有17岁，既年轻又漂亮，对未来充满期待。妈妈给我讲过他们相爱的故事：有一天，妈妈坐在学校的窗台上， 忽然看见楼下有一支塞尔维亚骑兵队伍正从学校的大门口经过， 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指挥官。妈妈情不自禁 地告诉她身旁的女同学们：“我一定要认识这个人！”女同学们一 哄而散，根本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当天晚上，妈妈去邻居家串 门，恰巧看见了那个年轻的指挥官，这个人就是我的爸爸。　
爸爸和妈妈当时一见钟情，都认为自己找到了最好的人生伴 侣。可是没过多久，爸爸要返乡了。他首先要穿过西伯利亚，然后走海路乘船回国。妈妈在对未来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这样跟着 爸爸私奔了。妈妈当时没有得到外公和外婆的同意，但她义无反 顾地离开了家，这让他们伤心欲绝。　
也许正如妈妈所说的那样 ——“这就是命”，这注定了她命 运多舛，必将经历千辛万苦。　

　

我的妈妈　
屋外天寒地冻，风雪交加，屋里的柴火烧得噼啪作响。这个时候，我们会和妈妈一起围坐在火炉旁，感觉既温暖又惬意。妈妈会在烛光下给我们朗读文章，或者给我们讲各种各样的神话和寓言故事 …… 　
我和哥哥还会让妈妈讲她和爸爸私奔的事情，此时，妈妈的脸上会掠过一丝忧伤。她看着炉中的火苗，讲述自己的经历： “那时候我太年轻，太无知 …… 但我太爱你们的爸爸了 …… 我以为自己过一段时间就会和你们的爸爸一起回家去见你们的外公和外婆，以为他们很快就会原谅自己心爱的女儿 …… 但是，一 切都事与愿违 …… 世道变得越发艰难，时局总是动荡不安，人们四处奔走 …… 后来战争爆发了，你们的爸爸和他的同乡们不得不回塞尔维亚。我跟着你们的爸爸，一路上吃尽了苦头 …… ”　
他们首先要穿过天寒地冻的西伯利亚。他们顶着严寒在冰 天雪地里走了很久，一直走到人困马乏 …… 他们历经千辛万苦， 最后辗转到了中国山东的曲阜，因为他们听说从那附近也可以乘船出发，回到塞尔维亚。在曲阜，爸爸和妈妈住到了一个中国商人家里。这个商人表面上很友好，实际上非常狡猾。爸爸把自己的马儿卖给他时，他不断地砍价，最后只给了他们非常少的钱， 因为他看出来了，这对年轻的恋人别无选择。　
在马尾巴下面，爸爸藏着一支手枪。爸爸当时盘算着，要是买船票的钱不够，就把枪卖掉。爸爸是一个爱马如命的人，要卖掉那匹一直陪伴他左右的战马，无疑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可是， 如果他不这么做，哪里还有别的办法呢？　
那个商人看妈妈长得漂亮，于是心里起了歹意。他对爸爸 说：“长官，把你的女人卖给我吧，我看中她了！你回国的路费我全包了！”爸爸顿时火冒三丈，拿出手枪指着这个混蛋。妈妈赶紧拉住爸爸，担心他一怒之下真的会打死那个商人，闹出人 命。那时候，妈妈已经怀孕了。　
爸爸和妈妈离开了那个商人的家，去买回家的船票，但不幸的是，他们手里的钱还不够买一张船票。无奈之下，他们卖掉了手枪，但还是没有凑够回家的路费。　
他们只好去哈尔滨，投奔爸爸的一个老乡。那时候，哈尔滨的城里已汇集许多不同国家、不同种族的人。老乡来哈尔滨已有一些年头了，他帮爸爸找了一份工作，介绍他到火车站当扳道工。爸爸感觉自己身上责任重大，所以，当有人介绍爸爸去亚布力车站当扳道工时，他就一口答应下来，因为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了。因为没有地方住，爸爸和妈妈只好住在火车站的水泵房里。　
此时已是1920年的冬天，哥哥鲍利斯在水泵房里出生了。 1922年，我也在亚布力镇出生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们都很清楚了。　
我的妈妈出生在一个官员家庭，受过良好的教育。她精通几门外语，懂音乐，爱看书。跟着爸爸之后，由于生活所迫，她开始学习如何烘烤面包，如何做不太复杂的菜肴，如何养鸡喂猪 …… 对她来说，这完全是另一种生活。不管怎样，爸爸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他们已经有了公家给的住房。妈妈是一个贤 妻良母，性格温顺，内心善良，对爸爸充满关爱；对生活充满热情。虽然她总穿着同一条连衣裙，但她总是快快乐乐的，对未来充满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