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桌子一本书：在阅读课上遇见你

这是一位教育探索者的旷野历程。书中记录了作者在公立学校之外的母语课堂实践。作为一名视野开阔、经历丰富的语文教师，作者在文本选择、问题设计和课堂操作上独具一格，不仅营造了一种课堂民主氛围，更时时刻刻地培植学生的爱心、培养学生的批判性思维。同时，本书摒弃了教学实录的繁冗，通过对一系列创意阅读课堂的回顾，扼要而清晰地呈现了“学生—经典文本—教师”透过特定活动所传递出来的图景，并通过不少教学实例提供了经典文本的教学示范，以及可上手、可上路的操练方法。

童蓓蓓 浙江玉环人，做过初中、高中语文教师，担任过《读写月报•新教育》责任编辑、《中学语文报》副主编，2011年至2018年，任杭州越读馆小学课程设计者，自编教材、自创课程。

前言

铃声一响

醒来是春天 —— 《睡美人》课堂记录
摔出来的爱 —— 《青蛙王子》课堂拾遗
谁给你们塞纸条 —— 《三只小猪》课后记
秋天的名字 —— 给未来的孩子起名字
我需要帮助 —— “求助课”上的小插曲
谁来安慰 —— 《亲爱的汉修先生》全书阅读拾遗
穿透故事的你的眼 —— 《绿野仙踪》与《西游记》比较阅读
影子大地 —— 《纳尼亚传奇：狮子、女巫和魔衣柜》全书阅读
带一本书去冒险 —— 《霍比特人》读书会
冷静的理性，热情的心 —— 《通往特雷比西亚的桥》全书阅读
爱，就是现在 —— 全书阅读《圣诞颂歌》课堂琐记
课堂生存手册 —— “求生课”的语文味
和整个世界站在一起 —— CPC课程里的问题探讨
如何跟小学生谈死亡 —— 生命教育中的难题
紧箍咒的秘密 —— 基于《西游记》的研究性学习

老师一来

想象天堂的模样
走进越读馆
上课啦
看门道 —— 听小狐老师上课（唐泽霞）
你看到了什么（ 野树）
因阅读而得自由（ 张艺芳 张菡）

书桌一摆

郭初阳的“反骨” —— 读《言说抵抗沉默：郭初阳课堂实录》
成为人 —— 评《新童年启蒙书》
圪梁村纪事 —— 评贾平凹的《极花》
无名的沉默者
油麻地，我不去 —— 评曹文轩的《草房子》

去远方

何等幸运（ 朱翌潇）
班主任童蓓蓓（ 王特）
玉美如环，师者如狐（ 蔡朝阳）

穿透故事的你的眼
―― 《绿野仙踪》与《西游记》比较阅读

一个童话里隐藏着人类所有的故事。这个故事，在东方传唱，也在西方演绎。它在不同时空、不同情境下幻化出千种形态，但内部却有着惊人的相似。当多萝西和唐僧相遇时，这种隐藏于多态之下的共同特质就会被显露出来。这节课里，我们要学习的是：穿透故事的外壳，找到叙事的经脉和梦想的内核。
支撑起这节课的是神话学大师约瑟夫•坎贝尔（Joseph Campbell）的“英雄之旅”神话理论。坎贝尔通过神话人类学研究，发现数千个英雄故事都呈现出某种共性的结构，并成为人类的集体潜意识。他将这种英雄之旅分为 12 个阶段：
1. 正常世界
2. 冒险召唤
3. 拒斥召唤
4. 见导师
5. 越过第一道边界
6. 考验、伙伴、敌人
7. 接近最深的洞穴
8. 磨难
9. 报酬
10. 返回的路
11. 复活
12. 携万能药回归
坎贝尔的理论表述多少还有些抽象，而编剧大师克里斯托弗•沃格勒（Christopher Vogler）则在其《作家之旅 ―― 源自神话的写作要义》中，应用了坎贝尔的理论来解析一系列的经典作品，以英雄之旅理论解剖经典名作，其中《绿野仙踪》被作为典范中的典范来分析。因此，阅读坎贝尔的《千面英雄》《神话的力量》和克里斯托弗•沃格勒的《作家之旅 ―― 源自神话的写作要义》是非常必要的，可以帮助教师建立整节课的架构。
可是，这种理论要不要在课堂中呈现？在什么时候呈现？如果不呈现，学生的讨论就会像冰屑雪珠，初时颗粒晶莹，少时就会消融为虚空；但如果一开始就呈现，学生的思维就很容易被这个理论束缚，并会以“填空”的方式进行观察和思考，信息探索就会倾向于短、平、快，缺乏深度和个性。因此，我决定，先让学生自由探索，到最后环节再呈现坎贝尔的神话理论。这样，学生既有自由伸展的空间，又能完成一个模型的半成品，更能得到与大师相呼应的乐趣。好，隐藏起所有装备，等待铃声响起。
课堂开始，前后桌自然组成四人小组。组员们首先轮流分享了《绿野仙踪》和《西游记》的情节，把故事组装起来。《西游记》流传广远，且有影视、连环画等多种改编形式，学生们对作品比较熟悉。加上暑期课程中他们曾经学习过“紧箍咒”“二师兄”等专题，因此说起来个个眉飞色舞。《绿野仙踪》的故事结构也非常清晰，可以很有序地进行分享。
分享完毕的小组，寻找《绿野仙踪》和《西游记》的相似之处。教师发下阅读材料，并给出具体要求：有观点，有证据，有分析。
30 多分钟过去了，教室里叽叽喳喳、 ????、呱啦呱啦……不时有不满的埋怨声和队员的劝解声。嗯，都停下，该由你们的发言人出场了。一阵紧张后，各组发言人轮流到教室前面发布本组研究所得。
大家都遵守共同的发言规则：已经发表过的观点，不可重复。所以，当别人发言的时候，每个人都不得不认真聆听。
大家在这两部作品中发现了一些秘密。

一、经典“五人组”
1. 最初大家说的都是“四人组” ――《绿野仙踪》里的队员是多萝西、稻草人、狮子、铁皮人，《西游记》里的队员是唐僧、孙悟空、猪八戒、沙僧。
可是有学生说，《西游记》里还有白龙马呢！马上有另一个学生说，《绿野仙踪》里还有托托呢！到底是“四人组”还是“五人组”？大家讨论后认为，宠物也是家庭成员，所以应该是“五人组”。
2.《绿野仙踪》中，只有多萝西是完全的人，她最善良、最软弱，但使命感也最强，目标也最明确，并甘心舍己。虽然平时都被大家照顾，但每到山穷水尽之时，她总是挺身而出，解救队员于水火。而且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她都不迷失方向，不放弃梦想。唐僧也是如此，西行之旅原本是开心、有趣的，但只要唐僧在，各路妖怪们就会被吸引过来。他在哪里，危险就在哪里。但是，哪怕下一刻就要成为粉蒸肉，他也不会后悔，他也从未留恋过东土大唐的美食、美人、美景。要成为一个领袖，不仅要有力量和智慧，更要有目标和对目标的坚持。
3. 从“困”到“团”。一路走，一路遇到受困者，一路解救；受困者被解救后，会加入团队，或者以别的方式帮助团队。《绿野仙踪》中，多萝西将稻草人从木桩上救了下来，然后与新成员一起将铁皮人从铁锈中拯救出来，将胆小狮从恐惧中释放出来。《西游记》中也是如此，唐僧将孙悟空从五指山下救出，然后又一起将猪八戒从他老婆炕头上救出，将沙悟净从流沙河里救出。遇到受困者，只要你拔刀相助，将“木”字中的右边一捺拔除，“困”就会转化为“团”。
4. 稻草人、狮子、铁皮人各有欠缺，孙悟空、猪八戒、沙僧也是如此。
5. 两个团队都有明确的目的地，一个是回家，一个是西天。
6. 实现目标后，各人都去了各自的地方，不再待在一起。

二、善恶相争
1.《绿野仙踪》里有善女巫、恶女巫；《西游记》里有观音、如来、各路妖怪。
2. 善的角色先出来，也在最后出现，并使问题最终得到解决。
3. 恶的角色后出来，并制造危机，然后被转化或消灭，到结尾时不再出现。
4. 恶总是因为贪恋善所拥有的某样东西而对善发动攻击。

三、都有珍贵法器
1.《绿野仙踪》里有银笛、金冠、银鞋等，《西游记》里的法器更是数不胜数。在这个环节，大家讲得眉飞色舞，尤其讲到唐僧的法器紧箍咒时。
2. 每种法器都有超自然的能力，但都要受到限制。有的受次数限制，比如召唤飞猴的金冠；有的受使用方法限制，比如水晶鞋要相互摩擦才会产生魔力；有的要用咒语启动，比如紧箍咒。而且，法器的能力越强，受到的限制就越多。
有学生插嘴说，《哈利•波特》里的魔杖就没有限制！马上有其他学生回应道，魔杖是会认人的！

四、困境就是前进
1. 两个作品都是“进程中遇妖―陷入困境―遇到救助―脱困，继续前进”的模式。
2. 团队在危机中成长，同时，故事在这种模式的重复中形成章回节奏。

五、看似可以省略的出行
多萝西拥有的银鞋可以让她去任何地方，只要双脚相互摩擦三次；孙悟空一个筋斗云就可以到西天取经，不需要经历那么多磨难。而且一个筋斗云跟取经路程都是十万八千里，这可不是巧合哦。
但生命就像一座雕像，美好的本质一直都在，但需要经过雕琢、修剪才能显出。这就是“在路上”的意义。相比他们所要到达的目的地，主人公们在旅途中所经历的种种艰辛和欢欣雀跃，他们所感受到的精神压力和情感浸润，才是真正塑造他们内在生命的力量。
稻草人所追求的智慧、铁皮人所追求的情感、狮子所追求的勇气，本来就在他们里面，但只有通过水浸、火炼和各种不确定，这些品质才会被显明、被树立。
彼此担待才是团队，每个人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孙悟空看似完美，却有着与天争胜的骄傲，只有经过磨难才会被建立品格。有学生说，孙悟空的磨难，是紧箍咒！是的，当他到达目的地，完成自己的使命后，金箍自然就脱落了，而他则成了斗战胜佛。人真正的敌人，从来都不在外面。
孩子们七嘴八舌说得差不多了，这时候我出示了坎贝尔的神话理论图表，然后就着图表展开沃格勒对《绿野仙踪》的分析。不需要将这 12 个阶段逐一讲到，只要选择其中有代表性的，点到即止。因为孩子们自己会沿着理论的逻辑找到跟故事对应的点。他们不但找到了能与这 12 个步骤相对应的点，甚至还在图表的启发下，发现这两个故事都有“导师”的出现 ――《绿野仙踪》里有善女巫，《西游记》里有观世音菩萨。令人颇感欣慰的是，在老师没有要求的情况下，不少孩子主动拿起笔记本把图表描画了下来。
下课时，大家纷纷感慨：传奇，无问东西；英雄，千面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