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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三尺


地下三尺

作  者:陈仓

出 版 社:作家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8年09月

定  价:65.00

I S B N :9787521200812

所属分类: 文学  >  小说  >  按地域分  >  中国当代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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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内容简介

做一个善人,上可以通神,下可以通鬼,因为三界之中共用的语言就是善;人们常常讲因果关系,也就是种豆得豆种瓜得瓜,但善是一颗万能种子,如果你处处行善,世界就会变着样子回报你,你的福气就来了,你的运气就特别的好。收入《小说选刊》双年奖、陕西青年文学奖获奖作品,以及中国小说学会评定的年度排行榜两部上榜作品。

是悬浮人生中难能可贵的暖心之作,告诉世界我们在善意地生活。

 

TOP作者简介

陈仓,原名陈元喜,七〇后小说家、诗人、散文作者,代表作有《流浪无罪》《诗上海》《艾的门》等诗集,及八卷本《陈仓进城》系列小说集。

自二〇一三年以来, 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新华文摘》等累计转载二十二次,入选各类年度选本十二次,多次进入中国小说学会等机构评定的年度排行榜,其“致我们回不去的故乡”被誉为一个时代的文化符号,并先后获得第三届中国红高粱诗歌奖、上海市作协二〇一三年度、二〇一四年度优秀作品奖、第二届广州文艺都市小说双年奖、《小说选刊》(2014 - 2015)双年奖、《人民文学》第四届美丽中国游记征文奖,以及首届陕西青年文学奖、中国作家出版集团二〇一六年度优秀作家贡献奖。

 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海市普陀区作协副主席,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副会长。曾参加诗刊社第二十八届青春诗会、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七届高级研讨班。

 

TOP目录

目录

 

 

004

墓园里的春天

 

062

从前有座庙

 

120

如果没有鬼

 

182

天鹅是个湖

 

226

地下三尺

 

304

摩擦取火

 

362

后记

 

TOP书摘

墓园里的春天

 

 

一、人在转圈子时是失控的

 

陈元像个疯子似的,骑着一辆电动车,绕着他们报社的大楼一圈圈地转着。

陈元把马力拧到最大,把圈子转得飞快,像是一只失控的小蜜蜂。说到小蜜蜂,陈元的胸又郁闷了那么一些,因为来到上海已经十年了,在高楼大厦之中,陈元似乎从未发现过小蜜蜂。也许有小蜜蜂的存在,只不过他平时太忙,根本没有在乎这个小东西。若是陈元还在陕西老家塔尔坪的话,这个时候无论是槐树上还是瓜架里,应该到处都是嗡嗡的小蜜蜂了,陈元会把它们捂在一朵花里,一起采摘下来,关进一只瓶子,让它们昼夜地飞,昼夜地叫,直到把它们活活地累趴下了,或者是等到它们睡着了。有时候也被小蜜蜂给蜇一口,虽然疼痛无比,却能享受到另一种待遇——一旦被小蜜蜂蜇了,就会找来奶孩子的女人,掏出她们的大乳房,对着浮肿的脸蛋子,挤一点奶水,揉一揉。这是一个不错的偏方。陈元每次看到她们雪白的乳房,顶着自己鼻子的时候,不晓得是不是真的有效,反正他的疼痛立刻就会减轻一半。

陈元转圈子的那天,是一个清早,是一个暮春时节的清早。按理说应该是个大晴天,起码天气预报是个大晴天,却遇见了二十年不遇的日全食,天空一下子就全黑掉了。早上天黑与晚上天黑是不一样的,晚上天黑会有路灯,会有霓虹,而早上天黑什么也没有,所以就乌漆抹黑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陈元一边转圈子,一边放声歌唱。陈元唱的到底是什么,自己也不清楚,反正挺乱的,有“东方红,太阳升”,也有“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报社楼下人很多,大家都戴着一副太阳镜,仰头看着天空,欣赏着天文奇观。转到报社楼前的时候,陈元一不小心,一下子撞上了个人。

这个人不开口的时候,陈元还以为自己闯祸了,所以赶紧跳下车,把他扶了起来,问他伤着哪里了没有。这个人拍了拍衣襟,然后对陈元说,你疯了吗?这是看日全食,又不是追日,用得着这样转来转去的吗?陈元一下子听出了,他是他们报社新来的胡总编。当陈元听出他是胡总编的时候,陈元一下子就不怕了,甚至更加疯了,觉得自己撞得太轻了,应该一下子把他给撞死才好。

陈元说,我好好地工作,你凭什么开除了我?胡总编说,我没有开除你,我只是解聘了你。陈元说,这不是一样吗?不都是丢工作了吗?胡总编说,报社快要倒闭了,经营不下去了。接下来全都一样的,晚走不如早走,我这是关照你呢。

陈元说,你够狠的呀,老子走就走了,竟然大楼都不让上了,这个应该是你交代保安的吧?胡总编说,这个还真不是我干的,我随时欢迎你回来喝茶聊天。反过来说,你已经走了,东西都搬走了,你上去干什么呢?陈元说,上去不干什么,除了几个花姑娘的大奶子,我也没有什么落在那里,老子就是想站在落地玻璃窗前,最后一次看看窗外。

胡总编挣脱了陈元,一屁股坐在了马路边,然后抽出一支烟,开始猛烈地吸了起来。胡总编说,小陈呀,这次我们对事不对人,凡是合同到期了,一律不再续签,这是上边的意思,我也很无奈的。你是从陕西那边来的,在上海无亲无故的,也没有一个依靠,没有工作吃饭怕也成问题了吧?还有房贷,我晓得你还有房贷,所以我私下里给你联系了几家单位,若是他们需要人的话会优先考虑你的。

陈元有一丝丝感动,就把电动车熄了火,靠着胡总编坐了下来。胡总编说,有人给我汇报,说小陈你在大楼下边要出事了。我以为小陈你要跳楼了,赶到这里一看,你不就像小蜜蜂似的,转了几个圈子吗,这能出什么事呢。陈元说,不瞒胡总编,工作没有了,不像日全食这么简单,倒像天塌下来了,腰一下子都直不起来了,不仅仅是房贷,我看女朋友怕也是保不住了。

胡总编说,谁让你找了个上海女人呢,你要是找个陕西老乡什么的,还有这个烦恼吗?

陈元说,人家当初同意和我谈恋爱,就因为我是个记者,她家里房子漏水了,空调不制冷了,我帮人家打几个电话,什么问题一下子就解决了。现在记者证都上交了,骨头一下子就软了。

日全食结束了,那个被天狗吃掉的太阳,又慢慢地回到了天上。胡总编爬起身说,你转了多少圈子了?陈元说,哪记得呀,反正转了两个小时,奶奶的,头都转晕了,现在特别想回家睡觉去了。胡总编向报社大楼走去,要进大楼的时候他回头说,那就回家休息休息吧,若是有工作了告诉我一声,我去看看你。

陈元说,对不起胡总编,让你没有看成日全食,二十年不遇呀。没有想到胡总编又转了回来,不晓得他是专门来熄灭烟头的,还是专门来和陈元说话的。他把烟头拧灭,扔进了垃圾桶,然后笑着对陈元说,日全食有什么好看的?说白了,就是它的光环被别人给挡住了,若是我想看的话,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吗?一个巴掌,一片树叶子,或者是我一闭眼睛,不就是一次日全食吗?

陈元抬头看了看有些耀眼的太阳,不晓得怎么回答他。当他的背影消失在大楼阴影里的时候,陈元总有一种莫名奇妙的预感,随后陈元才发现这种预感是灵验的。

 

二、死人的生意有奔头

 

胡总编离开后,陈元又骑着电动车,绕着大楼转了最后一圈,这时候陈元已经不再是一只小蜜蜂了,而像是一只飞不快的有些迷茫的苍蝇。陈元一边回头看着二十一楼的那个淡蓝色的窗户,一边忧伤地离开了这家他工作了近十年的单位。

陈元刚刚走出不到一公里的时候,就收到了胡总编发来的一个短信息,通知陈元第二天早上十点带上自己的简历,去一家杂志社参加面试,而且告诉陈元是他推荐的。面试地点在徐家汇的一座大厦里,这座大厦比起陈元他们报社气派多了,从楼上俯视下边的时候,还能看到一座天主教堂的尖顶。

按说陈元早上八点就来到了徐家汇,但是他并没有立即上楼,依然骑着他的那辆电动车,漫无目的地绕着圈子。这里比不得原来的报社,这座大厦四周的街街巷巷,其实是不通的,转来转去刚刚转了一圈他就迷路了,再转回来的时候已经到点了。按照陈元原来掐算好的,不能早到也不能迟到,提前十分钟爬上电梯,提前五分钟来到了面试现场,这是最合适的节奏了。但是陈元最后还是迟到了半个小时。

陈元说,我是胡总编介绍来的。

前台的小姐说,你的简历呢?

陈元说,什么简历?我从来不需要简历的,名字就是最好的简历。

小姐说,那你们总编叫什么名字?你又叫什么名字呢?

陈元说,我们胡总编叫胡中华,我的名字叫陈元。

小姐说,胡中华没有听说过,陈元倒是晓得的,是哪个学校的校长吧?

陈元说,什么校长不校长的,我是校长他爹。

小姐很奇怪地看了看陈元,说我去通报一声,你在这里等着吧。

面试是在一间会议室里进行的,会议室外边的走廊里放着一排椅子,椅子上已经坐满了前来应聘的人。他们都是清一色的小青年,因为正是大学毕业季,大家都在忙着找工作。几个小青年显得十分紧张,每次碰到有人出来,就上前问东问西,比如面试有什么内容呀,问了哪些问题呀,有几个面试官呀,帅不帅呀。有一个小男生,在不停地翻着资料,陈元上前瞄了一眼,发现是一本《新闻编辑学》的理论书;还有一个女孩掏出一面小镜子,在偷偷地打粉补妆。

陈元没有坐下来,而是站在走廊里等着。但是百等也没有什么消息。中间有个小胖子面试官,也许是出来上厕所,陈元就跑上去说,你们是在招聘编辑吗?我是某某报社的,是胡总编推荐来的。对方看了看陈元说,哪个胡总编?我们不认识什么胡总编,你就在外边排队吧,大家都在外边排队呢。

陈元不坐下来是有原因的。他多大了?已经是奔四的人了;他是什么人?是一个在新闻圈子里摸爬滚打了十年的老记者,若不是受报纸大环境的影响,怎么也不会轮到他下岗的。他曾经去过很多学校,给新闻系的学生们上过课,讲自己的新闻理念和实践经验。在这帮子还未毕业的大学生中间,他隐隐约约记得,还有一个漂亮的应聘者曾经听过自己的课。如今让自己坐到这帮子小青年中间去,像是把一只大熊猫放在一群兔子里,那是多么格格不入,简直像一个天大的笑话。陈元心想,撇开自己的资历不说,单凭有胡总编推荐这一条,也不应该把他与这些小青年放在一个菜篮子里,任人挑三拣四的,这不等于羞辱了自己吗?

想到这里,陈元有一些恼火。他一边下楼一边给胡总编打了一个电话。胡总编说,你面试得怎么样了?陈元说,面试个球,太气人了。胡总编说,他们把你给咔嚓掉了?陈元说,你推荐的时候是怎么跟人家说的?他们竟然把我跟一帮子乳臭未干的学生放在一起,在排队呢,这不是羞辱我嘛。

胡总编说,小陈啊,应聘嘛,这不是很正常吗?你想人家怎么办呢?是不是想让人家照顾你一下,像对待那些病危的人一样,直接给你开个特殊通道?表面上看,好像是很伤自尊的事情,但是从深层次看,你这是不自信。你现在几岁了?快四十了吧?就你这股子牛脾气,你若是个老板的话,你喜欢用刚毕业的大学生,还是喜欢用一个自以为是的老男人?我建议你,就忍忍吧,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老实告诉你,我只是觉得你们都不容易,就让人事部门以报社的名义,帮你们这些被解聘的人分别投递了一份简历而已。

胡总编说得太对了,自己凭什么这么牛呢?陈元下了电梯,一抬头就是那个有些历史的天主教堂,他在心中默默地念了一句“阿门”,尽力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态,然后又折了回去。等待了一个小时左右,终于轮到了陈元。当他坐在会议室里的时候,透过那个玻璃窗户,更能清晰地看到天主教堂的那个双子尖顶,有成群的鸽子在上边飞舞着。但是陈元还是无法心平气和地回答面试官们提出的任何问题。

有个面试官说,你怎么看待新媒体?你认为纸媒会死吗?陈元没有好气地说,这个还用问吗?!活字印刷术被发明出来后,那些竹简不就被淘汰了?!当另一个面试官问,若是你来了,你对办刊有什么新想法吗?陈元还是没好气地说,还能有什么新想法?你办杂志必须懂得读者最关心什么。现在人们最关心什么?最关心吃喝玩乐,多刊登点大酒店、夜总会、娱乐城的内容就行了。要告诉人家什么地方有特色小吃,什么地方可以喝酒泡吧,什么地方可以旅游交友,什么地方有歌舞厅和桑拿房,甚至告诉人家哪里有小姐。

几个面试官很吃惊地说,你晓得我们杂志的名字叫什么吗?我们是《殡葬》杂志,殡葬是干什么的你明白吧?

陈元来应聘之前,还真没有想过这是一份什么样的杂志。他晓得有时装杂志,有健康杂志,有美食杂志,有新闻类杂志,还有文学类杂志,但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有一份专门为死人服务的杂志。他一下子傻眼了,当他还没有缓过神来的时候,对方已经对着门外喊叫“下一个”了。

陈元出门的时候,才发现这家公司的名字叫长寿园,在上海你可以不晓得高档楼盘汤臣一品,但是绝对不能不晓得长寿园,因为大部分人去世后,都希望自己能够埋在那里。陈元骑着他的电动车,顺着这座威武而繁华的大厦又开始绕着圈子。这一次他没有再唱歌,不像一个疯子,而像一个傻子,不可思议地嘿嘿地笑着。徐家汇是什么地方?是上海四个城市副中心之一,是上海最繁华的商圈之一,在这里你不仅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还可以去赏花,看黑天鹅,看电影,看话剧,吃饭,泡妞,到天主教堂里去做弥撒。反正人生中的任何欲望在徐家汇这个地方,都是可以得到满足的。但是万万出乎陈元意料的,这里竟然还有一个殡葬公司,而且还办了一份正式的杂志叫《殡葬》。

陈元是两天后接到这家公司的电话的。公司人事打电话通知陈元说,你被录取了。

陈元意外地说,我被录取了?人事说,是呀,你被录取了。陈元说,不太可能吧,我顶撞了你们呀,怎么还录取我了呢?我到什么地方报到呢?人事说,你去青浦,具体地点我们会短消息发给你的。虽然是一家不太吉利的公司,但是陈元还是十分开心的,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是在媒体工作,还是一名编辑记者,说不定还可以申请到牛逼哄哄的记者证。

陈元给胡总编打了一个电话,但是电话一直没有接通。陈元只好给他发了一个短消息,报告自己被录取了,对此表示十分感谢。

对于丢掉工作的事情,陈元最不敢面对的,还是自己的女朋友。一旦她家人发现他丢了工作,也许就是他与她分手的时候,所以被报社解聘的这些日子,他照样早晨八点起床,风风火火地在外边乱转着,装出一副在四处采访的样子。到周末的时候,当女朋友让他去家里的时候,他一会说,开两会了,自己忙着跑两会呀;一会说,外滩踩踏的事还没了呢,自己要跑现场呀。全给他以各种各样的借口躲掉了。

陈元给女朋友打了一个电话,表示今天晚上要去她家混饭。女朋友则说,光是混饭吗?没有别的了?陈元说,当然还有想你了呀,另外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陈元所说的好消息,不是别的,就是自己换工作了,从一家报社换到一家杂志社,照样是当编辑记者,可是每月的工资涨了几千块。

陈元虽然还不晓得这家杂志社的工资到底是多少,但是他早有耳闻了,这个行业的工资肯定少不了,比外边会翻上一番的。死人的生意永远都比活人的生意有奔头。

 

三、埋人的地方犹如高尔夫球场

 

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早晨,陈元换了一身西装,打了领带,背着他那个专门为当记者而配的黑色皮包,就出门报到去了。

陈元要报到的地点,不在徐家汇的那个大厦里,而是在青浦区外青松公路上,确切地说是在长寿园的墓地里。在不在徐家汇办公陈元是不在乎的,反而陈元觉得不在徐家汇更好,那里繁华倒是繁华一些,就是太吵闹了,而且停个车呀,吃个饭呀,逛个街呀,与郊区比起来生活成本肯定会高很多。而且公司有班车,会准时接送大家上下班,远一点就更加无所谓的了。

当陈元按照短消息上的地址,终于找到外青松公路的时候,这个地方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埋死人的地方,或者说死人根本就没有埋在这里,人们埋下去的仅仅是一把灰尘而已。一条宽阔的大马路边,种植着的行道树不是梧桐,也不是银杏,而是一棵棵樱花。正是暮春时节,虽然第一波樱花已经落了,但是第二波还在开放,落在地上的花瓣如霜如雪,开在空中的花朵如云如霞;顺着马路两旁,还立着各种各样的雕塑,有大象,有狮子,有各种生肖神兽,栩栩如生。等入了院子,更是绿树成荫,大片大片的草坪绿油油的,像是一个巨大的高尔夫球场。

陈元很喜欢这个地方,他是吹着口哨走进院子的,他感觉自己不是来上班的,而是来打高尔夫球的。所以他有点后悔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了,而应该穿着一身运动装才好。这里的保安也很有型,个个长得很帅,当陈元从身边经过的时候,他们会啪地一声给陈元敬一个礼。陈元也啪地一声站定,滑稽地给人家回了一个礼。

陈元被保安带到了办公楼,办公楼下边的大厅里,更是美如仙境一般,一个大大的池塘里,成群的红鲤鱼自由自在地游着。大厅的上空是透明玻璃的,还有一棵大树穿过房顶,茂盛地生长着。陈元随手拍了几张照片,用微信的方式发给了女朋友。女朋友果然问,你在打高尔夫球吗?陈元说,这是我的新单位呀,办公环境不错吧?女朋友又回复说,好漂亮呀,有空了你带我去玩吧。

但是终究还是让陈元失望了,当他来到办公室三楼的时候,公司人事告诉他的准确消息是,他确实是被录取了,不过工作部门不在杂志社。陈元说,我应聘的是编辑记者,为什么不在杂志社呢?公司人事说,你投递的简历都在这里呀,难道你面试的时候他们没有告诉你,若是编辑记者没有被录取的话,我们是可以进行调剂的。陈元说,你们把我调剂到什么地方了?公司人事说,调剂到销售部门了呀。

陈元说,销售部门是干什么的?是卖骨灰盒呢?还是卖棺材板?

公司人事说,我们是墓园,又不是火葬场。我们销售的是墓地,同时也销售墓碑。陈元说,那怎么个销售法?公司人事说,你有没有买卖过房子?和买卖房子是一样的。不过房子是给活人住的,墓是给死人住的。陈元说,你家买过房子吗?你家买房子会与买墓地一样吗?

公司人事并不生气,而是笑着说,你这是不了解我们这一行,说实话我们这个行业比房地产行业干净多了,也简单多了,卖房子还可以骗,还可以蒙,但是卖墓地都是一口价,很少有人会讨价还价的。

在墓园里办一份杂志,当一名编辑记者,恐怖是恐怖了些,但是在就业形势如此不景气的时候,陈元还是勉强可以接受的。但是让自己去卖墓地,那是万万不可能的,自己这一关无所谓,女朋友这一关也好糊弄,几句花言巧语就蒙混过去了。但是女朋友的家人呢?哄个一天两天可以,哄个一年两年能行吗?而且一旦进入这个行业,你只能干到退休了,你想辞职另谋高就,一旦人家发现你曾经在墓园工作,而且是个卖墓的,那还有人敢要你吗?

陈元不想再啰嗦了,于是扭头就走。这个墓园真的好大,大得让他一出门就迷路了,他像是一丝游魂一样,在小雨之中到处乱蹿。这时他才发现大片大片的草坪,并不是真正的草坪,而是一块块墓地,上边安放着一块块石碑,像一本本摊开的书似的,仅仅只有半平方米的样子,石碑上边雕刻着逝者的姓名及生卒年月,下边埋着的就是逝者的骨灰。

陈元想问个路,但是四处一片空旷,放眼望去连个人影也没有,好不容易碰到了另外一个,她同样是在墓园里迷路的人。陈元想问她出口在什么地方,她则问陈元办公楼在什么地方。陈元说,你也是来上班的?她眼含着泪痕,告诉陈元说,自己是来买墓的,他父亲前不久去世了,马上就要清明了,她想把父亲安葬于此。

这是一个年轻的女孩,恐怕是刚刚失去父亲的原因,显得有些伤感和无助。陈元本来永远都不想再回到那个仙境一般的地方,但是他还是走在前边,给她带了路。她告诉陈元,自己姓姚。陈元则告诉她,自己叫陈元。女孩年纪不大,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人长得很漂亮,皮肤白净,一头长发。一路上,小姚告诉陈元,父亲不到六十岁就去世了,他生前十分怕冷,最喜欢的就是晒太阳。小姚问陈元,你晓得我为什么选择你们墓园了吧?陈元说,为什么呀?小姚说,我几乎看了所有的墓园,只有这个地方不像墓园,倒像是一个美丽的公园,是可以晒到阳光的,父亲虽然死了,我依然要让他晒到人间的阳光。

小姚说话的时候,一颗颗眼泪又滚了出来。陈元发现小雨早就停了,太阳从云层里冒了出来,果然把整个墓园照耀得温暖了起来。

公司人事看到陈元又回来了,而且身后带了一个女孩,于是笑着说,以为你走了呢,这么快就有客户了?陈元真想告诉她,他只是带个路而已,但是看到这个女孩如此依赖于自己,他就没有吱声了。他帮她填表,帮她付款,帮她书写墓碑上需要雕刻的文字。

小姚问,你是新来的吧?陈元说,是啊,第一天。小姚说,我是你接待的第一个客户?陈元说,对呀,你是不是已经看出我的业务并不熟练?小姚说,没有啊,就觉得你很认真,工作时间长的人慢慢会厌烦的吧?不管怎么样,我要谢谢你,我代替我爸爸谢谢你。她说着说着,大颗大颗的泪水又滚了下来。

陈元说,你也别太伤心,其实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就跟有时候打电话出现故障一样,你父亲能听到你的声音,而你听不到他那边的声音。小姚点了点头说,是的,我总觉得他在喊我,我听不见而已。小姚站在透明的玻璃窗前,看着窗外绿茵茵的草坪,轻轻地说,爸爸啊,我昨天晚上还梦见你了呢,你就坐在我的床边,还问我要不要喝水。

公司人事递来一张《入职登记表》,对陈元说,我看你很适合这份工作。陈元说,我哪里适合了?公司人事说,你没有发现她来的时候是哭着的,而离开的时候已经是笑着的吗?

目送着这个女孩离开之后,陈元本来打算也要离开的,但是当他站在透明的玻璃窗前,看到小姚不停地回过头,面带微笑地看着他的时候,陈元叹了口气,还是决定留了下来。他又有了一个预感,预感到自己若是呆在这里,或许与她之间将会发生一点什么。陈元明白,在春天的墓园里,除了那些死了的东西,应该还有一些活着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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