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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之旅:手绘水彩私享版


唐诗之旅:手绘水彩私享版

作  者:李元洛 著

出 版 社:长江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8年06月

定  价:39.80

I S B N :9787535471185

所属分类: 文学  >  非小说  >  诗歌  >  中国古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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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内容简介

《唐诗之旅》是李元洛二十年诗文化散文的代表作,在书中,李元洛全面讲解唐诗,涵盖唐代著名诗人和诗歌,带领读者走进古典诗歌的美好境界。在讲述每一位诗人每一部作品的时候,也呈现了他所体悟到的诗歌的生命,一种生生不息的经典的力量。文章融铸了丰富的文学元素和人文精神,出版以来不断再版,多次印行,对中学生欣赏古典诗词、提升文化素养、塑造人格都大有裨益。

TOP作者简介

李元洛,湖南长沙人,生于河南洛阳。1960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研究员、诗论家、散文家,多所大学名誉教授或兼职教授,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在海峡两岸出版《诗美学》《诗国神游——古典诗词现代读本》《写给缪斯的情书——台港与海外新诗欣赏》等诗学著作十余种;《唐诗之旅》《宋词之旅》《元曲之旅》《清诗之旅》《绝句之旅》等诗文化散文集十余种。《中华文学通史·当代文学篇》(华艺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与《中国散文通史·当代卷》(安徽教育出版社)对其有专门论述。

TOP目录

长安行
月光奏鸣曲
诗心
寄李白
诗家天子
怅望千秋一洒泪
千秋草堂
独钓寒江雪
骏马的悲歌
烟花三月下扬州
浮生半日古松州
诗中的彩虹
华夏之水 炎黄之血
后记

TOP书摘

?精彩文摘
长 安 行
长相思,在长安。
我的家乡在南方,将近四十年前的青春时代,我却远放西北。沿铁路线北上南下西去东回,好几次和唐代的长安今日的西安擦肩而过,伫候于列车的窗口,那雄伟迤逦的古城墙从唐朝就在等我,喊我去敲叩它的门环。回到南方数十年来,我常常西北而望,那是大唐的京城,唐诗人纷纷登场歌哭吟啸的舞台,怎不使我魂牵梦萦,心神向往?
不久前,年华向老的我终于远赴弱冠之年即已订下的约会。匆匆盘桓数日,在千年古都的城墙内外,于古典与现代交汇的巷尾街头,从唐人永不生锈的优秀诗句里,拾得这篇姗姗其来迟的《长安行》。

兴庆宫
我去兴庆宫,并非朝拜帝王的宫苑,而是为了重温诗人的绝唱,寻觅李白的遗踪。
兴庆宫,原是唐玄宗李隆基作太子时的藩邸。李隆基即位后,改建旧邸为新宫,兼有宫殿与园林之胜。开元天宝时代,与太极宫、大明宫一起被称为“三内”。唐玄宗多年在此理政,这里就成了盛唐的政治和文化中心。人生变幻,世事沧桑,到清代初期,昔日的煊赫繁华早已成了一方废墟瓦砾。现在于原址建成的兴庆宫公园,规模只有原来的四分之一,有如一幅比例大为缩小的地图。
兴庆宫金明门内曾置翰林院。公元742年即天宝元年,李白于江南应召再入长安,被任为翰林院学士。那时,长安城内王侯的深宅大院多种牡丹,玄宗更是在沉香亭前广植此花,并辟花园。李白供奉翰林的次年春日,牡丹在眼,贵妃在侍,心态当然极好的玄宗不想闻旧乐而欲听新词,“赏名花,对妃子,焉用旧词乐为”,于是,在长安市上不知哪一处酒家召来醉乡中的李白,酒意尚自醺然的他绣口一吐,立成风流俊逸的《清平调》三章。歌唱家李龟年一边以檀板击节,一边引吭而歌。多才多艺的玄宗不知是想讨贵妃的欢心呢,还是一时技痒,也轻吹玉笛而相和。
待我来时,已是千年后的一个炎炎夏日。龙池之畔的沉香亭,为今日重建的赝品,而昔日的牡丹也早已和杨贵妃一起玉殒香消,李龟年的歌声虽然可以绕梁三日,但却绕不了千年,任你如何在池畔亭前侧耳倾听,那不绝的余音也早已断绝。玄宗时代,翰林学士们要在翰林院轮流当值,李白呢,也许他此时正在翰林院里值班吧?我去金明门内寻寻觅觅,只见昔日翰林院的北部,早已为居民住宅区所占压,南部也只有考古学家才能查明的瓦砾残迹。许多游人到此,绝不会想到他们足之所履,也许正好踏上李白当年的一枚脚印。
李白的足印已然是凭空想象了,距翰林院不远之西南角,却尚有班班可考的勤政楼遗址。勤政楼原名勤政务本楼,是一座东西宽五间进深三间面积五百多平方公尺的大建筑,登楼可俯瞰远眺宫外的街市。此楼是兴庆宫内最重要的皇家楼台,节日庆贺,盛大宴会,策试科举以及咨询朝政等活动,都在这里举行,曾经极一时之盛。中唐诗人王建的《楼前》写道:“天宝年前勤政楼,每年三日作千秋。飞龙老马曾教舞,闻着声音总点头。”八月五日玄宗诞辰为“千秋节”,每年届时盛宴三日于楼上,舞马于楼下。王建的诗追怀天宝旧事,可见当年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盛。稍后的白居易曾作《勤政楼西老柳》,他着眼的,却是一株可以为历史做证的柳树:

半朽临风树,多情立马人。
开元一株柳,长庆二年春。

从“开元”盛世到白居易来时的“长庆”年间,一百多年的岁月又已经交给了历史。白居易没有正面写楼与楼中之人,但言开元之临风无情老树,长庆的多情凭吊之人,无限的俯仰今昔之感,便尽在其中。数十年后,杜牧也前来吊古伤今,写了一首《过勤政楼》:

千秋佳节名空在,承露丝囊世已无。
惟有紫苔偏称意,年年因雨上金铺。

莓苔随意滋生,甚至爬上衔门环的铜制门饰。虽未明说,但勤政楼的破旧荒废已意在言外。时间呵,这是天地间至高无上的主宰,人间任何位高权重者,都休想与之抗衡,哪怕贵为帝王;世上任何坚固的建筑,也无法经受它的风吹雨打,哪怕坚如金石。
待到我千年后跟踪前来,勤政楼不仅早已人去楼空,而且连楼也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几个石础,凄凉在蔓草荒烟之中,兀自回忆它们当年所承载的歌声与笑语,煊赫与繁华。能与时间角力并取得胜利的,不是手握重权的帝王将相,而是杰出的诗人和紫苔不侵风雨不蚀的优秀诗篇。这个问题,最好去询问李白,他当年虽然被唐玄宗赐金还山,等于逐出长安,但现在却早已凯旋。在兴庆宫公园内高达三重的“彩云阁”前,在一泓碧水中央,他正以手支颐侧身而卧,长眉入鬓,长髯垂胸。我想前去叩问,但恐怕他还没有从一时的醉酒千年的小寐中醒来。暂时别去惊动他吧,在他的石像之侧久久伫立,我仿佛听到轻微的鼾声。
渭城曲
渭城,是秦朝的首都,唐代的重镇,更是诗人的名城。名城呵名城,永远矗立在名诗人的名诗里。
从长安往西四十余里,便是曾经作为秦代帝都的咸阳。其名咸阳,大约是因为它在嵕山之南渭水之北而山水皆阳吧?咸阳又称“咸秦”“咸京”,时至汉代易名“渭城”,唐诗中或称咸阳,或云渭城,实为一地,如颜尚《送陆肱入关》:“舟行复陆行,始得到咸京。”如高适《答侯少府》:“赫赫三伏日,十日到咸秦。”他们所说的已都是唐代的渭城了。
对于两千多年前的项羽,我的印象虽然比出身市井的无赖之徒刘邦好得多,对他的英雄末路也颇为同情,但他不该迷信武力轻视文化而作风粗暴,而且如流行歌曲所唱的“一把火”,将全国最大的城市咸阳烧成一片焦土,我们至今在杜牧的《阿房宫赋》里,仍可看到那熊熊的火光。但是,如果项羽复生,他纵然能烧掉秦朝的百殿千宫,然而即使再纵火也烧不掉王维的一首绝句。自王维的《渭城曲》一出,千百年来,渭城便更令旅人伤感,离人伤怀,读书人伤情,也令从古至今的诗人伤神。三十多年前,诗人郭小川远去西北,他就在《西出阳关》一诗的结尾写道:“何必‘劝君更尽一杯酒’!这样的苦酒何须进!且请把它还给古诗人!什么‘西出阳关无故人’!这样的诗句不必吟,且请把它埋进荒沙百尺深!”当年,我就曾以《新时代的边塞诗》为题评论。小川英年早逝,我也人生易老,迟至不久之前才一骑绝尘,不,四轮生风,奔驰在王维和唐诗人的诗句里。
车出西安,当渭城还在车轮前面,我的心早已从现代飞到了唐代,耳边满是唐诗人对渭城的歌吟。渭城,咸阳;咸阳,渭城,当年是从军戍边的战士的必经之地,所以令狐楚的《少年行》写得意气飞扬:“弓背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出咸阳。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而李白的《塞下曲》也笔歌墨舞:“骏马似风飙,鸣鞭出渭桥。弯弓辞汉月,插羽破天骄。阵解星芒尽,营空海雾消。功成画麟阁,独有霍嫖姚。”这大约是所谓“盛唐之音”吧,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到了杜甫的《兵车行》中,就只听得一片呼天抢地的哭声了:“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千云霄。”
左耳听的是壮曲,右耳听的是哀音。顷刻之间,沉思之际,我们的越野小汽车已驰上现代化的渭河大桥。桥梁雄伟,桥面宽阔,两侧雕花的石栏如绣带,路旁成排电杆高擎的,是要到晚上才盛开簇簇金莲。我触景生情,忽然想起了温庭筠的《咸阳值雨》,于是,现代的咸阳桥上,响起了温庭筠的古典的绝句:“咸阳桥上雨如悬,万点空濛隔钓船。绝似洞庭春水色,晚云将入岳阳天。”温庭筠为什么头脑发热,或者说诗思飞腾,将渭水当成了湘水,把咸阳幻成了岳阳?面对夏日干涸得只剩下一线黄流的渭水,我更是心存疑惑,也许当时生态环境未被破坏,渭水也和湘水一样清碧吧,李白的《君子有所思行》中,也曾有“渭水银河清,横天流不息”之句。不过,我还要前去游览汉唐帝王的陵墓,回来时再步行于咸阳桥流连一番吧。待我在唐陵汉墓匆匆怀古之后,回到桥上,已是西风初起夕阳西下的时分了。漫步桥头,我俯仰天地,思接汉唐,不禁感从中来,不可断绝。
唐人写咸阳的诗作不少,佳篇也多。如喜欢写“水”而被人嘲谑为“许浑千首湿”的许浑,就曾作《咸阳城东楼》:“一上高城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洲。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鸟下绿芜秦苑夕,蝉鸣黄叶汉宫秋。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渭水流。”如刘沧《咸阳怀古》:“经过此地无穷事,一望凄然感废兴。渭水故都秦二世,咸原秋草汉诸陵。天空绝塞闻边雁,叶尽孤村见夜灯。风最苍苍多少恨,寒山半出白云层。”但他们的八句,似乎仍不及李商隐四句的《咸阳》:

咸阳宫殿郁嵯峨,六国楼台艳绮罗。
自是当时天帝醉,不关秦地有山河!

刘沧与许浑都是一般性的感时伤逝,而李商隐的诗则不仅有“史实”而且有“史识”:如果施行暴政而失掉民心,即使皇权神授,哪怕有山河之险,也不免倒台和灭亡。秦始皇如此,咸阳原上埋葬了西汉九个皇帝,十来个唐代帝王,他们不就是历史上来而复去的匆匆过客吗?在李商隐之前,李白早就唱过“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了。在李商隐之后,鲁迅也曾在《无题》诗中一说“六代绮罗成旧梦”,二说“下土惟秦醉”,化用李商隐诗的故典而借古讽今。
提到咸阳或渭城,就不会忘记王维那首《送元二使安西》,后来因被之音律管弦而称之为《渭城曲》: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渭水之上有桥,唐人送人西行,一般都送到渭桥折柳为别,王维的《渭城曲》,写的就是桥边送别的情景。这首绝唱一出,就传诵不绝,后来谱为《阳关三叠》,唐代长庆年间有位歌唱家何戡,就善唱此歌,刘禹锡就曾说“旧人惟有何戡在,更与殷勤唱渭城”,而现代作家郁达夫的《湖上杂咏》,也有“如今劫后河山改,未听何戡唱渭城”之句。然而,此城已非彼城,此桥已非彼桥。隋唐之后渭城城址屡经搬迁,现在的咸阳市,系明代在渭水驿的基础上扩建而成,而唐代的渭城,原址在今咸阳市西北之聂家沟。难怪我先前穿越咸阳市区时,不论如何左顾右盼,怎么也找不到王维送元二出使安西时,相送复相别的那座杨柳青青的客舍,且不说“元二”,连王维自己也不见影踪,不然,我也会去“劝君更尽一杯酒”,和王维一握手而加入送行的行列呢。
当年在“安史之乱”中,唐玄宗携杨贵妃西逃,为阻绝追兵而焚毁渭桥。桥亡河在,那里便成了“关中八景”之一的“咸阳古渡”,在今西安市三桥镇泮河入渭之处。我们在新建的咸阳公路大桥上徘徊,久久俯视桥下的渭河流水。来不及去寻访那叠印着李白、杜甫和王维的足迹的咸阳古渡了,苍茫暮色袭上我们的衣袖,远处的长安城已举起万家灯火,在喊我们回到现代的红尘中去。

大雁塔
我追踪杜甫、高适、岑参等诗人的足迹,终于在朝阳初升时来到大雁塔,然而,却无法和他们联袂攀登了,我已迟到了一千多年。好像急急忙忙去赴一场盛会,待至赶到会场,早已曲终人散,只留下你形单影只,凭空想象演出的盛况而不胜低回。
唐代的长安,有如现在美国的纽约,法国的巴黎,英国的伦敦,德国的柏林,是当时世界上最壮丽繁华的国际性大都会,也是人类历史上第一座人口超过一百万的城市。在“贞观”“开元”之治的盛唐,更是声威远振,万邦来朝。然而,人生有悲欢离合,历史有兴衰更替,“安史”乱后,唐朝江河日下,京都也日渐败落,复经唐末的战乱和兵火,长安城几乎成了一片废墟。时至今天,往日的宫殿楼台千门万户,只能从考古学家绘制的复原图样中去追寻,而昔年的诗酒风流昌盛繁荣,也只能从诗人流传至今的作品中去想象。
然而,目击唐代盛衰的见证人仍在,那就是唐高宗李治之时修建而屹立至今的慈恩寺内的大雁塔。而先知者的预言呢,那就是杜甫的《同诸公登慈恩寺塔》了,时在唐玄宗天宝十一年,即公元752年的秋天。三年之后,安禄山骑兵的铁蹄,就将关中大地将大唐帝国践踏得一片狼藉。其时大雁塔高峙半空,听到了也见到了下界的鬼哭狼嚎,愁云惨雾。
那年秋日同游并同登大雁塔的,有杜甫、岑参、高适、储光羲和薛据,前三位是盛唐的诗坛俊杰,后二人也非等闲之辈。除薛据之作失传外,其他人的作品都流传至今,而且题目大同小异,可谓中国诗史上一次颇有意义的同题诗竞赛。最差的是储光羲的诗:“冠上阊阖开,履下鸿雁飞。宫室低逦迤,群山小参差。”这已是他写景的好句,结尾的“俯仰宇宙空,庶随了义归。崱屴非大厦,久居亦以危”,也不过一般的居高思危之意而已,而且认为万事皆空,只有佛家的“了义”才是最后的归宿。高适与岑参的写景胜过储作不止一筹,高适说“言是羽翼生,迥出虚空上。宫阙皆户前,山河尽檐向”,岑参说“突兀压神州,峥嵘如鬼工。四角碍白日,七层摩苍穹”,都颇能写出塔的高峙和登临的感受。但五十三岁的高适,其结句是“盛时惭阮步,末宦知周防。输效独无因,斯焉可游放”,抒发的仍然是一己的怀才不遇之情。岑参的结句是“净理了可悟,胜因夙所宗。誓将挂冠去,觉道资无穷”,正当三十八岁的盛年,就想退隐宗佛,也未免过于消极。
在洞箫低吹单弦缓奏之中,大雁塔的最高层,轰然而鸣的却是杜甫的黄钟大吕之声:

高标跨苍穹,烈风无时休。
自非旷士怀,登兹翻百忧。
方知象教力,足可追冥搜。
仰穿龙蛇窟,始出枝撑幽。
七星在北户,河汉声西流。
羲和鞭白日,少昊行清秋。
秦山忽破碎,泾渭不可求。
俯视但一气,焉能辨皇州?
回首叫虞舜,苍梧云正愁。
惜哉瑶池饮,日宴昆仑丘。
黄鹤去不息,哀鸣何所投?
君看随阳雁,各有稻粱谋。

杜甫他们登临咏唱之时,到处莺歌燕舞的大唐帝国已经危机四伏,奸相李林甫和杨国忠独揽大权,斥贤害能,朝政日非,昔日励精图治的唐玄宗,也已经蜕化成为贪图享受终日醇酒美人的腐败分子,安禄山秋高马肥,反叛的旗帜即将在朔风中呐喊。前来登临大雁塔的几位诗人,他们的写景都各有千秋,不乏佳句甚至壮语,但在眼光的锐利、胸襟的阔大和忧国忧民的情怀方面,杜甫之作不但高出他们不少,同时也是唐代诗人写大雁塔的近百首作品之冠。时代的深忧隐患,社会的动荡不安,个人的忧心如捣,这一切都交织在“登兹翻百忧”的主旋律之中,全诗就是这一主旋律的变奏。仰观于天,俯察于地,“惜哉瑶池饮,日宴昆仑丘”,他讽刺唐玄宗贪于声色而荒于国事,他预见到时代的动乱有如山雨欲来,因而发出了“秦山忽破碎,泾渭不可求”的警告和预言。“有第一等襟抱,斯有第一等真诗”,前人不早就这样慨乎言之了吗?
前有古人,后有来者。原籍唐朝的大雁塔,千年来一直候我登临。沿着塔内的回旋楼梯,踩着杜甫的足迹,高六十多米的古塔将我举到半空之上,凭窗阅读四方风景和千古兴亡。极目远眺,只见浑圆浑圆的地平线,千秋万代以来就和天边青蒙蒙的雾霭捉着迷藏,至今没有了局;低头俯瞰,唐宋元明清早已退朝,即使是月夜,也再听不到李白听过的万户捣衣之声。只见成群的大厦高楼拔地而起,汹汹然想来和大雁塔比高,而纵横交错车水马龙的大街是现代的驿道,喇叭声声向大雁塔宣告:昔日的长安已经不在,你面对的是今日的西安。以笔为生,以笔为旗,有时也要以笔为剑呵,在高高的大雁塔上,我书生气地想。虽然“斯人不可闻”,但“余亦能高咏”,面对八面来风,我高声吟咏杜甫登塔的诗章,以乡音呵湘音。流浪的鸟,过路的云,还有曾经认识诗人的八百里秦川,都在下面倾听。

华清池
在登大雁塔而赋诗之后三年,也就是公元755年11月,困守长安十年,最后得到个右卫率府兵曹参军从八品下小官,专司管理武器仓库和公私驴马的杜甫,从长安去奉先(今陕西蒲城)探望妻儿。他半夜出发,黎明时过骊山,凌晨经华清池。华清宫里,唐玄宗和杨贵妃及大臣们正在寻欢作乐。“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杜甫将沿途的见闻及归家后的感受,写成有名的一代史诗《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当时没有电话电报和电传,安禄山已经在范阳即今日北京附近起兵,鼙鼓震天,铁骑动地,唐王朝却仍在“形势一派大好”中歌舞升平。
八年过去,干戈扰攘,血流漂杵,生灵涂炭。白发唐玄宗与红颜杨贵妃的个人悲剧,白骨成丘山、苍生竟何罪的时代悲剧,都终于烟尘落定,进入了历史,让后人评说。五十年后,在陕西周至县当县尉的白居易和友人议论天宝遗事,不禁感从中来,写下了千古传唱的《长恨歌》。它的主要倾向是咏叹李、杨的爱情还是讽喻?它表现的是二者兼有的双重主题吗?或者,它主要是抒写诗人自己悲时叹逝感伤家国?白居易没有也不应该直接说明,但却使得后人聚讼纷纭,一代人,黑发争成了白发,一千年,哀史争成了历史,至今也仍然没有定论。
一千年后的一个夏日,再不见剑戟森然的羽林军守卫巡行,也没有高力士指挥下太监们的盘查喝问,大约当年杜甫和白居易都不得其门而入,我却只买了一张窄窄的门票,便昂首阔步跨进大唐的皇家禁苑华清池,于其中优哉游哉,留连半日。
华清池位于西安城东约七十里的骊山之下。山麓温泉流涌,周幽王在这里建过“骊宫”,秦始皇易名“骊山汤”,汉代改建为“离宫”,唐玄宗时更环山筑宫,宫周建城,名为“华清宫”。因融园林宫殿为一体而以温泉为中心,一些宫殿又架筑于汤泉之上,故又称“华清池”。唐玄宗每年农历十月均到此避寒游幸,次年开春才回到长安。在封建时代,朕即国家,唐玄宗在华清池初逢儿媳杨玉环,惊为天人,辗转反侧,于是他“曲线救国”,将玉环度为道士之后再册立为贵妃,其时杨贵妃才二十七岁,而唐玄宗已是垂垂老矣的花甲之年。“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于是,华清池便成了他们的游宴之地与温柔之乡,后来因白居易的一曲《长恨歌》,更是闻名遐迩。
鼎盛时期的华清池宫苑,从骊山山麓一直延伸到如今的临潼县中心。沧海桑田,今日整修后的华清池,已只是旧时的一小部分,如同泱泱上邦沦为蕞尔小国,一国首富降为中产人家。但进得宫来,你仍可以感受到一派富丽豪华的皇家气象:回廊如带,水波似镜,绮户低垂,檐牙高啄。在仿唐新建的宫殿里,你当然已见不到演出霓裳羽衣舞时那翻飞的长袖,在新发掘的原来专为贵妃修建的浴池“海棠汤”旁,你当然也无缘得见贵妃如一朵出水芙蓉。西绣岭第三峰峰顶东侧,有唐代长生殿遗址,那本是侍神的斋寝,白居易时隔数十年,又未能到华清池实地考察,故在《长恨歌》中误将其作为李、杨的寝殿。实际上,“夜半无人私语时”的寝殿是“飞霜殿”,在海棠汤之北。七月七日月明之夜,如果你来原址侧耳细听,也许还能听到唐玄宗和杨贵妃山盟海誓的私语之声。如果你听不到,你说,那必要时就只好请高居其上的骊山出面做证了。
可以做证的,不仅有耳闻目见的骊山,还有唐人的诗句。除了杜甫和白居易之外,曾作《宫词百首》的中唐诗人王建,追念开元盛时,也有《华清池》一绝:“酒幔高楼一百家,宫前杨柳寺前花。内园分得温汤水,二月中旬已进瓜。”吴融的《华清宫》则颇有杜甫诗的遗风:“四郊飞雪暗云端,唯此宫中落旋干。绿树碧帘相掩映,无人知道外边寒。”而多忧时感世之作的杜牧呢?他的《过华清宫绝句》三首,则更是时代的诗的证言: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新丰绿树起尘埃,数骑渔阳探使回。
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

万国笙歌醉太平,倚天楼殿月分明。
云中乱拍禄山舞,风过重峦下笑声。

封建时代的中国,是君主集权专制的国家,所施行的是生杀予夺皆出于帝王的人治,帝王本身的素质和才能如何,往往决定国家的兴亡和苍生的苦乐。唐玄宗本是英明有为之主,但在位时间过长,长达四十五年,又无监督机制,到后期已经从明君变为昏君,导致天下大乱,国事不可收拾。观今宜鉴古,无古不成今,杜牧的诗,岂可只视为感慨一时一姓的盛衰吗?
漫步华清池内,在写华清池的唐人诗句中神游,我恍兮惚兮,思接千载。待到回过神来,一千多年的时光早已随风而逝,唐玄宗和杨贵妃也早已一去不回。只有逶迤骊山,仍高高在上俯瞰尘世,唯有温泉流水,仍汩汩潺潺还似旧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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