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记：我们眼中的流动中国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故乡，但每次回乡，我们看到的却是一个曾经熟悉，如今陌生的故乡。是时代巨变，还是城乡中国的巨大反差让我们焦虑不安？

　　《回乡记》以春节回乡见闻的方式，呈现了全国二十多个地区年味风俗、婚育嫁娶、乡村经济、村庄秩序的变化，记录和呈现了这个充满焦虑与乡愁的乡土中国另一面。

　　全书分为“回乡纪程”“生存之重”等10个部分，几十位家乡分属中国不同区域的观察者，将我们的记忆带入到回乡的场景之中，分别从熟人社会、婚育嫁娶、乡村经济、公共服务、宗法与文化、城镇化和村庄秩序等角度，记录和呈现了各自故乡正在发生着的或变化。在真实呈现巨变的同时，试图从与记忆中的故乡纵向比较中，表达出这种巨变所引起的焦虑与忧愁。

　　贺雪峰，华中科技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主任，华中科技大学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教育部长江学者，华中乡土派代表人物。

　　贺雪峰教授长期从事农村调查，自1996年以来，先后在全国二十余省市做农村调查，调查内容涉及村民自治、乡镇财政、乡镇选举、信访制度、税费改革、农地制度、建设用地制度、乡村水利、农业经济、农业现代化、农民福利、农村文化、农民宗教、乡村社会性质、农村弱势群体、新农村建设、农村扶贫、乡村规划、农民工、城乡关系、城市化等方面。

　　广受关注的著作有《新乡土中国》、《乡村治理的社会基础》、《地权的逻辑》等。

序 关于乡村社会的基本想象

回乡纪程：已是他者的乡愁

陈光林丨故园，渐行渐远

易卓丨没有“乡愁”是一种病吗

刘成良丨乡行散记：故乡的他者

杜姣丨到外公家过年

张雪霖丨人在囧途：这个春节你“被堵车”了吗

舒丽瑰丨难过的年

演进中的熟人社会

雷望红丨阿周叔的甘苦人生

陈光林丨胡同里的恩怨

李丹丨人情异化下熟悉又陌生的村庄

石梦婷丨酒宴上的农村人情

刘升丨为什么拜年成了一种负担

吴欢欢丨“无故事”的村庄

宗法情结与乡村文化的重塑

黄丽芬丨祠堂落成记

赵祥云丨拜的不是神，是“熟人”

张帆丨家乡时变·宗法传统的衰微

杨华丨竞争与归属：宗族里的年轻人与年轻人的宗族

夏冬丨在宗族中，农民有强烈的公共精神

二胎放开后的婚育选择

王黎丨老王催婚记

仇叶丨父母把关下的爱情

张丹丹丨近几年，家乡婚嫁观的演变

董帅鹏丨消费竞争下的生育选择

陈锋丨从“偷生”到“逼生”：两个农村媳妇的二胎生育故事

高万芹丨二胎又是一个男孩

乡村公共服务：困境与突围

夏柱智丨十字路口的农村青年教师

田志达丨最后一个“五保户”

夏柱智丨乡村医生是如何成为高危职业的

肖琳丨如何保障农村独居老人的生活

王梦莹丨年老何所依

追问乡村新秩序

王文杰丨乡村秩序何处寻

李宽丨无论我如何努力，都阻挡不了你离去的脚步

杨华丨回乡观察片段：除了愤怒你还想到了什么

杨华丨农民工与地沟油

杨春滋丨“少安”扎根农村好难

卢青青丨常年打工成了边缘人

张雪霖丨农民建房的痛

刘成良丨读书：农村阶层上升的动力与希望

序言 关于乡村社会的基本想象

　　中国正处于史无前例的快速城镇化时期。城镇化就意味着农村的人财物流出农村，流入城镇，农村就会出现“空心化”的现象，变得萧条。几千年来村庄的封闭结构被打破，村庄的传统秩序和生产方式大变，中国农村处在千年未有的巨变之中。

　　中国农村的巨变表现在各个层面，其中，重要的有三个层面：一是国家与农民关系的变化，二是农村社会基本结构的变化，三是价值层面的变化。农村巨变的风暴是以萧条的形式呈现出来的。农村的萧条引起了整个社会的关注。最近几年网络媒体上出现的以悲情为基调的“回乡体”文章成为每年春节期间的“大餐”。在城市人带有艺术化的想象中，农村似乎到了万劫不复的道德崩塌的末日世界，与“中国城市像欧洲”对应，“中国农村像非洲”，农村的苦难成为基本社会想象。

　　本人长期从事农村调查工作，所主持的华中科技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自2004年成立以来，几乎在全国所有省、市、自治区进行了累计五万个工作日的驻村调研，十多年下来，研究中心平均每天都有十名师生住在农户家中调研。2013年以来，研究中心的师生每年都会利用返乡过春节的机会观察家乡，并撰写了五百多篇回乡见闻。从我们的调研来看，当前农村虽然存在各种问题，却并不是暗无天日的。若硬要我对当前中国农村的状况用一句话概括，我要说：当前中国农村也许正处于历史上最好的时期。

　　说当前中国农村正处于历史上最好的时期，是有充分理由的。首先是中国农民可能在历史上第一次真正解决了温饱问题。除极少数例外，全国绝大多数地方的农民都摆脱了贫困。其次是最近十多年随着农业机械化的快速推进，绝大多数农民从肩挑人扛的重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最后是中央推行的惠农政策让农民受惠。不仅存在千年的农业税已经被取消，而且国家每年向农村转移万亿计的财政资源。农村基础设施条件大幅度改善，基本公共服务质量大幅度提升，农村合作医疗和农村养老保障也让农民受惠。农村中的青壮年进城务工经商可以增加农民家庭收入。由于机械化和各种轻简便农业技术的推广，缺少外出务工机会的农村中老年人仍然可以与土地结合起来，从事农业生产，获得农业收入，创造劳动价值与意义。正是在春播与秋收中，从事农业生产的中老年农民也有了自己的生活节奏。不用付出艰辛体力劳动的农业生产变成了人的自我实现的内在需要。相对于漂泊在城市，生活在祖祖辈辈居住的村庄熟人社会，身体和心理上的安全感不言而喻。在熟人社会中，农民有自己的住房和土地，有就业，有收入，有亲朋邻里。祖祖辈辈而居，落叶归根之所。按现在的农业生产力条件，农民种自家责任田，每年农忙最多两三个月，在春种秋收之间，有很多闲暇时间。农民可以在这段时间里打打小麻将，跳跳广场舞。只要身体好，与土地结合在一起的中老年农民的日子都是好日子。

　　说当前中国农村正处于历史上最好的时期，并不是说当前农村就不存在问题。当前农村存在的问题很多，最大的问题是，当农村老年人身体好、能与土地结合时，他们的日子是好日子；当他们生活不能自理时，子女可能无力照看，失能老年人的日子就比较难熬。随着农村大量人口进城，原有的村庄秩序就很难维系，需要进行适应性调整，调整的过程往往是艰难甚至痛苦的。农村空心化、老龄化和萧条化，就意味着农村不再是中国社会的中心和重心，而成了中国现代化的稳定器与蓄水池，对农村的浪漫化想象就可能不切实际。

　　说当前中国农村正处于历史上最好的时期，更多只是相对而言。历史上，农民几乎在所有时间都面朝黄土背朝天地靠体力从土地中换取食物，农民从来没有从自然的束缚和各种压迫中解放出来。当前中国农民真正解决了温饱问题，机械化解放了农民的身体，进城务工增加了农民的收入。当然，现在的农村并非理想的世外桃源，不是艺术家们所寄予期待的人间天堂。在城市化的背景下，城市比农村有着多得多的获利机会，青壮年农民进城奋斗，他们当中有相当一部分人通过个人努力获得了城市中体面的就业机会和稳定的收入，并因此在城市安居下来。还有一些进城农民因为种种原因在城市奋斗多年，却难以在城市安居，但他们又不愿意在城市漂泊，故而又返回农村。农村不是天堂，而是进城失败后的最后退路。这个农村退路就是他们的家乡，这里可以让外出游子有归宿，可以给他们尊严和体面的农村生活。正因如此，青壮年农民才敢于进城一搏。

　　中国城市化仍在进行中，还有更多农民正在进城，他们中的一些人进城失败后还要返回农村。农村的空心化程度还会加剧，变得更加萧条。但无论如何，未来很长时间内，都还会有数以亿计的农村人口要依托农村和农业来过日子，将其当作进城失败的退路，因此农村就需要进行建设。建设农村，首先不是为了实现城市中产阶级的乡村梦，而是要为仍然要从农村和农业中获得收入与退路的农民提供最后的选择。为最为弱势的农民群体进行乡村建设，不为城市中产阶级提供风花雪月的乡愁，这应该作为乡村建设的基本原则。

　　在这个意义上，所有从农村进入城市的人们，所有关心农民这个中国最庞大群体的人们，所有热爱这个国家、关心这个国家并看到它史无前例的城市化、现代化进程的人们，都有责任和义务进行力所能及的乡村建设。

　　我们汇编的这本《回乡记》，为关心自己家乡、热爱这个国家的人们展现出了一幅关于当前中国农村真实状况的画卷，希望《回乡记》可以增进热爱农村的人们对农村的了解，可以激发关心这个国家的人们对农村的热爱。 是为序。

　　2016年12月21日下午

　　于湖北麻城清远山庄

故园，渐行渐远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故乡行，夜深万家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故园无此声。

　　过年那几天，往日寂静的村落变得喧闹起来，村落的天空蓦然多了几缕炊烟，故乡的颜色也从单调变得多彩。几日的喧嚣过后，炊烟散尽，村落又归于平静。人头攒动的村落人去街空，很多人踏上外出打工的征途，背后是父母凝望的眼神，还有爱人和孩子守望的身影。回到村落里，一个很突出的感觉就是，时代变了，故乡也变了。我们从繁华喧闹的都市，回到生于斯、长于斯的村落；从工业社会的关系结构，走向农业社会的关系结构；从一个时间和空间脱离，走向另一个重构的时间和空间。猛然间发现，故乡已然变了模样，没有田园牧歌，没有柳暗花明，却多了几分机器的轰鸣声和一股浓浓的铜臭味！童年时代的美好场景只能在回忆里重现，见到儿时的同伴时，会拿出来回味一番。现在对故乡的认知，变得孰悉而又陌生，曾经的故乡，渐行渐远……

　　游子求学，故乡从此只有冬夏，再无春秋。从出生到小学毕业，我在那座村庄里长大，因此村庄的景象常常徘徊在脑海中，那里有我只顾贪玩时父亲严厉的训斥声，有母亲喊我回家吃饭的吆喝声，有我和同伴们玩耍时天真烂漫的嬉笑声。这些声音总是在记忆里回荡，美好而温馨。小时候，天天盼望着自己快点儿长大，可是长大了，却又幻想着能回到童年。小学六年级毕业，还是十二岁的懵懂少年的我，背井离乡，去很远的镇上求学，每隔一个月回一次家。上高中和大学时，回家的次数更少，所以对家乡的记忆大多停留在童年和学生时代的寒暑假。每次寒暑假回家，村落中我所熟悉的地方就会少一点儿，那是我仅有的根和值得留恋的地方。当根逐渐淹没在汹涌而来的大潮中最终消失不见时，我才慢慢懂得什么是浓浓的乡愁。那方水土、乡亲的劳作和亲情正是我认识世界和深人生命记忆的源头。熟悉而又陌生的村落项城市，是豫东南的一个小县级市，因生产味精以及民国总统袁世凯的缘故而闻名。这座古老的城市还有着“中国建设工程防水之乡”的称号。因我们村所在的镇位于项城市的中部，又生产皮革，被称为“中原皮都”，也因此与莲花牌味精、建筑防水并称为项城市的三大支柱产业。这三大支柱产业是项城市的主要税收来源，也是项城市摆脱“贫困市”称号的重要推动力量，但也是三个污染非常严重的产业，常被《焦点访谈》提及。当时的家乡人不得不面临的一个抉择是要百万人民的生计，还是要环境。作为一个转型中的农业大县，没有山没有水，没有丰富的矿产资源，也没有秀丽的旅游资源可开发，只有一望无际的平原和辽阔的庄稼田，而摆在家乡人面前的是一个大大的“穷”字，所以只能发挥区域特色，以粮食为原料生产味精。按美国人类学家詹姆斯·C．斯科特的观点，生存伦理根植于农业社会的经济实践和社会交易中，在社会控制的资源范围内，要保证所有人都能得到起码的生存所需资源，在这一意义上的平等主义要求一切人都能生存，而不是一切人完全平等。因此评价一项制度是否公平的标准就是能否满足基本的生存需要，也就是现在社会所提倡的“以人为本”。家乡的情况是温饱解决了，却牺牲了环境。记得在县城上高中时，味精厂就在离我们学校两公里的地方，排出的酸性气体呛得人非常难受，鼻子酸酸的，直流眼泪。

　　人类对大自然做了些什么，大自然也会以同样的手段回馈人类。随着国家对环境保护的不断重视，对污染企业加大治理力度，县里也关停了一些重污染企业，它们多是小型企业。镇上的很多皮革厂被强制关闭，然而，支撑全县经济的味精厂却岿然不动，但是被要求进行转型升级，并且要对排放物进行处理。此后一些制鞋厂、制药厂、服装厂随之而起，当然一些房地产开发商在政府的默许下搞城市扩张，也搞得轰轰烈烈。春节后，我去了几次市郊的城乡接合部，发现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城市扩张来势汹汹。高楼映衬下的农村，犹如被大军压境，仿佛在机器轰鸣声中，会瞬间灰飞烟灭。让人欣慰的是，城里的空气不再刺鼻难闻，改善了很多，有了一种久违的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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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　　帧：平装-胶订

开　　本：32开

纸　　张：胶版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