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的悲剧

北海道的厚岸町，一个海边小城又迎来了海雾的季节。这是演员真渊早奈美和作为陶艺家的丈夫真渊洋造从东京搬来后的第七个春天了。
早奈美目之所及处已被海雾笼罩，她期待着从海的那一边会有什么冲破海雾，突然而至，打破这平静而乏味的生活。没过多久，她的愿望实现了，一名自称中沢一弘的年轻男子看似偶然地闯入了她们平静的生活。七年前的那次意外又在记忆中复苏，自此，一场关于爱与救赎、承诺与背叛，真假虚实掺杂期间的大戏就此拉开帷幕。

夏树静子，原名出光静子，笔名五十岚静子。1938年出生于日本东京，2016年去世。在日本文学界被誉为“社会派推理小说女旗手”，是日本家喻户晓的推理女王。其作品多次获得“江户川乱步候补奖”。曾获第26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代表作有《W的悲剧》《M的悲剧》《C的悲剧》《看不见的脸》等。

第一章　雾的季节 001
第二章　意外来客 017
第三章　黑暗的海角 038
第四章　第七个夏季 055
第五章?隐藏的日记 080
第六章　昔日的伤痕 109
第七章?时间暂停 139
第八章?最后的窑炉 166
第九章?芦苇 191
第十章?失踪者 211
第十一章?真实的笔记 233
第十二章?启程 258

第一章　雾的季节


1
啊，海平线消失了。
笈川早奈美自己一个人吃完了过了时间的午餐，端着一杯咖啡回到了起居室。当她的眼睛看着双层玻璃门时，不由得涌起了这样的念头。
这幢建筑建在一座悬崖的边上。阳台突了出去。离阳台百余米的下方是一片沼泽，在沼泽与大海之间有一片沙滩。
远处那大大小小的岛屿散布在绿光闪闪的海面上。进入厨房之前还可以看到的海平线，如今已被天空中飘浮的白云遮掩，蓝天和碧墨的海水已连成了一片。
她掉转目光，坐在了面对阳台的一把安乐椅上。她喝了一口刚刚冲好的咖啡，然后把杯子放在了旁边稍矮一些的小桌子上，把头倚靠在椅背上。
即使闭上了眼睛，那天空的蔚蓝色似乎仍可以穿过眼睑照在视网膜上。
近年来，日本的季节好像正在慢慢改变着。北海道的春天似乎也比往年来得迟。尽管如此，一到5月，雪就完全融化了，树木纷纷吐出了嫩芽。在沼泽的灌木丛中长出了黄中透绿的嫩芽；在地上蔓生的芦竹也显露出了勃勃生机；还有那款冬花，长出了宽大的叶子；悬崖上的小草也开始泛绿，北海道的5月，各种花草和树木竞相展露着风姿。
对了，今天早上还发现了水芭蕉……
早上，丈夫真渊洋造7点半出门，到札幌出差。去钏路乘车大约需要一个多小时，然后再搭乘9点20分的班机，10点多钟即可到达札幌。这个时候他大概正在和百货公司的美术部长讨论上个月展览会的事吧。由于展览没有达到预期的轰动效果，真渊看起来心事重重。
今天早上开门送丈夫出门时，早奈美才看到款冬花的叶子中间露出了像水芭蕉似的白色花朵，但当时自己和真渊说了几句什么，然后目送着丈夫的皇冠车费力地爬上小坡，本打算好好欣赏一下那小白花的，可是却给忘了……
这时，她抬起了头，把视线又转向左边的草丛——果然开花了。花朵仿佛是一把半开的小扇子，是那种十分可爱的白色花瓣。她又仔细一看，不只是那儿有，在它的周围有一片呢！为什么一直没有发现？要不就是今天早上一块儿开放的？这块沼泽地位于通向纳沙布海角的二十号公路的海边一侧。这儿只有一座早奈美家居住的别墅式建筑，但在离他们不远的悬崖对面的海边，还有一处如同火柴盒一般的渔夫的房子。前几年，夏天常常有到海边捞采海带的人在那里住上几天，但从去年起就没有人来了。因此，本来就破旧的小屋立刻荒废下来，看上去如同远古时代的残垣断壁。
水芭蕉开花的时候也正是该采捞海带的时节，但由于这一带的海滩没人管理，也许今年也不会再有人来了吧……
早奈美的目光又重新打量着海面，突然，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在极短的时间内，不但水平线，就连刚才看到的两个小岛也被浓雾淹没，消失了踪影。不断进行浓淡变化的迷雾还慢慢地涌向了海边的悬崖，雾气到处流动着，乳白色的迷雾把她视野中的世界都笼罩起来了。
“啊，是海雾……”
她不禁喃喃地自言自语道。
每当大地冰雪融化、草木萌芽的春天到来时，从位于北海道东南的钏路，到五十公里以外的这个厚岸镇，以及它尽头的纳沙布海角的沿海地带，就都进入了海雾季节。越是晴天，海雾越是明显的浓重。从海平线的远方来看，海雾如同流动的风，徐徐越过海面，进而笼罩厚岸湾内的各个岛屿，而且转眼间连岸边的丘陵和山峦都被溶入了迷雾之中。据说在海雾最大时可以深入到距海岸线二十公里远的内陆。有时缓慢移动，而有时则在瞬息之间就将视线封锁在两三米内。
“啊，今年的海雾季节又到了。”
早奈美又念叨了一声，仿佛是在提醒自己：由于春季的姗姗来迟而快要被遗忘的海雾，就这样突然而至，不免让人一惊。
她打开木框和铝框的两层玻璃门，快步来到阳台上。海雾沿着地面渐渐地“爬”了上来，很快就包围了阳台，包围了她的全身，并流入了室内。早奈美感到双臂肌肤有阵阵的寒意。
“啊，啊……”
像是在迎接久违的朋友一样，她伸展双臂，在空中划动着，拥抱着。
去年5月，海雾第一次出现的日子，她似乎也是这样欢迎的。
然而，一年过去了。
今天，将从今天开始，将要恢复每天守望着如同有生命一般流动的海雾度过每一天了吧？
也许，有那么一天，什么东西会冲破这乳白色的浓雾，从遥远的海那边来访吧？
也许今年真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早奈美和丈夫的生活应当是美满的，但早奈美仍希望能发生点儿什么事情，来打破这平静的、令人沉闷的日子……
今天她发现这种期盼比去年更加强烈。在这里迎接海雾的到来，已经是第七个年头了。
2
从巴黎起飞，经伦敦飞往东京的航班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两个多小时，晚上8点20分才抵达成田机场。
由于利用假期参加团体旅行和新婚旅行的人很多，所以机舱内坐满了旅客。因快要到达目的地了，已经疲倦得昏昏欲睡的人在听到飞机将要降落的广播后，也纷纷起身，收拾行装。一时间机舱内乱哄哄的。
他们相互交谈着对晚点的不满、出港后的交通以及第一次出国旅行的感受等等。机舱内大多数是日本人，他们那急脾气似乎也感染了其他旅客，大家都慌忙收拾着东西，脸上流露出终于平安到家了的安心感。
在这些乘客之中，有一个男人的外表、气质与周围的人明显不同，他坐在头等舱靠窗户的位子上。当飞机从安卡拉加油后又重新起飞时，也就是刚好吃过午饭后，他睡了大约四个小时，之后便一直睁着眼睛。
他没有同伴，所以也没有谈话的对象。他戴着耳机，听了会儿音乐。但过了一会儿他又摘下了耳机，陷入了沉思。从伦敦到安卡拉期间他看过的几本文库本，仍然插在前排座椅的背袋里。
差不多大部分时间里，他只是倚着座椅，陷入深深的沉思中。他那双眼睛始终定定地凝视着幽暗的空间。
飞机飞到了房总半岛的上空，开始下降后，这个男人便打开了遮光板，视线仿佛被黑暗的夜空下面闪烁的灯火吸引住了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皮肤颜色略深，有点儿粗糙，在这张刚毅的脸庞上流露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深沉感，这与其他乘客疲惫的神情大相径庭。
当飞机与地面接触而产生轻微的冲击时，他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似的闭上了眼睛。
从机舱里出来的人们，列队行走在机场的通道上。这个身材结实、身着灰色西服、背着一个单肩包的男人，无论是体格或服装，都与周围的日本人没有什么两样。他混在众多的旅客之中，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抿着嘴，默默地移动着双脚。
通过海关的窗口，下到一楼。在行李传送带的提取处，挤满了等着取行李的人们。
而这个男人却离开人群，在稍远一点儿的地方，用好奇的目光盯着大厅内的天花板和大厅外面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当等候行李的人少了一些的时候，他也来到了传送带旁边，伸手把转到自己面前的两个皮箱取过来，放到了地上。
这两个都是黑色皮箱，体积非常大。到处都有被磨损的痕迹，并贴有标签。虽然不是名牌，但一看就知道是外国产品。
他拉过一台手推车，把这两个沉重的箱子放上去，推到接受检查的队列后面。由于这架航班晚点，因此和其他先后到达的航班同时出关，所有的队列都排得很长。旅客们不是焦急地跺着脚，就是引颈张望，寻找前来接自己的亲友。
这个男人似乎没有人来接。
“对不起……”
一名身材高大的金发少女用英语向他打着招呼。她的手上拿着护照和行李，好像她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一个队列。因为他正好在队尾，于是这个少女便向他询问。
他看到专为外国人设置的窗口后，便示意这个少女。
“谢谢。”
少女笑了笑，低头看到了他脚边的两个大皮箱，便问道：“你旅行了多久？”
“七年。”
这个男人在用英语回答时也没有一丝笑容。
少女感到讨了个没趣，耸耸肩走开了。于是这个男人的视线又回到了队列的前方。刚才一直压抑着的感情突然放松了一般，他伤感地喃喃自语道：“七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