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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曲记


觅曲记

作  者:韦力 著

出 版 社:上海文艺出版社

丛 书:韦力·传统文化遗迹寻踪系列

出版时间:2017年10月

定  价:135.00

I S B N :9787532163489

所属分类: 人文社科  >  文化  >  文化理论与研究    

标  签:文化  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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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内容简介

文化随笔。本书是韦力对历代著名曲家及小说家的梳理及遗迹寻访,属于"传统文化遗迹寻踪"书系中一部。此书系以历史上为中华文明做出杰出贡献的人物为线索,寻觅探访他们留存于今的遗迹。这一写作既是对文明的保存,尤其是重新发掘那些为人所忽视部分,也是对现代中国的留影。藉由这些人物描画出作者个人对古典中国的整体认识,立体地呈现何为"凡汉皆好"。

TOP作者简介

  韦力,号芷兰斋,著名藏书家、北京故宫博物院研究院兼职研究院。凭个人之力,收藏古籍逾十万册,四部齐备,被认为是中国民间收藏古善本最多的人。著有《古书之爱》《古书收藏》《芷兰斋书跋集》《得书记》《失书记》《觅宗记》等,另有与安妮宝贝合著《古书之美》。


TOP目录

序言

【戏曲】
关汉卿: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
白朴:天公不禁自由身,放我醉红裙
王实甫:把尘缘一笔勾,再休提名利友
马致远: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张养浩:峰峦如聚,波涛如怒
高明:论传奇,乐人易,动人难
纪君祥:落得个史册上标名,留与后人讲
张凤翼:少小推英雄,论雄才大略,韩彭伯仲
汤显祖: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赵南星:见做了紫阁名卿,哪里管青楼薄命
冯梦龙:我笑那李老聃五千言的道德,我笑释迦佛五千卷的文字
李渔:果是佳人不嫌妒,美味何尝离却醋
洪昇:万里何愁南共北,两心那论生和死
孔尚任:暗思想,那些莺颠燕狂,关甚兴亡!
吴梅:半林夕照,红上峰腰,孤冢无人扫

【小说】
施耐庵: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罗贯中: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吴承恩: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
蒲松龄:天孙老矣,颠倒了、天下几多杰士
吴敬梓:不三不四,就想天鹅屁吃
曹雪芹:满纸荒唐言,一把心酸泪
李伯元:拉了翰林就有官做,做了官就有钱赚
曾朴:你自伴侬侬伴你,悠悠。倒无离恨挂心头


TOP书摘

序言

  关于中国戏曲在世界上的地位,刘文峰在《中国戏曲史》中有着如下表述:“中国戏曲是与古希腊戏剧、古印度梵剧齐名的世界三大古典戏剧之一。在这三大古典戏剧中,古希腊戏剧和古印度梵剧早已退出历史的舞台,唯有中国戏曲不仅还生存于中国各地城乡舞台,而且随着时代的进步还在不断发展。”从这个角度而言,中国的戏曲跟中国的文字颇为相像。在世界几大文明体系中,唯有华夏文明史未曾断档,一直延续到了今日。

  关于中国戏曲的起源,按照张庚先生《中国大百科·戏曲曲艺》卷中说:“中国戏曲的起源很早,在上古原始社会的歌舞中已经萌芽了。……戏曲主要是由民间歌舞、说唱和滑稽戏三种不同艺术形式综合形成的。”这段说法讲述的是,中国戏曲的起始时期以及三种不同的来由。而王国维则认为,戏曲的来源乃是上古的古巫和古优,其在《宋元戏曲考》中说:“古代之巫,实以歌舞为职,以乐神人者也。”然许地山则认为是来自于印度的梵剧,其有《梵剧体例及其在汉剧上的点点滴滴》一文,他在该文中从十个方面论述了以上的这种观点,而后得出的结论为:“中国戏剧变迁的陈迹如果不是因为印度的影响,就可以看作赶巧两国的情形相符了。”

  除了以上的说法,孙楷第先生则认为中国戏曲来源于傀儡戏和影戏,他在《傀儡戏考源》一文中说:“为宋元以来戏文杂剧所从出;乃至后世一切大戏,皆源于此。其于戏曲扮演之制,如北曲之以一人唱;南曲之分唱、合唱、互唱,以及扮脚人之自赞姓名,扮脚人之涂面,优人之注重步法等;语其事之所由起,亦莫不归之于傀儡戏影戏。”

  关于中国戏曲起始的时段,前面张庚先生说到是上古原始社会,这种说法是一种朦胧的表述难以找到相应的史料予以佐证。而有着相应的文字记载者,叶长海在《中国戏剧学史稿》中则举出了《尚书·尧典》中的一段话:“帝曰:夔!命女典乐,教胄子。……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夔曰:於!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叶长海认为,该段文字“记载了中国早期的文艺理论”。

  余外,《吕氏春秋·古乐》中也曾说:“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这句话也是谈及中国戏曲起源时多被引用者。另外《毛诗序》中的一段话也被认为是诗歌同源的证据:“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而王国维则认为,屈原《九歌》中描绘的一些篇章也谈到了楚国盛大的祭祀歌舞场面:“浴兰沐芳,华衣若英,衣服之丽也;缓节安歌,竽瑟浩倡,歌舞之盛也;乘风载云之词,生别新知之语,荒淫之意也。是则灵之为职,或偃蹇以象神,或婆娑以乐神,盖后世戏剧之萌芽,已有存焉者矣。”

  到了汉代,已经有些文献开始记载戏曲表演,比如《西京杂记》中的《东海黄公》一段:“余所知有鞠道龙,善为幻术,向余说古时事。有东海人黄公,少时为术,能制蛇御虎。佩赤金刀,以绛缯束发,立兴云雾,坐成山河。及衰老,气力羸惫、饮酒过度,不能复行其术。秦末,有白虎见于东海,黄公乃以赤刀往厌之。术既不行,遂为虎所杀。三辅人俗用以为戏,汉帝亦取以为角抵之戏焉。”

  对于这段话,被后世认知为汉代角抵戏的记录文字。而对于该段记录,程千帆在《元代文学史·绪论》中说:“这是魔幻与武术相结合,演出具有震撼性的悲剧,东海黄公的人物形象颇为鲜明,当然猛虎也是由人扮演的。不过这只能算是戏曲的萌芽时期。唐代的歌舞戏和参军戏,才形成戏曲的初步形式,通过歌舞或讲唱,来表演短小的故事情节。”虽然这段记载颇为形象,但程千帆也同样认为文中的描绘也只能算是戏曲的萌芽,他认为到了唐代才真正形成了初具形式的戏曲。

  那怎样才算是成熟戏曲的标志呢?王国维在《宋元戏曲史》中认为:“必合言语、动作、歌唱以演故事,而后戏剧之意义始全。”看来,严格意义上的戏曲,必须具备语言、动作、歌唱和故事性这几方面。

  按照王国维所定出的这几大要点,流传至今的相应文献中,以唐代崔令钦《教坊记》中所记录的《大面》和《踏谣娘》,为最早符合标准者:

  《大面》——出北齐。兰陵王长恭,性胆勇而貌若妇人,自嫌不足以威敌,乃刻木为假面,临阵着之。因为此戏,亦入歌曲。

  《踏谣娘》——北齐有人姓苏,(鼻+包)鼻,实不仕,而自号为郎中,嗜饮酗酒,每醉辄殴其妻。妻衔悲,诉于邻里。时人弄之。丈夫着妇人衣,徐行入场。行歌,每一叠,傍人齐声和之云:“踏谣,和来!踏谣娘苦,和来!”以其且步且歌,故谓之“踏谣”;以其称冤,故言“苦”。及其夫至,则作殴斗之状,以为笑乐。今则妇人为之,遂不呼郎中,但云“阿叔子”。调弄又加典库,全失旧旨。或呼为“谈容娘”,又非。

  对于这两出戏,王国维在《宋元戏曲史》中评价说:“此二者皆有歌有舞,以演一事,而前此虽有歌舞,未用之以演故事,虽演故事,未尝合以歌舞。不可谓非优戏之创例也。”而后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后世戏剧之源,实自此始。”

  到了宋代,有关戏曲的记录文字渐渐多了起来,比如耐得翁在《都城纪胜》中,有专篇名为《瓦舍众伎》:

  瓦者,野合易散之意也,不知起于何时;但在京师时,甚为士庶放荡不羁之所,亦为子弟流连破坏之地。

  散乐,传学教坊十三部,唯以杂剧为正色。……杂剧中,末泥为长,每四人或五人为一场,先做寻常熟事一段,名曰艳段;次做正杂剧,通名为两段。末泥色主张,引戏色分付,副净色发乔,副末色打诨,又或添一人装孤。其吹曲破断送者,谓之把色。大抵全以故事世务为滑稽,本是鉴戒,或隐为谏诤也,故从便跣露,谓之“无过虫”。

  这段记载也是各种戏曲专论中经常被引用者。而对于宋代曲目的记录,则以周密在《武林旧事》卷十《官本杂剧段数》最受后世所关注,该文中记录了二百八十本杂剧。

  到了元代,才真正进入了中国戏剧的第一个高峰。为什么在这个时期会呈现出戏曲大繁荣的情况?相应著作多有分析,而这些论述大多是从社会环境的特殊性予以着眼,因为蒙古贵族对汉人的鄙视和欺压,使得一些文人把精力用在戏曲创作方面,比如明胡侍在《真珠船·元曲》中说:“于是以其有用之才,而一寓之乎声歌之末,以舒其怫郁感慨之怀,盖所谓不得其平而鸣焉者也。”

  胡侍说,这些有才之士只能通过写歌填曲,来抒发自己心中的不平之气。对于这样的大繁荣局面,明王骥德在《曲律·杂论下》中说:“古之优人,第以谐谑滑稽供人主喜笑,未有并曲与白而歌舞登场如今之戏子者;又皆优人自造科套,非如今日习现成本子,俟主人拣择,而日日此伎俩也。……至元而始有剧戏如今之所搬演者。是此窍由天地开辟以来,不知越几百千万年,俟夷狄主中华,而于是诸词人一时林立,始称作者之圣。呜呼异哉!”

  王骥德说,古代唱戏者不过就是一些娼优,他们靠一些滑稽的表演来博主人一笑,所以那时也没有什么正统的剧本,只是随意地表演,而到了元代则有了现成的剧本,可以供点唱人选择。所以,元代戏曲的这种形式在王骥德看来,乃是开天辟地后的首次繁荣,故而叶长海在《中国戏剧学史稿》中说到:“元杂剧终以它的艺术力量和杰出成就稳然树立,并巩固了戏剧艺术在中国文艺史上的地位。”除此之外,元代的戏曲资料记载也是重要的一个高峰,故叶长海又说到:“如果说元代是我国古代戏剧的第一个黄金时代,那末元代的戏剧理论批评则是我国戏剧学历史上的第一个高峰。”

  关于戏曲资料记载的高峰,则以元代钟嗣成的《录鬼簿》最具名气也最具史料价值。对于元曲作家的研究,该书可谓最具名气,有很多元曲作家的生平资料唯有此书有载,该书记录了元代戏曲和散曲作家达152人之多,其中记录这些人的作品有400多种。对于该书的写作目的,钟嗣成在《录鬼簿》的序言中说到:“余因暇日,缅怀故人,门第卑微,职位不振,高才博识,俱有可录,岁月弥久,凐没无闻,遂传其本末,吊以乐章。复以前乎此者,叙其姓名,述其所作,冀乎初学之士,刻意词章,使冰寒于水,青胜于蓝,则亦幸矣。名之曰《录鬼簿》。嗟乎!余亦鬼也。使已死未死之鬼,作不死之鬼,得以传远,余又何幸焉?若夫高尚之士,性理之学,以为得罪于圣门者,吾党且啖蛤蜊,别与知味者道。”

  钟嗣成说他在闲暇之时会怀念自己的朋友,因为蒙古人的歧视政策,使得汉代文人基本上没有什么地位,而他们的才能智慧却无处发散,于是他们将精力用在了曲的创作上,而钟嗣成担心这些人因为在正史上没有传记收录,使得这些曲作家们在后世无闻,所以他才写了这么一部书。

  在南宋时期,金人、蒙古人占领了中国的北方,形成了国家分裂的局面,而戏曲也在这两个区域内各自发展,故而有了南戏和北杂剧之分。相比较而言,北杂剧的社会影响力渐渐盖过了南戏,麻文琦、谢雍君、宋波合著的《中国戏曲史》中说:“公元12世纪前叶,南戏在南方小戏的基础上逐渐发展起来,到12世纪后半叶演变成了完整成熟的戏曲形式。与此同时,北杂剧也在金院本的母体中孕育着,大概在12、13世纪之际,金院本中出现了以旦、末主演的演出形式,这便是北杂剧的前身。及至蒙古灭金、元朝定都大都后,北杂剧终于化蝶而飞,在河北、山西等北方地区流布开来。而至南宋覆灭、元朝一统中国后,北杂剧的光亮几乎掩盖了南戏的灿烂,特别是元贞、大德年间(1295-1307),北杂剧的繁盛书写了中国戏剧史上的第一个黄金时代。”

  正是由于北杂剧的空前繁荣,才创造出了中国第一个戏剧史上的高峰,而这个时段中的关汉卿、王实甫、白朴、马致远等著名剧作家,被视为元曲中的代表,他们创作出的杂剧在后世被广泛传唱。

  进入明代,朱元璋夺取政权后,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在文化思想方面实行严厉控制的政策,比如洪武二十二年三月二十五日颁布了这样的榜文:“在京军官军人,但有学唱的,割了舌头。娼优演剧,除神仙、义夫节妇、孝子顺孙、劝人为善及欢乐太平不禁外,如有亵渎帝王圣贤,法司拿究。”(王利器辑录《元明清三代尽毁小说戏曲史料》)

  看来,在军人的思想控制方面,朱元璋所下命令最为严格,若有军官或者军人跟着唱戏,那就会被割掉舌头。而专业的戏曲表演者虽然没有被彻底禁止,但只能演唱歌舞生平的曲目,并且禁止亵渎古代的帝王与圣贤。

  然而到了明代中晚期,则又出现了中国戏曲界的大繁荣,金宁芬在《明代戏曲史·前言》中说:“明代,是我国戏曲史上继元杂剧之后的第二个黄金时代。明代戏曲演出之盛,曾经达到‘举国若狂’的地步;明代作者、作品之多,数倍于元代杂剧。”

  这个时段可谓戏曲界的百花齐放,出现了“四大声腔”:海盐腔、弋阳腔、余姚腔、昆山腔。其实不仅如此,王骥德在《曲律·论腔调》中说:“数十年来,又有‘弋阳’、‘义乌’、‘青阳’、‘徽州’、‘乐平’诸腔之出;今则‘石台’、‘太平’梨园,几遍天下,苏州不能与角十之二三。”而其中的是昆山腔,得以迅速发展,形成了后世极具名气的昆曲。对于昆腔的发展历程,明潘之恒在《叙曲》中说:“长洲、昆山、太仓,中原音也,名曰昆腔,以长洲、太仓皆昆山所分而旁出者也。无锡媚而繁,吴江柔而清,上海劲而疏:三方者犹或鄙之。而毗陵以北达于江,嘉禾以南滨于浙,皆逾淮之橘、入谷之莺也。远而夷之,勿论矣。”

  到了清初,明末戏曲的繁荣景象得以延续,叶长海在《中国戏剧学史稿》中,把中国戏剧史做了如下的分期:“纵观中国古代戏剧学的发展历史,大略可以划分为五个时期。第一时期,自先秦至宋代,这是孕育发生期;第二时期,自元代至明前期,这是全面展开期;第三时期,自明中期至明晚期,这是高度发展直至高潮期;第四时期,自清初期至清中期,这是全面深入开掘期;第五时期,清晚期,这是徘徊、贫困期。”

  由此可知,清初到清中期这个时段,被称之为“第四时期”,而对于该时期的特点,叶长海将其称之为“全面深入开掘期”,这个时期最著名的戏曲家及其代表作品,则有洪昇的《长生殿》、孔尚任的《桃花扇》、李渔的《笠翁十种曲》等等。

  而对于戏曲理论,则以李渔的《李笠翁曲话》最具名气,他在此明确地讲出了“结构第一”这样的重要观念。而到了清晚期,中国戏曲则迅速地衰落了下来。

  以上即为中国戏曲的大致兴衰史,而各个时期的重要代表人物则成为了我的重点寻访对象。当然,元代之前的戏曲因为处于萌芽和初创时期,所以没有什么重要的曲作家,因此,我的寻访则以中国第一个戏曲高峰——元代为重点。虽然还有一些重要人物未能找到痕迹,比如郑光祖等,也有一些明代的著名曲作家写在了他文中,例如李开先,我已经将他写入了藏书家遗迹寻访之文内。但总体而言,我的寻访所得基本上展现了中国戏曲史的重要点面。

  本书的下篇则为小说。对于小说的来源,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称:“小说之名,昔者见于庄周之云‘饰小说以干县令’(《庄子》《外物》),然案其实际,乃谓琐屑之言,非道术所在,与后来所谓小说者固不同。桓谭言‘小说家合残丛小语,近取譬喻,以作短书,治身理家,有可观之辞。’(李善注《文选》三十一引《新论》)始若与后之小说近似,然《庄子》云尧问孔子,《淮南子》云共工争帝地维绝,当时亦多以为‘短书不可用’,则此小说者,仍谓寓言异记,不本经传,背于儒术者矣。后世众说,弥复纷纭,今不具论,而征之史:缘自来论断艺文,本亦史官之职也。”

  这个追溯足够早,已经到了庄子的时代。而后他又提到了恒谭的所言,显然,鲁迅先生也认为这些历史文献中提到的“小说”二字,跟我们今日的这个词,无论是内涵还是外延都有着较大的区别。

  现代意义上的小说起源,聂石樵在《中国古代戏曲小说史略》中称:“我国的通俗小说,一般地讲是从宋元话本开始的。从宋元开始我国的小说才用通俗的语言、完整的故事、简明的情节表现市井中的人物生活,为通俗小说的正式形成和发展奠定了基础。”

  看来,宋元话本奠定了后世通俗小说的基础。那“话本”二字作何解呢?聂石樵在其专著中说到:“‘话’,即宋朝人所谓‘说话’,明朝人所谓‘平话’‘词话’,近代人所谓‘说书’。话本即说话人的底本,也就是说书人的底本。那么,我国的通俗小说就是产生于说书人的讲故事,产生于群众的艺术创作之中。”

  既然“话”就是宋朝人所说的“说话”,而“说话”这种形式早在隋代就已产生,《启颜录》记载有杨素手下有位叫侯白的官员,因为此人“能剧谈”,所以受到了杨素的看重,而杨素的儿子杨玄感曾跟侯白说:“侯秀才,可以玄感说一个好话。”对于这句话,袁行霈主编的《中国文学史》一书中说:“这是目前所知关于‘说话’的最早记录。”而到了唐代,元稹在《寄白乐天代书一百韵》中有这样一句诗——“翰墨题名尽,光阴听话移”,在这句诗的下面,元稹作了这样一句小注:“又尝于新昌宅听说《一枝花》话,自寅至巳,犹未毕词也。”

  元稹所说的“一枝花”乃是指长安名妓李娃,元稹说自己跟白居易在长安新昌里的家中听李娃等人“说话”。而到了宋代,这种“说话”的形式又渐渐分为了四个流派,耐得翁所撰《都城纪胜》中有“瓦舍众伎”篇:

  说话有四家。一者小说:谓之银字儿,如烟粉、灵怪、传奇。说公案,皆是搏刀赶棒及发迹变泰之事;说铁骑儿,谓士马金鼓之事。说经,谓演说佛书;说参请,谓宾主参禅悟道等事。讲史书,讲说前代书史文传、兴废争战之事。最畏小说人,盖小说者能以一朝一代故事,顷刻间提破,合生与起令、随令相似,各占一事。

  该段话讲述了那时的“说话”人分为了四派:小说、讲经、讲史、合生,而耐得翁称其中的小说在那时最有影响力,因为这样的“说话”人能够在不长的时间内,就把一朝一代的兴衰故事讲得明明白白。可能也是这个原因吧,到了后世,小说就渐渐地发达了起来。

  到了明代,乃是小说大发展的阶段,聂石樵在《中国古代戏曲小说史略》中称:“明代小说在宋元话本的基础上发展起来,形成极其繁荣的局面。其题材包括历史演义、英雄传奇、神魔故事、人情世态和市民生活等,创作过程由集体编撰到个人著述,既有长篇,也有短制,内容由演述历史,到面向现实人生。”而这些小说中,以长篇的章回小说,成就最高,袁行霈主编的《中国文学史》中说:“在各类通俗文学中,小说的勃兴最为引人注目。特别是中国古代长篇小说主要的甚至是唯独的体裁——章回小说的发展和定型,是明代对中国文学作出的最为宝贵的贡献。章回小说是在宋代讲史等话本的基础上发展而成的。它的特色是分章叙事,分回标目,每回故事相对独立,段落整齐,但又前后勾连、首尾相接,将全书构成统一的整体。”

  明代的长篇章回小说中最受后世瞩目者,乃是《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等,其中与前三书的作者有关的遗迹,我最终都找到了结果,虽然《金瓶梅》一书的名气很大,然而关于该书的作者是谁,至今也无定论,故对该书作者遗迹的寻访只能付诸阙如。

  明代的短篇小说集最具名气者,当然是“三言”“两拍”,对于该书作者的寻访,也算找到了结果。而清代的小说则以《红楼梦》最具名气,余外则是《聊斋志异》和《儒林外史》,此三书作者的遗迹,也一一予以寻得。到了近代,则以四大谴责小说最受后世所关注,而其中的《老残游记》作者刘鹗,因为在此前我已经将其故居写入了藏书楼的寻访文中,而与他有关的其他遗迹,我却未能寻得,故在小说中未曾叙述他的成就。

  文化遗迹的寻访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缺憾,而其中一些重要人物的遗迹却完全找不到痕迹,这样的遗憾只能等待未来有了新的发现再予以补充吧。

  韦力序于芷兰斋

  2017年1月6日

 

关汉卿: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

  关汉卿是元代四大戏曲家中名气最响的一个,李占鹏在《关汉卿评传》一书中称:“关汉卿是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戏曲作家,一生创作了大量意境优美的散曲和情节动人的杂剧,是中国古代戏曲创作的开山祖师,在文学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李占鹏在这里用上了“最伟大”这样级别的字眼,然而关汉卿在历史上虽然有着不小的名气,但还未曾达到“最”的级别,这种至高无上评价的出现,已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事了,其中的原因我在下面再细聊。

  然而,这位伟大人物的生平至今还是一笔糊涂账,因为跟他生平有关的历史记载特别稀少,而学界广泛引用者,总计有三个出处。一是钟嗣成的《录鬼簿》,该书中有关关汉卿的记载仅有下面这几个字:“关汉卿,大都人。太医院尹。号已斋叟。”二是元代熊自得在《析津志》内的记载:“关一斋,字汉卿。燕人。生而倜傥,博学能文,滑稽多智,蕴藉风流,为一时之冠。是时文翰晦盲,不能独振,淹于辞章者,久矣。”第三则是朱右在《元史补遗》内的记载:“关汉卿,解州人,工乐府,著北曲六十本。世称宋词元曲,然词在唐人已优为之,唯曲目元始,有南北十七宫调。”

  以上三处记载对关汉卿的生平事迹少有谈及,且跟他有关的名、字、号、籍贯、学业、职业等,不但相互之间有矛盾,同时太多地方语焉不详。我们先说说他的名。

  袁行霈主编的《中国文学史》中称:“关汉卿(1225?—1300?),字汉卿,号已斋叟,大都(今北京)人,其户籍属太医院户,但尚未发现他本人业医的记载。”

  由这段描述可知,关汉卿字汉卿,但他的名是什么,文中没有提,只是说他号“已斋叟”,是大都人,属于医户。这段描述基本是本自钟嗣成的《录鬼簿》,区别是《录鬼簿》上说关汉卿的职业是“太医院尹”,而非“太医院户”。

  然《析津志》上却说,关汉卿的名叫“一斋”。对于“一斋”二字,相关学者都认为这是号,而非名,只是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著名目录版本学家赵万里先生认为,“一斋”就是关汉卿的名。(《关汉卿史料心得》)

  而此后不久,胡季在《乐府群珠》发现了五首小令,署名为“一斋”,故这一发现被视为关汉卿名“一斋”的证据。然而相关学者对此表示了异议,故这种认定未能得到学界的普遍首肯,因为大多数学者认为,“一斋”乃是“已斋”之误。按照《录鬼簿》的说法,关汉卿号“已斋叟”,因此,“一斋”仍然是关汉卿的号,而非名。总之,关汉卿是他的姓加字的组合,而他的名,至今未能搞清楚。

  关汉卿的籍贯也有三个说法:《录鬼簿》说他是大都人,《析津志》说他是燕人,《元史补遗》说他是解州人。雍正年间所修的《山西通志》以及蔡显的《闲闲录》,都支持解州人这个说法,然而到了近现代,吴梅和王国维都认为《录鬼簿》说得对,关汉卿应当是大都人。

  除此之外,乾隆年间所修的《祁州志》卷八《纪事》中有“关汉卿故里”一条,文中说:“汉卿,元时祁之伍仁村人也。”而这里所提到的“伍仁村”,今属河北省安国县伍仁桥乡。由于此条的出现,又给关汉卿的故里多一种说法,即他是安国县人。

  关于这一条有个重要的依据,那就是他葬在了这里,至今他的墓仍有留存。但对于这一条,也有人表示疑问,比如李占鹏认为《祁州志》对该条的记载,没有把关汉卿放入人物志,而是放在了纪事。为什么会这样呢?李占鹏觉得,这是因为修志的人认为,对于关汉卿是祁州人只是个民间传说。

  关于关汉卿的职业,《录鬼簿》上说他是“太医院尹”,按照《元史·百官志》上的规定:“太医院,秩正二品。掌医事,制奉御药物,领各属医职。”这个职位足够高,然而《百官志》中没有写明太医院的最高长官名为“尹”,并且金、元两代的《职官志》中都没有这个称呼。显然,这种说法很可疑。

  然元代有“医户”之说,因此,后世学者猜测这“尹”字有可能是“户”字之讹,因为这两个字的字形很相像,所以《中国文学史》上说关汉卿“其户籍属太医院户”。对于这种说法,最早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王季思所提出,据此他认为关汉卿:“只是一个通常的医士,或者在太医院兼有一些杂差。”

  既然关汉卿是医户出身,那他会不会看病呢?《中国文学史》上说“尚未发现他本人业医的记载”。然而关所撰的《拜月亭杂剧》在第二和第三折中,有对医药和病症的描写,那几段描写看上去颇为专业,故而李占鹏认为:“关汉卿不仅是一个医户,而且是懂得医术的医户。”

  关汉卿的学历被前人称为“解元”,这个说法最早出现在蒋一葵《尧山堂外纪》一书中所提到《鬼董》跋。该跋中说,《鬼董》是关汉卿的作品,而该书的后跋是元泰定丙寅临安钱孚所书,其中有“关解元之所传”,于是有人就说关汉卿曾是解元。

  然而元朝初年的科考十分罕见,元太宗九年的那一场开科,所录取者均为名士,且正史上均有传记,上面没有关汉卿的名字,如果他考中了进士,那么《录鬼簿》和《析津志》肯定都会有记载。接下来的一场考试则到了元皇庆二年,这与上一场相隔了六十余年,以关汉卿的年龄来推断,即便他仍然在世,那也快一百岁了,不太可能再去参加科考。

  关汉卿的生卒年,也同样是一笔糊涂账,为此近代学者做出了多种推论,比如郑振铎在《插图本中国文学史》中说:“《录鬼簿》称汉卿为已死名公才人,且列之篇首,则其卒年至迟当在1300年以前,其生年至迟在金亡之前的二十年(即1214)。”而孙楷第则认为,关汉卿生于宋淳祐元年至十年,卒于元延祐七年至泰定元年。然胡适却认定关汉卿生于金兴定四年至正大七年,而卒年则在元大德四年以后,王季思基本认可这种说法。

  由以上这些可知,这位伟大的戏曲家,后世虽多有研究,可是关于他的情形却没有一个是清晰明了者。虽然如此,这一点儿也不影响他的伟大,因为他在元朝之时就已经是很有名气的曲作家,但却并非如后世所言为元曲四大家之首。

  关汉卿的具体生平事迹,元陶宗仪在《南村辍耕录》中有一段形象的记载:“大名王和卿,滑稽挑达,传播四方。中统初,燕市有一蝴蝶,其大异常。王赋《醉中天》小令云……由是其名益著。时有关汉卿者,亦高才风流人也。王常以讥谑加之,关虽极意还答,终不能胜。王忽坐逝,而鼻垂双涕尺余,人皆叹骇。关来吊唁,询其由,或对云:‘此释家所谓坐化也。’复问鼻悬何物,又对云:‘此玉箸也。’关云:‘我道你不识,不是玉箸,是嗓。’咸发一笑。或戏关云:‘你被王和卿轻侮半世,死后方才还得一筹。’凡六畜劳伤,则鼻中常流脓水,谓之嗓病;又,爱讦人之短者,亦谓之嗓,故云尔。”

  这段记载谈的是名为王和卿的一位元代曲作家,此人的名姓在《录鬼簿》中有所记载。这位王和卿生性诙谐,他经常取笑关汉卿,显然关汉卿斗不过他。某天,王和卿坐在那里突然就去世了,然而他的鼻涕却流了下来。众人吃惊于死人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于是问关汉卿这是何故。关汉卿告诉众人这叫“嗓”。嗓有两意,一是指牲口太过劳累,受伤后鼻中流脓水,这叫嗓病;二者,喜欢揭人之短也叫“嗓”,故关汉卿在这里用的是双关语。对于这段记载,赵建坤认为这是“小说家言”,原因就是文中记载得太过详细。

  对于关汉卿的另一则生平细节描写,则出自明代杨慎的《词品》,该书卷一有《白团扇歌》,里面提到关汉卿曾看上一位从嫁来的媵婢,为此他写了首小令:“鬓鸦、脸霞,屈杀了将陪嫁。规摹全似大人家,不在红娘下。巧笑迎人,文谈回话,真如解语花。若咱、得他,倒了蒲桃架。”看来,关汉卿对这位婢女动了真情。

  此事很快让他夫人发觉了,这使他的美梦成空,然而吴梅却在其所撰的《顾曲麈谈》第四章《谈曲》中,有着别样的说法。吴梅说,上面的那首小令是关汉卿特意写给他夫人的,希望他夫人能够成全自己的好事。其妻看到后,也给他写了首小令来作答:“闻君偷看美人图,不似关王大丈夫。金屋若将阿娇贮,为君唱彻醋葫芦。”看来,他老婆也是位醋意很浓者,她以这种方式拒绝了关汉卿的企图。

  也正因关汉卿的生平流传事迹太少,故后世多从他的作品中寻找线索,比如他写过一组名为《不伏老》的散曲,相关学者把此视为他个人生平的描写,关汉卿在此曲中自称“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看来,他有着蔑视一切的气概。

  而对于个人的爱好,他又有着这样的详细描写:“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踘、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而最受后世夸赞者,则是他的那句“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他才能写出那么多受到后世夸赞的作品。

  关于关汉卿在元曲上的地位,胡应麟在《少室山房笔丛》中有过这样一段形象的比喻:“今王实甫《西厢记》为传奇冠,北人以并司马子长固可笑,不妨作词曲中思王、太白也。关汉卿自有《城南柳》《绯衣梦》《窦娥冤》诸杂剧,声调绝与‘郑恒问答’语类。《邮亭梦》后或当是其所补。虽字字本色,藻丽神俊大不及王。然元世习尚颇殊,所推关下即郑,何元朗亟称第一。今《倩女离魂》四摺大概与关出入,岂元人以此当行耶?要之公论百年后定,若顾、陆之画耳。”胡认为,元曲第一大家非王实甫莫属,他把王实甫比喻为诗歌界的曹植和李白,关汉卿虽然也字字本色,却比不上王实甫。

  而蒋一葵在《尧山堂外纪》卷六十八中称:“元人乐府称关、马、郑、白为四大家。”这里把关汉卿列为了四大家之首。

  其实将关、郑、白、马四大家并称者,最早见于元周德清《中原音韵自序》:

  泰定甲子,存存托友张汉英以其说问作词之法于予,予曰:“言语一科,欲作乐府,必正言语;欲正言语,必宗中原之音。乐府之盛,之备,之难,莫如今时。其盛,则自缙绅及闾阎歌咏者众。其备,则自关、郑、白、马一新制作,韵共守自然之音,字能通天下之语,字畅语俊,韵促音调;观其所述,曰忠,曰孝,有补于世。其难,则有六字三韵,‘忽听、一声、猛惊’是也。诸公已矣,后学莫及!”

  对于关汉卿在剧作上的成就,明王骥德在《王实甫关汉卿考》中说:“按元大梁钟嗣成《录鬼簿》,载王实甫、关汉卿,皆大都人。汉卿,号已斋叟,为太医院尹。或言关汉卿尝仕于金,金亡,不肯仕元,为节甚高。实甫、汉卿,皆字,非名也。”在这里,王骥德将王、关并称,并且把王排在了前面。

  明何良俊在《四友斋丛说》中称:“元人乐府,称马东篱、郑德辉、关汉卿、白仁甫为四大家。马之辞老健而乏滋媚,关之辞激厉而少蕴藉,白颇简淡,所欠者俊语,当以郑为第一。”这里谈到了元曲四大家,但把关汉卿排在了第三位,然而这却是元曲四大家一说最早的出处。

  虽然说王骥德在上面把王实甫排在了关汉卿之前,然而他在自己的文中也没有将四者的顺序固定下来。到了清代,这样的顺序也依然有着变化,比如焦循在《剧说》中称:“作近体难于古诗,作诗余难于近体,作南曲难于诗余,作北曲难于南曲。总之,音调、法律之间,愈严则愈苦耳。北如马、白、关、郑,南如《荆》《刘》《拜》《杀》,无论矣。”焦的顺序则为马、白、关、郑。而吴梅村在《杂剧三集》序言中称:“金元之乐,嘈杂凄紧,缓急之间,词不能接。一时才子,如关、郑、马、白辈,更创为新声以媚之。”这里又变成了关、郑、马、白。

  究竟有多少种排列组合方式,赵建坤在《关汉卿研究学术史》中做出了如下的总结:“关郑白马(周德清、胡侍、王骥德);马郑关白(何良俊);关马郑白(蒋一葵、朱彝尊);王马关郑、王关马白(王骥德);郑马关白(沈德符);马白关郑(焦循);关郑马白(吴伟业、阮葵生);王白关郑(邹式金);王关马郑(孙振棫)。”而后他做出了如下的结论:“‘关马郑白’这样的简称,明代论者也有将‘关郑白马’四人并称的论述,但主要是因为这一简称一定程度可以极为方便地指代元曲创作高峰。这不是一个具有所谓‘公信力’的称谓,难以传达出诸如‘班马’‘李杜’这类文学史概称所包含的信息或意味。”

  由此看来,今人多称关汉卿为“元曲四大家之首”,这样的说法显然是感情上的偏私。为什么会这样呢?从现有的历史文献看,把关汉卿列为元曲第一大家者,应当是王国维先生,《王国维戏曲论文集》中,记载有这样一段话:“元代曲家,自明以来,称关、马、郑、白。然以其年代及造诣论之,宁称关、白、马、郑为妥也。关汉卿一空依傍,自铸伟词,而其言曲尽人情,字字本色,故当为元人第一。白仁甫、马东篱,高华雄浑,情深文明。郑德辉清丽芊绵,自成馨逸,均不失为第一流。其余曲家,均在四家范围内。唯宫大用瘦硬通神,独树一帜。”

  王国维在这里不但按照关、白、马、郑来排顺序,同时他明确地点出关汉卿“当为元人第一”,而后他也做出了这样一段形象的比喻:“以唐诗喻之:则汉卿似白乐天,仁甫似刘梦得,东篱似李义山,德辉似温飞卿,而大用则似韩昌黎。以宋词喻之:则汉卿似柳耆卿,仁甫似苏东坡,东篱似欧阳永叔,德辉似秦少游,大用似张子野。”在这里,王把关比喻成了唐代大诗人白居易,以及宋词中的第一位专业词人柳永,可见其把关汉卿看得是何等之高。

  然而关汉卿取得如日中天的地位,则是1949年之后的事情,其原因正是关汉卿性格上的反叛,而他的这种性格契合了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社会意识形态。很快,对于关汉卿的研究,成为了那个时代的显学,几乎很多文人都参与到这场文化运动中,比如1955年李束思在《关汉卿底〈窦娥冤〉》一文中,评价该剧说:“反映了元代在蒙古奴隶主黑暗统治下的中国社会情况和人民生活;它表现了中国人民坚强不屈的英雄精神,它传达了人民反抗一切压迫、争取独立生存的要求及强烈的情感。”

  王季思在1956年发表了《谈关汉卿及其作品〈窦娥冤〉和〈救风尘〉》等一系列文章,他在《关汉卿和他的杂剧》等文中,以人民性来评价关汉卿的艺术成就,王在文中称:“即就这仅传的十五种杂剧看,它内容包含的丰富和艺术创作上的造就,确是达到空前的高度;不但使与他同时的马致远、白仁甫为之黯然失色;即明清两代的南戏传奇作者,也没有人能够全面超越过他的成就的。”

  到了1958年,关汉卿被世界和平理事会评为“世界文化名人”,并且专为此出了一套纪念邮票。这一年全国各地都展开了纪念关汉卿戏剧创作七百周年的文化活动,而革命家陈毅也为此写了题词,这个题词的第一段和第三段分别为:

  “关汉卿接近下层人民,熟悉人民语言和民间艺术形式,也深知人民的疾苦和愿望,所以能成为元代杂剧的奠基人,使他在思想上,在艺术上能发出炫耀百代的光彩。”

  “关汉卿是一位现实主义的艺术家,也是一位伟大的民主主义人道主义的思想家,因此他不是爬行的现实主义者,而是有思想有理想的伟大的现实主义者,这值得我们纪念和学习。”

  那时,田汉写出了话剧《关汉卿》,此剧影响很大。郭沫若看后,在给田汉的信中称赞道:“我一口气把您的《关汉卿》读了,写得很成功。关汉卿有知,他一定会感激您。”至此,关汉卿成为了元代戏曲家中绝对第一的位置。他流传至今的十八出剧作,也全面地受到了学界的关注。而他所写的《窦娥冤》,则被视为关汉卿的代表作。

  《窦娥冤》一剧的全称为《感天动地窦娥冤》,经过几百年的传播,该剧的内容基本做到了妇孺皆知,我在这里仅简单地叙述几句。

  窦娥的父亲是个读书人,窦娥三岁时,母亲就去世了,父亲靠借债度日,而后无力偿还,于是把窦娥抵给了债主蔡婆婆。此剧第一折中,蔡婆婆称:“自十三年前窦天章秀才留下端云孩儿与我做了媳妇,改了她小名,唤做窦娥。自成亲之后,不上二年,不想我这孩儿害弱症死了。媳妇儿守寡,又早三个年头。”看来,窦娥的父亲叫窦天章。

  窦娥在蔡家生活十三年后,也就是在她十五岁那年,嫁给了蔡婆婆的儿子,可惜两人结婚不到两年,蔡的儿子就病死了,窦娥成了寡妇。然而在同一折中,窦娥又自称:“至十七岁与丈夫成亲,不幸丈夫亡化,可早三年光景,我今二十岁也。”这样,使得她结婚的年龄跟其婆婆所言差了两年,也不知孰是孰非,但这并不打紧。

  这位蔡婆婆,用今天的话来说,其职业就是放高利贷,向她贷款的人有位叫赛卢医者,此人在剧中自称:“我问她借了十两银子,本利该还她二十两。”如此算下来,这位蔡婆婆的贷款利息是一年翻倍,今天看来,她的做法足够黑,然这却是那个时代的现象。

  赛卢医借的钱,到年底无法归还,于是他就想将蔡婆婆杀掉,危急时刻,蔡氏因意外被张驴儿父子救出,然这父子不怀好意,想趁机将蔡氏和窦娥一并霸占,窦娥执意不从,张驴儿怀恨在心,他称蔡氏生病,暗中下毒,想害死蔡氏,没想到的是,他的父亲误服了有毒的汤水,由此身亡,于是张驴儿想嫁祸窦娥。窦娥与张驴儿对簿公堂,没想到那位贪官桃杌却把窦娥判了死刑。

  这样的冤案让窦娥无处诉说,于是她在临死之前发了三大誓愿,我引用剧中的两段如下:

  (正旦跪科。)(刽子开枷科。)(正旦云:)窦娥告监斩大人,有一事肯依窦娥,便死而无怨。(监斩官云:)你有什么事,你说。(正旦云:)要一领净席,等我窦娥站立;又要丈二白练,挂在旗枪上,若是我窦娥委实冤枉,刀过处头落,一腔热血休半点儿沾在地下,都飞在白练上者。(监斩官云:)这个就依你,打甚么不紧。(刽子做取席,站科,又取白练挂旗上科。)

  (正旦唱:)【耍孩儿】不是我窦娥罚下这等无头愿,委实的冤情不浅。若没些儿灵圣与世人传,也不见得湛湛青天。我不要半星热血红尘洒,都只在八尺旗枪素练悬。等他四下里皆瞧见,这就是咱苌弘化碧,望帝啼鹃。

  对于这样的黑暗,窦娥只能靠发誓来表明自己的清白,而她对如此黑白不分的社会,又有着这样的痛恨:“【滚绣球】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第三折)在这里,她愤怒地喊出了被当世学者广泛引用的一句话:“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对于《窦娥冤》这样一出戏,王国维认为:“明以后,传奇无非喜剧,而元则有悲剧在其中。就其存者言之:如《汉宫秋》《梧桐雨》《西蜀梦》《火烧介子推》《张千替杀妻》等,初无所谓先离后合,始困终亨之事也。其最有悲剧之性质者,则如关汉卿之《窦娥冤》、纪君祥之《赵氏孤儿》。剧中虽有恶人交构其间,而其蹈汤赴火者,仍出于其主人翁之意志,即列之于世界大悲剧中,亦无愧色也。”(《王国维戏曲论文集》)

  而郑振铎也在《论关汉卿的杂剧》一文中说:“他的悲剧,首先当然要指出《感天动地窦娥冤》。这是一部最能感动人的大悲剧。”显然,这是一出著名的悲剧。

  然而钱锺书却不认同王国维把《窦娥冤》视为悲剧的看法,他在《中国古典戏剧中的悲剧》一文中说:“悲剧自然是最高形式的戏剧艺术,但恰恰在这方面,我国古代剧作家却无一成功。”

  且不管《窦娥冤》算不算悲剧,这是专家们讨论的问题,但此剧的名气以及广泛的社会认可度,确实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仅凭此剧,关汉卿就足以不朽。

  关汉卿墓位于河北省保定安国市伍仁村东北约五百米处。从寺店村出来,一路打听驶上大堤,进入安国市境内,在路边加油,服务小姐不断地问我要不要发票,我问她有什么区别,她说不要发票每升可以便宜两毛钱,在北京却从来没有听过这个说法,既然有这样一个优惠,那我也乐得享用。

  给车加满油,自己也觉得饿了,在路边看到有饸饹馆,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吃油面饸饹,看到这两个字立即感到食欲大振。我等三人进内,店不大,仅有五六张桌子,但都坐着人,招呼人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看上去颇有几分姿色,我猜想她应该是老板娘,或者是老板的女儿。她客气地让其中一位食客与他人共坐一桌,让我等坐下来,点了三碗面、秋刀鱼和两个凉菜,菜上得很快,饭菜同时端上来,吓了一跳,北京炸酱面的碗已被外地人叹为观止,然而这个饸饹面的碗至少要比北京炸酱面碗大一倍,三人吃一碗面都吃不了,更何况是三碗,既然端上来了,也只好努力地往下吃,果真剩了一大半,结账时价钱合计二十七元,这个价钱要吃这些东西,在北京我想至少应该乘以五。

  饭后前往伍仁村,在村中东拐西拐穿过,进入村外的大片玉米地中,在村东北的大堤内侧看到了关汉卿墓,墓的文物保护牌已被砸断,裂在了地上,另一个说明牌,也倒伏在一旁,仅有墓碑还矗立在墓前,墓丘用红砖垒成方形,上面没有长满草,总体印象是关汉卿墓残破不堪,仅墓旁的五六棵侧柏能称得上是旧物,然而从树林看,也超不过三十年。

  对于关汉卿墓的记载,最为详细者,就是前面提到的乾隆年间所修的《祁州志》,该文中有这样一段话:“汉卿,元时祁之伍仁村人也。高才博学而艰于遇,因取《会真记》作《西厢》以寄愤。脱稿未完而死,棺中每作哭涕之声。状元董君章往吊,异之,乃检遗稿,得《西厢记》十六出,曰:‘所以哭者,为此耳,吾为子续之。’携去,而哭声遂息。续后四出以行于世。此言虽云无稽,然伍仁寺旁有高基一所,相传为汉卿故宅,而《北西厢》中方言,多其乡土语,至今竖子庸夫犹能道其遗事。故特记之,以俟博考。”

  这段记载很有趣,也正是因为这段记载,使得后世对于《西厢记》的作者有了“关作董续”一说。此处又称伍仁村有一块高台地,是关汉卿家的故宅,可惜我在村内转了一圈,没能找到这块高地。

  关汉卿的名声在上世纪初即大火,尤其解放以后,更可称得上是家喻户晓的历史文化名人,然而他的墓庐却如此破敝,很是出乎我的想象。尤为奇特者,是关汉卿的墓变成了窄窄的一个竖条,在竖条两侧,则是用犁切出的新痕。我不能理解,为什么要把墓切成这样。回到车边时,我遇到了一位路过此地的农民,便向他请教关汉卿墓为什么是这个形状,老伯淡定地跟我说:现在已经分田到户,这家人当然不愿意有这样一座大墓立在他家地中,因为机器耕种时,这样圆形的墓不便于操作,故而此家每次犁地时,都会削掉一点墓土。原来是这样!真不知如此的蚕食下去,哪天这座墓将会变得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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