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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小民


盛世小民

作  者:贺享雍

出 版 社:四川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7年09月

定  价:36.00

I S B N :9787541145704

所属分类: 文学  >  小说  >  生活小说  >  社会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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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内容简介

  年轻时为生个儿子不惜一切代价的贺家湾村民贺世跃,人到中年却遇到了新的挑战:自己省吃俭用拼尽全力,也无法在城里给儿子买一套婚房。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无奈之下的贺世跃竟出人意料地走上了极端。

  故事以贺世跃的死作结,却留给儿子无尽的悲伤,也留给读者心惊肉跳的震撼!

  然而这正是在新时期对于旧观念*强烈的规劝:父亲可以付出一切,但如此惨痛的代价,叫儿子如何承受?

   

 

TOP作者简介

  贺享雍,实力派乡土文学作家。

  贫苦农民出生,勤于笔耕,出版长篇小说二十余部。

  《村级干部》获四川省“五个一工程”奖。

  《苍凉后土》获1997年全国城市出版社优秀图书奖、重庆市首届优秀图书奖、巴金文学院第二届“王森杯”文学奖、第三届“四川文学奖”,并被改编为同名电视连续剧。

  《遭遇尴尬》获第四届“四川文学奖”。

  中篇小说《末等官》被改编为电影《这方水土》。

   

 

TOP目录

第一章2013年1月

第二章1988年—1994年

第三章2013年2月

第四章2002年—2003年

第五章2013年3月

第六章2013年4月

第七章2004年春—2010年春

第八章2013年4月(续)

第九章2013年5月

第十章2010年春节

第十一章2013年8月

第十二章2011年冬

第十三章2013年9月

尾声

 

TOP书摘

  第一章2013年1月

  一进入年关底下,那些外出打工的人就像候鸟似的,背着大包小包纷纷往家里涌。在县城贺世海的建筑工地上做小工的贺世跃,一接到儿子要带女朋友回家过年的电话,便提前去贺世海那儿告了假,背着一只鼓鼓囊囊的蛇皮口袋,手里又分别提着两只超市的塑料购物袋,像个逃难的一样回贺家湾来了。但贺世跃不是逃难,他几只口袋里装的全是在城里买的过年货。准儿媳妇要进屋,他怎么敢怠慢?

  刚进村口,便听见贺贵全两口子在他们新楼房的院子里高一声低一声地吵架。贺贵全两口子在福建打工,隔儿子贺松打工的地方不远,当初儿子出外打工还是贺贵全给介绍的。贺贵全两口子已经在福建打了十多年工,两口儿勤做苦做,去年年底回贺家湾修了一幢三层的小洋楼。贺贵全的儿子贺元聪虽说年纪还不大,但已长成了一个牛高马大的汉子,没两年工夫便该要说“那话儿”了。“那话儿”是贺家湾的一句土话,指男婚女嫁,这儿却是专针对男孩娶亲。贺家湾一带把男孩娶亲说成是“讨婆娘”,“讨”不是说姑娘真正贱得能讨得到,而是指男孩在成亲过程中卑躬屈膝的地位。一个“讨”字,活脱脱呈现出了在当下乡村婚姻市场中,男孩是如何处于一种弱势和不平等的状态中。贺世跃知道贺贵全两口儿这小洋楼正是为儿子今后能顺利引来“凤凰”而修的——在贺家湾一带,没有一幢这样的小洋楼,休想让姑娘看上眼。贺贵全两口子为修这房,花光了全部积蓄,可修好一看,屋子里空空荡荡,除了几件破烂的旧家具,什么也没有。要是来个姑娘一看,原来还是马屎面面光,这怎么行?正好这时政府又下来推广“家电下乡”,每件家电价格优惠百分之十三。这百分之十三看起来不多,可要是买多了,也是好几大千。农民都会算账,这好几大千可得打上两三个月的工呢!家电迟早是要买的,迟买不如早买,买在那儿又不给它们饭吃,何况还有优惠?这么一想,贺贵全两口儿便决定响应政府号召,今天花明天的钱,把该买的东西都买回来。于是便向亲戚和邻里借了几万元钱,不但把国家给了优惠的大彩电、冰箱、洗衣机买了回来,还一不做、二不休,把政府没有优惠的沙发、电视柜、茶几、一米八的新式席梦思大床和床垫以及全部床上用品,也都给拉回了新房里。真应了“好马配好鞍”的俗话,当两口子把那些东西往新房的楼上楼下一放,那屋子顿时就熠熠生辉起来,吸引得贺家湾所有的人都像当年全国学大寨一样纷纷跑来参观。直到此时,贺贵全两口子才觉得完成了一件大事,万事俱备,只等着儿媳妇上门了。两口子在贺家湾人的羡慕中过了一个快乐的新年,新年一过,两口子便将房门一锁,无牵无挂地又继续到福建打工去了。

  现在贺世跃听见贺贵全两口子在院子里吵架,便知道他们担心越往后车票越不好买,也提前赶回来了,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吵架,于是便顺路拐过来,一是过来劝一劝;二是想问问他们近段时间看见过自己的儿子没有?走到院子里一看,只见贺贵全在屋子里将去年才买回来的被褥、毯子等东西,愤怒地一件一件往院子里扔,每往外扔出一件,就朝站在阶沿上抹泪的女人毛素芳狠狠地骂一句:“拿去,龟儿婆娘,看你这下子怎么办?”

  院子里已经扔了好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贺世跃朝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看了一眼,只见那些东西湿乎乎的,像是淋过雨,不但褪了颜色,还似乎长了一层毛。贺世跃便问:“贵全你这是干啥子呀?”

  贺贵全一听贺世跃的声音,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把抓在手里的一床床单放到了屋子的地下,也没有回答贺世跃的话,只虎着脸,像是贺世跃欠了他什么一样,过了半天才突然瞪着毛素芳愤愤地说:“你问问她,龟儿婆娘!”

  贺世跃听了这话,便回过头去看着毛素芳。毛素芳见贺世跃来了,像是有了讲理的地方,便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说了一句:“世跃叔,你来评评理,看他是不是故意拿我出气?”说罢也不等贺世跃问,便抽抽搭搭地说了起来。

  原来贺贵全两口子也是刚刚才到家,可是等他们兴冲冲地打开门,却一下愣住了:一股浓郁的老鼠屎尿的味道夹杂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似乎要将他们冲倒。进屋细看,那张去年好不容易买回来、还来没来得及坐的布艺沙发,被老鼠咬了好几个洞,揭开上面的沙发巾一看,几窝小老鼠还没睁眼睛,在窝里乱爬。屋子里一片潮湿,靠近地面墙壁的涂料,有的已经脱落,没有脱落的也已经胀起来,颜色发霉发暗,明显被雨水浸泡过的样子。贺贵全急忙跑到楼上一看,房顶上的瓦果然被人砸破了好几处,也不知是人故意破坏还是一些顽皮的小儿所为?看见房顶被开了天窗,贺贵全马上下来打开衣柜一看,里面那些被褥、毯子、床单什么的,一股霉味,潮乎乎的像是拧得出水。贺贵全又急忙将电视机的插头插进电源插座里,打开电视机,只见从电视机里冒出一道浓烟,接着传出一股刺鼻的气味,便知道电视机已经烧了。于是贺贵全一边骂人,一边在屋子里扔起东西来。毛素芳讲完,才委屈地哽咽着说:“世跃叔,你是明理的人,你说这关我什么事?”

  贺世跃听了这话,觉得这确实不关毛素芳什么事,正想说什么,却听见贺贵全忽然余怒难消地说:“我们走的时候,明明拿了一把钥匙给你妈,叫她过一段时间就来看看!她看的啥?现在这些东西都霉烂了,你有钱又去买嘛!”

  毛素芳见贺贵全把损失怪罪到她妈身上,便替她妈抱不平地说:“我妈又不是你请的看屋的……”

  话还没完,贺贵全便又愤愤地说:“哪个要她一天到晚都来守?她明晓得我们不在家,隔个十天半月过来看一下,难道就辛苦她了?”

  毛素芳像是被贺贵全问住了,隔了一会儿才说:“你怎么晓得我妈就没有来看过……”

  贺贵全呼的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涨红着脸对毛素芳吼道:“墙壁都长毛了,这像来看过的吗?”

  毛素芳又像是找不到话回贺贵全了,过了半天才嘟哝道:“人家也有一大家人,又要带娃儿又要做活路,你以为她有多少时间……”

  同样毛素芳的话还没讲完,贺贵全便咬牙切齿地说:“莫得时间?我就晓得她眼里只有她儿子!还想要我们今后也养她,七月十四烧笋壳,她等着吧!”

  贺世跃算是明白了,见毛素芳涨红了脸,正想回击贺贵全,便忙说:“算了算了,莫斗嘴皮子了!这有啥大不了的?衣服霉了晒得干,瓦破了换两块瓦就是,电视坏了又不是买不到?”说完又说,“房子没人住,耗子自然要在屋子里为王,现在人回来了,你看那耗子还有没有那么凶?”

  一说到这里,贺世跃猛然想起自己也有三个多月没回家看过了,还不知道那些鼠蝎虫蛇把家里闹成什么样了呢?于是又对贺贵全和毛素芳劝了两句:“好不容易一年回来一次,一家人得欢欢喜喜才是,有天大的事也不要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来争争吵吵的,你们说是不是?”说完这话,连儿子的事也忘了问,便转身朝外面走去了。

  贺世跃住在老房子堰塘西边,那堰塘有一两亩大,大集体时代,生产队年年都要组织社员清淤,因此塘里的水随时都是镜子一般倒映着蓝天白云、翠竹垂柳。夏天满院子的人都在里面洗衣濯足,甚至有小孩跳到水里,把裤子脱下来扎了裤管,灌上气,将下巴颏搁在两条裤腿之间“骑水马儿”。冬天也是大家洗菜淘红苕的好地方。不过现在堰塘已被泥沙填得快满了,只剩下中间还有茅坑那样大一块地方,里面淤积着一汪黑乎乎的、稠得像是果冻一般的水,无论冬夏,都散发着一股臭味,自然也没人到里面去淘洗东西了。贺世跃的房子比贺贵全的房子早修一年,也是一座砖混结构的三层小洋楼。底层除了中间的大客厅外,一边是两间卧室,一边是厨房和餐厅。楼梯建在客厅后面,楼梯间隔出来,做成了杂物间。那两间卧室,贺世跃当初打算自己和老伴各住一间,他说人老了,上楼下楼费力,住下面方便得多。他还给这两间屋起了一个名字,叫“老年活动室”。可令贺世跃没想到的是,房子建好没多久,老伴儿便去世了。老伴儿一走,他又外出打工,因此那两间“老年活动室”除了让位给老鼠虫蝎活动外,基本没有开展过活动。第二层的布局和底层差不多,上楼正中一间也是客厅,楼梯间隔出来,既可以堆放杂物,里面安了一面大镜子,还可以专供年轻人在里面换衣服。贺世跃为什么要这样设计?主要是考虑到第二层是给儿子儿媳妇住的,得把空间留大些,因此两边的卧室也没隔断,别说摆两米宽的大床,就是再加两米也是绰绰有余。儿子贺松只能娶一个儿媳妇,贺世跃又为什么要给他们准备两间卧室?其实另一间卧室不叫卧室,而叫“娱乐室”——现在的年轻人生活方式多种多样,除了吃饭睡觉外,唱歌、跳舞、打台球、看小电影这些娱乐也是非常普遍和必需的。但贺世跃害怕叫“娱乐室”别人笑话,所以还是权且叫作“卧室”。两间真假卧室的门直通阳台,阳台也有两米来宽,足可以摆上一张大桌子吃饭。站在阳台上,可以将对面郑家塝的一景一物尽收眼底。这是贺世跃为儿子儿媳妇考虑的抒发诗情画意和互吐心曲的地方。试想想,皓月满天、遍地银光闪烁,两口儿各搭一把凉椅坐在这阳台,一边眺望着远处的朦胧夜色,一边唧唧私语,该是多么美妙的事?因此,贺世跃在心里又把这层楼命名为“青年之家”。三楼的房间和布局与二楼一样,只是现在还没有安排用场,房间都是空着的。最上面一层,没了客厅,一溜三间卧室。为什么只有三间卧室?原来这第四层上,墙往后面收进去了一半,收进去的空间做成了一个很大的露台。因而这一层的实际建筑面积只有下面房屋的一半,所以在贺家湾,这样的楼房最初又叫作“三层半”。这一层楼,主要是供未来的孙子或孙女儿住的。小家伙喜欢动,这偌大的露台无论是跳是跑,都足够他们快乐的,因此贺世跃直接把它叫作了“儿童乐园”。在贺世跃的想象里,他虽然只有贺松一个儿子,但最理想的孙子应该是有三个:两个孙儿,一个孙女儿。因此当初有人建议他还是应当将顶楼的屋子拿一间出来做杂物间时,他没有答应,而把三间屋全部都做成了卧室。房子装修好以后,也引得贺家湾人啧啧称叹。他本想也毕其功于一役,把家电什么的都买回来,可一来因为口袋里再掏不出一分钱,他又不愿意去借账,再加上想起自己和贺松都在外面打工,即使把那些洋玩意儿搬回家里,也没时间享用,不如等有人真的给贺松介绍女朋友了,再买也不迟,反正那些东西随时都是买得到的。这样一想,除了当时买了一台电视机外,其余什么都没买。因此,楼上楼下将近二十间房子,除了堆一些乱七八糟的破烂以外,什么也没有,显得很空。尽管这样,贺世跃心里还是非常高兴。自从房子建好以后,十天半月便从城里的工地回来看看自己的房子。每次从翠竹拥抱中看见自己那西式瓦的赭红色坡面屋顶时,内心都禁不住涌起一股十分自豪的感觉。这不但是他奋斗一生的见证,更重要的是一种资本。凭着这资本,他就可以给儿子娶上媳妇,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向贺家湾人,向未来的亲家公、亲家婆及儿媳妇娘家所有的亲戚展示自己的实力!可是刚才看见了贺贵全家里发生的事,他突然也为自己的房屋担起心来。因为下半年工地上特忙,他毕竟有三个多月没回过家了。

  贺世跃刚把大门打开,一股刺鼻的老鼠屎尿味和霉味果然扑面而来,熏得他鼻子发痒,一连打了两个喷嚏。他朝屋子里一看,见地面、桌子、板凳以及靠墙的竹板沙发上,到处都是黑乎乎的老鼠屎,有的长出了白毛,有的像是才拉出不久,还泛着黑釉一般的光芒。才三个多月没回家,贺世跃不知屋子里怎么就拉出那么多老鼠屎。他把肩上和手里的口袋放到阶沿上,进屋去把窗子全部打开,才往楼上去。楼上的“青年之家”和“儿童乐园”也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老鼠屎,好像这儿成了全湾老鼠的“公共厕所”。看见屋子里竟闹起了这么严重的鼠灾,贺世跃想:幸好当初没买那些洋玩意儿,否则,那些沙发席梦思床垫什么的,不也成了老鼠们育儿的温床?一边想,一边又去把所有的窗户打开,这才走下楼来,从楼梯下的杂物间里拿出一把扫帚,开始扫起屋子里的老鼠屎来。他先扫了楼下“老年活动中心”,然后再到楼上扫“青年之家”和“儿童乐园”,从每层楼上,都扫出了满满一箢箕老鼠粪。要是放到过去,这倒是好肥料,贺世跃可以拿去倒在地里。可现在他已不种庄稼了,便提出去倒在了院子前面专门沤垃圾的肥泥巴坑里。

  将楼上楼下十多间屋子都彻头彻尾扫过一遍后,贺世跃才将放在阶沿上的口袋拿到屋子里去。尽管贺世跃已经将所有窗子都打开了,但那些老鼠屎尿的气味像是深入到了地板和家具里,单靠从窗外吹来的一点微风,似乎很难在短时间内挥发干净。于是贺世跃又提起水桶,到屋子后面的水井里打来一桶水,倒进一只塑料盆里,开始在屋子里擦拭起来。他先从客厅的桌子、板凳擦起,接着是靠墙的简易竹板沙发,然后是放电视的柜子。擦完这几个地方后,一盆清水就变成了黑水。他端起水盆,刚把脏水倒进院子前面的肥泥巴坑里,便看见毕玉玲双脚一拐一拐地,像鸭子一样蹒跚着从堰坎上向他走来了。

  毕玉玲是贺世凤的女人,贺世凤则是贺世跃打工的老板贺世海的亲二哥。贺世海弟兄三人,大哥叫贺世龙,早先他们三家人都挤在老院子的侧房里。后来贺世龙先把房子搬到后面的竹林巴里,接着贺世凤、贺世海也搬了出来,贺世海进城做了老板住进洋房后,家里的房子早不在了,偶尔回贺家湾来看一看,只在贺世龙或贺世凤家里坐一会儿或吃顿饭就走。贺世凤从年轻时就患了一种“气喘包”的毛病,病病恹恹地活到七十多岁,前年一个人先到阎王爷那儿去报了到。毕玉玲现在一个人住着,她本来有儿有女,儿子叫贺兴春,女儿叫贺兴燕,但她都不愿跟他们住。毕玉玲年轻时个子高高大大,走路脚底生风,两只蒲扇似的大脚把地踩得咚咚直响,是很能干的。可现在却变小了,身上裹了一件又宽又大的羽绒服,拦腰拴着一根围裙,袖子上套着袖套,头上戴了一顶用毛线织的帽子,看起来既臃肿又衰老。贺世跃和贺世龙、贺世凤虽然隔了一口堰塘,但几家关系一直很好,所以一看见毕玉玲,便站下来喊道:“他毕二母,天气还冷,你不在屋里烤烘笼火,出来啥子?”

  毕玉玲已经走到贺世跃的院子边了,觑起眼睛看了一阵,见是贺世跃在跟她说话,于是便回答说:“哦,是大兄弟回来了!怎么没有烤火?可火是一把灰,越烤人越萎,总也得出来走走吧!”

  贺世跃说:“说得是,人就是要多活动活动!”说完又问,“他二母的老寒腿好些了吧?”

  毕玉玲说:“好啥?除非四脚长伸就好了!”

  贺世跃说:“唉,这一老,啥病都钻出来了,我这手呀脚的,还不是经常发冷发麻!”

  毕玉玲说:“大兄弟你才翻八卦,还精蹦得到几年,我们才是些朽木烂材了,却又不死!”说完像是突然想起似的,盯着贺世跃问,“还有十来天才过年,是不是我们家老三没有活路做了?”

  一听这话,贺世跃脸上忽然浮上一种自豪的神情,一边眨巴着眼睛,一边笑着对毕玉玲说:“世海老弟那儿都做得完的活儿?这儿还没完全,南城的‘通海商贸城’又早包下来了!现在就是等拆迁,只要一拆迁完毕,马上就要开工了!”说完才又说,“不瞒他做二母的说,我贺松今年要带女朋友回来过年,我早点回来把屋子收拾收拾……”

  毕玉玲听了这话,眼睛里闪出了一丝惊喜的光芒,然后有些惊讶地叫了起来:“贺松找到婆娘了?”

  贺世跃说:“都二十五六了,再不找婆娘,还拖到啥时候?”

  刚说完,毕玉玲满脸的皱纹像池塘里的冰解冻一样,轻轻地动了起来,接着嘴角便向一边歪去。贺世跃以为她会笑,却没想到毕玉玲嘴巴一撇,突然哭了起来,说:“大兄弟,你多好哟!贺松一讨婆娘,你一辈子的责任也尽完了,哪像我……”

  贺世跃一听这话糊涂了,立即说:“他二母,你都当奶奶了,还有啥责任没有尽完?”

  毕玉玲听贺世跃这么说,反倒抽泣得更凶了,说:“大兄弟你不提奶奶这两个字还好,提起我更伤心……”

  贺世跃又打断她的话问:“为啥?”

  毕玉玲说:“你晓得的,我兴春家里的文娃子还比贺松大月份,贺松都带婆娘回家了,可我文娃子还不晓得丈母娘是哪一个?上半年她二姨给他介绍了一个二婚嫂,还拖着一个娃儿,可人家都没看上他,要是他这辈子讨不到婆娘,你说我四脚长伸那一天,眼睛怎么闭得上?”

  贺世跃一听明白了,忙说:“文娃子要人才有人才,要口才有口才,哪会没姑娘跟他?”

  毕玉玲说:“光有人才管啥用?要是他老子也能给他修一幢像你这样的楼房,倒不愁莫得女娃儿跟他!”说完又抹了一把眼泪,才接着说,“怪就怪我生了兴春这个没用的东西!”

  贺世跃听到这里,不知该说什么好,想了一会儿才道:“他二母也不要这么伤心!一辈了一辈,你把兴春和兴燕带大了,成了家立了业就算尽到责任了,现在还为孙子一辈操心做啥?”

  毕玉玲说:“一辈一辈就是这样传下来的,我做奶奶的都不替他操心,还有哪个替他操心……”

  正说着,贺世龙忽然从下头院子的小路上过来了。贺世龙正好比贺世跃大一轮,他种了一辈子庄稼,不到六十岁背就驼了,现在驼得更厉害,远远看去背上就像背了一只罗锅。他步履蹒跚地来到贺世跃的楼房前,看见弟媳和贺世跃站在院子里说话,便也走了过来,对贺世跃问道:“这么早就放假了?”

  毕玉玲这时已经没流泪了,听了大伯子哥问,便像报告喜讯一样大声对贺世龙说:“贺松侄娃儿要带女朋友回来过年了!”

  贺世龙耳朵有点背,没听清毕玉玲的话,侧过头,仰起一张苦瓜似的脸对毕玉玲问:“哪个要来了?”

  毕玉玲把头凑到贺世龙耳朵边,又大声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贺世龙这才听清楚了,便回过头对贺世跃问:“女娃儿是哪里的人?”

  贺世跃也把头凑到贺世龙耳边,像吵架似的说了一句:“安徽……”

  贺世龙急忙说:“怎么跑那么远去打个亲家?要是女娃儿今后跑了怎么办?怎么不就在近点找个女娃儿?”

  贺世跃听了有些哭笑不得,正不知怎么回答这位老哥子的关心,毕玉玲却替他回答了:“要是周围团转好找,还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打亲家?”

  贺世龙不知听没听清毕玉玲的话,嘴里还是喃喃自语地说:“亲家还是要你知我识的好!”

  贺世龙一边说,一边又像在地上寻找东西一样,驼着背走了。毕玉玲也要走,贺世跃又急忙喊住了他们:“他二母、大伯,你们站一站,我还有事情要问你们!”

  贺世龙和毕玉玲听见贺世跃这话,便站住了。毕玉玲问:“啥事?”

  贺世跃看着毕玉玲和贺世龙,一脸的虔诚,说:“你们侄儿要带女朋友回来,两位长辈给参谋参谋,我该买些啥家具好?”

  听说是这事,毕玉玲便道:“买些什么家具你自己还不知道?”

  贺世跃露出了几分谦卑和不好意思的微笑,过了一会儿才说:“不瞒你们说,在城里我想了好几天,就是不晓得该买些什么样的电器和家具?现在年轻人跟我们过去不一样,啥都要牌子货,要是买回来年轻人看了不高兴,花了钱又没讨到好,不是成了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如果等到年轻人回来自己买,又怕他们责怪,所以我心里就像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刚才我回来时,碰上贺贵全两口子也回来了,我正想问问他们昨年买的啥子牌子的电器和家具,没想到两口子一进屋就吵架。人家都在气头上,我又怎么好去问?请他二母、大伯都给我拿拿主意呢!”

  贺世跃的声音不高,又说得快,贺世龙一句也没听清,此时也不好说什么,只抬起头像是有几分痴傻似的看着贺世跃笑。毕玉玲却是把贺世跃的话听明白了,忙说:“哎呀,大兄弟要是其他的事找到我们,我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事,你可是夜蚊子落到木脑壳上——找错了人!我们都七老八十了,晓得啥东西才对年轻人的意?”话刚说完,却又突然想起似的对贺世跃说:“哦,这事你问我们,还不如去问贺端阳!他当干部的听得多,见得也多,上半年贺西讨婆娘,要到城里去买家具和电器,贺端阳对他说:‘你到城里去买家具和电器,是顶起碓窝耍狮子——费力不讨好!我们乡上赵五儿和罗幺妹就在卖家电和家具,是城里家电公司和家具公司在我们乡上开的分店,东西和价钱跟城里都是一样的。不但如此,人家还要到家里来比量比量,根据你屋子的大小给你建议买什么样的家具,态度好得不能再好了,何必还要舍近求远?’贺西听了这话,就叫贺端阳给他联系,人家果然先到贺西家里来丈量,然后把家具和电器拉来,给他安装得巴巴适适的,一点都没有叫贺西操心!”

  贺世跃听了毕玉玲这话,犹如醍醐灌顶,马上高兴地说:“真有这事倒好,省得我心里不踏实。晚上我也去问问贺端阳,他和卖电器、家具的是熟人,说不定还帮我砍点价!”

  毕玉玲说:“可不是这样!你还要给大侄儿和他女朋友买什么床上的东西,正好也可以问问王娇!”

  贺世跃说:“正是!”

  说完话,毕玉玲这才转身往回走。贺世龙在那儿站了半天,只见贺世跃和毕玉玲两张嘴巴皮在一前一后翻动,声音却一点也没往他耳朵里进,这时便像孩子似的对毕玉玲问:“你们两个说的些啥?”

  毕玉玲不想和他多说,便大声道:“世跃兄弟叫我们吃了夜饭再走!”

  贺世龙听了这话,满脸的皱纹荡漾开来,说:“他一个人冷锅冷灶的,吃啥子夜饭?”说罢便看着贺世跃感激地说:“今天不吃了,二天再来吃你的!”说罢和毕玉玲一起走了。

  贺世跃等他们走后,这才重新打水,又楼上楼下地擦洗起地板来。擦了半天,才将屋子擦完,直起腰来,用力吸了一口屋子里的空气,老鼠屎尿味果然小了一些。这时天渐渐黑了,贺世跃估摸着贺端阳也可能已经回到了家里,他心里欠着买家具的事,连晚饭也顾不得做,先往贺端阳家里去了。

  第二天贺世跃刚吃过早饭,贺端阳便带了一男一女到家里来了。男的四十来岁,个子不高,胖胖的身子,一张圆脸,里面穿一件保暖汗衫和一件加厚毛衣,外面套一件黑色皮衣,样子像一只肥胖的黑熊。女的三十来岁,身材苗条,一张鸭蛋脸,烫了一个流行的发式,贴身也穿着保暖衫和紧身毛衣,外面却松松垮垮地套了一件淡紫色加绒加厚的中长包臀连衣裙,下穿一条同样加绒加厚的淡蓝色牛仔裤,脚上一双棕红色粗底高脚皮鞋,手提一只乳白色女式牛皮包,两边耳垂上各钉着一只翠绿色耳钉,脖子上挂着一条银光闪闪的铂金项链,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贺端阳把一男一女带进贺世跃的屋子里,便对贺世跃说:“老叔,遵照你的意思,我把乡上卖家电的赵老板和卖家具的罗老板都给你叫来了,你要买什么家电和家具,就和两个老板谈!”

  话音刚落,就见那男人将双手中间一抱,朝贺世跃打了一个拱,口里直道:“恭喜大爷,贺喜大爷!”

  贺世跃问:“有啥子值得恭喜的?”

  那男人说:“大爷就要当‘爬灰佬儿’了,还不值得恭贺?”

  “当爬灰佬儿”是当地一句玩笑话,指的是老公公和儿媳妇发生不正当的性关系。贺世跃不善于和人“涮坛子”,但今天听了这男人的玩笑,心里却十分高兴。乡下人常说,男人到了五六十岁,没人叫自己“爬灰佬儿”,要么自己本身就是庙门口的旗杆——光棍一条,要么就是儿子没娶上媳妇儿,总之都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乡下男人到了一定年纪,就喜欢别人叫自己“爬灰佬儿”。爬没“爬灰”是一码事,但“爬灰佬儿”这四个字,却是像贺世跃的新房一样,也是一种资本和能力的象征呢!

  贺世跃笑吟吟把男人看了一会儿,突然叫了起来:“你老子是不是原来公社食品站卖肉的赵……”他本想说“屠户”两个字,话到嘴边却打住了。

  赵老板却看出了贺世跃的心思,马上接口说:“正是正是!我老汉原来是公社食品站杀猪的,后来承包了屠宰场,但没过几年,到处都是私宰乱杀的,我老汉就不杀猪了,把屠宰场让给我开了家电商场!我姓赵,叫赵中意,所以我的家电公司便叫‘中意家电商场’,也有让顾客中意的意思!”

  贺世跃说:“原来是这样,我说你怎么和你老子长得一模一样呀!”

  贺端阳听到这里,忽然补了一句:“要不一模一样,那可就要出大问题了!”

  一句话说得那汉子脸上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贺世跃怕赵老板生气,急忙转移了话题,又看着那女人问:“罗老板是哪儿的人,我看着倒是眼生!”

  女人正要答话,贺端阳抢在了前面介绍说:“老叔你还不知道?她屋里的‘爬灰佬儿’就是我们公社原来供销社的杜主任,她是杜‘爬灰佬儿’的幺儿媳妇。供销社改制时,他老人公买下了供销社的大门市,先卖百货,后来卖百货的人多了,才交给她两口子开了家具门市!”说完又对那女人笑嘻嘻地问:“罗幺妹,你说你老公公是不是‘爬灰佬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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