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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曼•黑塞:玻璃珠游戏者的人生


赫尔曼•黑塞:玻璃珠游戏者的人生

作  者:[徳] 海默·施维克 著

译  者:励洁丹

出 版 社:光明日报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7年04月

定  价:68.00

I S B N :9787519426880

所属分类: 文学  >  非小说  >  随笔/散文  >  外国随笔    

标  签:外国随笔  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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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内容简介

  赫尔曼·黑塞的《在轮下》《德米安》《荒原狼》等长篇小说曾吸引了数代人,放眼全球,没有哪位20世纪的德国作家在如今还能像黑塞一般吸引那么多的读者。回顾这位“玻璃珠游戏者”的人生,也是异常精彩纷呈。年少的黑塞认为,能逃离逼仄、充满虔诚宗教气氛的家庭,以写作为生,那就是他向往的自由。无论是苦行僧、佛教徒还是四处漂泊流浪的生活——黑塞总能一再有新的体悟。而到了最后,他只忠于一样:他自己。海默·施维克的传记呈现的,便是这样一位叛逆的作家、画家和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赫尔曼·黑塞。


TOP作者简介

  海默·施维克(Heimo Schwilk),1952年出生于斯图加特,哲学博士,著有大量政治和文学相关的作品。1991年因出色的记者工作获得特奥多-沃尔夫奖。施维克所著、皮珀(Piper)出版社出版的《荣格传记》广受好评。他是《世界周报》的主任编辑,现居柏林。

  励洁丹,现任宁波大学德语讲师,主要从事德语文学研究和翻译。已出版《经济公民、国家公民和世界公民》《实践哲学:亚里士多德模式》《茵梦湖》《黑格尔之后的历史哲学:历史主义问题》《累赘: 第三帝国的国民净化》等多部译作。


TOP目录

前言

第一章| 1

逃亡:从莫尔布隆出发,途径施特恩菲尔斯,前往屈尔恩巴赫。死亡诗社。“奥德赛不是菜谱。” 稻草堆之夜。隐形的上帝。在荆棘冠上的光芒。同乡村警察一起回修道院。“你是否知道这片没有鲜花的土地。”关禁闭。“请你还像从前那样爱我。”杀身之祸。赫尔曼必须离开学校。濒临疯狂?被送往巴德博尔祛邪。

第二章| 17

在布鲁哈尔特牧师的私人诊所。祖父龚德特。爱意被拒。赫尔曼买了一把左轮手枪。“你们要把我送进监狱里吗?”转到斯特腾的另一家疯人院。给父亲写信:“我不会屈服,永远都不会。”前往巴塞尔找菲斯特牧师。“身体和灵魂都遭到了重创”:在坎施塔特高中里。在埃斯林根的书店当学徒。开始新的逃亡。

第三章| 40

在祖父的图书馆里。和莫尔布隆的同学们通信。《人生旅途》中的父子戏。在亨利希·佩洛特钟表工厂当机械师学徒。无法摆脱父亲的阴影。“我的座右铭是斗争和胜利,再不会沉溺于梦想和爱情”。又想到了坎施塔特:和坎施塔特高中的老师恩斯特·卡普夫保持书信往来。前往图宾根赫肯豪尔书店当学徒。

第四章| 54

图宾根:“我很喜欢这个城市。”租住在院长遗孀雷奥波德太太那里。赫尔曼阅读歌德的作品。和母亲的争论:“作为手段的艺术最多只能算得上是半吊子的艺术。”与父母和解。终于出版了第一本书:《浪漫之歌》。笔友、作、资助家:海伦·福格特-迪特利希斯。文学社。《午夜后一小时》。结束赫肯豪尔的工作。露露姑娘。重回巴塞尔:莱希书店。

第五章| 78

勃克林、布克哈特和尼采。书店里的工作。在瓦克纳格尔家中。和建筑师亨利希·耶能合租。伊丽莎白·拉·罗赫。入伍体检。乘船游琉森湖。《赫尔曼·劳歇尔》。第一次意大利之行。调动到瓦滕维尔的旧书店。诗集。母亲去世。和斯蒂芬·茨威格的友谊。第二次意大利之行。

第六章| 101

赫尔曼·黑塞与萨穆埃尔·费舍尔出版社签订了作者协议。与玛利亚·贝诺丽订婚。小说《彼得?卡门青》成了畅销小说。莫尔布隆再现:《在轮下》。《盖尔贝绍短篇小说集》。迁居博登湖畔的盖恩霍芬。获得首个文学奖。路德维希·芬克来到博登湖。长子布鲁诺出生。造房子。与“阳光兄弟”一同前往阿斯科纳的真理山疗养院。

第七章| 123

新房子。米娅小产。海伦娜·布拉瓦茨基和亚瑟·叔本华。小说集。艺术家小说《盖特露德》。儿子海纳出生。在巴登韦勒疗养院调养精神。旅游。遇到威廉·拉贝。与萨穆埃尔·费舍尔产生冲突。同妮侬·奥斯兰德书信往来。意大利之行。儿子马丁出生。同汉斯·施图岑艾格去东印度旅游。

第八章| 149

搬到伯尔尼的维尔提别墅。描述家庭生活悲剧的小说《罗斯哈尔德》出版。小儿子马丁患重病。重访莫尔布隆神学院。“我们所有人当然都是支持德国的”:1914年8月,战争爆发。申请成为志愿者。“1914年理念”。战争诗集《朋友们,别唱这种调子!》。与“叛国者”言论进行舆论战。参加慰问战俘的工作。《克诺尔普》。父亲逝世。进入卢塞恩“宗玛特温泉疗养所”接受治疗。

第九章| 174

在荣格弟子约瑟夫·伯恩哈德·朗格处接受治疗。《长笛之梦》。卡尔·古斯塔夫·荣格的集体无意识理论。童话。《灵魂的黑暗面和原始面》:黑塞的梦境日记。受荣格影响创作的小说:《德米安》。反对军国主义。在阿斯科纳接受治疗。米娅被送往库斯那赫特的疗养院。查拉图斯特拉归来,或是把战争当作机遇。逃离婚姻,回退到提契诺州。

第十章| 200

搬入蒙塔尼奥拉的“卡萨·卡木齐”。谁写了《德米安》?一部心理剧:《克莱恩和瓦格纳》。画家的自画像:《克林索尔的最后一个夏季》。米娅重入疗养院,黑塞吸食鸦片。“精确到点,分毫不差”:星象占卜。山川女神露特。夺子之战。自杀念头。《悉达多》第一部分。

第十一章| 222

笔名公之于世。黑塞成立了杂志《我向活人召唤》。来自德国的政治攻击。与特奥·温格的争论。黑塞完成了《悉达多》。送给露特的爱情童话《皮克多变形记》。资助者。同胡戈·巴尔和艾米·巴尔-海宁斯的友谊。与米娅·贝诺丽离婚。在巴登疗养。《温泉疗养客》。

第十二章| 246

“我也想告诉你,我很爱你”:写给儿子海纳的信。克拉朋德,萨穆埃尔·费舍尔和马丁·布伯前来“卡萨·卡木齐”。去巴塞尔过冬。路德维希堡的家庭聚会。露特患上肺结核,黑塞去巴登疗养。《纽伦堡之旅》。在苏黎世过冬。在化装舞会上跳狐步舞。《荒原狼》诗歌。妮侬·杜宾来访。“只面向狂人”:《荒原狼》。和露特离婚。妮侬·杜宾搬到蒙塔尼奥拉。

第十三章| 281

《荒原狼》和胡戈·巴尔的《黑塞传》出版。五十岁生日。巴尔因癌症去世。《危机》。“你如此伟大,而我这般渺小”:身兼秘书、护理和导游的妮侬。一段友情的故事:《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汉斯·博德梅尔打算送给黑塞一栋房子。《东方之旅》。和托马斯·曼以及卡蒂亚·曼在圣莫里茨。搬入“玫瑰之家”。蒙塔尼奥拉的婚礼。童话《鸟》。反对暴力。《致共产主义者的信》。为《玻璃珠游戏》做准备工作。

第十四章| 305

流亡人士:托马斯·曼和贝尔特·布莱希特来到蒙塔尼奥拉。德国政权更替。创作《玻璃珠游戏》。出版商萨穆埃尔·费舍尔去世。黑塞为瑞典杂志《博尼尔斯文学杂志》撰文。来自德国的抨击。弟弟汉斯自杀。受到流亡者阵营的批判。彼得·苏尔坎普接管萨穆埃尔·费舍尔出版社。播种和创作:《花园里的时光》。德国舆论沉默,瑞士舆论纷纷庆贺:黑塞的六十岁生日。和妮侬冷战。难民潮。克内希特大师生平介绍:玻璃珠游戏完结。

第十五章| 338

彼得·苏尔坎普为自己的出版社与当局交涉。《玻璃珠游戏》在瑞士出版。苏尔坎普被逮捕。约瑟夫·伯恩哈德·朗格去世。新一轮攻击:汉斯·哈贝事件。黑塞获得歌德奖和诺贝尔文学奖。苏尔坎普在德国出版《玻璃珠游戏》。名誉博士和荣誉市民。“同伴和兄弟”:托马斯·曼在黑塞70岁生日之际献给这位告解神父、传道士和教育家的致辞。姐姐阿黛尔去世。抑郁敏感。决定支持彼得·苏尔坎普。

第十六章| 355

“请勿来访”:来看黑塞的游客络绎不绝。音乐之夜。希尔斯玛利亚之旅。妮侬买了一辆车。妮侬是希腊考古学家。《晚年散文集》。黑塞获得德国书业和平奖。同两个德语国家保持适当距离。一众朋友过世:托马斯·曼逝世。八十大寿。《黑塞文集》。小园丁和模仿者:黑塞饱受批评。彼得·苏尔坎普去世。黑塞评论恩斯特·荣格尔。蒙塔尼奥拉的荣誉市民。一根断枝的呻吟。因脑溢血过世。圣·阿博迪墓地的葬礼。

附录 黑塞年表| 372


TOP书摘

前言

  赫尔曼·黑塞于1962年8月9日逝世,享年85岁。他留下了近40部作品,在全世界发行量总计约一亿二千五百万册,仅在德语国家就卖出了将近二千五百万册。他的约三万五千封书信中约有七分之一得以发表,黑塞的书评有整整五卷,关于其生活和作品的二级文献数量可观。后人对其各部作品进行相关研究的文献更是纷纷面世。尽管数目可观,但这些文献的基调在过去几十年间却几乎从未改变,都在试图评判黑塞其人。所有研究赫尔曼·黑塞的人,都或多或少会试着解读作者令人惊讶的成就从何而来。黑塞是青年人的诗人,也是抗议者的诗人,是各种权威的反抗者和追求最大化个人主义的拥护者。越南战争时期,黑塞在美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这与他深受远东人文主义思想影响的和平主义理想是密不可分的,他的书作在日本、中国和韩国都得以广泛传播,起到了文化传播者的作用。而在德国,黑塞一方面是给人一种不善交际、精神分裂的局外人形象(如《荒原狼》),另一方面则是对于“黑色教育”(如《在轮下》)进行批判的开明人士。但这些陈词滥调真的能够帮助我们了解黑塞现象吗?他那些充满张力的复杂作品真的是一种彻彻底底的无政府天性的表现吗?

  是时候找出赫尔曼·黑塞真正吸引我们的地方了,这个双关语可以最好地表述他的魅力:创作和服务。无论是对黑塞的生活还是作品而言,这两者都是同等重要的。他的短篇和长篇小说中的主角就像作者本人一样,不是害怕交际,而是迫切需要和外界建立联系,他们并不想随性放浪形骸,而是试图实现自我。在对个体性的理解上,黑塞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和亚里士多德相近的观点。在他看来,人不是“生来自由”的,而是附着于一种特定的、属于原初自我的存在之中,他的行为就是要赋予这种存在一种具体形象,而这也是他要服务的对象。这种灵魂的有的放矢决定了个体和社会间的关系:个体的自我认识和大众认识是相悖的。黑塞的抗议和反叛并不是源于某种特定的、意识形态上的世界观,而是对其他世界观的不信任,他针对的是所有的规章,针对的是所有被宣称有约束力的、迫使人们不得不偏离自身发展道路的“真理”。黑塞教导人们,如何确保这种唯一真实可靠、无法被意识形态学家剥夺的联系,那就是:忠于自己。

  美国读者很可能也感受到了这种极端的主体性,正是这种主体性才赋予黑塞在反抗大众文化、反抗错误的权威、反对利益至上和反对挑起战争的行为时,拥有他独特的真实性。对信奉“权力归花儿”的这一代人而言,其“心灵之旅”所追求的核心不仅仅是毒品、性解放,更是一种冥想、禁欲和集体经历。赫尔曼·黑塞的真实性还体现在——这是一个在现有的黑塞研究中常常被忽略的事实——他的爱国主义上:他对德国的热爱,特别是对德意志理想主义文化和浪漫主义文化的热爱。黑塞很早就认识到这种感情是他自身独具的特质,还曾在1914年夏天撰文宣称必须维护这种感情。黑塞从未认为自己是一位和平主义者,他有三个儿子,他的孩子们都曾在瑞士服兵役,他们也都认为在必要情况下手持武器保家卫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赫尔曼·黑塞当然也并不像20世纪50年代的那些批评者所描述的那般,是一位住在瑞士小村庄蒙塔尼奥拉的田园诗人。他身负使命,自视为为欧洲遗产的继承者。黑塞代表作《玻璃珠游戏》中的主要精神就在于同野蛮抗争,其创作的最初目的就是作为反对纳粹主义的宣言。书中主要讲述了约瑟夫·克奈希特的故事,而他就是这种反抗精神的代表。书中主角的名字是黑塞经过深思熟虑才选定的,因为那是他自身超验理想的服务者,这个名字表达了在重重矛盾下祈求统一的愿景,而这种愿景在音乐方面表现得尤为明显,克奈希特的一生——直到其死亡为止——都在追求这种理想。义务和牺牲是赫尔曼·黑塞晚期作品的基调,同时也体现了他再次谨慎地接纳其原生家庭价值观的态度,以及对父亲精神世界及其宗教伦理经验的重新认识和接纳。

  一个像赫尔曼·黑塞这样坚持不懈走自己道路的人,定然会为他的生活伴侣们带来不小的困扰。这种持续、永恒的个体化过程是要付出很高代价的,不仅是对寻求和怀疑个体化的黑塞本人,更是对那些陪伴他的人,比如父母、兄弟姐妹和他的朋友们——尤其是黑塞的妻子们。“玻璃珠游戏者”赫尔曼·黑塞为了获得个体“快乐”而和他人产生的分歧,不仅体现在他的自传中,更体现在一些日记篇章及其同妻子们来往的信件中。尤其是他的妻子们:她们是他生命中真正的英雄,对于传记作者而言,他同米娅·伯努利、鲁特·温格以及尼侬·杜宾的关系恰恰是最有趣的,从中我们可以看到黑塞曾试图兼顾作家的自由并同时维护家庭关系。两次婚姻的失败是黑塞几近完美的一生中经历的悲剧。

  在撰写这本传记的过程中,我也回忆起了自己在莫尔布隆读书的日子,并由此深受启发。在此我要特别感谢鲁迪格·萨福朗斯基和乌韦·伍尔夫,在和他们的对话中,我更了解了传记写作的本质,也更深入认识了对极具创造力的个人而言,其作品与其人生之间充满着交互影响的关系。同时,我也要感谢我的朋友们:乌里希·沙赫特、托马斯·舍易费伦以及安格丽卡和马丁·图莫斯,他们都给我提了宝贵的意见。我还要感谢熟悉巴赫所有曲目的著名大提琴家汉斯-艾伯哈尔特·邓特勒尔,在我阐释黑塞的代表作《玻璃珠游戏》的过程中,他的音乐哲学方面的建议起到了关键作用。最后我还要感谢皮珀出版社的编辑蕾娜特·朵尔纳和克里斯汀·洛特女士在本书出版的各个阶段给予的耐心和专业的帮助。

  海默·施维克

  2012年1月,柏林

 

第一章

  逃亡:从莫尔布隆出发,途径施特恩菲尔斯,前往屈尔恩巴赫。死亡诗社。“奥德赛不是菜谱。”稻草堆之夜。隐形的上帝。在荆棘冠上的光芒。同乡村警察一起回修道院。“你是否知道这片没有鲜花的土地。”关禁闭。“请你还像从前那样爱我。”杀身之祸。赫尔曼必须离开学校。濒临疯狂?被送往巴德博尔祛邪。

  再也不会回到从前了。心跳加速,澎湃的热血驱使着他不断前进。这个年轻人意识到这个决定将改变他的一生。就在刚才,他穿过修道院西北角的墙门溜了出去,现在他再也不会回去了。在地平线那头灰蒙蒙隐约可见的山丘上,不会再有钟声催人起床、上课、吃午饭。在修道院上面的山坡上,他挥舞着绿色的帽子,想要引起一些正站在教学楼前泉水边午休的同学们注意。一个同学边挥着手,边喊了些什么,可是那呼喊声回响在狩猎宫和修道院的墙垣间。他知道,没有人会跟他一起走。没有人敢像他这样,打乱课堂秩序,勇敢地迈向自由。大伙也就只敢背后说说老师们坏话,写写讽刺的打油诗,一旦有老师走进房间,便都立刻鸦雀无声,一个个弓着背学习,表现出一副感激的好学生姿态。

  只有来自充满浓厚宗教氛围的小城卡尔夫的赫尔曼·黑塞是个例外。他很喜欢其中一位老师,不过在他看来,其他老师都差不多,只有一个是他特别讨厌的。对他来说,莫尔布隆修道院里的研习课似乎是个舒适的地方,他在这儿丝毫没有感到“男孩子身负的重压”——一些爱慕虚荣的家长会强制把自己的儿子送到这儿学习,因为这样可以节省教育开支,或者是因为他们指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成就一番大事业。“所有一切都在众人中形成了一条牢固、美丽的纽带,没有什么会给人带来强迫感”,就在三个星期前,也就是1892年2月14日,他还在给妈妈的信中这样写道。这个15岁的孩子之所以来这里学习,并不仅仅因为上符腾堡的精英学校是他们家的传统。他的爷爷、他的一位叔叔还有他的哥哥卡尔都曾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这个新教研习班,他自己也不费吹灰之力就通过了远近闻名的“邦试”,也就是莫尔布隆、布劳博伊伦、申塔尔和乌拉赫地区修道院学校的录取考试。但他之所以选择在格平根市一所拉丁语学校准备邦试,并不是出于想做牧师的愿望。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种埋头苦读会有多么艰辛,因为几百名极具天赋的考生中也就只有前45名才能被录取进入研习班学习。赫尔曼心中另有打算,虽然在父母看来那只是青春期的小叛逆,可他却无论如何不甘沉默:赫尔曼·黑塞要么成为诗人,要么什么都不是。他现在在莫尔布隆,这也是他的偶像荷尔德林学习过的地方,他坚信自己的梦想一定会实现。

  当赫尔曼到达修道院山顶的深湖时,脑海中浮现出一首他昨天还曾为室友朗诵过的诗,他把这首诗称为将死之人的“奥西恩式狂热”:

  我独自站在山头,

  带着我所有的苦痛,

  眺望无垠的远方,

  注视宁静的湖泊。

  湖水如天空般湛蓝,

  我忽然有种奇特的感觉,

  好像我应与水相融,

  那样才能美好如初。

  赫尔曼摇摇头,那些家伙并不知道,诗人根本不希望诗中的字字句句都被理解,诗歌不是疾呼或告解,诗人想要直击这种人类灵魂的声音,他试图用诗句来平息那种灵魂深处的痛楚。

  赫尔曼离开了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继续走向莫尔布隆北部申尔山脉的丘陵地带。以前他常常在温暖的秋日里和朋友们一起去那儿,欣赏宽阔的克莱希高丘陵,那里有着满山的葡萄园,符腾堡王国和巴登公国交界的山脊上丛林覆盖。山顶上,这群死亡诗社的秘密成员一起朗读克洛普斯托克和荷尔德林的慷慨激昂的颂歌,还分角色吟诵席勒、莎士比亚以及歌德的作品。黑塞炫耀着自己的诗作,他成功借鉴了海涅诗歌中略带嘲讽的风格。他觉得在这个文学爱好者的小圈子里,自己就是一个圣人,正如一百年前的荷尔德林一样,他也追求着“克洛普斯托克风采”以及“欲与太阳比肩的大师风范”。

  早在卡尔夫和格平根的时候,德文老师们就已经不得不承认,赫尔曼·黑塞这个执拗的学生在写作方面还是颇具天赋的,他的文章感情充沛、形象生动,这是他们自己都无法达到的水平。到了修道院的研习课上,他也依旧是班级里最擅长写作的学生,还曾在州考中特立独行地写了一首六步诗。因此,他在莫尔布隆不仅会引起其余同学的关注,也引起了他们的嫉妒,有时甚至是记恨或嘲讽,当然,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儿。一旦和别人发生争吵,为了扭转别人的看法,黑塞常会暴跳如雷,恼羞成怒,甚至和他人产生肢体冲突,不过有时他也会一言不发地直接走开,高傲的眼神中满是对他人的蔑视,可最后又会突然转为对自己的同情。这份诗人的心高气傲同他那受伤的心灵一起,融化成一股深沉、轻柔的忧郁和强烈的不安。

  即使是现在,他的手里仍然拿着一本席勒诗集和一本法语练习册,因为下午两点原本该上最不受他待见的语言课,不过现在他就要翘课了。匆忙之中他往薄薄的皮夹克口袋里塞了一个小面包,不过当他在耀眼的阳光下穿过修道院所在的山坡和萨尔茨埃克那片广阔的田地,最终到达克卜勒的时候,他丝毫没有感到饥饿,只觉得口干舌燥;他开始怀念从前上课时一周要去喝上三次的啤酒。刚走进丛林时,他被一场大雨淋得全身都湿透了,这会儿他很后悔出走时没有带上大衣和手套。他的鞋子里早就灌满了水,双手也冻僵了。野猪圈里的积雪泛着银光,散落在地上的枝杈和被闪电劈断后落在地面的树干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时,他突然想起,很早之前他就曾在一首诗中描写过这样一幅寒冬萧瑟的情景,如今这景象更是证明了他天生就有成为诗人的天分,并且拥有为冷酷的现实添上诗意双翼的能力:

  我一步步走入丛林,

  早已泪流满面,

  满心痛楚和祈盼,

  寂寞孤独。

  树叶抽泣,

  寒风呼啸,

  一颗孤星微微闪耀——

  这是对我唯一的宽慰。

  穿过通往佛兰登斯坦的街道,黑塞来到了一片空旷的田野,旁边是一望无际、坡势平缓的林间空地,这块空地一直通往学校所在的山区。西南边则是克卜勒的高楼和修道院。

  现在,他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再次行进在空旷的田野上,在明媚的阳光下快步走在舍尔山的山脊上,经过一个独立的院落时,他还匆匆加快了脚步,就怕人看见他那顶翠绿的帽子而被认出是逃课的学生。随后,山路又蜿蜒向下通往山谷,右侧便是迪芬巴赫镇,黄昏中,赫尔曼趔趔趄趄地走在一片潮湿阴暗的杉树林里,风中还传来了类似啄木鸟发出的“呜呜呜”的恐怖声音。附近的一个院落里传来可怕的犬吠声——渐渐远去,远去。

  他当然知道,这场逃亡终会停止,即使是个毫无追求的人,一旦让自己来一场浪漫而又有意义的逃亡,最终也定然会到达某个终点。其实这件事情的意义根本不在目标,不是为了逃亡,不是打破陈规,而在于强迫自我。对赫尔曼·黑塞而言,当他坐在修道院课堂里埋头苦读的时候,他的自我就已经被埋葬了,尽管一开始他觉得老师们的严谨认真还是非常激励人心的,他们要求住校生每周要上41课时。除了修辞学和押韵学这样的课堂练习以外,赫尔曼还给自己制定了额外的学习计划,研读《德语诗歌手册》来提高自己的语感。他还在朋友们面前抱怨过在希腊语课堂上读荷马的诗时,把《奥德赛》当菜谱一样细读的做法:“每节课读两行,然后再详细地咬文嚼字,真是恶心至极!”可如果一个人真的试着像希腊人那样生活,学着希腊人的方式作诗,他一定不会被人接纳。赫尔曼曾有一篇作文被退了回来,上面写着犀利的评语:“您很有想象力!”早在卡尔夫的时候,赫尔曼就已经认识到:诗人总是受到市井小民的高度崇拜,他们的作品被广泛接纳并陈列在图书馆里,但是他们却不允许自己的孩子也踏上这样的艺术道路,而是要求他们成为有忠诚信仰的牧师、成功的商人或是干练的公务员。在小市民眼中,不是人人都可以成为诗人的,诗人是天生的。没有任何教育机构能培养诗人,很遗憾的是,他现在才明白,甚至连莫尔布隆那样充满文艺气息,几乎人人都忙着读西塞罗、荷马、李维、奥维德和色诺芬的地方,都无法培养出诗人。赫尔曼从自己的家庭生活中也认清了梦想成为艺术家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因为他的哥哥西奥多曾经想要成为一名歌剧演员,并为此中断了药剂师学徒的学习期,可这位艺术家最后还是失败了,只得重新回来学习药学。

  他,赫尔曼·黑塞,任何时候都不会后悔!不能回头!他对于自由的向往不仅仅是被席勒的戏剧激发出来的——他当时正狂热地推崇席勒的作品,一遍又一遍地反复研读——这份向往深深地藏在他的心底,那正是他生命存在的内在核心。这种不顾一切、固执己见地想要实现自我意义的做法,对他周围的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赫尔曼虽然清楚地知道这一事实,但他觉得自己没有退路可言。面对他人,尤其是自己的父母时,他总是心存愧疚,同时还试图不断迎合他人。爱情和友谊是唯一能限制他不羁闯荡的感情羁绊。

  当赫尔曼经过施特恩菲尔斯镇这片安静的葡萄园时,看到葡萄园斜坡上的守护塔高耸在泛白的天空中,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那个被称作“海伦”的小房间里,几个小时前,他还和住在这个房间的几个同学一起宣誓成立了一个小社团。他很喜欢那间能看到走廊和喷泉的小房间,那里放着他的书桌,桌面上还留有以前的学生刻上去的名字。书桌上凌乱地堆放着字典、笔记本、素描画、圆规、墨盒、钢笔,等等。写字台的抽屉里是他自己的小图书馆,摆放着席勒、艾辛多夫、克洛普斯托克、佛莱里格拉特、莫里克、科尔纳、雷瑙、乌兰特以及歌德的《维特》等作品,这中间也夹杂着果酱瓶、蜂蜜和一串香肠。和他相处最融洽的同学要属来自尼尔廷根的威廉·朗了。“和你一起手挽手,我找到了一辈子的归宿!”——他们常常高呼着唐·卡洛斯的誓言,深夜时还会偷偷地在寝室喝艾尔芬格红酒,在酒精刺激下两人慷慨激昂地讨论自由、友谊和民主的话题。“斟满,杯子不能空,倒酒!”他们还会高声吟诵著名的“莫尔布隆赋格”,那是约瑟夫·维克多·冯·谢菲尔斯在参观修道院时创作的饮酒歌。有一回,“海伦”房的同学们还偷偷穿过昏暗的“地狱阶梯”溜到修道院的十字形回廊里去表演教皇游行的场景,他们一个个穿着白色的斗篷,把腹部塞得鼓鼓囊囊的,头上还戴着纸制的主教冠。不过这样的恶作剧在这所新教的寄宿学校里并不会被认为是在亵渎教义,这充其量也不过是孩子们的胡闹而已。不过就算是在这样的活动中,赫尔曼也依旧是个活跃分子,他会一边做出各种鬼脸,一边戴着主教冠走在队伍最前面。只有一次他做得有些过分了,那回他和其他同学就幽灵的存在问题进行了激烈争吵之后,便让一位同学对他进行催眠,当时他瞪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那模样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给吓坏了,他们不得不跑去向老师坦白此事,而学校的老师们原本明令禁止做这种装神弄鬼的事。

  和朋友们在一起时,赫尔曼还是很有安全感的,每当他感受到孤独的压迫感时,他就会拉小提琴。闲暇时间他喜欢画一些历史人物的肖像,偶尔也画同学和老师的漫画像。有时他会一个人泡在修道院的图书馆里,那里的一排排书架上摞满了猪皮封面的书,一直高高叠到哥特式天花板拱顶上。如此安静的氛围让他想起爷爷的图书馆。小时候他会在那里玩耍,一个人的时候,就从书架上抽出几本沉甸甸的书,一连好几个小时,他都会细细地审视里面的插图,全身心地沉浸在图画的世界里。身处莫尔布隆修道院图书馆的时候,时间似乎也是静止的,就连他想成为诗人的远大志向在那么幸福的瞬间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了,有意思的是,他可以放任自己强烈的好奇心在不同的思想间游荡,在不同的书籍中跳跃。作为集体组织的一部分,僧人能让个人的志向升华到一个更高的集体观中,这定然是一种得以让身心解脱的美妙感觉!

  可到了夜里,他却常常会感到莫名其妙的不安和怀疑,他不知道这个课堂究竟是不是适合他的地方,因为这是为接下来图宾根的神学专业开设的预备学校。他经受着头痛和眩晕的折磨,那些日子里赫尔曼常常夜不能寐,躺在床上回忆自己的童年生活,试图以此来摆脱难熬的心境。眼前一遍又一遍地浮现着家乡河湾的景象,他看到自己坐在岸边垂钓,或是乘着皮筏沿着纳高特河顺流直下。在梦里,他似乎总是在开满鲜花的草坪上奔跑,一条漂亮的小裙子在他眼前的草地上一闪而过,不多久却又突然再次出现在那儿。赫尔曼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住地呻吟着,将身体紧紧贴在床垫上——一张女孩子的面孔清晰地呈现在他的眼前,她赤裸裸的身体将赫尔曼卷入一场扑朔迷离、扣人心弦的未知游戏里,然后她的容貌又渐渐消失,突然却又变成了麦当娜的面容出现在他面前,就这么站在教堂侧面的礼拜堂里冲他微笑。最后,他那诗人的幻想终于被激发了,他轻声诵读着诗篇,直到黎明的亮光渐渐倾泻进昏暗的卧室:那是一本装饰着柔美小花饰的小册子,上面写着他的名字,书名是《浪漫派诗歌》。

  这份回忆让赫尔曼忘记了穿透他单薄的夹克渐渐渗入他体内的寒冷。他一直走啊走,直到太阳落山都没有停下来,就是想要通过活动身体来取暖,他像一只逃亡的小兔子一样在施特龙贝格山脚下绕行,借助森林的掩护,一路上尽量避免碰到他人,直到进入屈尔恩巴赫地区为止。这儿是黑森州—巴登州的交汇地,有一座小的宫殿、一个市政厅以及若干小旅店,他决定在这里歇歇脚,因为此时他已经离开莫尔布隆20公里远了。赫尔曼特别想吃一份烤猪排加土豆,再配上一大杯巴登州特有的红酒。可惜他此时浑身上下只有几个硬币,刚刚够买一份香肠粥加一小杯啤酒而已,女店家一脸嫌弃地把菜端上来。这位不怎么和善的老妇人还告诉他,想在这里过夜是不可能的。于是他只好决定尽快离开这个村子继续赶路。

  在屈尔恩巴赫和德尔丁根镇交界的河边,赫尔曼发现了一个稻草堆,他钻进里面蜷缩着,想要以此来抵御夜间的湿冷。稻草堆发出的吱吱声,小溪潺潺的流水声,还有头顶那明朗闪烁、像大伞一般笼罩着他的冬夜星空,让他感觉自己的处境似乎也没有那么不舒适了——虽然他此刻更情愿坐在客栈里,一边喝着葡萄酒一边看着书。他最惦念的还是他的小提琴,那是他最忠实的生活伴侣和灵魂慰藉,从来都不会让他感到孤独。他最喜欢独自一人在修道院泉边的那块草地上拉小提琴,在那里,琴声、流水声、灌木丛中的虫鸣声此起彼伏,相映成趣。那个修道院最初让他觉得压抑、排斥,可随着他在那里待的时间越长,他也愈发熟悉那里的一墙一瓦、一草一木,而这座修道院也渐渐拥有了独特的魅力。只有在那儿,而不是令人昏昏欲睡的《圣经》课上,他才认识到,宗教究竟意味着什么,这是一种夹杂着敬畏和惊异的复杂情感,源自某种广博且涵盖了自身存在的东西。不过每次当他试图更进一步明确这种情感时,这种伟大的东西总会一再离他而去。学校的基督教义课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吸引力,对圣经的批评在他看来就像是一种强腐蚀性的漂白剂,试图洗掉圣经图片里耶和华以及他的世界所拥有的色彩。对于所谓的“敬虔”,他也持相似的态度,那是宗教对个人道德施加的巨大压力,将人类变得无比渺小,将他们强置于“义务”之下,要求每个基督徒每天都必须履行这些义务。不过,当他还在卡尔夫家中时,他并没有感受到这种压力,因为他的父亲由于自己的传教生涯而具备一种世界公民的思想,他能把基督教的理念和那些传教时接触的中国、日本或是印度人民的文化结合起来,这种具有实践性的信仰非常灵活,也更加柔和,最终也更加普适和宽容。不过他的父亲在培养赫尔曼身上的“美德”、压制其内心的“恶习”时,是非常严厉的,甚至让他觉得自己只称得上半个人,玷污了上帝赐予他的纯洁的本性,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感谢上帝赐予他的一切,特别是对艺术的天赋和兴趣,让他能够根据自己的原则分辨是非和美丑。

  孩提时代,他就曾向自己的母亲袒露心声,那时他甚至有点怕自己:“我唱歌时就像塞壬女妖一样动听,那我的内心是不是也和她们一样丑恶呢?”想要成为诗人的人是很难融入这个不完美的世俗世界的,在这个世界里,通常义务要高于兴趣,道德要高于艺术。难道修道院本身——包括其宏大朴实的中殿、雕刻精美的唱诗班座椅以及唯一用一整块砂岩雕刻的十字架——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最终,艺术都会战胜禁欲主义,就像这些设施的建造者,也就是熙笃会成员那样,最后还是向艺术屈服了。只要抬头看一眼圆拱顶,就能看到柱顶、托架和拱顶石块上刻满了各种茂密的树叶、葡萄、玫瑰和动物的头像。最让他印象深刻的还是唱诗班的那些座椅。最外沿的木椅上都装饰着浮雕,每次经过时,他都满怀敬畏之心。浮雕上画的都是《旧约》里的故事情景,比如烈火荆棘前的摩西,该隐和亚伯的争执,以撒的牺牲,参孙徒手杀雄狮,等等。在这些浮雕的世界里,遵从的依旧是由耶和华制定的规则,尚不是耶稣对人类的普世之爱,不过在旧约的图像里还是出现了一些基督教的题材,比如圣母和独角兽,或是一幅圣母像,她们的目光都凝视着新生的耶稣,间接传达出救赎的旨意。尽管这些神秘的画像对他而言是非常遥远的,但同时,他也深切地感受到,在他的体内,同样存在着《圣经》中先祖们和预言者们所生活的、充斥着暴力和牺牲的世界。他的身体里同时沉睡着一位该隐和一位亚伯,而且在他卡尔夫的家中,圣经故事里的家长制风气也影响着他们的家庭关系。

  言归正传,在唱诗班南面的墙上,有一张精雕细刻的华盖木制方丈椅。当他第一次看到教堂内的这一切时,栏杆上的浮雕就引起了他的注意:那里刻着一条葡萄藤,枝繁叶茂,枝叶交错构成了一座天堂般的花园,上面树木葱郁,百草丛生,各类动物汇聚一堂——当然都是些神话寓言中的形象。在葡萄架后面潜伏着一位正欲搭弓射箭的射手,这个形象象征着苦痛,每每看到都会破坏原本田园牧歌的美景。随后,赫尔曼注意到一只类似鸟的生物,它张开翅膀掠过花园,就好像这个充斥着生趣和苦痛的世界是从它巨大的蛋壳里衍生的一般。这只神秘的大鸟难道就是这世界的创世主?难道创造这世界的不是那位无所不能、试图将教堂的一砖一瓦都造得美轮美奂的人吗?还有,方丈椅靠背上刻的题词“VereDeusabsconditus(神是隐匿不可见的)”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艺术家意识到真正的上帝是不可见的,人们根本无法雕出他的画像吗?这一切又和那高耸在教堂前面、精美绝伦的十字架——那曾是普通教徒做祷告的地方——有什么关联呢?被钉在那个十字架上的人,此时正经历他最痛苦的时刻:瘦弱的胸膛由于极度疼痛引发的抽搐而高高拱起,头偏到一侧,半张着嘴:“我的神,我的上帝,你为什么要抛弃我?”有人曾在课上提到过,在夏至前后,教堂最上方的天窗上会射出一束微弱的光,当光洒在救世主的头上时,荆棘之冠就会散发出灿烂的光芒。这束光会不会就是通往没有苦痛的神之秘境的桥梁呢?包括此时,当赫尔曼把视线从身边的稻草堆投向闪烁着满天繁星的苍穹时,他再次被神秘宇宙的强大所折服,这种无边无际的晕眩感直击他的内心,让他感到了濒临死亡的冰冷,这可不仅是清晨地表的低温造成的。半睡半醒中,他隐约听到了脚步声,随后看见晨雾中有人正走过不远处的街道,紧接着人影便又消失在了一片昏暗中——就在那时,旭日冲破雾气磅礴而出,让他有了开始新一天的勇气。赫尔曼舒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掸了掸衣服上的稻草。现在他必须重新回到那个让他手足无措、不知何去何从的世界里了。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昨天,他的同学们全都纷纷外出,到处搜寻这个不知所踪的逃离者。他们一直搜索到深夜,找遍了莫尔布隆周边的森林,不停地高喊着“黑塞”的名字,可惜徒劳无功。1892年3月7日下午4点40分,鲍罗斯教授给赫尔曼的爸爸约翰内斯·黑塞先生发了一封电报:“赫尔曼14点之后就不见了,若您知情,还望告知。”传教士黑塞先生傍晚时分也发电表示,他对此一无所知:“请静候电联”。在卡尔夫,赫尔曼的母亲玛丽陪着她因发烧而卧床不起的女儿玛如拉度过了心惊肉跳的一夜,她一面担心女儿的病情,一面牵挂着寒冷冬夜里不知身在何处的儿子。玛丽·黑塞在绝望中胡思乱想,觉得赫尔曼有可能在莫尔布隆的某个湖中溺水身亡了,对她这样一位虔敬的信徒而言,这要比她的儿子离家出走而使整个家庭蒙羞更容易承受一些。3月8日早上,玛丽·黑塞请求她的哥哥弗里德里希前往莫尔布隆,帮忙一起寻找赫尔曼。不过到了12点15分,她就收到了一封电报,赫尔曼“平安回来了”。

  精疲力尽、冻得瑟瑟发抖的赫尔曼开始往回走。经过佛兰登斯坦和迪芬巴赫后,他来到了莫尔布隆北边的小村庄蔡瑟斯维尔,在那儿,他遇到了一名乡村警察,于是便走上前去询问前往莫尔布隆的路线。那个男人给他指了条向南的路,不过赫尔曼却转过身径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这名经验丰富的警察马上就觉察到,这个奇怪的游荡者肯定就是那个逃跑的学生——早在前一天晚上,这周边的所有警察就都已经知悉了有学生失踪的事儿。这位警察彬彬有礼而又坚决地表示,他要陪着赫尔曼去往莫尔布隆,赫尔曼同意了。当他们俩到达修道院门口的时候,梅特勒老师就已经等在那儿迎接这个逃校的孩子了。这时,赫尔曼的舅舅弗里德里希也刚好到了学校,他看到自己冻得瑟瑟发抖的外甥正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赫尔曼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他会过得很辛苦,等待他的是审问、说教、惩罚,甚至是学校对他的处分。不过他不会妥协,因为没什么可以后悔。他所做的一切,是他必须做的,而且以后他可能还会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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