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 签:历史 明清史 中国史
本书从乾隆六十年开始,在整整五年的时间跨度中描摹宦情、勾勒人物,军国大事、两朝帝王以及许多朝廷大员涵括其中,而着力点仍在于禅让的三年。禅让的三年,所有重大事件都离不开三个人:弘历,和珅,颙琰。这是大清王朝唯一一次禅让,也是一个政治结构复杂的时期,是清代一个重要的历史节点……禅让,是弘历暮年浓墨重彩的一笔,评价虽远非他期盼的那样美好,却也是乾隆帝遵循儒家理念,希望将治统与道统整合为一的尝试。上皇逝后,嘉庆帝高扬起“守成”的旗帜,对求新求变公开斥责,对外部世界更为骄矜排拒,浑然不识间把国家带入深渊。同时,禅让的三年,是和珅由宠臣走向权臣的得意旅程,也是他的人生绝唱……
引言 子夜的养心殿
嘉庆元年正月初一日(一七九六年二月九日),八十六岁的乾隆帝弘历照例早起,于夜半子刻走进养心殿东暖阁,举行一年一度的“元旦开笔”。这是一个私密的祈愿仪式,为乃父胤禛所创,参与者仅皇帝一人(跟从的一众人等,都要止于东阁之外)。此前两千余年的中国历史中,未见有其他王朝的帝王这么做,隆冬时节,光是这份午夜起床就大不易。
皇帝开笔之处,在东暖阁明窗前,紫檀长案上,一应法物已摆设停当:象征疆域安宁的“金瓯永固杯”,注满屠苏酒;雕漆龙盘中盛放八趾吉祥炉和香盘,散溢着兰麝之气;专用的玉烛晶莹剔透,要由当今圣上亲手点燃;正中铺展着御用黄笺,一侧的笔架上,是那管皇帝专用的“万年枝”。又到了大清皇帝新年开笔的庄重时刻。这是弘历第六十一次为即将到来的一年祈福,几个时辰后他就要禅让帝位,濡墨运笔,应是浮想联翩。
元旦开笔,又叫“元旦试笔”“元旦举笔”,本为流行于读书人中的一种年俗,即在进入新岁之始,写下心中对本年度的愿望,多不外科场顺遂、连捷进士之类。胤禛登基后政治局面复杂,内廷争斗激烈,外朝议论纷飞,精神上的压力可想而知。一个多月后改元雍正,新纪元的第一天,胤禛夜不能寐,于子时披衣而起,走进养心殿东暖阁,提笔书写心声,除“五谷丰登”“民安乐业”之类吉祥套语,更为主要的是对政通人和的殷切期盼。从那之后,诞生了一个程序极简的宫中仪式——元旦开笔。
六十年前的乾隆元年元日,青年弘历第一次举行开笔仪,全无皇父之沉重,英气飞扬,一口气题写了三笺。第二笺先以朱笔,居中写下“元年元旦,海宇同禧,和气致祥,丰年为瑞”;复于两侧改用墨笔,分别是“愿共天下臣民永享升平”,“所愿必遂,所求必成,吉祥如意”。是为后世沿用的基本书写模式。时光飞逝,到了二十五年元日,清朝大军勘定回疆、统一祖国大西北,弘历志得意满,在开笔时亦有所体现。至二十七年新年,就形成固定的格式、固定的措辞,除开头的年份变化,主体为四字一组,共二十八个字,一成不变地沿袭了三十三年。就这样,本来的一个浓缩版年度规划,本应有着具体军政大事的新岁祈愿,演化为单一的礼仪书写形式。国家一史馆前馆长邹爱莲曾著文分析,论为乾隆帝由进取到保守的一个例证,所见极是。
虽说是年复一年陈陈相因,乾隆帝对元旦开笔还是极其重视的,终其一生,持之以恒。去年九月初三日,册立皇太子并宣布明年元旦举行禅让之后,乾隆帝即将颙琰领至养心殿东暖阁,“教以先朝留贻例典,及开笔御用法物”,讲述元旦开笔的由来和意义,并演示一整套仪节,所写正是此二十八字。那是一个父子独处的温馨时刻,也是皇位传承的一道序幕,多年后嘉庆帝追忆及此,仍是点滴在心。
这是一个特别的日子,清朝历史上唯一的禅让大典即将举行,弘历的感受自会与往年不同。前边说过开笔祈愿是皇帝的个人行为,而这次,述及者多以为皇太子颙琰应恭侍在侧。老皇帝将笔毫在香炉上薰一薰,先以朱笔写下“六十一年元旦良辰宜入新年万事如意”;再换墨笔,于左右各书八字:“三阳启泰万象更新”,“和气致祥丰年为瑞”。仍旧是乾隆年号,仍是那延续了三十多年的二十八个字。这之后,颙琰郑重接过那管万年枝,一笔一划,将父皇所书内容恭谨照录一遍。此事虽不列入礼典,却是宫中迎新第一仪式,然后才是到奉先殿、堂子等处行礼。此刻的弘历父子,还是皇帝与太子的关系(几个时辰后便是太上皇帝与皇帝),以同样的吉祥文字,迎接丙辰年的到来。
有关这次元旦开笔的记载很少,就连起居注、内起居注也无片字涉及。两朝天子是一起在养心殿开笔么?今天未见实证,当时怕也未必。笔者推测为父子二人在各自宫中分别举行,否则便不需要在册立皇太子后,专门教以开笔仪节了。嗣皇帝颙琰也会在子夜起床,也会郑重举行开笔仪,但应在他所居住的毓庆宫。彼处殿宇,格局比养心殿略窄,亦有东暖阁。
有意思的是,这两份当年分别秘藏的御笔黄笺,历经劫火,竟然保存完好:乾隆帝在书写时显然有些手腕颤抖,笔画时见潦草,“旦”和“良”几乎粘连重合;颙琰所题则工工整整,端庄中略显拘谨。所不同的仅仅在于年号,弘历题为“乾隆六十一年”,颙琰写的则是“嘉庆元年”。同一时期出现两个甚至更多的年号,在我国历史上多有之,而父子交班、明确禅让之后仍如是者,此为唯一一例。这当然是太上皇帝的意思,颙琰遵照父皇之旨书写。不独禅让伊始,以后的三个大年初一,都是如此。
根据已有程序,弘历与颙琰写毕,会亲手将吉语纸条折好密缄,将所用法物一一收拾起,交与所司密存。内务府恭进当年时宪书(即大清历书,因避弘历名讳改称),“浏览一通,以寓授时省岁之意”。遵从乾隆帝的旨意,去年十月初就印制了嘉庆元年时宪书,颁行天下;而父子二人此刻所读,当是“乾隆六十一年时宪书”。这是应颙琰率诸王大臣恳切叩请,得到允准在宫内使用的。
两处元旦开笔,两本新岁历书,一个新的、政治结构特殊的历史时期就这样开始了。
此时,被史学家称为“伟大时代”的十八世纪正接近尾声,工业革命带给世界的巨变已然显现,欧美几位大国之君的命运也是可叹可嗟:
法王路易十六,已在三年前的大革命浪潮中人头落地(马嘎尔尼所携带的英王致乾隆帝信函中,特地提到此事,弘历在诗文谕旨中虽无只字提及,心中却不可能没有一点儿震动),新成立的法兰西共和国血雨腥风,另一个皇帝拿破仑正在军事和政治舞台上初露头角;
英王乔治三世,正被间歇性精神病(一说是卟啉病)所折磨,王室颇有几分式微,而议会主导的英国已显现出相比于君主独裁的体制优越性,最先得受工业化带来的实惠,综合国力急遽增长;
……
天有二日吗?
在上皇意识中自然不是,在嘉庆帝思想上当然也不是,在和珅看来则必然是。而悲剧在于:和珅面对着父子皇帝,不能不以侍奉上皇为主,又要处处考虑子皇帝的感受,一仆二主,殚心竭虑,长袖善舞,八面临风。他是一个能臣,也是一个小人,自以为世事洞明,自以为已经深结新帝之欢心(子皇帝也不时表达出依赖信任),孰料上皇崩逝,紧接着就是那一声晴天霹雳……
……
装 帧:平装-胶订
页 数:360
开 本:32开
纸 张:胶版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