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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起来听寂静(精装)


午夜起来听寂静(精装)

作  者:周云蓬

出 版 社: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7年03月

定  价:38.00

I S B N :9787530216521

所属分类: 文学  >  非小说  >  诗歌  >  中国现当代诗歌    

标  签:文学  中国现当代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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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内容简介

    周云蓬首部诗歌集《午夜起来听寂静》,精选收入了1999年至2016年间的诗作,完整呈现周云蓬的心灵成长轨迹。这次,周云蓬用诗歌坦诚地与读者交流。现在的他是一个宽厚、温暖,懂得生活、懂得幽默的男人,曾经,他也是一个迷恋流浪,忧郁、寂寞又激烈的青年。这个期间,他从北方移居南方,那里阳光充足。诗里,有他的岁月,有他的足迹。

    《午夜起来听寂静》除了收录《春天责备》中的经典诗作,更新增了周云蓬青年时期写下的从未示人的作品,同时精选收入了近六年的诗歌创作。尤其《病不好玩》章节,记录下他与病痛面面相觑的生活。

    《午夜起来听寂静》依据诗歌的写作时间和情感来划分章节,根据每部分的情感与表达特点来编排内文版式。试图以一种更细腻的形式,帮助读者走进周云蓬的内心世界,在寂静中聆听,不再在黑暗中误读生活。夜行的歌者这一次用诗歌代替声音传情,写下经历过的被记住或被忘记的,为虚度的光阴命名。

    周云蓬说:“我到处走,写诗唱歌,并非想证明什么,只是我喜欢这种生活,喜欢像水一样奔流激荡。我也不是那种爱向命运挑战的人,并不想挖空心思征服它。我和命运是朋友,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们形影相吊又若即若离,命运的事情我管不了,它干它的,我干我的,不过是相逢一笑泯恩仇罢了。”


TOP作者简介

    周云蓬,诗人,作家,歌手,被称为“中国zui具人文气质的民谣音乐代表”。

    发行音乐专辑《沉默如谜的呼吸》《中国孩子》《清炒苦瓜》《牛羊下山》《四月旧州》等,出版诗文集《春天责备》,杂文集《绿皮火车》。

    凭借诗歌《不会说话的爱情》获得2011年人民文学奖“年度诗歌奖”。

TOP目录

序一你拥有的世界/翟永明015

序二温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罗永浩021

第一章午夜起来听寂静

盲029

第四十五个秋天033

刷036

通缉037

打拍子039

少言040

数羊041

空行042

离开043

寂静降临045

爱情046

梦里有人跟我说话047

惊讶049

打雷050

悬在耶路撒冷上空的竖琴051

夜雨053

时间公寓054

扶梯056

陪伴妈妈057

月光蒲扇058

红068

那些热切盼望的事070

午夜起来听寂静071

大理前夜072

一个人生活074

第二章像糖果一样美好的现实

叹息079

十一月十二日下午080

十一月十二日081

十一月十一日082

夜梦083

哈姆雷特084

从来085

延长做爱时间086

我曾很押韵地生活088

名字090

右眼跳祸091

离开绍兴092

母亲节093

远望北京095

像糖果一样美好的现实097

树098

沤099

拉萨画廊100

这是第一天103

第三章厌世之夜

恐109

孟冬111

极昼113

丢东西114

读著名诗人的诗116

NoWoman,NoCry117

储先生118

感动康德119

蓝刀120

香港脚122

骆驼和酸辣粉124

世界的气息126

午睡130

银色女131

咳,疯子133

诗人鸡犬135

诗人何为137

犯罪嫌疑人139

民谣是什么141

厌世之夜143

秋天——白屋145

中国食物链147

瘟疫148

搬家149

无头路151

没有153

宝贝155

儿孙157

恋爱159

写作160

今夜161

第四章睁着眼睛睡觉的人

给诗歌一根烟167

书生168

胭脂井169

不是诗171

睁着眼睛睡觉的人172

嗅173

吃完一碗面条之后174

如果你突然瞎了该怎么办175

道177

北方178

我的名字180

阿炳182

春天责备184

呃186

春天,草木灰187

不会说话的爱情189

江南191

水的一生192

转身194

中年人195

失业者197

获救198

盲人影院199

一天201

火车站203

第五章病不好玩

金桂211

黎明的弥撒曲214

病216

病不好玩221

跋周云蓬:这热闹很好/桑格格231

TOP书摘

跋 周云蓬:这热闹很好

桑格格

周云蓬最近学会了一个新技巧:用手机拍照,然后在微信上发给朋友,朋友再用语音告诉他他拍到了什么。虽然都是同一张照片,每个人的描述是不一样的,这样他就通过很多别人的眼睛,感知了眼前看不见的世界。

看了他发给我的第一张照片,我问他:你那刚下雨了吗?玻璃上有水珠,窗外是大理的老建筑的屋顶,然后是很高的天和云……谢谢你这张照片,北京很久没有这么高的天了,天天都是灰的。他语音回过来,先是一阵哈哈的笑声,然后才说话:其实我是拍窗台上一个穿着盔甲的武士像给你看。我回:噢,看见了,但是我对武士像不感兴趣,我喜欢外面的天。

再后来的照片,有他家院子的围墙,有大理的黄昏、夕阳和清晨。构图居然都很工整,像模像样的风景图,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本想问他,转念又一想——大理不就是那种随便拿起相机乱拍都是明信片的地方吗?

(一)

上次见面,就是在今年五月的大理。

大理是个高原,大理的云让人看得怔怔的,不知道是高原的原因还是云确实不一样。我在那里是有点呆的,天空像是有魔力,望一眼就不能收回目光,就得一直望着,看到的事物也不能记住,只能随云朵聚拢来再散开去,脑子空得像是云朵散去了的天。云朵在这里的天上,有种在家乡的感觉——那些在家乡的日子,就是涣散的,眼睁睁地虚度。没法着急,着急也没有用。

不知道周云蓬是怎么感受这里的云的,我只是看,他的方法估计比我多些。人一旦用一种办法可以感受到事物,就忘记了可以用别的办法,除非失去了第一种办法。

见到他是在一家火锅店的二楼,落地的玻璃墙。我本来是站在那里等他们来的,站了一会儿,被外面的天和云看住了,忘记了在等人。一直到远远有两个人出现在视野里,才想起他们是该来了。一个女子在前面带路,高高瘦瘦的、长手长脚。周云蓬走在后面,步伐一点也不比前面的女子慢。他们走在街上,和其他路人的节奏不太一样——只是往前走,完全不顾盼,行军似的。等走得近些了,看清楚了,周云蓬穿着牛仔外套,披散着长发,戴着墨镜,没有什么表情,魁梧。我对着他们招了招手,那女子看见我了,立即展开一个微笑,也对我招招手。她转头对周云蓬说了句什么,周云蓬没有表情的脸上也笑了起来,他们马上就要到了,步伐更加快了。

女子是周云蓬的经纪人,名字很不俗,叫“大方”。人瘦、素颜、利落但并不急躁,说话轻曼准确,果然很大方,专门从哈尔滨飞来安排周云蓬排练演出的事情。她给人很安稳的感觉,是做事情的人。大理住了太多爱幻想的人,见面就能看见对方毫无遮拦的灵魂、眼睛里的焦躁和期待。大方不是,她把事情交待清楚了,就不多说什么,微笑静坐。

因为周云蓬一直戴着墨镜,我没有看见过他的眼睛。大方对他说:格格在这里,他就冲着我在的地方打招呼:噢,格格,好久不见。我也说:云蓬,好久不见。他脸上有汗,几缕长发沾在脸颊上。

(二)

看周云蓬的诗,开始会觉得在听他自言自语。但是看着看着,慢慢地,我发现我也开始自言自语——或者在和他对话。人和人,不一样的,有的人,你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他的文章很有道理,但是通篇只是听他说,点头或者摇头,并没有想开口回答。但看周云蓬的诗,哪怕一个人看书,也会突然开口说起话来,说的那句话是:对啊,是这样的。比如,有一首叫做《一个人生活》的诗:

一个人生活

白袜子黑袜子

长袜子短袜子

袜子成双的越来越少

我就脱口而出:对啊!是这样的!袜子这个事情,是这样的。虽然我眼睛是好的,我的袜子也是这样一只一只失散,简直是生活里不大不小的困扰。后来,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甚至只敢买一模一样的袜子,同样的颜色、同样的长短。这样穿起来,外人看来都是一样的了,但是我自己清楚——它们并不是开始的那一双,它们只是看起来相似。最后,甚至希望袜子干脆不如一双齐齐消失,不要让人知道的好。我和周云蓬是不同的人,但是我们都遇到这个问题,这不是偶然事件,也不分视力好与否,只是天生的成双成对,注定在生活里难以维护。生活真是个固执的东西啊,哪怕一双袜子,也这样难以成就。生活是个消磨一切的机器,它吞吃了多少成双成对,吞吃了多少袜子?这首短诗,四行,二十六个字,剪开了一个生活的秘密。

还有这首,《叹息》:

一块路旁的石头

供人坐下来叹息

起初冰凉

长久了就温暖起来

要遇上这样一块好石头

需要走上几千里

看完这首诗,我没有说话,而是叹了一口气,正好符合这首诗的名字。怎么才能找到一块好石头呢,怎么才能温暖一块石头让它变成好石头呢?爱默生说诗歌并不是让人感到意外,并不是要去制造异于寻常的感受,而是突然让人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力强烈的涌动——所以,这几句短短的诗,说服人去温暖石头。而且如果能搬得动的话,我愿意带着这块石头上路,让这块石头总是能保持温度。它要是变凉,我就继续温暖它,然后继续坐着它叹息。它除了自身的重量,没有别的麻烦,不吃不喝不吵闹,不会不高兴……但是,如果只是从冰凉到温暖,哪一块石头又不能呢?几千里的路程,是人走的,不是石头。石头在任何一个地方,静悄悄地等着一个走了几千里的人,以承接他的叹息和温暖。

这是周云蓬的诗中几乎最短也最朴素的两首,和其他绚丽跌宕的诗相比,甚至表达出更多的东西。他的编辑对我说,老周这几年平和温暖多了,是不是指的这样的诗呢?或者至少应该包括这首《陪伴妈妈》吧:

梦见去世的老爸

凶巴巴的

我想说

不许把妈妈带走

她现在感觉很幸福

每天养狗种菜

她睡在楼下

看着电视入睡

电视代表全世界

在她打呼噜时

还在热闹地闪烁着

老就是一种困倦

我在她的困倦旁

经常失眠

他之前也有一首写妈妈的诗——《母亲节》,里面有很漂亮的句子:“你生了个黑暗儿子/把他养活成亮堂堂的希望”。相比之下,现在的诗,有种树叶萎凋之后的柔软,更成熟的简洁。其实并不是平和或者温暖,而是写诗的人越发清晰,知道辨析生命之艰难,那种极端的内在,纤细和模糊的内在,如若不摒弃装饰,几乎不可能碰触。不过,他在改变的同时也无时无刻不在怀疑这种改变,也并不打算用一种完全覆盖另一种。

(三)

周云蓬和我打过招呼之后,各自坐下。坐下之后,周围的人开始说话,各种饭桌上可以讲的话:最近如何、在做什么、大理可好、北京天气真糟糕……我没有说话,周云蓬也没有。他在席间坐得端正,长发掩映着戴着墨镜的脸,神情开始是有点茫然,因为沉默,慢慢又有点凛然。他偶尔侧耳倾听的动作,让他周围的空气好像是一种可见的旋涡状的气流,围绕着他存在。我幻想如果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会是什么观感?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睛,我依然能感受到他的很多信息:见过底层的沧桑、仗义、敏锐、浪漫、突然的行动力和决断、生命力、一点孤僻和恐惧。他在一组叫做《月光蒲扇》的组诗中想象过自己如果复明的情境:

我从来没见过成年的自己

我的面孔对于我是陌生的

直到永远

万能的上帝

万一让我看见了自己

我可能会在天空门口

突然发疯

那以后

我该怎么办

其实单从模样来说,周云蓬有一张有点像是马或者鹿的脸,时而惺忪时而警惕,是好看的。希望他能接受这个说法,并理解为是种夸奖。

有人窃窃私语:看,那个好像是周云蓬。据说虽然都是住在大理,但是他不住在热闹的街上,而是在离着有一定距离的半山上。他下山的时候不多,嫌吵。

慢慢地,他辨析出各种语言,看哪一句是他感兴趣的,以便能接着说下去。这很像小时候跳绳,两边有人摇着大绳,一队人排队依次跳进去,再依次跳出来。你得看清楚,找到绳子接触地面和离开地面的节奏,以及中间那个空隙。我是节奏感很差的人,每次跳进去,都把绳子卡住,自己也吃一记鞭打,大家都埋怨我,慢慢我就不敢跳了。所以,我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他也没有。

好在吃火锅是个很热闹的事情,不缺说话的人。大方不断帮周云蓬把菜夹在碗里,他问了句是什么,大方说是平菇、藕还有豆皮,他“噢”了一声找到筷子吃起来。我终于问了第一个问题:云蓬你吃素了吗?你还念佛?他呵呵一笑:不是,前几天闹肚子,不敢吃得太荤。佛,偶尔念,坐飞机颠得厉害的时候,念得最心诚……我点点头:明白,昨天坐飞机来大理,那气流之颠簸,我也在飞机上诚挚地恳请了各路神明的保佑!他“噢”了一声,神色愉快起来:你还喝茶吗?我:喝啊,只不过很少去找人喝,自己喝得多。这几天有空,我可以泡给你喝。他说好,好茶要喝喝。

他在的场合,难免有人期待他开口唱歌。不断有人提议“老周,唱首歌嘛!”,他说好好吃饭唱歌干嘛,干嘛非要唱歌呢?有啤酒没有,给我倒一杯啤酒吧。人家不提了,吃了一阵,有人过来给他倒酒,说老周敬你啊,今晚这样高兴,你就唱一首嘛。他眉头皱了皱:哎呀就不唱了吧,喝酒就喝酒……手慢慢摸索杯子。我把酒杯端起来,说我给大家唱一首吧。不等大家喝彩结束,我自顾自地唱起来: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最,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这歌平日我会唱得更加娇媚俗艳,因为老周在,我故意把调子起得低了些,颤音也收敛了不少。平平地唱,因为以前老周讥笑过我,他说我是花腔女高音,我记仇的。唱完了,大家拍手,我端起酒杯招呼大家“来来来”,带着邓丽君在《何日君再来》里的念白说:“干了这杯再说吧!”这样一下,酒桌气氛就热烈起来,大家频频举杯。

这场景一下恍然好像在北京。前几年我们在北京,那时候都年轻些,岂止年轻,简直就是孩子气,肯喝酒、肯闹腾。喝酒、唱歌这些事情,不需要人劝的,一喝一通宵,一唱一通宵。尤其是老周他们演出结束之后,大家意犹未尽,会再找个地方继续。就像他在《远望北京》里面写的:

北方很热,南方很凉

北方有人继续喝醉,北方有风云和政治

南方我早早上床睡觉

北方有彻夜的酒局

南方我装满一茶缸黄酒

自己往自己的深处颓

其实我也是很想听他唱歌的,尤其想听他唱《关山月》。在吟唱古诗词的歌曲里面,我觉得老周那张《牛羊下山》的专辑真是经典,他能唱出古意,悠长的苍凉和典雅的蕴藉都有。这个古意的底子,和他没法找到更多的阅读文本,只能背唐诗宋词有关。因为在盲人能阅读的文本中,唐诗宋词最多。而老周的嗓子很好,有亮亮的堂音,在高音处气势够,不劈不裂。我和四川蜀派古琴传人曾河聊过,他也这样认为,他觉得老周有那种“行吟”的感觉。行吟其实不仅仅是种感觉,而是这个人真的这样生活出来的。这么多年,老周四处漂泊,他比很多视力正常的人去的地方多多了。很多人好奇看不见的他,怎么去看世界的,关于这个问题他说他回答过二百多遍,我幸好没问过。听他唱出来的古意就可以了。

这会儿是晚上了,大理的大月亮从山边升起来,实在好看得很。那些云也没有回家,月亮一照,大朵大朵地闪光,好像比白天还白,白天的云是蓝色衬着的,这会儿是黑蓝的夜幕。真是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四)

但是《远望北京》中的南方并不是指的大理,而是绍兴,所以才有“一茶缸黄酒”的话,黄酒是属于绍兴的。装黄酒的器具本来应该是酒杯,讲究的用青瓷、一般的用陶器,但是周云蓬的酒具是“茶缸”,这裹着八十年代气息的搪瓷品,金属胎挂玻璃瓷釉,便宜经摔,便于长途旅行。与此相配的应该还有绿皮火车、毛巾、瓶装二锅头。怪不得他在《丢东西》中写:

而我在旅途中平凡地

丢了一些东西

几件旧衣服

一条毛巾

一只水杯

一张唱片

所丢的东西中,唯独唱片是不平凡的,一般的人不会带着唱片旅行。尤其是他,行李的臃肿于他更加不便,但是其中仍然有一张唱片。对于丢了的东西,他的感受是“它们永远不能跟我回北京”,好像这些东西并不是一件没有生命之物,而像是他活着的伙伴。毛巾、水杯、唱片,已经是他生活中减省得不能再减省的物件,朴素得如同真理。失去了,连带着失去的是一路唇齿相依的艰苦旅途记忆,是很硬扎的记忆,他不直接说可惜它们,他只是痴心幻想它们的归来(又否定这个痴心):

不能渴望

在某夜会突然归来

敲我香山的门

披着一身的雨水

爬上衣架

挂在床头

钻进抽屉

走向建国门

这些丢失的简朴的小物件,本来在他的生活中有着很固定的摆放位置,俨然是各自的小床小窝。它们不在了,这些位置就空了出来。而雨夜归来敲门的,本来应该是故人。他的念旧,念得如此具体而微。

但如果是失去的人呢?却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收割对方从此仇深似海”。

(五)

说回绍兴。那一次,估计算是我和周云蓬交游印象最深的一次,因为有很多老朋友在,因为当时玩闹得太热烈。今日再写,有点犹豫,李叔同说过“坠欢莫拾,酒痕在衣”。想来无论如何也无法再现当日场景了,想起多少是多少吧。

那时,他和当时的女友绿妖客居绍兴,我和云蓬那时不熟,和绿妖熟,好像是因为路过绍兴,就带着男友九色鹿去找他们玩。他们在绍兴已经有了不少当地的朋友,人缘颇好,我记得有阳丹、李青、阿啃。恰逢万晓利也在绍兴演出,就和我们玩在一起。几个从北京流窜出来的人,聚在陌生又安逸的小城,说不出的轻松亲切。

白天,我们四处游玩,江南小城婉转剔透,走旧石板路、过斑驳拱桥、登山看老石刻。每到一处,绿妖在前,牵着他,细细提醒“前面有台阶”“该左转了”;在文化遗迹前,又帮他朗读解释。绍兴虽小,但著名文人众多,前有二王父子,后有鲁迅秋瑾。云蓬总是站在文人遗迹前静默沉吟片刻,带着敬仰,是有文脉在心的人。他最喜欢的绍兴人士,据说是鉴湖女侠秋瑾,生在如此温柔之乡,却写出“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的诗句,端的凛冽纯粹。周云蓬热爱女性,这样的女性,他若活在那个时代,定可一起作诗畅饮,定可踌躇满志论天下。

行至山间,他耸动下鼻子说:这里空气真好。

晚饭是在他们居住的老巷子口的小馆子里吃的。绿妖点的菜,她对这里已经熟悉得很了,好像有糟鱼、酒香草头、茭白肉片之类的,和北京乱糟糟的饮食相比,真是爽口精致。问要不要喝点酒,老周当时就摇头:先随便喝点啤的,一会儿去我那,有一坛子好黄酒!饭后两步就走回了他们的住所,巷子幽静,是处老民居,四方围合的院子,有花草、有天井,后面还有一条小河。大伙儿一进屋子,绿妖就张罗着给大家拿喝黄酒的杯子,平日就他们两人,杯子不多,于是各种能装酒的器具都拿出来了:玻璃的、瓷的、塑料的……老周用的就是那个搪瓷茶缸子,大概平日喝水、喝茶、喝酒都用的是它,也许还用来刷牙?不过最管用的还是纸杯,两个套在一起,不漏。

大家举杯,情绪不用烘托好像已经很热烈了,俱已有些目酣神醉的意思,说句“干”,都一饮而尽。每个人都笑容满面,都喜欢身边说话的人,也都很有说话的欲望,年轻人在善良和快乐的时候总是这样吧。大家围成一圈,好像要分吃什么特别甜蜜的东西似的,仅仅想到夜晚刚刚开始就心满意足。更不要说老周的那缸黄酒,大概有二三十斤,用一个酒吊伸进去,再打出来,深蜜黄色的液体浓稠芳香,在灯光下闪烁光芒,然后再小心地一一灌满围成一圈的各色杯子中,这个场景长久地印在我的脑子里。

万晓利下午刚刚结束一场搏斗般的演出,因为现场嘈杂吵闹,他用尽全力才把自己“挂”在舞台上,虽然疲惫,但是唱却是没有唱透的状态。酒过几缸,他借着酒兴开始弹琴,唱起来。我忘记他唱了什么,但九色鹿说在他的歌里听出了Beck,万晓利一跃而起,拥抱了九色鹿,然后热烈干杯。云蓬有点不示弱,也唱了一首,我也不记得是什么歌,酒已微醺,后来据绿妖说,有Tom Waits的狂浪。两大民谣歌手一开口,本来就不大的宅子里就炸开了锅,绿妖开始谨慎地锁门关窗,提醒大家小声一点。

我偏偏倒倒出去上厕所,不知道是晚上几点了,其实在绍兴老巷子里的时间和北京时间是不大一样的。此时,四邻大多已经进入梦乡。我上厕所回来,在天井里站了一会,夜晚的凉风让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好像还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醉眼朦胧中看见那窗里的灯光和快乐的人,完全就是在一个梦境中。那一刻我觉得时光好像是一种永恒的时光,但同时也知道,那时光将飞逝而去。于是,我几乎是跑进了房间去,立刻跑到那快乐里去。进去的时候,老周正口齿不清地说:你、你们说说我的那些诗,那些句子,哎呀……我的知己呢,我的知己呢……绿妖在旁挽起他的胳膊:我是你的知己。大家热爱彼此的情绪又一次达到高潮,起立为云蓬的音乐和诗歌干杯,他满脸通红,因为酒,因为快乐,头发像是光芒一样飘浮在空中。他把空杯子递给绿妖:妖,再去给我倒满!

老巷子里隔音不好。担心影响到邻居,阳丹把我、云蓬、晓利带去了还在营业的酒楼。几个直嚷嚷没有喝好、没有唱好的人一坐进包间,即歌声大作,响彻云霄。最后不知道怎么只剩下了阳丹一人陪我们三个人,说他一人,是只有他一个人是清醒的,而且是不发出声音的。要知道桑格格也是被周云蓬称为“花腔女高音”的人啊,加上两位重量级民谣歌手,围着阳丹,纷纷拉着他的胳膊:阳丹阳丹听我唱、听我唱,不听他们的!点我唱、点我唱!阳丹第二天回忆起来,带着疲惫又幸福的神情,摇着头说:要知道,我可是周云蓬的粉丝啊!我这一辈子都没有想到,被他拉着说点我唱、点我唱,点啥唱啥。

不知道是因为我的一首《青藏高原》还是《北京的金山上》,引发万晓利和我飙高音的斗志,他开始唱秦腔,房顶都快被冲破了,最终让实在忍受不了的食客报了警。阳丹又把三个摇摇晃晃的人再拖回小巷子。此刻,天边有了发白的蛋青色,隔壁已经有老太太出来在小河里倒尿盆。我们集体蹲在后屋的小河边,看着小城清晨的苏醒。白墙黛瓦的老房子静默,小河混浊却也安详地流淌,雾气隐隐其上,平凡生活的气息让我们安静下来,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儿不再出声。我们可是玩闹了一个通宵啊,累是有点累了,却好像还舍不得什么似的不肯离去。突然,万晓利站起来:我想跳进河里!大家都手忙脚乱地拉着,绿妖说你没有看见刚才还有老太太在里面倒尿盆吗!他终于安静了下来。

后来,绿妖写过这次聚会,她充满感情地回忆了每一个细节,不知道和我说的一样不一样。毕竟有些记忆,我已经太醉不记得了。她最后引了李白的一句诗: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而云蓬则有一首《那些热切盼望的事》:

那些热切盼望的事情

总会过去

留下月光 铁轨

那么期待的好事

怎么就过去了

剩下一个空盒

打开盖子敞开在房顶上

还能再装点啥

(六)

写这篇文章的现在,五年过去了,我住在杭州。当时的伙伴儿们如今都各有各的去处,而且渐渐从热烈的活法变成了平静的活法,间或听说谁出了作品,往往也是遥相祝贺一番也就罢了。生活里没有计划的事情越来越少。

绿妖携新书《少女哪吒》来杭州宣传,打算在我那小住两天,真是格外难得。不过,绿妖和我有个相似点,就是我们其实都有点拘谨和严肃。哪怕曾经熟,久了不见,这种拘谨也是很明显的。我们头一天小心翼翼地相处,很有默契地不提起周云蓬,他们分手大概已经有两年了。后来,我不知为何突然提起去杨公堤走走,她说你为什么要提起杨公堤呢?我说你不是写过杨公堤吗?她笑笑:恐怕你是记错了吧,不是我写过。我仔细想了想,才知道果真记错了,那句“要是在十月的杭州恋爱,在一场夜雨后的杨公堤,后半辈子都会充满桂花的香气”是周云蓬写的。

但是我说去杨公堤,绿妖立即说好的,去吧。我以为她会拒绝呢,当时已经是夜里十点,从我杭州住处开车去杨公堤至少要四十分钟。她答应下来,让我吃了一惊,旋即又特别开心,热热闹闹开始张罗。真是老友,真如当年!绿妖怕蚊子,我准备了驱蚊水、蒲扇,不过最终都没有用上。因为晚风不止,格外凉爽,根本没有蚊子。

此时是八月,不是十月。如果真的是十月,那桂花开得真是能把下半辈子都浸染了香气。我们坐在木头栈道上,手一伸,就能摸到西湖的水。我和绿妖开始聊文学,没有想到这个让旁人觉得煞有介事的话题,居然让我们很快就亲近起来,我觉得以前那个熟悉的感觉回来了。我说起我喜欢的她新书里的一些段落,比如她写少年的玩伴偷书,为了掩盖偷书同时也买点书,然后把买的书送给她,把偷的书自己留下。我说这个好。她笑,说是吗。然后我说也喜欢你写在秋天里上市的果实,昭示了其实这些花曾经在某些隐秘的角落开放过。她说格格你的感受点确实和别人不大一样,这样细小。我说:嗯,细小,是必须的呀。一高兴,我甚至还说起了周云蓬新诗的段落,因为那首《叹息》同样“细小”。她认真地听完,说很喜欢。

远边的山峦在黑夜里起伏,零落的灯光勾勒着轮廓,保俶塔露出尖尖一角,有幽幽古意,却不如现在的塔壮观华丽。九色鹿说,那是因为古时的建造还懂得点到即止,不必太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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