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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卡斯的两次死亡


金卡斯的两次死亡

作  者:(巴西)若热·亚马多

译  者:樊星

出 版 社:译林出版社

丛 书:亚马多作品

出版时间:2016年07月

定  价:28.00

I S B N :9787544754620

所属分类: 文学  >  小说  >  生活小说  >  社会小说    

标  签:社会  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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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内容简介

    金卡斯,曾经体面的税务局公务员、模范丈夫和父亲,突然之间发了疯似的,跟家庭决裂,变成了街头的流浪汉,绰号为“因水叫喊的金卡斯”,成天与妓女、酒鬼混迹在一起。体面的家人只能假装他已经死了,留在他们记忆里的是他闪亮干净的形象。某一天,金卡斯的死讯传来,他们只好忙着再次打发他,而他们为他举办的葬礼并不让金卡斯满意。闻讯赶来的流浪汉朋友们带他从酒馆一路狂欢到海上。在暴风里,金卡斯终于摆脱了陆地浅坟的束缚,投入了大海的怀抱。

TOP作者简介

    若热·亚马多 (Jorge Amado,1912—2001),巴西著名作家,巴西文学院终身院士,曾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他在近七十年的文学生涯中创作了三十多部长篇和短篇小说,以及诗歌、散文,多以现实主义笔法展示时代变迁,绘就一幅幅巴西社会风俗画卷,被誉为巴西的国民作家。作品被译成数十种文字,在世界各地出版。

TOP书摘

  1

  关于因水叫喊的金卡斯之死,至今仍有一些谜团,未曾解释的疑虑,荒谬的细节,目击者相互矛盾的证词,各种各样的遗漏。说不清他究竟死于何时何地,有什么临终遗言。家人坚称他在清晨平静地去世,没有见证,没有喧嚣,也没有留下一句话。这种说法得到了邻居与熟人的支持。而那场广为流传、引发热议的死亡则发生在二十个小时以后,在垂死的夜晚,那时候,月亮消失在海面上,神秘出现在巴伊亚码头旁。然而这场死亡却拥有可靠的见证者,在隐蔽的胡同斜巷,人们对此津津乐道,对金卡斯的临终遗言交口相传。在那些人看来,那不仅是对世界的告别,还是一份预言性质的证词,一条有着深刻内涵的信息(正如当代一位年轻作家所写的那样)。

  可靠的见证者太多了,其中包括曼努埃尔大师与“电眼”吉黛莉娅,后者是一位说一不二的女人。即便如此,依然有人否认这件事的真实性,不仅是那句令人惊异的话,还有那值得纪念的夜晚所发生的一切。在疑点重重的时刻与充满争议的情况下,因水叫喊的金卡斯潜入巴伊亚的海中,走向一段没有终点的旅程,永远不再回来。这就是世界,到处都是否定主义与怀疑论者,他们就像上了套的牛,被拴在规则与律法上,被拴在日常程序上,被拴在盖章的文件上。他们得意地展示着医生接近中午时签署的死亡证明,试图用这张薄薄的纸—仅凭上面的铅字与印章—就抹杀掉金卡斯临走之前热烈生活过的几个小时。他之所以开启这趟旅程,是出于随心所欲的自由意志,正如他用洪亮悦耳的声音向朋友以及在场众人所宣称的那样。

  死者的家人——他可敬的女儿与严肃的女婿,后者是一名前途无量的公务员;还有马洛卡斯姑姑和在某家银行拥有些许信用的商人弟弟—宣称整个故事不过是粗俗的谎言,是一群老酒鬼编造出来的,他们都是游走在法律边缘的社会败类,应该把这群流氓关在监狱里,而不是让他们在街道上、巴伊亚港口、洁白的沙滩与无边的夜晚中享受自由。他们将金卡斯最近几年的悲惨生活都归咎于那些朋友,这是不公正的。金卡斯成了家庭耻辱,以至于在天真的孩子面前,不能提及他的名字,不能评论他的作为。对于孩子们而言,他是若阿金爷爷,很久以前就体面地去世了,受到所有人的尊重与爱戴。这让我们看到,几年之前,金卡斯己经死过一次,即便不是肉体上,也至少是在道德上。整整三年时间,将金卡斯变成死亡纪录的保持者、逝世领域的冠军。这使我们有权利将后来发生的事件——从死亡证明到他潜入海底——看作他上演的闹剧,目的就是惹恼他的亲戚,让他们感到厌烦,将他们置入耻辱与街谈巷议中。他不是一个端庄可敬的人,只有牌友们尊敬他,因为他有着令人艳羡的牌运,喝起酒来千杯不醉、十分健谈。

  我不知道金卡斯的死亡(或者其一连串的死亡)之谜是否能够完全破解。但我会尝试,就像他本人建议的那样,最重要的是尝试,哪怕并不可能。

  11

  那一晚真是值得纪念,令人难忘。因水叫喊的金卡斯度过了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满月为巴伊亚城带来了一种神秘的色彩,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激情,觉得自己是这个奇妙之夜的主人。在佩罗林尼奥的斜坡上,夫妇躲在百年历史的房门里面,猫在屋檐上叫春,吉他哼唱着情歌。这是一个美妙的夜晚,木皮鼓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佩罗林尼奥就像是魔术表演的舞台。

  因水叫喊的金卡斯兴致很高:他伸着脚,总想把队长和黑人绊倒;对行人吐舌头;把头伸进门里,不怀好意地偷窥一对情侣;每走一步,他都想在路上躺会儿。这五个朋友毫不着急,似乎时间完全归他们所有,似乎他们超然于历法之外,而这个巴伊亚的奇妙之夜应该至少再延长一个星期。因为,按照黑人帕斯汀尼亚的说法,金卡斯的生日不能只庆祝几个小时。金卡斯并未否认这是他的生日,只是前些年没有庆祝过罢了。他们庆祝过籽雀的多次订婚,庆祝过玛丽亚·克拉拉和吉黛莉娅的生日,有一次,他们还为旋风某位顾客的科学发现庆祝了一番。科学家因这项功绩而欢心不己,在他“谦卑的合作者”手里放了一张五百的钞票。这是他们第一次庆祝金卡斯的生日,以后每年都要庆祝。他们取道佩罗林尼奥斜坡,去吉黛莉娅家里找她。

  奇怪的是,圣米盖尔的妓院酒馆都没有了平日的喧嚣。那晚一切都有所不同。难道警察又发动了突然袭击,关闭了妓院,查封了酒馆?莫非探员们把吉黛莉娅、卡尔梅拉、多拉莉丝、厄尔奈斯提娜和胖乎乎的玛嘉丽达都带走了?他们会不会中了埋伏?马丁队长担任起行动指挥,让籽雀上前探路。

  “你去侦察一下。”队长清楚地说。

  他们坐在广场教堂前的石阶上等待。有一瓶酒己经快喝完了。金卡斯躺在地上,看着天,对着月亮微笑。

  籽雀回来了,身旁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家一路欢呼着万岁。很容易看出走在最前面的是美丽动人的“电眼”吉黛莉娅,她一袭黑衣,戴着头纱,因守寡而悲痛欲绝,由另外两个女人搀扶着。

  “他在哪儿?他在哪儿?”她激动地喊。

  穿着破燕尾服的籽雀就像一个集会发言人,他快步走上台阶解释:

  “他们听说金卡斯蹬腿升天了,刚才都在哀悼呢。”

  金卡斯和朋友们都笑了。

  “他在这儿呢,我的朋友,今天是他的生日,我们正在庆祝,曼努埃尔大师的平底船上还有烩鱼。”

  “电眼”吉黛莉娅从多拉莉丝和胖玛嘉丽达搀扶的手臂中挣脱出来,打算朝金卡斯的方向冲过去。金卡斯现在正和黑人帕斯汀尼亚一起坐在教堂的台阶上。然而,一定是由于太激动了,吉黛莉娅没有站稳,一屁股坐在了碎石子上。人们马上把她扶起来送到金卡斯身边:“流氓!畜生!倒霉鬼!你干吗说你死了,吓唬我们?”

  她坐在满面笑容的金卡斯身边,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丰满的乳房上,好让他感受到那忧郁的心跳:

  “听到这个消息,我差点没死过去,你还在这儿笑,倒霉鬼。谁都拿你没办法,小喊,你就像魔鬼,满脑子都是坏点子。你什么都不考虑,小喊,我早晚会被你害死……”

  大家有说有笑;酒馆重新热闹起来,圣米盖尔斜坡也重新焕发生机。在“圣米盖尔之花”酒馆,德国人汉森请他们喝了一轮酒。之后,法国人韦杰向女人们发放了非洲护身符。他不能留下来陪他们,因为那天晚上他还要参加圣徒祭礼。妓院也重新开业了,姑娘们出现在了窗前与路边。无论走到哪儿,都能听到有人呼喊金卡斯的名字,对他致以欢呼。在吉黛莉娅家里,一切都显示着痛苦与哀悼。卧室的床头柜上,摆放着耶稣升天的版画和她的灵魂向导阿罗埃拉的雕像。此外,在两根燃烧的蜡烛之间,一张金卡斯的剪报肖像(这张肖像来自乔瓦尼·吉马良斯关于“巴伊亚地下生活”的系列报道)映衬着烛光,下面放着一朵火红的玫瑰。吉黛莉娅吹灭了蜡烛,她的闺蜜多拉莉丝已经打开一瓶酒,倒进了蓝色的杯子。金卡斯斜靠在床上,其他人都到餐厅去了。没过多久,吉黛莉娅也过来了:

  “倒霉鬼睡着了……”

  “他醉得够呛……”旋风解释说。

  “让他睡会儿吧。”黑人帕斯汀尼亚建议,“他今天累坏了。再说,这也是他的权利……”

  但是他们去吃曼努埃尔大师的烩鱼已经有点晚了,只能过一小会儿就把金卡斯叫起来。吉黛莉娅、黑女人卡尔梅拉和胖妞玛嘉丽达跟他们一起去。多拉莉丝去不了,因为她刚收到口信,卡尔米诺博士当晚要来。他们都明白,卡尔米诺博士一付就是一个月的钱,是她生存的基本保障。她不能得罪他。

  众人走下斜坡,步履匆匆。金卡斯几乎跑了起来,踢到了路上的石子,拖拽着胳膊下面搂着的吉黛莉娅和黑人帕斯汀尼亚。他们希望能及时赶到,在码头上看到平底船夫。

  然而,他们却中途在卡祖扎的酒馆停了下来。卡祖扎是他们的老朋友。酒吧鱼龙混杂,每晚都会有冲突发生。一伙儿吸大麻的人整天都待在这儿。但卡祖扎却非常友好,总会赊几杯酒,有时甚至会赊一整瓶。既然他们不能空着手上船,便决定去跟卡祖扎谈谈,弄三升甘蔗酒过来。马丁队长展现出令人无法抗拒的外交才能,到柜台前跟老板交头接耳,后者正因为看到了身强体壮的金卡斯而震惊不己。其他人则坐了下来,在酒馆里找了点开胃菜,向寿星道贺。酒馆里坐满了人:忧郁的小伙子、快乐的水手、一贫如洗的女人、当晚要到菲拉德桑坦纳去的卡车司机。

  那场突然而精彩的打斗似乎确实是由金卡斯挑起的。他坐在凳子上,头靠着吉黛莉娅的胸脯,腿直挺挺地伸着。据说一个年轻人从旁经过,被金卡斯的腿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便粗鲁地抱怨起来。黑人帕斯汀尼亚不喜欢那个大麻烟鬼的态度。当天晚上,金卡斯享有一切权利,包括随意伸腿的权利。他就是这么说的。年轻人没有反驳,当时什么都没有发生。几分钟之后,同一伙大麻烟鬼中的另一个人也要过去。他请金卡斯把腿让一让。

  金卡斯装作没听见。那个瘦子于是狠狠地推了他一下,嘴里骂骂咧咧的。黑人帕斯汀尼亚拉住这个年轻人,熟练地将他摔在了地上。一起吸大麻的同伴们像野兽一般冲了过来。这之后的事情,简直没办法讲。只能看到漂亮的吉黛莉娅站在椅子上,手中拿着酒瓶挥舞。马丁队长担任指挥。

  这场打斗以金卡斯朋友们的完胜宣告结束,和他们一道的还有几名司机。旋风的一只眼睛被打得癖青,籽雀的燕尾服衣襟被扯破了,可谓损失惨重。金卡斯挨了几记重拳,头撞在了路边的石板上,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大麻烟鬼们逃走了。吉黛莉娅抱着金卡斯,想让他振作起来。卡祖扎用哲学家的眼光看着不成样子的酒馆、掀翻的桌子和打碎的酒杯。他己经习惯了,这种事情会增加酒馆的声誉,吸引更多的顾客。他自己也很愿意欣赏一场打斗。

  喝了一大口烧酒之后,金卡斯恢复了活力。他还在用那种奇怪的方式喝酒:喝一部分吐一部分,非常浪费。要不是他过生日,马丁队长一定会礼貌地让他注意一点。他们向码头走去。

  那时候,曼努埃尔大师已经不等他们了。烩鱼宴接近尾声,饭都是在岸上吃的,既然只有几名海员围着泥锅,也就没必要扬帆出海了。在心底,他从未相信金卡斯去世的消息,因此当他看到挽着吉黛莉娅胳膊的金卡斯时,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一位老水手是不会死在陆地随便一张床上的。

  “还有够大伙儿吃的魟鱼……”

  他们点起了船上的蜡烛,推开了当作船锚的石头。月亮将海面变成了白银之路,在远山上投射出黑人之城巴伊亚的剪影。平底船缓慢地离开海港。玛丽亚·克拉拉唱起一首水手的歌谣:

  我在海底找到你

  穿着贝壳的衣衫……

  他们围着热气腾腾的大锅,盘子都装满了。这是最香的魟鱼,由辣椒和棕搁油烩制而成。烧酒瓶在众人手中传递。马丁队长从来不曾失去对迫切需求的洞察能力。他一边指挥打斗,一边顺手拿了几瓶酒,藏在女人裙子下面带了出来。只有金卡斯和吉黛莉娅没有吃:他俩躺在平底船尾,听着玛丽亚·克拉拉的歌声,漂亮的“电眼”对金卡斯说着情话。

  “你干吗要吓唬我们,小坏蛋?你知道我心脏不好,医生告诫我不能难过。你总是异想天开,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你这个跟魔鬼有交情的人。我已经习惯有你了,习惯了你的那些疯话、你老态龙钟的样子、你的放荡和你的善良。你今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扶着他在打斗中负伤的头,在他狡黠的眼睛上吻了一下。

  金卡斯没有回话:他呼吸着海上的空气,一只手伸进水里,在海浪上划出一道痕迹。在晚宴初期,一切都如此安宁:玛丽亚·克拉拉的歌声、美味的烩鱼、吹拂的海风、空中的月亮、吉黛莉娅的呢喃。突然之间,南方来的云朵将满月遮蔽起来。星光渐渐黯淡,风变得寒冷而危险。曼努埃尔大师提醒大家:“今晚有暴风雨,最好还是回去吧。”

  他想赶在暴风雨到来之前,把平底船开回港口。然而,烧酒如此美味,交谈如此畅快,大锅里的魟鱼还剩下不少,都浸在黄色的棕搁油里。还有玛丽亚·克拉拉伤感的声音,更增添了想留在海上的欲望。再说,在这样一个欢庆的夜里,怎么能打断金卡斯与吉黛莉娅的柔情呢?

  就这样,他们在途中遭遇了雷暴、呼啸的风与巨大的海浪。巴伊亚城的灯光在远方闪耀,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雨下了起来。曼努埃尔大师叼着烟斗,向船舵走去。

  没人知道金卡斯是怎么站起来的。他靠着一张较小的船帆。吉黛莉娅从未将痴迷的目光从这位老水手身上移开,只见他微笑地看着冲刷着帆船的海浪和照亮了黑夜的闪电。男人、女人都抓着缆绳,紧靠着船舷。大风呼啸,小船随时都有翻覆的危险。玛丽亚·克拉拉停止了歌声,与她的丈夫一同掌舵。

  大海的碎片冲刷着平底船,狂风试图将船帆撕烂。只有曼努埃尔大师的烟斗依然亮着,还有金卡斯,他站在暴风雨中央,镇静而又崇高,不愧是一名老水手。平底船艰难而缓慢地

  靠近防波堤附近平静的海域。再过一小会儿,晚宴便能重新开始。

  正在这时,天空出现了五道闪电,惊雷带来末日般的巨响,汹涌无边的海浪将平底船举了起来。男人、女人叫成一片,胖姑娘玛嘉丽达大喊着:“圣母保佑!”

  在危险的平底船上,在暴怒的大海里,在嘈杂的声音中,在闪电的照耀下,金卡斯纵身一跃,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平底船驶入了防波堤平静的水域,但金卡斯却留在了风暴中,海浪与泡沫包裹着他,这完全是他自己的意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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