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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内166号记忆(插图本)


朝内166号记忆(插图本)

作  者:屠岸 等

出 版 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6年03月

定  价:68.00

I S B N :9787020114719

所属分类: 文学  >  非小说  >  纪实/报告文学    

标  签:文学  中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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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书荐

TOP内容简介

  这本书缘起于一个至今未落到实处的消息——人民文学出版社大楼的搬迁。它是在“即将告别”的怅惘情绪下,由一群与这座大楼有关的人,为某一天必将消失的它,留下的见证和念想。

  六十六篇回忆录,三百多幅珍贵老照片、老书影,定格时代与文学的记忆。


TOP作者简介

    屠岸,1923年生,江苏常州人。诗人、翻译家、出版家、文艺评论家。曾任中国戏剧家协会《戏剧报》常务编委兼编辑部主任、人民文学出版社总编辑,现为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名誉委员、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当代诗坛》汉英双语诗学季刊主编。著有《萱荫阁诗抄》、《屠岸十四行诗》、《倾听人类灵魂的声音》等。译有《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集》、莎士比亚历史剧《约翰王》、《济慈诗选》等,其中《济慈诗选》译本获第二届鲁迅文学奖翻译奖。

TOP目录

写在前面??陈彦瑾 / 1

忆大楼

朝内大街320号的老景儿、旧事儿??罗君策 / 3

喜?丧??屠?岸 / 15

楼与人的记忆??李国文 / 21

人文社招待所的房客??朱?正 / 24

它是一座文学殿堂??谢?冕 / 27

人文大楼的故事??蒋子龙 / 34

那年我的朝内大街166号??丁?帆 / 41

我与文学出版社的几间房子??刘文忠 / 50

享受生活??刘会军 / 57

在朝内166号与前辈魂灵相遇??王培元 / 64

棋逢对手??管士光 / 68

四楼与三楼??李丹妮 / 73

时光深处的记忆碎片??孙顺临 / 84

中国文化的地标——朝内166??杨新岚 / 89

后楼小记??郭?娟 / 99

幽灵·眼睛??叶显林 / 104

忆人事

阅读冯雪峰??许觉民 / 109

我与王任叔同志做邻居??张柏年 / 123

于细微处见精神??周达宝 / 127

聂绀弩的六个字??文洁若 / 134

漫忆楼适夷同志??绿?原 / 140

记忆严文井??孟伟哉 / 149

记韦君宜??冯骥才 / 157

你不可改变她??张?洁 / 164

蒋路:编辑行的圣徒??王培元 / 171

忆绿原??艾?珉 / 181

青春期的人文社现编室??岳洪治 / 187

他曾困于牢笼,他曾苦苦跋涉??郭?娟 / 197

追忆张守义先生??谢施基 / 204

记写出版社两位老人??王?晓 / 212

怀念两位亡友??聂震宁 / 219

亦师亦友忆老刘??管士光 / 224

朝内166四人祭之一——冯海粟??刘国辉 / 230

忆出版

“文革”中人文社第一部长篇小说

?《激战无名川》出版记??陈早春 / 239

记忆中的几件事(1971—1975)??任吉生 / 246

编书的故事??弥松颐 / 253

“五四”文学著作编辑杂谈??白崇义 / 258

《当代》,一个美好的记忆??孟伟哉 / 267

我与人民文学出版社??鲁彦周 / 275

这是我的幸运??王?蒙 / 278

编辑日记摘抄??朱盛昌 / 280

《文学故事报》创刊之初的故事??张福生 / 292

何谓益友??陈忠实 / 302

说说《白鹿原》在《当代》发表时的那些事??常振家 / 313

朋友与书与出版社??张?炜 / 318

邀请路易·艾黎出席冯雪峰纪念座谈会始末??张小鼎 / 321

能不忆“选刊”??刘?茵 / 328

我在外国文学出版工作委员会的一段时光??胡真才 / 337

《牵手》——进入市场经济的一次大练兵??龚 玉 / 344

朝内166号的《长征》??脚?印 / 349

我与“名著名译插图本”??何?婷 / 354

忆岁月

零零碎碎的记忆??楼适夷 / 359

大寿薄礼??舒?芜 / 379

从人民文学出版社建社说起??杜维沫 / 390

为整理工作正名??刘岚山 / 395

锦衣为有金针度??陈?新 / 401

春风秋雨五十年??何启治 / 407

文学进修班的故事??张福生 / 430

朝内大街166号往事??王瑞琴 / 441

回顾美术编辑室五十年??李吉庆 / 447

回到:文学??胡德培 / 461

我与人民文学出版社??宋?红 / 470

在精神家园经受历练??魏新民 / 478

人民文学出版社副牌、分社的历史沿革??宋?强 / 494

致敬,一六六!??廉?萍 / 505

TOP书摘

  楼与人的记忆

  李国文

  三十年前,我第一次站在这幢建筑物前,手里拎着一个包,包里装着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冬天里的春天》手稿,很冒昧地送到人民文学出版社,想请他们过目一下,是否有采用的可能。当时,这幢五层楼给我留下蛮高大、蛮气派的印象,而且,作为全国首屈一指的文学书籍出版大社,那门面也相当匹配,显得挺庄重,挺堂皇的。然而,三十年后,自从那座四脚八岔,形象丑陋的过街天桥建成以后,就把心目中的这座文学殿堂团团包围住了。每次我到朝内大街166号,经过这座设计得不伦不类的过街天桥,就有一种缺氧的窒息之感。如今的这幢楼,蜇居于天桥之下,一副局局促促、窝窝囊囊、可怜兮兮、没精打采的样子。

  我有时也诧异,人到老年,会比他年轻时,要矮上一截,难道建筑物与人相似,有了年头以后,也会缩水吗?后来,我明白了,不是这幢楼矮了,而是它的左邻右舍都长高了。整个一条朝内大街,连当年的菜市场,也玻璃幕墙地洋气起来,发出灼眼的亮,显得人民文学出版社灰秃秃的,矮趴趴的。按说是新中国首家文学书籍出版的老字号,却益发地暗淡,益发地寒酸。

  那时,我将一大堆足有数公斤重的手稿,送到这家出版社,因为它是全国范围内出版文学书籍单位之中的佼佼者。现在,如同朝内大街上出现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一样,它已不是在文学出版领域独领风骚的先行者了。也许,这就是时代的发展,历史的进步。若是人民文学出版社,与它马路对面的九爷府一样,数百年如一日地纹丝不变,恐怕不仅仅意味着文学完了……

  为进步高兴,为发展高兴,也应该为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这栋楼,早早晚晚即将拆迁的明天高兴。大家都说建筑物是要讲究风水的,我虽不大相信,然而又不得不信,自从那座水母章鱼式的过街天桥落成以后,就意味着这幢楼即将画上句号,果然,拆迁和重建的话题开始甚嚣尘上。

  虽然,这幢五层楼的建筑物,基本上就是一部固体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所有当代中国作家,在我以前的前辈,在我以后的后辈,都与这幢建筑物,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论理,要比那些二三流的名人故居,更具有保留的价值。然而,依我之见,这幢楼的将要拆和最终拆的必然结果,也许并不是坏事。第一,无论如何,活着的人要比死去的人更重要,未来要比现实更值得关注;第二,将来更高层更亮堂的人民文学出版社大楼,或许更能代表中国文学大发展的形势。

  不过,我对这幢怀着深深敬意的建筑物,还是有着难舍的眷恋之情,我还记得1980年的春天,有点冷,有点风,有点沙尘暴的一个傍晚,我从社里的发行部拿到刚从印刷厂拉回的样书,这是我平生的第一部铅字印刷,而且是人文社出版的,是我自己写出来的书,那份难以言表的激动之情,可以想象得知。管书库的一位大姐,看我愣在那里发呆,关心地问,你没有什么不舒服吧?接下来,我来到出版社拐弯的南小街一家小饭馆,时值下午,客人尚未上座,我选了一个避人的角落,要了一小壶酒,一小碟花生米,捧着那本带有油墨气味的新书,尽管我努力压制住自己,但眼泪还是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无论如何,那是我被流放二十二年以后,在蜗居里一字一笔写出来六十万字的大部头,终于成为上下两卷的印刷物,这点挂在脸上的泪水,也就不怕人见笑,随它而去了。想到二十二年前,为在《人民文学》杂志上发表的短篇小说《改选》,而罹无妄之灾,被扼杀的文学生命,又从手里拿着的这本长篇小说《冬天里的春天》复活,能不思绪万千,泪水难忍么?所以,我对这幢楼,有着特殊的感情。曾经写过一篇短文,人民文学出版社对于我这样第一次出书的作者来说,确实使我生出一种母校的归属感。正是三十年前从我走进这幢建筑物开始,所跨出的第一步,也就决定了我一生要走的路。

  如果,有人对那堆手写稿说不;如果,怎么拎去怎么拎回来,那么,现在的我,又是一个什么样子呢?那也只有天知道了。

  二十多年,长期流放于深山老岭,劳动改造于铁路三线,不但远离社会,远离城市,同时还远离文学,远离文人。所以,当年走进这幢建筑物时,心存忐忑的我,既不认识任何人,同样,任何人也不可能认识我。然而,隔了不多久,我终于获知冬天里会有春天,而且在春天里更有润物无声的春雨。两位文学前辈对于我,对于我这部作品的特别关注,使我终生难忘。

  一位是韦君宜,当时的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一位是秦兆阳,当时的人民文学出版社总编,这两位先生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很久了,但他们的音容笑貌,仍在我的心中。那时正是他们意气风发的年代,也正是新时期文学发轫的年代,提携新生力量,扶持新鲜作品,这两位先生可谓不遗余力。韦君宜说:这个李国文,我50年代就注意到,你们一定要认真地,当回事地对待他的这部新作。秦兆阳说:我把我的办公室腾出来,让这个李国文就住在我们社里,来改他的这部作品。

  于是,我与这幢建筑物,有了一段缘分,有了一点感情。

  大多数建筑物,终究是有其寿命的限制,拆迁是肯定的。文学也是同样,绝大部分作品,总有销声匿迹的一天。然而,记忆这东西,对于当事人来讲,却是轻易不会淡忘的,这也许就是人们为什么特别看重历史的原因。

  2012年11月30日

  人文大楼的故事

  蒋子龙

  从我刚开始写作的时候,坐落于北京朝内大街166号的人民文学出版社大楼,就是我心目中的文学圣殿。像我这样的业余作者们,私下里都把人文社称作“中国的皇家出版社”。可想而知,当我突然收到人文社的信,要我去修改一部稿子,该是如何地意外和感动!具体时间记不得了,但肯定是1976至1978年间,我已经不再被“监督劳动”了,并开始参与车间的管理工作,否则就不可能获准离开工厂。

  我在车间被“监督劳动”了近十年,很想出去透透气,舍不得放弃这次机会,就拿着那封信直接找厂党委书记请假。书记是个刚被落实政策的老干部,把人文社的改稿信当成是中央文艺部门给我这个写过“大毒草”的人落实政策,也认为是好事,应该去一趟。但嘱咐我到北京后看看情况再说,刚不挨批了,别轻易再写什么新书;再说当时车间的事情也太多了。书记最后只批给我三天假。但只要厂部的领导能放行就好办,我还存着一些倒休的班没有歇,跟车间商量好可以离开一星期。

  其实是人文社的一位编辑读了我以前写的一篇表现工厂题材的小说,觉得我“很有生活”,便约我在那篇小说的基础上发展成一部工业题材的长篇,或另起炉灶也行。那个时候出版社也刚恢复秩序,像撒大网似的约稿,有鱼没鱼的先撒一网再说。但我接触的是位大编辑,有水平,没架子,热情很高,似乎对我也很有信心,却又不是摁着鸡抠蛋,给我过多的压力。他有一种从容的大气,真让我这个曾摔过钢笔、声言再也不写小说的人动心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每天都能见到编辑,有问题可以随时请教。这是什么地方?别说我还写过小说,即便是一头牛,在这个楼里待上一年半载的也能写出一部长篇。我先利用这一周的时间拉出提纲,或者把大架子支起来,回去慢慢写,有点眉目了再想办法回到人文大楼里修改。

  谈妥后他领我到招待所住下,买了饭票。当时天快凉了,住在招待所改稿的作家不多,一个房间有两张床却只住一个人。住我隔壁的是一位呼和浩特的小说家,晚饭后我们结伴去大街上散步,他跟我讲了不少人文大楼里的故事。他说我住的那间屋子出作品,时乐濛就在里边住过,有时他进入创作状态后像梦游一样,手里拎着痰桶盖就出了大楼,在朝内大街上晃悠,路人还以为他精神上有什么问题。当时的机关和楼堂馆所的楼道走廊里都有公用痰盂,上面有个木盖,木盖的中央直立着一根半米多高的木把,人们在使用痰盂时可不必弯腰。我想象着这位大作曲家手里甩搭着这种一头带着圆木盖的指挥棒,在大街上晃荡,倘若口中再哼哼着什么旋律,那的确是够招摇的了。小说家还说,招待所的楼道里有部公用电话,正好离时乐濛的房间比较近,他有时接到找自己的电话,也会在楼道里喊两嗓子:“时乐濛电话!时乐濛电话!”若没有人应声,便说句“他不在”,就把电话挂了。有时挂了电话,才想起自己就是时乐濛。

  我奇怪,时乐濛不是作曲家吗?怎么住到人文社来?小说家解释说,可能也是在写一部什么书。另外,人文大楼有灵气,凡是搞创作的都愿意住到这儿来……可能也就是我辜负了这幢有灵气的圣殿,当时虽然在编辑的帮助下拉出了一个长篇提纲,也自觉有点开窍,知道该怎样写长篇了。但回到工厂后却未能写出那部书。主要原因是那段时间工厂里思想混乱,我工作上的压力很大,没有情绪写作。大概有三年多的时间一个字都没写,至今想起来还觉得那恐怕是我写作生涯中一个很大的遗憾。

  几年后到文学讲习所学习,有一位同学曾托我给《天津文学》带过三个短篇小说,都没有被选中。连我都觉得不好意思,没法向这个同学交代,便仔细读了他的小说,觉得实在是很一般,退稿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在讲习所的学习结束后,他住进人文社的招待所,一两年之后他先是获得全国短篇小说奖,然后是获长篇茅盾文学奖,像换了一个人,令讲习所的同学们都大吃一惊。所以,不能不相信人文社确实能点石成金,人文大楼就是凤凰窝。

  但无论是什么鸟,即或是一只鸡,要变成凤凰总要有个较长的能脱胎换骨的时间。而我第一次进社只待了五六天,太短了。就这短短的几天工夫,对我以后的写作也有着重要影响,实实在在地接触了一些名头响亮的作家,知道了人家是怎么写作的,没事的时候听他们讲了许多文坛上的故事,让我长了见识,开阔了视野,也认识了在文学界堪称泰山北斗式的人物,如人文社的秦兆阳先生。

  后来讲习所请秦先生担任导师并带两个学生,秦先生挑选了广东的陈国凯和我,一南一北两个写工业题材的作者,并多次为我们讲课、改稿子。1981年老先生约我为《当代》杂志写部中篇小说,我受宠若惊,想着几年前就欠了人文社一部长篇的债,这次不能再说话不算数。那时我负责车间的生产管理,极少有按时下班的时候,如果情绪好,到家后吃点东西然后铺开稿纸就干,写到凌晨三点睡觉。如果没有情绪,回家吃完饭就睡觉,三点起床干到七点,然后去上班。到了该交稿的日子,正好是星期二,工厂歇班的日子,想到交稿后可以大睡,前一天干了个通宵,但没想到还是未能刹住。早晨七点多种,老婆上班远已经走了,我负责送两个孩子,一下楼就看见人文社的编辑贺嘉正在楼前转悠,他是奉秦先生之命,乘从北京到天津的头班火车来取稿。

  我只好让儿子先把妹妹送到幼儿园再去上学,我陪贺嘉回屋。那时我住工厂分配的一个“独厨”,即一间卧室外加一个自己使用的厨房,两户共一个单元。贺嘉跟着我胡乱吃了点早饭,我告诉他小说还差个尾巴,估计再有三五千字就差不多了。我拿出已经写好的六七万字,请他在卧室的小写字台上审阅,我将切菜板搭在厨房的水池子上写结尾。直干到傍晚,我写完了,他也看完了,提了几处小意见,我当时就处理了。他说大主意等秦老看过稿子之后再说。没过多久,我接到秦先生一封七页的长信,告诉我稿子已经发排,并详细分析了这部小说的得失……这就是《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创作过程,也获得了当年的全国中篇小说奖。但我却一直把这个奖看作是人文社送给我的。

  后来我还到人文社的招待所住过两次。一次是看校样,根据编辑意见做些修改。其实还有一件附带的事,我有一天津第一机械工业局的朋友,是北京人,读书很多,有点书呆子气,他的父母就住在人文大楼附近的一个老院子里,房子许多年没有刷浆了,北京又没有人可帮忙就求到了我,我借那次去人文社的机会就帮他把房子刷了。另一次是为《人民文学》杂志改稿,李季、吴芝兰先生跟我谈稿子都是在我住的房间里。可见人文大楼确是整个文学界的风水宝地,好像只要是跟文学有关,谁都可以到人文招待所订房。这两次进人文大楼时间也都不长,一是任务简单,二是囊中羞涩,虽然招待所的饭菜很好,对北京人来说也很便宜,但天津的工资比北京低两三级,对我来说比在家里的花费可就高了,有时就干脆错过吃饭时间,等饿了到人文大楼的西边那个很大的朝内菜市场,买点面食、榨菜,回到房间就着茶水慢慢享用。其他作家也有这么干的。那时我的身体之所以禁得住折腾,跟这种生活状态有关,特别符合现代养生观念,经常处于一种“不饥不饱”的最佳火候,既饿不着,也撑不着。有天下午又去菜市场,发现里边正在卖咸带鱼,这可是好东西,而北京人竟然没有排队疯抢,我赶紧买了一点,用废报纸包好,拿回来搁在窗台外边。不敢放在屋里,怕臭气烘烘的弄得全楼都是腥味。然后匆匆交了稿,当天就跑回了天津。说来惭愧,就这么点出息,怎么可能当个好作家!

  但咸带鱼带回天津,除去送人,自家还吃了很长时间,这也算是进过人文大楼的另类收获。但我真正对这幢大楼动了感情,一种说不清是为它惋惜还是庆幸的复杂感情,那是在2000年前后。某天接到福建《中篇小说选刊》创始人章世添先生电话,邀我赶紧进京,面商一件大事,北京的梁晓声等人已经在他下榻的宾馆等着了,张贤亮、李存葆等也从各自的所在地动身正往北京赶……我怎么也得问个明白,是文坛地震,还是战争爆发?他告诉我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大楼太旧太破,已成危楼,他要给建一栋新的人文大楼。呀?这种事怎么会轮上他来做?电话里不便细说,欲知详情速速来京。

  因我和上面提到的那几位都挂着《中篇小说选刊》顾问的虚名,根据多年交往的经验,凡章世添呼叫就赶紧过去,你不去他就会带着人马过来,或者就在你家里开会了,谁好意思端这个臭架子?等我赶到北京,他的房间里已经高朋满座,大家都脸放红光、异常兴奋,显然都受章世添的鼓舞,正处于激动之中。章世添的计划确实不一般,他在海外找到了一家投资商,要给人民文学出版社修建一幢四十二层的豪华办公大楼。豪华到什么程度?建成后将成为北京市的“标志性建筑”,也会成为世界上著名的文学景观。

  这话若听别人忽悠可不必太认真,但从章世添嘴里说出来,却不能不信。他可能是当代文坛最早见过大钱、干过大工程的编辑,上世纪的80年代初,中国的房地产业还在襁褓之中,他就看出苗头在武夷山风景最优美的地段买了一片地,准备修建别墅群、文学院,既为《中篇小说选刊》赚大钱,又可为文学造福。而且很快就举办了大型奠基仪式,请全国知名的经济学家和作家到场助兴,我也曾站在里边凑数。我问他,这家外国投资商不会是为了热爱人文社才来盖大楼的吧?他若是为了赚钱,你给他什么回报?章世添说,他在陕北买了十五口油井,有一半井出油建这栋人文大楼就有富余。我听着有点悬,他的口气越来越大,不像个文学期刊的主编,倒像是国务院副总理。我又问了一句:石油是国家资源,油井还能买卖?不等章世添说话,在座作家就嘲讽我太老实,实际他们想说的是我太傻,现在还有什么是不能合资的啊!

  我忍不住又说了句傻话:我知道过去的人文社大概有多少编辑室,再加上招待所、后勤供应,也用不了那么大一栋楼呀?作家们七言八语,好像大楼已经建好,正等着他们给分房子:人文社都是大编辑,要每人一间大办公室,里面有跟作者谈话、喝茶的地方;人文大楼里要有资料馆、报告厅、展览馆……我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有点不合时宜,便不再吭声。其实我还想说,人文大楼如果真要拆掉的话,应该到人文社招待所再住一晚,那儿的饭菜也不错,自己年近花甲,有些怀旧。但章世添已经在酒店订好饭菜,大家的兴致都很高,正等着好好喝两杯,为人文大楼的更新庆祝哪。

  自那天之后就再无消息了,几次向人文社的编辑打听大楼翻新的事,也没人能说得清楚。偶尔和章世添通电话,他一向都是信心满满,但言语间也流露出陕北的油井有点问题。后来就得到他病倒的消息,他是一个执着而活力充沛的人,朋友们都没有多想,谁料他竟丢下这么多未了事宜撒手西去。他对人文大楼的这份热情和善意,至今还令人感念。

  许多作家都跟人文社有联系,那儿更是我的福地。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蛇神》就是在人文社的《当代》杂志上发表的,书里有诸多关于“文革”的描写,若不是由《当代》杂志首发,这部书在那个时候很可能就出不来。

  我自己最看重也是下功夫最大的一部长篇《农民帝国》,也是由人文社出版的。这也是我获民间奖最多的一部书,有网络评的,有读者评的,有报纸杂志评的……我比较珍惜的是美国华文协会给的“东方文豪奖”。此奖公布时有记者问我,这个奖名头很大,谁得奖谁就是“东方文豪”了!我说你犯了个常识性的错误,获得鲁迅文学奖的绝对不会是鲁迅,诺贝尔奖也不是发给诺贝尔的,这个奖不过是“东方文豪”选中了《农民帝国》。这部长篇小说能够以现在这样的面目问世,应该说得益于人文社,写作过程中我曾“走火入魔”,总想用一种自己影影绰绰能感觉得到却还没有抓住的形式,写出一种自己大半生所追求的精神品格。但进展缓慢而艰难,越写越没有信心,写到二十多万字的时候交给人文社的编辑包兰英看,她否定了我那个云里雾里、枝蔓横生的结构,她有几句话点醒了我:形式的变化不该妨碍内容,小说就该用最自然流畅的方式写出自己最想说出的话。这部书断断续续耗费了我十一年的时间,其实真正成书就是在后两年。

  或许是由于视野和所处的高度不同,人文社的编辑个个都很厉害。有一年人文社出我的小说集,无意间听到责编说,我的短篇小说里写得最好的是《阴阳交接》。只这一句话就让我心服了,我自己也喜欢这篇小说,但发表后没有人注意它,没有收获一个字的评论。到底还是人文社的编辑,看得准,能看到作者的心里去。

  世界上各式各样的大楼见过无数,有更高的,更豪华的,年代更久远的,但每想起人文社大楼总有种特别的感觉:温暖、智慧、从容。相信文坛不会忘记这幢大楼,它将永远矗立在当代文学史上。

  2013年9月5日于天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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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  数:513

版  次:第1版

开  本:16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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