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必须正视内心的感受?
你可能会问自己,我要怎么知道什么时候需要表达内心的伤痛?我要怎么知道这份伤痛应该要被揪出来讲,而不是耸耸肩就算了?如果每次有人侮辱了我、怠慢了我或让我觉得自尊受损,我就要展开一次宽恕的过程,那岂不是24小时都要忙着这件事?
事实上,每当发生任何的伤害或侵犯,我们都会展开这个过程。有时我们迅雷不及掩耳地走完了宽恕循环,速度快得连自己都没意识到步伐已经迈出去了。我的两岁女儿玩着玩着就撞翻了我最爱的花瓶,我可以冲过去打她的手,但这是一种伪装成处罚的无谓的报复行为。相反,我也可以说:“喔,不!我心爱的花瓶,这是我最要好的朋友送我的生日礼物,我好伤心啊。我们应该到外面去玩。喔,好吧,我们来把碎片扫一扫吧。”我可能没有意识到,但所有的步骤都在那里了。我把事情说出来,我把我的感受说出来,我承认我的两岁女儿是个还有很多东西要学的孩子,我接受破碎的花瓶无法还原的事实。短短的时间里,各个步骤都完成了,而我修复了一个慈爱父亲和一个好动孩子间的关系。
那么,我们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要让宽恕循环走得慢一点,或走得更用心良苦一点?这没有一成不变的准则。我们无法把各种各样的伤害分门别类,然后告诉你哪些需要时间、哪些不需要。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个体,每个人视情况也都会有不同的看待伤痛的方式。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能表达我们的忧伤、痛苦、恐惧和哀恸。
我妹妹小时候叫我爱哭包,虽然这个绰号可能取得有凭有据,但我还是觉得很受伤。我妈妈的评判是:“不用管别人怎么看你。”她的意思是,我妹妹说的话对我来说应该无关紧要,我应该忽视她刻薄的意见。尽管这或许很有道理,而且确实应该让别人对我们的负面批评左耳进、右耳出,但我们还是会觉得被别人的看法刺伤,甚至伤得很重。
肉体上的创伤有时是最容易明确指出来、予以宽恕并从中痊愈的,因为它看得见也摸得着。心理上的创伤就比较难正视了。它可能损害我们的安全感、被接纳感和归属感、自我认同感,以及身为一个人的价值感。这就是那个女孩的妈妈在医院所传达出的信息——她身为母亲的自我认同和价值感被摧毁了。羞愧感就像最锋利的刀片般足以伤人至深。当有人对我们进行肢体攻击时,我们可以呼喊求救。但当受到攻击的是内心的感受时,当我们觉得被忽视、被拒绝或被怠慢时,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援助?
唐娜·希克斯在《尊严》一书中说道,日常生活中尊严受损时,我们感受到的痛苦不是想象出来的。这些侮辱可能侵蚀一个人的自我价值以及人际关系。她也指出,神经科学家已经表示,诸如被排挤所造成的心理创伤就跟肢体创伤一样,会刺激到人脑的同一个部分。换言之,我们的大脑以同样的方式处理、感受这些创伤,而不会针对不同形态的创伤做出分别。这个研究结果推翻了古老童谣中说的:“棍棒和石头或许能打断我的骨头,但言语永远伤不了我。”事实上,言语确实能伤人,而且能直接刺进痛处。
无论是肉体上或情感上的痛苦,我们一样都面临要如何响应或反应的问题。你打我,我就把你打回去吗?你骂我,我就找个更强烈的字眼回敬你吗?你不把我当人看,我就想办法或者找别人来打压你的自尊,让我自己比较好过吗?永无止境的、冤冤相报的恶性循环,可以是肢体上、言语上或情感上的,伤害招致伤害,往复不已。
未曾正视的伤痛
未曾正视的伤痛可能会为我们的人生带来想都没想过、想都想不到的后果。
离家上大学时,一名我们姑且将她化名为克拉拉·威尔许的女子,接到了一通改变她一生的电话。她的姐姐小金在车祸中丧生。警方相信小金在当地的一间酒吧服下“约会强暴药丸”,接着被一车陌生男子载走。他们开的车以60英里的时速撞上一根水泥柱,全车无人生还。克拉拉回忆道:
失去姐姐的我不懂亲人死亡意味着什么。前一秒她还在,下一秒就没了。我很害怕、很震惊,也很愤怒。我的问题没人能解答,因为跟我姐姐同车的那群男的也死光了。我搭飞机回家参加葬礼,但我们家没人愿意谈发生了什么事。她是我唯一的姐姐,好像大家都默默同意不再提起她似的。我才19 岁,我很困惑,很迷失。没人抱在一起哭,没人谈到那起意外,没人告诉我当心爱的人过世时应该怎么办。我没有可以参考的标准,没有一个哀悼或走出伤痛的模范供我学习。
我回去念大学,做了一些关于我姐的死的恐怖噩梦。她的身体被凌辱,陌生人伤害她。我不知道如何求助。我甚至不知道自己需要帮助。最终,我咬紧牙关到一个再也张不开嘴的地步,必须动手术才能把嘴打开。我继续学业,后来还结婚生子。有十年的时间,我都好害怕我爱的人会死。每当我先生去上班,每当孩子离开我的视线,我的脑海里就播放着恐怖的画面,我害怕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仿佛我姐一死,这世界就变成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我在恐惧中度过了这么多年的岁月,无法谈起我姐的死,不知如何表达内心的感受,也不知道自己需要哀悼。我把自己封闭起来。最终,我的婚姻结束了。我陷入忧郁,但我学会假装一切都很好。结果我开始借由喝酒来麻痹痛苦和恐惧,我开始自我毁灭,转而靠毒品和酒精来对付我的人生、我的感受和所有的恐惧。有时我会想,如果能回到过去,回到我姐的葬礼上,全部重新来过,不知道会怎样?我的人生或许大为不同,我孩子的人生可能大为不同。如果我能正视那份伤痛,谈谈我的恐惧,道出我的感受,一切的一切就能改变。
哀悼扮演的角色
当我们遭受任何一种会造成痛苦煎熬的失落时,接下来总是伴随着哀悼。尽管探讨哀悼的相关文章很多,但多半都是针对失去心爱之人的状况。然而,我们不只会哀悼生离死别,也会哀悼对我们而言很珍贵的事物,乃至于哀悼失去的信任、信仰或清白。认识哀悼在宽恕过程中扮演的角色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在正视内心的感受这个步骤。
哀悼是我们应对及释放心中痛苦的方式。有大量文献都阐释过哀悼的几个阶段:否认、愤怒、追悔、忧郁,以及最终的接受。遭逢生离死别的创伤后,我们会经历这几个阶段。在任何其他类型的重大创伤发生之时或之后,我们往往也会经历一样的阶段,例如被背叛或被强暴时。我们或许会循序渐进,也或许会在不同的阶段间跳来跳去。哀悼没有一定的时间,也没有一定的顺序。伴随着你的失落而来的哀悼历程不只有单一模式。你可能前一刻在否认,下一刻则掉进忧郁。也可能一下子接受了,但后来又怒不可遏。哀悼没有所谓正确的方式,但它本身是不可或缺的。哀悼不只是我们和自己遭逢的困顿达成和解的方式,也是让我们不再纠结于“如果当初不是这样,那现在会怎样”的方式。
一旦正视了内心的感受,我们就脱离了否认的阶段。我们不可能一方面诚实面对内心感受,一方面又还在否认。但我们也不必苛责自己的否认,它的存在是有道理的。否认保护我们不要想起那份痛苦,而且有助于哀悼的进行。当一份失落让我们感觉无法承受或招架不住时,否认可以是一个让我们比较容易接受那份失落的方式。但持续处于否认的状态中则能导致自我毁灭,如同克拉拉的故事让我们看到的。我敢说在每一位上瘾者或酗酒者的可悲挣扎底下,都深埋着一份对痛苦的否认。当我们的痛苦和煎熬没有通过宽恕治愈时,上瘾和酗酒只是许多不良后果中的两种而已。
无论哀悼的是心爱的人、婚姻、工作、珍贵的希望还是其他一些用来衡量自我价值的东西,一旦允许自己去感受那份痛苦,我们的心情很快就会转为愤怒。我们气别人、气自己,甚至气上帝让这种暴行发生在人世间。
在那间医院的病房里,那位年轻的妈妈表达了她的愤怒。但借由把那份心情说出来,她就能走出、跨越她的愤怒。愤怒或许在当下有它的力量,但它不能改变过去,而且也很难在未来满足我们真正的渴求。如果我觉得愤怒,那我是个正常人;如果我被锁在我的愤怒当中,那我就成了囚犯。
哀悼过程的下个阶段是追悔,而追悔和否认很像,是另一种形式的不接受。如果我这样做、那样说,如果事情是这样而不是那样,这种遗憾就不会发生,我心里就不会有痛苦。医院里的那位妈妈追悔道:“如果我是个更称职的妈妈,如果我待在家而没去开会,我的小孩就不会出事。”然而,追悔无法抚平我们的伤痛、罪恶感或羞愧感,也无法弥补已经造成的遗憾。走出伤痛的唯一办法是从中穿越过去。追悔和从错误中学习、从经验中成长不同,复原之路上没有“如果”。很不幸地,悔不当初是没办法让我们平复过来的。
在哀悼过程中,一旦明白人生已经改变,而且是痛苦或悲剧性的改变,忧郁就是接下来的合理反应。当心爱的人已死,我们要如何活下去?当另一半选择离开,我们要如何找到喜悦?当病情确诊为末期,希望在哪里?我们要如何跨越这份毁灭性的悲恸?希望与契机就在哀悼过程的最后一个阶段:接受。
接受是承认大局已定,永远无法还原。接受是我们找到力量继续前进的方式。我们接受了既定的事实真相。我们接受自己的创伤、痛苦、难过、愤怒、羞愧,并且因此接受我们的脆弱。
承认我们的脆弱是至关重要的。如同我们在第三章当中看到的,当我们面对失去时,只有两种选择。我们可以把手抚在胸口,接受这份痛苦,接受我们的脆弱,接受生而为人的弱点。或者,我们可以拒绝这份痛苦、这份脆弱、这些弱点,只顾举起拳头,有仇报仇。
在下一章当中会看到,是我们共通的人性、共同的失落和共有的悲伤,让我们最终又重新彼此相系,我们一起受伤,一起复原。唯有在这张脆弱的人际之网当中,我们才能在痛苦与迷失过后,重新发现自己的目标、意义和喜悦。这张网会一次又一次地破裂,但我们能把它修补起来。唯有在这张联结之网的修复当中,我们才能找到平安与和睦。我确定在山顶洞穴中独自疗伤一样可以复原,但对多数人来说,最迅速又最深刻的疗愈,发生在彼此的拥抱之中。
当我们否认内心的感受,当我们选择拒绝痛苦而不去正视伤痛,我们的结果往往是自取灭亡。或许是自我毁灭,如同克拉拉试图麻痹压抑在心的痛苦所带来的下场。也或许是落入报复循环,徒然抱着伤害别人就能平复伤痛的错误希望,是没有用的。平复伤痛的唯一办法就是接受它,接受它的唯一办法则是正视它,借由正视它,你完全而彻底地感受它。如此一来,你将发现你的痛苦是人类全体痛苦的一部分。
人类的失落与心碎是一大块无穷尽的织锦,而你的部分是当中的一角。你将明白自己并不孤单,其他人也经历过一样的试炼,并且存活下来了。你一样也能熬过去,并且重新品尝到幸福与喜悦。当你拥抱内心的感受,你也是在拥抱自己,并且允许别人拥抱你。
为你的需要提出请求
在受到伤害之后,我们如何由衷地重建或放下一段关系?我们如何从失去中平复过来向前走?为了重建或放下关系,我们必须理解自身的经历,这是让我们持续远离受害者身份的方式。如果你最好的朋友给你取了难听的绰号,在重建关系之前,你可能想要得到一个道歉或解释。受到伤害时,我们往往最需要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要伤害我们?为什么一个我们信任的人会欺骗我们?为什么配偶会不忠?为什么陌生人挑我们下手?知道这些真相往往能给我们完成四段进程最后一步所需的动力。
我们可能也想为失去或被夺走的东西要求弥补或赔偿。如果你被邻居偷了,在重建敦亲睦邻的关系之前,你可能想要对方归还窃取之物。
问问自己需要什么才能重建或放下一段关系,接下来如果可以,请伤害了你的人响应你的需要。是要选择重建或决定放下,可能和你能不能得到你所需要的东西紧密相连。你可能需要对方听听你的故事和你所经历的伤痛。在重建关系之前,你可能需要知道加害者心里很后悔。如果这人一点儿也不后悔,你最后可能决定最好还是放下这段关系。
如果不可能直接和伤害了你的人谈话、请他响应你的需要,那就向别人去寻求。寻求他人的同理心,寻求来自他人的相信,寻求一份了解和一个能让你把事情说出来的空间。向他人倾吐你的伤痛,直到你觉得可以了为止。当你为自己的复原所需提出请求时,你就不再是个完全无法对命运置喙一语的受害者。到了最后,无论你是完全或部分地得到所需,这都不会是你能否重建一段关系的决定性因素。
在我父亲过世之前,我没能向他请求我所想要的解释和道歉,但这并不表示我就放弃了这段关系。我还是能在心里与他重建关系,而有时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但只要这么做,事情就不一样了。
什么是放下?
有些时候,重建是不可能的。重建关系可能会让你受到更多伤害,或者你不认识伤害你的人,又或者那人已死,再者他也不是你很在乎的人。这些都是让放下成为唯一选项的状况,而放下对完成你的疗愈之旅来说也是不可或缺的。
放下一段关系,是将自己从受害处境和创伤中释放出来的方法。你可以选择人生里再也不要有这个人的存在,但唯有当你真心选择这条路而不再怀恨诅咒那人时,你才真的放下了这段关系。放下是拒绝让某段遭遇或某个人继续盘踞你的思绪或占领你的情绪。放下的不只是那段关系,也是你的陈旧过往。
什么是重建?
重建一段关系并非将它还原。我们不是要回到伤害发生之前,假装它不曾发生,而是要从我们的不幸中创造出一种新的关系,一种比之前还更牢固的关系。历劫重生的关系往往更深刻,因为我们已经面对过真相、体认到彼此共通的人性,现在要重新写出一个关系蜕变的全新故事。
培养宽恕力
我们照顾彼此的方式,就是培养自己的宽恕力。就像慈悲、善意或慷慨等其他特质,宽恕也必须经过开发与培养。宽恕的能力是天生的,但它如同任何一种天赋般也需要熟能生巧。练习宽恕是情绪和心灵的功课。
曼德拉入狱时是一个很愤怒的人,这位全球宽恕楷模在踏上罗本岛开始服刑的那一天可不是充满宽恕的。是经过许多年的狱中岁月,年复一年每天练习宽恕,他才成为象征着包容的光辉楷模,也才能将我们深受重创的国家带上和解与复原之路。
……
装 帧:平装
页 数:288页
版 次:1
开 本:32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