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这本回忆录初版于l951年我原取名为《卡夫卡我说》,出版社负责人改为《卡夫卡谈话录》。读者、报纸与广播电台的书评家以及职业文学批评家立即对我的文字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这种兴趣在此后的岁月中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浓厚了。我的这本平淡无奇的书变成了被严肃评价的文学性研究资料。因此,在《卡夫卡谈话录》德文本出版后不久,很快就出了法文、意大利文、瑞典文、英文、南斯拉夫文、西班牙文译本,甚至出了日文译本。
于是我收到从世界各个角落寄来的大量书信,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始终一一作答。这样做并不困难,因为对那些难以回答的问题,我可以避而不答,但是,在与从世界各国到布拉格的卡夫卡崇拜者的越来越多的谈话中,这就不那么简单了。我常常只好保持缄默,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比我更熟悉卡夫卡的作品,尤其是他的长篇小说。对他们来说,《诉讼》、《美国》和《城堡)》不像对我那样只是书名;他们大多对这些书进行过真正的研究。我从来没有这样做过,然而,对这些来自法国、美国、德国、澳大利亚、瑞典、意大利、日本和奥地利的来访者,我不能这样说。即使说了,他们也肯定不会正确地理解我。这一点在一位年轻的、富有才气的布拉格文学研究者克维塔·希尔斯洛娃博士身上得到了证实:我试着向她讲真话时,她脸上显出诧异的神情。克维塔·希尔斯洛娃博士就弗兰茨·卡夫卡这一文学现象写过一篇内容广泛的博士论文。她那撮圆的嘴巴和瞪得滚圆的黑眼睛无言地、然而却十分清楚地告诉我:“这可太荒唐了。”但对我来说,我对卡夫卡过世后出版的遗作其实只是通过道听途说而略知一二这一事实是完全自然的事,在我看来,这是任何人都非常容易理解的事。
我不能阅读弗兰茨·卡夫卡这位作家的长篇小说和日记。这并非因为他对我很生疏,而是因为他离我太近。青年时的困惑迷惘,随后几年的内外交困的处境,对幸福的种种设想的破灭,一切权利的突然被剥夺和由此而引起的日益加剧的内心的孤独和与外界的隔绝,充满忧伤、提心吊胆的忧郁日子,所有这些经历都使我紧紧地胶着在耐心地忍受命运的弗兰茨·卡夫卡博士身上。对我来说,他过去不是、现在也不是文学现象。他对我来说意味着更多的东西。弗兰茨·卡夫卡博士至今还像多年以前一样,一直是我整个人的保护外壳。他是以他的善良、宽容、坦诚促进和保护我的自身在冷风凄雨中发展的人。他是认识和感情的基础,今天,在这个时代的阴森可怕的洪流中,我仍站在这坚实的基础上。
除了自己青年时代不可磨灭的经历的力量以外,对他的书籍进行解释的各种尝试能给我什么呢?只能是密封的感情与思想罐头。我所认识的活生生的弗兰茨·卡夫卡博士比他的书、比那些被他的朋友马克斯·勃罗德拯救出来免于毁灭的书伟大得多。我曾经拜访过、在布拉格陪伴他散步的弗兰茨·卡夫卡博士是如此伟大,如此坚固,致使我今天在人生道路上遇到任何坎坷挫折时,都能像抓住坚固的铁栏杆那样抓住他的影子。弗兰茨·卡夫卡的书对我意味着什么呢?
我住在布拉格民族街。我的小房间的笨重难看的暖气上放着橄榄绿手风琴,上面有一个石棉衬底的木制书架,卡夫卡的书就放在这个书架上。我有时取下这本书,有时取下那本书,读那么几句或者几页,但每次我的眼睛很快就感到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压力,血液在颈动脉里有力地跳动,我不得不把刚拿下的书迅速放回到书架上。读他的书是与往日留下的、珍藏在我心里的、依然非常清晰的印象和回忆相违背的,当时,我的心完全被弗兰茨.卡夫卡博士以及他对我说的话所占据、所迷醉,他的话给了我力量和勇气,使我敢于在批判性地评价和把握世界并进而评价和把握自我方面有意识地迈出突破性的第一步。
我不能阅读弗兰茨·卡夫卡的书,因为我担心,我阅读研究他去世后出版的文章,会减弱、淡化,甚至也许会完全消除他的人格留在我心中的魅力。我害怕失去继续活在我心中的“我的”卡夫卡博士的形象,直到现在,每当我感到在害怕与绝望的漩涡里快要沉没时,他的形象作为不可动摇的思想典范和生活榜样就给我新的力量,使我镇静。
我担心,阅读他的遗作会使我不祥地疏远我的卡夫卡博士,从而失去我青年时代令我十分陶醉的经历所具有的经常催人振奋的推动力。因为正像我已经说过的那样,卡夫卡对我并不是抽象的、超人的文学现象。我的卡夫卡博士对我是一种深刻体验的,因而又完全是现实的私人宗教的偶像,这种私人宗教的影响却超出了纯粹个人的事务,它的精神使我得以对付某些荒唐的、笼罩着毁灭阴影的局面。
我所熟悉的《变形记》、《判决》、《乡村医生》、《在流放地》和《致.米伦娜》的作者对我来说是一位对一切有生命的东西的坚定的伦理责任感的宣告者。他是布拉格工伤事故保险公司忙于公务的职员,但是,在他那看似平凡的公务生涯中,却闪耀着最伟大的犹太先知们对神和真理的包容大地的渴念的无望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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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 帧:平装
页 数:232
版 次:1
开 本:16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