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拉斯?亚当斯(Douglas Adams,1952—2001),英国著名的科幻小说家,是第一个成功结合喜剧和科幻的作家,同时也是一位广播剧作家和音乐家。他以《银河系搭车客指南》系列闻名。1978-1979年,他作为《神秘博士》的剧本编辑,撰写了三个剧本:《海盗行星》、《死亡城市》和《沙达》。
加雷斯?罗伯茨(Gareth Roberts,1968—),英国著名编剧,为《神秘博士》撰写过四个剧本:The Shakespeare Code(2007)、The Unicorn And The Wasp(2008)、The Lodger(2010)、Closing Time(2011)。他曾出版过九本原创的《神秘博士》小说,目前定居于伦敦。
第一章
五岁那年,斯加格拉断然认定:上帝并不存在。面对如此启示,宇宙间的绝大多数人只可能有两种反应——不是如释重负,就是黯然神伤;斯加格拉却不一样,他心想:等一等,这意味着存在一个职位空缺嘛。
许多年后的今天,斯加格拉把他的脑袋——全宇宙最重要的一个脑袋——靠在舱室的软垫内壁上,痛苦的嘶喊汇成交响乐,从四面八方传进他的耳朵。他允许自己每天微笑两次,此刻在考虑要不要用掉一个份额。不过另一方面,这些源于精神苦闷和肉体不适的声响证明他的计划正在奏效,今天将是美好的一天,十分里多半能打九分。因此,晚些时候微笑的理由应该更加充足,他可不想浪费一次微笑。他决定暂且押后,以防万一。
嘶喊渐渐平息,变成困兽的呜咽,偶尔因为难以了解的恐惧而嚎叫,斯加格拉爬出斗室,开始勘察他的成果。他这个舱室是六间(偶数,不言而喻)舱室之中的一间,这些舱室嵌在巨大的灰色六边形锥体的外壁上,锥体位于主实验室的正中间,顶端是个灰色球体。
几分钟之前,斯加格拉望着智囊团的另外五名成员爬进各自的舱室,他们有说有笑,模样浅薄得让人生气。其他舱室的头靠装有连接终端,他的舱室却没有,这些人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点。芸芸众生为何这么愚蠢?斯加格拉心想。哪怕是这些聪明人,本质上仍旧愚蠢。自从他有记忆以来,他每隔几秒钟就要思考一次这个问题。不过,多亏他的努力——多亏了此时此刻将要扮演重要角色的这套计划——不用多久,其他人就不再会是问题了。
智囊团的五名成员瘫在各自舱室里,嘴巴叽里咕噜说个不停,眼神空洞,四肢不时抽搐。经过那套程序,五具躯体竟然还活着,真是有意思。
现在来看看他们的意识。
实验室的墙上,各种设备的面板琳琅满目,斯加格拉将指令输入其中一台。这个动作机械而草率。要是酝酿出这套计划的是个比较愚蠢的劣等人(当然,不可能有其他人酝酿出这套计划),肯定会用一个既老套又愚蠢的超大号红色开关来启动那个球体。斯加格拉忍不住为自己没那么做而暗自叫好。
指令嘀嘀生效,球体开始颤动,从内部发出许多个含混而纤细的痛苦声音。这是思想的声音。凌乱、肆意、没有规律,内容无法分辨。
斯加格拉举起一只手。球体的指令程序立刻做出反应。球体与锥体顶端分离,陡然飞向他,落在他的手掌上,触感冰冷,像是金属物。
斯加格拉收拢手指,握住球体。他望向实验室另一头达芙妮·科尔德拉软瘫的躯体,她傻乎乎地盯着虚空,嘴唇嚅动,发出婴儿般的呢喃。
科尔德拉的专业是六维波动方程。斯加格拉的时间很宝贵,在这方面的探索仅限于基本原理。显而易见,zz=[c2]x4,这个谁都知道。然而,科尔德拉将六维波动方程的研究带进了全新的领域。“可以说是一个全新的维度!”她昨天这么开玩笑说,斯加格拉只得被迫牺牲了一个他的微笑,以免显得格格不入。
此刻,手指攥着球体,斯加格拉将意识投向一个复杂的六维波动方程难题:
设Σ小于+Δ,若α为常数,则β+ΔΔ+≈,以Zag BB Gog可表示为什么?
答案跃入脑海:((>>>x12!
那还用说?!答案简直就摆在眼前,那么显而易见。
程序已经奏效。不过斯加格拉决定再检测一次,向更深处探索球体的潜能。
科尔德拉隔壁的舱室里瘫坐着C·J·亚克罗蒂里,他在用手指画小圈圈,嘴巴大张,口水挂得老长。亚克罗蒂里是神经遗传学方面的传奇人物,他对枝状神经传导变化的研究最终治愈了穆沙姆症。
斯加格拉想到亚克罗蒂里,一道合适的测试题浮上心头。
突然,一段记忆排山倒海般跳进意识——
我站在海滩上,胳膊底下夹着冲浪板,我尽量装出肌肉饱满、信心十足的样子,但信心和肌肉都无法伪装,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心想我怎么会觉得这有可能是个好主意;忽然,她出现在眼前,她看上去那么美丽,我看上去那么难看,她问我要不要冲浪到岛上去,她是说和她一起吗?她当然是说和她一起了,于是我们站上冲浪板,我开心得都要死了,她从背后搂住我,我蹬腿启动,突然我们在紫色夜空下冲浪划过水面,她把脑袋靠在我肩膀上,我心想她是不是有意这么做的,她没有拿开她的头,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冲浪来到岛上,动作仿佛职业高手,但这是我第一次冲浪,她摔倒在沙滩上,我扶起她,她笑着拽倒我,突然她在吻我,我的脑袋在旋转,我怎么可能碰上这么好的事情——这时候,犹如闪电划破夜空,我看见了:我看见先期向A/5667基因组引入浮粒子就能逆转枝状衰变——
斯加格拉甩甩头。他猜到残存的人格和经验在检索时偶尔会侵蚀数据。他打算加强球体的过滤能力,确保这种无聊的情感垃圾不会阻挡生命中更加重要的事物。
他松开球体,球体在半空中浮沉,跟着主人走向主通信面板。他又是随手一扫,播放事先录制的留言。接着,他大踏步走出实验室,球体陪伴着他。
他的声音响彻实验室。“这是预先录制的留言。先进科研基地已经彻底隔离。请勿接近,重复一遍:请勿接近。我们已经控制住局势。”
留言一遍遍重复,通过所有频道对太空发射——但仅限于附近空域。斯加格拉希望留言不要让过路飞船接近智囊,而他早就发现“隔离”二字对大多数智慧生物有着确定性的效果。它能把“船长,我看咱们应该去帮助那些可怜人”之类的念头变成“有瘟疫!惊叫!快惊叫!咱们虽然十二万分不情愿,但还是十二万分火速逃命吧”!
留言回荡在智囊基地的中央实验室。
全宇宙曾经最聪慧的几个人,此刻瘫坐在舱室里胡言乱语,连留言的一个字也听不懂。
斯加格拉镇定自若地——他的步伐永远镇定自若——沿着走廊从实验室走进停机库。太空站有四个停机位。灯光标志说一、二和三号停机位都泊有标准太空船:三个座位,燃料足够飞到银河系文明的外沿。
球体跟着斯加格拉镇定自若地走过一、二和三号停机位,四号停机位空着,他把手掌按在开锁面板上。
气闸打开,露出空荡荡的停机位。
斯加格拉镇定自若、信心十足地穿过停机位,走进看似绝对虚空的太空。
他上路了。
第二章
克里斯·帕森斯既觉得时间飞逝,又觉得遭到了时间的遗弃。时间如何能同时对他做出这两件事情?他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
首先,他二十七岁了。二十七!
年复一年,他早已注意到自己有个非常不妙的习惯,那就是大约每天衰老一天,然而此时此刻,10月里这个阳光异乎寻常灿烂的周六下午,在他骑自行车从公寓去圣塞德学院这段短短的路上,他却感觉到又有另外一天自顾自地悄然爬走。
古老的街道,比街道更加古老的大学建筑物(高大的砖石结构,窗户带有灰色竖框,美得浑然天成),似乎都在嘲笑路过的他。数不胜数的年轻人曾经穿过校园,学习、毕业、研究、出版成果,而今他们都已化为尘土。
九年前他念完文法学校,来到剑桥时还那么稚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物理学位,物理是他最擅长的科目。现在他是研究生,与西格玛粒子陷入漫长而难得令人激动的斗争。无论哪一种西格玛粒子,只要你说得上来,他就能告诉你准确的衰变率。可今天,连他深爱但已经像太阳每天升起那样习以为常的剑桥校园,似乎都在唱和他内心的衰败感。他时常怀疑自己的研究领域到底还存不存在什么等待发现的东西,甚至怀疑到底还存不存在值得研究的领域。他时常觉得现代世界远远超出时代,远得简直无法辨认。录像带、数字手表、带内存的电脑,还有至少让克里斯相信人能飞翔的电影特效。科技还有可能更上一层楼吗?
他经过一群新学生,年轻男女留着短发,身穿窄脚裤。怎么会这样?克里斯念大学的时候穿喇叭牛仔裤、留披肩发,他现在仍旧喜欢这副打扮。他曾经属于更年轻的一代人,一代将要彻底而永远改变万事万物的人。怎么可能冒出来新的一代人——现在还不能!因为还没有任何事物被彻底而永远地改变——实在太不公平了。天哪,再过几个月就要进入1980年代了。80年代明明白白应该是遥远的未来,他还没有准备好,怎么可以陡然出现?
是啊,总体而言,时间正在飞逝;但时间抛弃他的方式却更加具体。
克莱尔·凯特利周一就要离开剑桥了。她在美国某个研究机构找到工作,已经向大学递交了辞呈。再过短而又短的三天,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就再也没有机会和她说话了。他们经常聊天,时常见面,每次告别时克里斯都一肚子绝望。每次见面,尤其是到了最近,克里斯总觉得克莱尔在等他吐露什么显而易见的重要心声,但他这辈子恐怕都搞不清到底是什么。她为什么要表现得那么咄咄逼人?而他又为什么深深地爱上了她?
他打算最后再试一次,抓住最后的机会打动她,最后一次找借口和她说话,用他的智慧令她叹服,也许她最终会放下矜持,对他说她想听他仔细解释。正是为了这个目的,他此刻穿过古老的石砌廊道,骑进圣塞德学院那美不胜收的庭院。
克里斯把自行车停进几排类似的交通工具之中,这些东西构成了学生间免费而可互换的通勤系统。他从背包里抽出一页纸。克罗诺蒂斯教授,P14室。他环顾四周,寻找门房。门房不在,多半出去巡视了,克里斯只好在院子里找了两个外表不太古怪的学生问路——其中之一身穿“杰斯罗·塔尔”乐队的T恤,谢天谢地!——他们指引他来到一个常春藤覆盖的拐角,墙上嵌着一扇门。
克里斯沿着镶有护墙木板的狭窄走廊走向P14室,尽管满脑子都是克莱尔和时间如何飞逝等思绪,但他好奇的大脑还是注意到了建筑结构的不寻常之处。走廊看起来应该结束于P13室,但过去之后又有一道撑墙、一个转角和一小段通往P14室的延伸走廊。这些倒是并不稀奇,因为大学里的许多建筑物都经历了大量翻新和增建;眼前这一幕真正有趣的地方在于看上去完全没有断续的感觉,就仿佛延伸段和原始建筑兴建于同一时间。克里斯内心深处的潜意识倍感困惑,但他的意识并没有觉察到。他只觉察到随着他离标有“P14室,克罗诺蒂斯教授”的那扇门越来越近,某种异常低沉的电子嗡嗡声也越来越响。这些古老建筑里的电路完全一团糟,搞不好还是爱迪生本人安装的呢。克里斯做好了被电击的准备,伸手抓住门环,轻轻叩门。
“请进!”一个模糊而沙哑的声音喊道。他马上认出声音的主人是克罗诺蒂斯,虽说他们只短短地见过一面。
克里斯走进房间,穿过被帽子、大衣和靴子塞得满满当当的前厅,推开一扇沉重得蹊跷的木门,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镶着橡木墙板、点缀着古老家具的宽敞房间,虽说乍一看实在很难分辨出墙板和家具的轮廓,因为每一个能放东西的表面(有些根本就不该拿来放东西)都摆满了书本。每面墙都是书架林立,书本内外放了两层,顶上也塞着书,每个书架都满得快要爆炸。书本覆盖了沙发、座椅和写字台。书本在地毯上摇摇欲坠地堆成许多摞,有些高度齐腰。硬皮本、平装本、对开本、立体书,全都起皱、折页、印着茶杯的痕迹,有些翻到特定的页码放在那里,许多书夹着写在碎纸片上的注解,相邻的书本在主题、尺寸、年龄和作者方面均无相似之处。《好饿的毛毛虫》旁边是一本积灰的乔治时代颅相学论文集。
克里斯被吓住了。一个人怎么可能读完这么多书?少说也要花掉你几辈子时间。
难以想象归难以想象,不过克里斯早就看惯了剑桥老学究们的种种怪异之处;因此,尽管房间另一头还立着个更加不寻常的东西,他也努力见怪不怪。
那是一个警察岗亭。
克里斯有好些年没见过警察岗亭了,当然不可能猜到会在这儿见到这么一个。他小时候来帝国首都游玩的时候,倒是经常在伦敦的街头巷尾见到这东西。和它的所有同类一样,这个警察岗亭也很高,是蓝色的木质结构,外壁坑坑洼洼,顶上有一盏灯,门上有个标记,背后有一部电话。除了赫然出现在眼前以外,这个警察岗亭的特别之处在于其底部四周露出了几本摊开的书本,就仿佛岗亭是从极高处砸进房间的。克里斯不禁抬头打量天花板的低矮房梁,希望看到事实并非如此。可话说回来,岗亭也没法从前门挤进房间。
估计通向厨房的门里飘出克罗诺蒂斯教授的声音:“真抱歉,这儿太乱了。不过混乱出真知嘛,你知道的!”
“呃,对,是的。”克里斯答道。他壮起胆,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绕过看起来最危险的几摞书。该怎么在这片大海里捞到他想找的那根针呢?
他等着教授走出厨房,教授却迟迟不肯现身。
“呃,克罗诺蒂斯教授?”他喊道。
“喝茶吗?”教授答道。
“噢,好的,谢谢,”克里斯不由自主道,虽说实际上他只想逃离这个怪异之地,尽快回去思考他更为重要的那些事情。
“很好,因为我刚烧了一壶水,”克罗诺蒂斯走出厨房,满不在乎地穿行于危险之间。
几周前那次短暂的会面以后,克里斯在心里把教授归为又一个剑桥怪人,与世隔绝几十年,沉溺于学术之中。他忘了克罗诺蒂斯这个人有多么难以忘记。这又是让人讨厌的一桩怪事了,克里斯心想,因为你不可能忘记难以忘记的人。克里斯觉得肯定是因为最近心事实在太重,所以他才会忘记克罗诺蒂斯。
克罗诺蒂斯身材矮小,八十来岁,身穿脏兮兮的粗花呢正装,打着领带,脸上沟壑深重,满头白发,留着乱糟糟的胡子,半月形的眼镜底下是一双黑眼睛,眼神友善而锐利。
友善而锐利,克里斯心想。一个人的眼神怎么可能既友善又锐利呢?
“呃,克罗诺蒂斯教授,”他说,决定把事情扳回正轨,“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几周前在一场师生酒会上见过面。”他伸出手,“克里斯·帕森斯。”
“哎呀,记得,记得!”教授热情握住他的手,使劲摇晃,但很明显他根本毫无印象。他眯起眼睛,有点怀疑地打量着克里斯:“你很喜欢这种师生大联欢,对吧?”
克里斯耸耸肩:“唔,你知道的,我觉得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
“许多无聊的老学究,自顾自地聊大天。”教授气咻咻地说。
“对,这么说应该也——”
“根本不听其他人都在说什么!”
“对,是的,那天晚上你说——”
“总是说啊说啊说,根本不听!”
“对,不听,”克里斯说,“那么……”
“那么什么?”教授盯着他,眼神里的锐利比友善多得多。
克里斯决定要哄他开心:“希望我没有占用您宝贵的时间。”
“时间?”教授笑道,“时间!别跟我谈什么时间。不,不,不,等你到我这把年纪,也会发现时间根本就无关紧要。”他上下打量克里斯,有点哀伤地说:“虽说你恐怕活不到我这把年纪。”
克里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哦,是吗?”
“是的,”教授望向远方,“我记得跟上一位院长,也就是年轻的弗伦查教授说——”他忽然停下,“等一等,是上一位院长还是上上一位?搞不好是上上上一位……”
克里斯皱起眉头。院长的平均任期似乎是五十年。“上上上一位?”
“对,一位年轻的好小伙子,”教授说,“九十岁就过世了,死得很惨。真是可惜。”
“九十岁?”克里斯问道。
克罗诺蒂斯点点头:“被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碾死了。”
“你跟他说了什么?”克里斯问。
克罗诺蒂斯诧异道:“我怎么知道?那是很久以前了!”
克里斯决定不再追问。他决定离开这个嗡嗡响的古怪房间,远离房间和房间主人的种种怪异之处。“对,好的。教授,上次见面的时候,您很好心地说我要是愿意登门拜访,你可以借我几本碳十四定年法方面的书。”
“啊,对,乐意之至。”教授点头道。
厨房里突然传来尖利的哨音。教授跳起来,抓住心口,接着又捂住另一侧胸口。“啊,”他说着放松下来,“是水壶。”他一阵风似的跑过书堆,冲向厨房,对着背后的克里斯喊道:“去最右边的大书架找,从上往下第三排。”
克里斯经过警察岗亭,尽量不去多琢磨那东西,查看教授指点的那个书架。他抽出一本书,这册皮面装订的薄书封面上有着华美的金色涡卷纹章,像是凯尔特风格但又不完全是。他打开书,一排又一排符号映入眼帘,不是象形文字就是数学公式。
突然,不知道为什么,一阵感官记忆的大潮淹没了克里斯。他七岁,坐在祖父的大腿上,在康斯伯里家中的后花园里,听电台直播的板球比赛,特雷弗·贝里说个不停,花园里蜜蜂嗡嗡飞舞,柳树球拍噼啪击打板球的皮革,果酱三明治和橘子水。那么多年以前……
厨房里传来教授的喊声,骤然将他拉回现实。“还是从上往下第二排?对,第二排,应该是。算了,你看上什么就拿什么吧。”
克里斯扫视第二排书架,看见S·J·勒费的《分子级碳十四定年法》和威拉德·利比的《论碳十四原子的衰变》。对,就是这几本。他正是要靠这些东西打动克莱尔,给他借口以展开对话。
“加奶吗?”克罗诺蒂斯从厨房喊道。
“呃——对,谢谢,”克里斯喊道,漫不经心地在书架上继续寻找能打动克莱尔的东西。
“一份还是两份?”
“两份,谢谢,”克里斯心不在焉地说,又从书架上拿了几本书塞进背包。
“加糖吗?”克罗诺蒂斯喊道。
克里斯惊道:“什么?”
教授端着两杯茶走出厨房:“来,喝吧。”
克里斯已经达到了目的,意识到他不必继续忍耐这里的种种怪异。“啊,不好意思,教授,我才发现我的研讨会要迟到了,”他撒谎道,看看手表,“真是太对不起了。”他指指被书本塞得鼓鼓囊囊的背包,“下个星期来还给你,可以吗?”
“哎呀,可以,当然可以,随便什么时候都行,愿意拿去多久就拿去多久。”教授答道。他嗞溜溜地从两个茶杯里各喝了一口茶。“那就再见吧。”
克里斯点点头。“再见。”他走向正门——但有个问题他实在放不下,不问就没法离开,这里的怪异之处那么多,他至少要搞清楚其中之一。“呃,其实呢,教授,不知道能不能问一声,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他朝破旧古老的警察岗亭点点头。
教授从半月形眼镜上方望着岗亭。“我也不知道,”他说,“更希望是今天上午我出门的时候,被什么人忘在这儿的。”
克里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嘟囔道:“好吧。”自己开门出去,很高兴能离开那个怪异的房间。
二十七年的人生际遇没有让他做好准备,迎接刚刚过去的那五分钟。怎么说呢?教授的房间里似乎有着过多的时间。时间从边边角角渗漏出来,大团大团的时间覆盖了整个房间。还有警察岗亭,还有嗡嗡声,还有那双友善而锐利的眼睛,还有上上上一任院长——林林总总加起来,他完全无法接受。
他很高兴能返回现实世界,回去处理最重要最真切的事情:克莱尔和打动她。他选了一辆看上去最结实的自行车,坐上去,把背包挎在肩膀上。
克里斯不知道他的背包里装着全宇宙最怪异、最重要也是最危险的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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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 数:382
版 次:1
开 本:32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