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刚上幼儿园的时候非常紧张,两个月后,我和她爸爸戎就给她换了一家。可她还是很紧张。没几个月,我们又给她换,结果依然糟糕。接下来我们拼命给她找“好”幼儿园,又换了第四个、第五个。幼儿园越来越贵,离家越来越远,天天却越来越焦虑。最后每次到了幼儿园门口,她都要抓着我的手不放,纠缠很久才能进去。
终于上小学了,我们以为会好一点。至少她很聪明,功课不成问题。可是第一天上学回来,她就哭了,说规矩很多,她很害怕。我们想,时间长了也许就习惯了,但是她每天回来都哭,晚上不敢睡觉,担心一醒又要上学。两个星期后,她就不敢进校门了。我们想了各种办法,跟老师也沟通了好几次,没有用,天天到了校门口就脸色苍白,身体僵硬,站在门口,不管怎么劝怎么推,也无法走进那个普普通通的大门。好几次我们只好又拉着她走回家。
最后一次,当她还是不敢进学校时,我和戎决定放弃。当我们拉着天天的手往家里走,她大哭,我也眼泪哗哗流。
我和戎本来都有全职工作,天天退学后,为了陪她,我们又找了新工作,给出版社和杂志社当编外校对员,有很多自由时间。
没想到退学之后,日子更艰难。
天天怕别人笑话她不上学,星期一到星期五不敢出门,只到了周六、周日才和我们一起逛逛公园和商店。楼里的飞飞和浩浩,每天放了学要参加很多课外班,回家还要写作业,天天经常去敲门,可是他们都要写作业,周六日要上课外班,没有空玩。于是她从早到晚都待在家里,除了让我们陪她玩过家家、捉迷藏以外,就是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
我们俩打起精神,努力陪她玩,天天什么时候醒,我们就什么时候陪着她,她什么时候想睡了,我们才睡。
但是情况却越来越糟。天天本来从小就爱做梦,偶尔也做噩梦。但是退学后,她的噩梦越来越多。后来她就害怕睡觉,因为一睡觉就会做噩梦。每天晚上她都又困又怕,又想睡又不敢睡,每天都要哭很久。
我和戎想尽了办法,开着灯,讲故事,放音乐,枕头下面放护身符……可这些都不管用。每天晚上,天天都哭着说怕睡觉,我俩继续出新点子,天天哭着说:“别再骗我了,那些不管用!到底怎么办啊?我困,我想睡觉。”
有一天晚上,我们躺在床上,天天还是说怕噩梦。这次我们安慰了很久,看墙上的表都过了半夜十二点,我累得头疼,话都说不连贯了,戎也哈欠连天,可天天还在说:“我怕噩梦,我不敢睡!怎么办?帮帮我。”
戎徒劳地说着:“梦都是假的,没有危险。”
天天哭了:“我知道,可是你不知道我的梦多可怕,我害怕!”
天天哭着,戎突然翻身坐起,说:“反正也不能睡,天天,起来玩吧,什么时候不怕了再睡,爸爸妈妈陪着你。”
天天高兴地爬起来说:“我想玩过家家。”
我说:“那怎么行?晚上睡不够会影响健康的。”
戎推推我,说:“起来吧,万一让孩子高兴地玩一会儿,能消除恐惧,有一天就不怕噩梦了呢?”
我只好打起精神爬起来,三个人一起去另外一个屋里。戎开了灯,我往地上放了三个沙发垫子,准备过家家。
天天拿出她的三个芭比娃娃,递给我一个,给戎一个,她自己一个,我们三个坐在地板上开始玩。
天天告诉我们,她们三个要去森林里冒险,去寻找一个可以实现愿望的宝石。天天让她们三个一会儿碰到怪兽,一会儿迷了路,一会儿又遇到暴风雨。这三个芭比就想办法渡过这些难关。我和戎努力为自己的芭比配适合的台词,我的芭比表现得又笨又胆小,戎的芭比必须糊里糊涂,经常把天天逗得笑起来。
每次天天笑起来,戎都看看我,冲我点点头。我知道他的意思。
我和戎的芭比在天天的芭比带领下,闯过了一堆危险和困难,终于拿到了宝石。
天天欢呼完以后,从床上站起来说:“好了,故事完了。真好玩!”
我腿坐麻了,站起来来回走了走,活动活动腿,。
天天上厕所回来,说:“妈妈,下一个我们玩什么呢?”
我看了看墙上的表,说:“都快一点了,我累了,睡吧。”
天天说:“我还不想睡,你们要是累了就在旁边陪着我,我自己玩积木吧。”
戎说:“好的。”
天天搬出她的一箱子塑料拼插积木,坐在地上开始拼。她从小就喜欢拼这些积木,能拼出各种各样的东西。
我和戎坐着沙发垫子,靠着沙发看着,看了一会儿,打起盹儿来。
屋里安安静静,墙上的表滴滴答答地响,一点过去了,两点过去了,她慢慢地拼出了火车,拼出了火车轨道,拼出了火车站,还拼出了商店,最后她把塑料小人放到各处,推推我们,说:“你们看!”
我和戎睁开眼睛,看见那些漂亮的火车摆了半个房间。
我们重新上床躺下,天天很快就睡着了,睡得很香。
戎说:“我看这个办法有效,明天我们可以早点陪她玩,就可以早点睡了。”
我看一眼表,两点一刻。
第二天早上,我和戎九点多起床,天天睡到快十二点。她说昨天晚上没做噩梦。戎很高兴,说今天晚上还可以玩到困再睡。
第二天晚上,到我们上床躺下,天天睡着的时候,我看看墙上的表,两点三十五。
就这样,整整一个冬天,我们每天晚上陪天天玩到她困才睡。她睡得越来越晚,醒得也越来越晚。到最后,天天整个晚上玩,早上睡,晚上天黑了才醒。
天天可以睡一白天,我和戎还有工作,还要洗衣做饭,买菜买米,我们白天经常睡一会儿就爬起来去忙碌。两个人脸一天天白起来,人一天天瘦下去。
有一天,又是一整夜,早上六点多,窗户渐渐变白了,天天打着呵欠说:“好了,我们睡吧。”
天天去上厕所,我到卧室去铺床,戎看着窗户外面,突然说:“嘿,我看东边的天有点发红,太阳要升起来了。天天,你还没见过日出吧?咱们到顶楼去看日出怎么样?”
天天说:“好啊!”
我们穿好棉衣开门出去,顺着楼梯走到顶层,找一个朝东的窗户往外看。
这里是十八层,但是旁边还有一群更高的楼,我们看不到地平线。只能看到东边天空有点发红。我们站了一会儿,看见一个圆圆的黄太阳从两座高楼的缝隙中露出来。
天天说:“原来早上的太阳是黄色的。”
戎说:“这是因为城市空气不好,我看过真正的日出,太阳刚升起来时又大又红,半个天空都是朝霞,非常美。”
我们要下楼的时候,看见电梯灯亮了。人们开始日出而作。
电梯开门,我们进去,电梯阿姨打着哈欠说:“早上好,你们一家起得真早啊!”
我笑笑。我们三个互相看了看,没有说话。
回到家,钻进被窝,天天很快睡着。我睡不着,又哭了,跟戎说:“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有一天早上,我们三个又躺下睡觉。我很困,可是屋里越来越亮,虽然关好了窗帘,阳光还是能透过来。楼下也越来越热闹,楼道里人来人往,吵得我更睡不着。好容易迷迷糊糊要睡了,桌上的电话响起来。是杂志社打来的,说校样出来了,让我去拿。
放下电话,我穿好衣服出门。戎说:“慢点骑车。”
杂志社离我家不太远,骑车二十分钟就到了。我在那儿又等了一会儿,编辑给了我校样,说明天上午返样。我说好的,又骑车回来。
路上人真多,车真多。我头昏脑胀,尽量小心地骑着,还是有一次差点刮着一辆汽车,幸亏我一个急刹车。
在一个路口停车等绿灯的时候,太阳正好照着我的脸,我觉得很刺眼,就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升到半空了,灿烂得耀眼,我赶紧低下头,突然想到,我多久没见过中午的太阳了?
到了家,我擦擦眼泪,放好自行车,坐电梯上楼,开了门,屋里拉着窗帘,昏昏暗暗,戎和天天还在睡。
我醒来是下午五点,天天还在睡,戎正坐在桌前,开着台灯,看我拿回来的校样。我也起床,和他一起看。窗户完全变黑的时候,天天醒了。我打开了灯,她穿好衣服去洗脸梳头,然后出去问飞飞和浩浩能不能玩。
我和戎去厨房做饭。我哭着说:“我们全家都成夜行动物了。”
他说:“我知道这样不是最好的办法,可是我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再坚持坚持。”
戎手机响了,他拿起一块抹布擦了擦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接:“乔老师你好。”我听见他“嗯……哦……啊”了半天,最后很高兴地说:“是吗?太好了,我跟天天妈妈商量商量,一会儿给你回电话。”
他挂了电话对我说:“乔老师不是身体一直不好吗?现在她请了假在家休息。她家旁边就是农村,她建议我们到村子里租个房子,让天天种菜、养小狗小鸡,这样至少天天就有事干了。她还说愿意经常过来给我们一些指导,要是我们有事忙,她也可以帮我们看天天。你觉得怎么样?”
我停止择菜:“太好了!至少我们晚上就可以睡觉了。”
乔老师是个教师,以前老听戎说,她曾经让很多胆小的孩子变得胆大,忧郁的孩子变得开朗,病弱的变强壮。她经常给我们打电话问天天的情况,可是她住在顺义,和我们离得很远,帮不上什么忙。要是有她当面指导我们,在乡下生活一段时间,我们不仅有希望回到正常的生活秩序中去,天天还大有希望再回到学校。
戎说:“我明天一早就去顺义,跟乔老师当面谈谈。”
我说:“那你不睡觉了?”
戎说:“我可以在汽车上睡。这事对我们全家都太重要了。我要趁热打铁。”
一会儿天天回来,说:“他们还是在写作业,不能玩。”
吃完饭,天天还让我们陪她过家家、捉迷藏,我们努力陪她玩。
她拼积木的时候,我和戎拿出校样校对。
这一夜又这样过去了。明天,总算有希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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