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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颜色的女孩


听见颜色的女孩

作  者:莎朗•德蕾珀 著

出 版 社:接力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2年08月

定  价:25.00

I S B N :9787544826174

所属分类: 少儿  >  少儿文学  >  儿童文学  >  外国儿童文学    

标  签:成长、校园小说  少儿  外国儿童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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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内容简介

  女孩儿美乐笛有着惊人的记忆力。她的大脑就像一台摄像机,一直不停地记录着她的日思夜想,她的耳闻目睹,她的爱,她的愁,她经历的一切。
  女孩儿美乐笛是整个校园里最聪明的学生——但没人知道这一点。女孩儿美乐笛的老师、同学、医生都认为她全无学习能力。
  于是,女孩儿美乐笛只能每天做同样的习题,抄同样的字词,一遍又一遍。假使女孩儿美乐笛真能表达:表达爱、表达愁、表达日思夜想,该有多好!
  可是,女孩儿美乐笛不能说话、不能行走、甚至不能写字……
  绝望已绝望到近乎失控。而就在这一刻,女孩儿美乐笛发现了一种可以让自己发出声音的方法……一切都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但一切仍在意料之外……
  四. 作者简介
  在成为畅销书作家之前,莎朗?德蕾珀女士本是一位俄亥俄州辛辛那提市的高中英语老师,执教长达25年,与丈夫及黄金猎犬“哈妮”一起平静生活。
  写作改变了此前的平静。成为美国畅销书作家后,莎朗?德蕾珀的教育家身份没变,但却因五次获得科雷塔?斯科特金奖、六度赴白宫领奖而广为人知。莎朗?德蕾珀女士的作品有《铜色太阳》、《以火锻造》、《老虎的眼泪》、《杰里科战役》、《十一月的忧郁》、《另一位英雄》、《罗密叶与朱丽欧》、《黎明前的黑暗》、《双飞》等,并曾获美国图书馆协会最佳青少年图书奖等十多奖项。
  莎朗·德蕾珀还是一位广受欢迎的会议发言人,经常应邀到美国各地和其它国家发表演讲,深受欢迎。

TOP作者简介

 莎朗·德蕾珀女士是一位俄亥俄州辛辛那提市的高中英语老师,执教长达25年,与丈夫及黄金猎犬“哈妮”一起平静生活。
     写作改变了此前的平静。成为美国畅销书作家后,莎朗·德蕾珀的教育家身份没变,但却因五次获得科雷塔·斯科特金奖、六度赴白宫领奖而广为人知。莎朗·德蕾珀女士的作品有《铜色太阳》、《以火锻造》、《老虎的眼泪》、《杰里科战役》、《十一月的忧郁》、《另一位英雄》、《罗密叶与朱丽欧》、《黎明前的黑暗》、《双飞》等,并曾获美国图书馆协会最佳青少年图书奖等十多奖项。
     莎朗·德蕾珀还是一位广受欢迎的会议发言人,经常应邀到美国各地和其它国家发表演讲,深受欢迎。

TOP目录

第一章   五颜六色的词语
第二章   埃尔薇拉
第三章   我的烦恼
第四章   巨医生
第五章   H-5班
第六章   了不起的V阿姨
第七章   妈妈和老师大战
第八章   我救不了欧利
第九章   妈妈要有小宝宝了
第十章   我想要个泡泡说话机
第十一章   融入体验
第十二章   第一次考试
第十三章   我想写霍金!
第十四章   我的宝贝——“埃尔薇拉”
第十五章   “埃尔薇拉”成了明星
第十六章    和“埃尔薇拉”一起去上学
第十七章    我也是“天才小子”
第十八章    坏脾气的怪物
第十九章    一飞冲天前的准备
第二十章    选拔
第二十一章  我要上电视了
第二十二章  集训
第二十三章  电视台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第二十四章  拉锯战
第二十五章  意料之外
第二十六章  我还是那么饿
第二十七章  不喜欢当明星
第二十八章  从水晶变成玻璃
第二十九章  为什么
第三十章    都是因为我
第三十一章  两个有毛病的孩子?
第三十二章  回到学校
第三十三章  五颜六色的词语

TOP书摘

  第一章
  词语。
  成百上千的词语包围着我,也许成千上万。
  教堂,蛋黄酱,石榴,
  密西西比,那不勒斯人,河马,
  丝滑,可怕,变幻斑斓,
  呵痒痒,打喷嚏,愿望,担忧,
  ……
  词语总围着我打转,像雪花——每一片都精致娇嫩、与众不同,我的手还没有碰,就开始融化了。
  在我内心深处,词语积成巨大的一堆又一堆,积成高山。满脑子全是词语、句子、互相关联的想法、诙谐的措辞、笑话、情歌。
  从我很小的时候起——大概几个月大吧——我就觉得词语像甜丝丝的流动的礼物,我把它们当成柠檬水喝下去,简直能尝出滋味。词语让我乱糟糟的念头和感觉有了实质。爸妈总是用谈话把我包裹起来,像毯子一样。有时他们窃窃私语、喋喋不休;有时他们说得大声又清楚。爸爸对我唱歌。妈妈把坚强的气息吐露到我耳中。
  爸妈对我说的每个字,关于我的每个词,我都吸收到身体里,牢牢记住,一个不落。
  我不知道用词语表达想法的复杂过程我是怎么弄清的,反正自然而然就知道了,而且很快。到两岁的时候,我所有的记忆都有词语,所有的词语都有意义。
  但这一切都只在我的脑海里。
  我从来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而我快十一岁了。
  第二章
  我说不了话,走不了路,没法自己吃饭,也没法自己去卫生间。太悲剧了!
  我的胳膊和双手都不太灵活,不过我可以按电视遥控器上的按钮,也可以移动轮椅,因为我能抓住轮子上的把手。我拿不住勺子和铅笔,会掉下来。我的平衡感基本为零——在控制自己的身体方面,我还不如童谣里的“蛋头先生” 呢。
  别人看着我的时候,我猜他们看到的是个坐在粉红色轮椅里的小姑娘,顶着一头短短的黑色鬈发。顺便说一声,粉红色的轮椅没什么好萌的,尽管是粉红色,它还是轮椅。
  他们看到的小姑娘有着一双充满好奇的深褐色眼睛,可其中一只却有些不正常。
  小姑娘的头有点摇摇晃晃。
  有时候她还流口水。
  她个子实在太小了,不像个过了十岁九个月的孩子。
  她的腿非常细,可能是因为从来没有走过路。
  她的身体常常不受控制地自行其是,有时是脚出乎意料地一踢或胳膊突然一摆,打翻身边的东西——一摞CD,一碗汤,或者插满玫瑰的花瓶。
  她真的谈不上有什么自制力啊。
  等人们数完我身上的问题,腾出时间来,他们可能才会注意到我有美好的微笑,还有一对深深的酒窝——我觉得有酒窝很酷。
  我戴着一对小巧的金耳环。
  有时候那些人根本不问我的名字,好像我的名字无关紧要似的。可这很重要。我的名字叫美乐笛。
  我能记得很小很小时候的事情。当然,我很难区分真实的记忆和老爸用摄像机给我拍的录像,那些录像我都看过一万遍了。
  老妈把我从医院带回家——她脸上流露出微笑,可眯起的眼睛里却藏着一丝忧虑。
  美乐笛躺在小小的宝宝浴盆里。我的小胳膊小腿儿看上去皮包骨头,也没有挥舞着胳膊腿溅起水花。
  客厅里,美乐笛靠在沙发上,毯子支撑着小身体——我脸上现出心满意足的表情。我当小婴儿的时候从不怎么爱哭,老妈说她可以担保这是真的。
  给我洗完澡后,妈妈用润肤露给我按摩——我现在还能闻到那股薰衣草香气——然后用一条软乎乎的大毛巾把我包起来,那毛巾一角做成一个小斗篷的形状。
  老爸拍了好多录像:妈妈给我喂奶、换尿布,甚至还有我睡觉的录像。我长大点儿后,我猜他盼着我学会翻身、坐起来,还有走路,可我一直没能做到。
  但我的确吸收一切。我逐渐能分辨不同的声音、气味和味道。每天早上,暖气炉苏醒过来,发出低沉的砰砰声和嗖嗖声。整栋房子暖和起来,我闻到尘埃被烤热的辛辣气味。嗓子眼深处藏着一个喷嚏的那种感觉。
  还有音乐。歌声飘浮着,穿透我的身体,停留在那里。摇篮曲混合着临睡前的温柔气息,与我同眠。和弦让我微笑。就好像我的人生里,总有一曲彩色的音乐在背景中奏响;当音乐响起时,我几乎能听到色彩,闻到形象。
  老妈喜欢古典乐。大声轰鸣的贝多芬交响乐从她的CD机里传出来,从早响到晚。我静静倾听,总觉得那些乐章像是明亮的蓝色,闻起来有一股新鲜颜料的气息。
  老爸偏爱爵士乐,只要一有机会,他就对我眨眨眼,把妈妈的莫扎特CD拿出来,扔进一张迈尔斯?戴维斯或伍迪?赫曼的CD。爵士乐在我听来是被太阳晒成的棕褐色,散发出潮湿的泥土味儿。爵士乐会让老妈发狂,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老爸才老爱放它。
  “爵士让我浑身发痒。”她皱着眉头说。老爸放的音乐闹哄哄地传进厨房。
  老爸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抓抓她的手臂和后背,然后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她的眉头展开了。但只要爸爸一走出房间,她就立刻换回古典音乐。
  不知为什么,我一直喜欢乡村音乐——响亮,漫不经心的吉他伴奏,心碎的音乐。乡村音乐是柠檬,但不酸,而是糖一样甜蜜,气味浓烈。蛋糕上的柠檬糖霜,凉丝丝的新鲜柠檬水!柠檬,柠檬,柠檬!真喜欢。
  我记得,我非常小的时候,坐在厨房里,妈妈喂我吃早餐,收音机里放着一首歌,让我发出喜悦的尖叫。
  所以我放声歌唱
  埃尔薇拉,埃尔薇拉
  我的心热情如火,埃尔薇拉
  头晕目眩啊!噢呒,颇帕,噢呒,颇帕,哞,哞
  头晕目眩啊!噢呒,颇帕,噢呒,颇帕,哞,哞
  嗨嗬!声音清脆,越飘越远
  为什么我已经熟悉那首歌的歌词和节奏了呢?我不知道。肯定是不知怎么渗透到我的记忆里了,也许是广播或者电视节目里听过。反正,我差点要从椅子上摔出去了。我的小脸皱成一团,扭曲着,抽搐着,拼了命地想要指指收音机。我想再听一遍那首歌,可妈妈只是看着我,好像我发疯了。
  怎么能让她明白,我喜欢橡树岭男孩的这首《埃尔薇拉》?我自己都还不太明白呢。我没法解释,为什么这首歌响起时,我会在脑海里闻到新切开的柠檬片气味,看到柑橘色的音符。
  如果我有支画笔……哇!那该是一幅多美妙的画呀!
  可妈妈只摇了摇头,继续用勺往我嘴里喂苹果泥。有那么多的事情妈妈不知道。
  什么事情都忘不掉,我猜这是件好事,让我能把人生的每个瞬间都塞到脑袋里。但这也令人沮丧之至。我什么也不能与人分享,那些记忆也不会自行消失。
  我记得一些讨厌的事,比如一团燕麦粘在上颚的感觉,还有牙齿上的牙膏没漱干净的味道。
  清晨咖啡的气味是我永恒的记忆,混合着熏肉的香味,背景是早间新闻里那些人喋喋不休的声音。
  不过,我记住得最多的还是词语。我很早就明白,世界上有成千上万的词语,我身边的每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地说出一些来。
  电视上做广告的人:买一赠二!售完即止。
  来家门口送邮件的人:早上好,布鲁克斯太太。宝宝好吗?
  教堂的唱诗班:哈利路亚,哈利路亚,阿门!
  杂货店的收银员:谢谢您的惠顾。
  每个人都用词语来表达他们的意思,除了我。我敢说,大部分人没有意识到词语的真正力量,而我意识到了。
  思想需要词语。词语需要声音。
  我喜欢妈妈洗过头之后头发的香味。
  我喜欢爸爸剃须之前,胡茬儿扎得我刺痒的感觉。
  但我永远也没法告诉他们。
  第三章
  我想,我是一点一点发现自己和别人不同的。我的思想和记忆都没有问题,但发现自己不能行动时,我真的有点吃惊。这让我愤怒。
  我很小的时候——肯定还不到一岁——爸爸带回家一只小小的毛绒玩具猫。它白白的,软软的,大小刚好适合婴儿的圆胖手指抓握。我坐在一个婴儿提篮里,提篮放在地板上,我被安全带绑着,安稳地坐在那儿视察我的小天地——绿色的长绒地毯和颜色相配的沙发。妈妈把玩具小猫放到我手里,我笑了。
  “来,美乐笛。爸爸给你买了个漂漂玩玩。”她用大人和孩子说话常用的那种高声调温柔地哄着我。
  拜托,“漂漂玩玩”是什么?好像弄明白真实事物还不够困难似的,我还得弄明白这些生造出来的词是什么意思!
  但我很喜欢小猫凉凉的、软软的毛。然后,它掉到地上去了。爸爸再次把它放到我手里,我真的很想抓住它,抱着它,可它又一次掉到了地上。我记得我很生气,哭了起来。
  “再试一次,宝贝。”爸爸说,他的话语边缘镶上了几许悲伤,“你能做得到。”爸妈把小猫一次又一次放在我手里。但每一次,每一次,我小小的手指头都抓不住它,它一次又一次跌回到地毯上。
  经常跌到那块地毯上的还有我自己。我猜就因为这样我才对那块地毯记得特别清楚;凑近了看,它又绿又丑。我觉得在我出生之前长绒地毯就已经过时了。我有大把机会研究地毯里的线是怎么织到一起的,因为我总是趴在那儿等着有人过来抱起我。我自己翻不了身,所以那儿只有一个气哼哼的我和那块长绒地毯,还有,洒在地上的酸豆奶都沾到我脸上了,直到爸妈把我救起来。
  我不坐婴儿椅的时候,爸妈会把我放在地板上,左右用枕头支撑住。但如果我看到一束光线从窗户里进来,就会扭过头去看光线里飞舞的小尘埃什么的,于是的一声,我就脸朝下趴地板上了。我会尖叫,爸爸或妈妈就会来把我扶起来,安抚我,把枕头摞得更好些,帮我保持平衡。可几分钟之后,我还是会再跌到地上。
  然后老爸会做些滑稽的动作,比如学青蛙跳,就像我们一起看的《芝麻街》里的青蛙,逗得我咯咯笑起来。然后我就又摔趴下了。我真的不想摔倒,也不是有意的,可我没法控制。我完全没有平衡能力,半点都没有。
  那时候我还不明白,可爸爸明白。他会叹口气,把我拉起来,放到他膝上坐着。他会紧紧地拥抱我,把小猫或别的我感兴趣的玩具,拿到我面前,让我摸。
  爸爸有时候会说些奇怪的自己造的词,但他从来不像妈妈那样对我说儿语。他总是像对成年人说话那样对我说话,用正经的词语,假定我能听懂。他想得没错。
  “你的人生不会轻松啊,小美乐笛。”他会悄声对我说,“如果我能跟你对换,我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你知道的,是吧?”
  我只能眨眨眼,但我明白他的意思。有时候他的脸被眼泪弄得湿漉漉的。晚上,他有时会带我到外面去,在我耳边小声地说话,给我讲星星、月亮,还有夜风。
  “天上那么多星星,在演出呢!专门给你看的,孩子。”他会这么说,“看看那满天繁星光彩闪烁,真令人惊叹!感觉到风了吗?它在挠你的脚指头呢。”
  而白天,有时候他会把妈妈非要裹着我的层层毯子打开,让我体会阳光温暖地照在脸上和腿上的感觉。
  他在我们家门廊里安了一个喂鸟器,我们常一起坐在那儿看小鸟直冲进来,一次叼走一颗种子吃。
  “那只红的是红衣凤头鸟。”他会告诉我,“那边的那只是蓝松鸦。它们俩有点不对付。”说着他就会轻声笑起来。
  爸爸做得最多的是唱歌给我听。他嗓音清澈干净,天生适合唱甲壳虫乐队的《昨天》和《我想握住你的手》这样的歌。老爸热爱甲壳虫乐队。是啊,你没法弄明白爸妈这种生物,还有他们为什么喜欢这个那个的。
  我的听力一直非常出众。我记得小时候,我能听到爸爸的汽车开进我们这条街,然后停到家门口的车道上,还有他从口袋里掏家门钥匙的声音。他开门之后,会把钥匙丢在第一级台阶上,然后我就能听到冰箱门打开的声音——两次。第一次是他拿冷饮出来喝,第二次他会找出一块巨大的明斯特干酪。老爸钟情干酪,不过干酪和他的消化系统并不是很合得来。老爸放的屁是世界上最响最臭的。我不知道他上班的时候怎么能控制得住,也许他根本就不控制,反正他在家的时候,随心所欲,想放就放。他上楼梯的时候,就开始放屁了。
  上一步,放个屁。
  上一步,放个屁。
  上一步,放个屁。
  等他走到我的房间,我一定在笑,他会在我床边俯下身来亲吻我。他的呼吸里总带着薄荷味儿。
  只要爸爸有时间,他就会读书给我听。虽然我知道,他一定已经很累了,他也总会微笑着挑出一两本书,然后我就能跟着他去漫游《野兽出没的地方》,或者看《帽子里的猫》把一切搞得一团糟。
  我很可能比爸爸更早地记住了里面的那些词语,《晚安,月亮》、《让路给小鸭子》,还有很多很多。爸爸给我读过的每一本书里的每一个词都安稳地放在了我心里,永远不会忘。
  是这么回事:我聪明得出奇,而且我相当确定,我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就好像脑袋里藏着个照相机,我看到什么或听到什么的时候,只要咔嚓一下,就能留住它。
  我在PBS公共电视台看过一个特别节目,是关于天才儿童的。这些孩子能记住复杂的长串数字、回忆起一系列词语和图画的准确顺序,还能背大段大段的诗。我也能做到。
  我记得广告时段里所有可以免费拨打的电话号码,邮寄地址和网址。假如我有一天需要购置一套新刀具,或者最理想的健身机器,需要用到的信息全在我脑子里。
  我知道所有电视剧里男女演员的名字,每个电视剧什么时候播,在哪个频道,哪些是重播。我甚至记得每个电视剧里的对话,还有两集之间的插播广告。
  有时候我真希望脑袋里有个“删除”键。
  我的轮椅上固定着一个电视遥控器,在离右手很近的地方。左边有个收音机的遥控器。我可以控制拳头和两个大拇指按键换台,这一点真的令我很高兴!一天二十四小时看摔跤争霸赛或家庭购物频道会叫人发疯的!我可以调音量,甚至可以放DVD影碟,只要有人在碟机里给我放上一张碟。我常看的是爸爸给我拍的儿时录像。
  不过我也喜欢看有线频道那些节目,讲什么国王和他们征服的王国啦,医生和他们治愈的疾病什么的。我看过很多专题节目,什么火山喷发、鲨鱼惊魂、生下来就有两个脑袋的狗、埃及的木乃伊。我把它们全都记住了,每个字都记得。
  倒不是说这对我有多大好处。没人知道我脑子里有这么多东西,只有我自己知道。甚至妈妈也不知道,尽管她有那种“老妈的直觉”,觉得我懂不少东西,可那种了解也是有限的。
  没人了解,谁也不了解。我都要发疯了。
  于是,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真正地失控一下。我是说真正的。我的胳膊、腿全都绷得紧紧的,抽搐起来,像暴风雨里颤动的树枝,连脸都僵硬了。这种情况发作的时候,我有时连气都喘不上来,但我得拼命喘气,因为我需要尖叫、乱动。这不是癫痫发作。癫痫是病理性的,而且会让人想睡觉。
  这种情况——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龙卷风爆发”——是我自身的一部分。所有那些不如意的事像滚雪球一样越积越大,让我发狂。我停不下来,尽管我想停;我知道我把别人吓坏了。我失去了自我。有时候这会变得危险。
  我大概四岁的时候,有一次,妈妈和我去一个超市,那种从牛奶到沙发什么都卖的大超市。我还小,可以坐在购物车前端放孩子的简易座椅上。妈妈出门总是带着软枕头,在我左右各塞一个,防止我歪倒。一切都很好。她把厕纸、漱口水、洗涤剂什么的扔进购物车,我自得其乐地到处张望。
  接着,在玩具部,我看到了那个。那是一盒盒颜色鲜艳的塑料积木。就在那天早上,我从电视上看到过关于那种玩具的警告:厂商正在召回那种玩具,因为上面的涂料是含铅的。电视上说已经有好几个孩子因为铅中毒住院了。可超市里,这些玩具还在货架上卖。
  我指着那些玩具。
  妈妈说:“不行,宝贝儿。咱不买那个。你的玩具已经够多了。”
  我又指了指那边,尖叫,还踢腿。
  “不行!”妈妈这回语气强硬,“你可别想对我耍脾气。”
  我不是要买那些积木。我想告诉妈妈,那些积木很危险。我想让她告诉别人,把那些积木处理掉,别让孩子生病。可我能做的只是尖叫,用手指,用脚踢。于是我这么做了。我弄出了更大的动静。
  妈妈从玩具区旁边快步走过,把购物车推得飞快。“别闹了!”她对我嚷嚷。
  我停不下来。我没法告诉她我的想法,这让我非常愤怒,龙卷风爆发了。我的胳膊变成了战斗的棍棒,腿变成了武器。我一边用脚踢她,一边尖叫,始终指着那些积木的方向。
  旁人纷纷侧目,有人对我们指指点点,有的人扭过头去。
  妈妈到了超市门口,把我从购物车里拽出来,扔下她选好的东西匆匆离开。走到汽车边上时她都快哭了。她把我放在座椅上,系好安全带,同时几乎是对我尖叫:“你到底是出什么毛病了?”
  好吧,其实她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她也知道我那天的表现反常。我喘着粗气,吸着鼻子,最终平静下来。我希望超市里的人看到了那条新闻。
  我们回到家后,妈妈给医生打了电话,告诉他我的疯狂举动。医生给开了些镇静剂,但妈妈没让我吃。危机已经过去了。
  我想,妈妈一直都没有弄明白那天我拼命想告诉她的是什么。
  第四章
  医生。让我从哪儿说起呢?医生真的不了解我。我妈妈是个护士,我猜她和那些医生有共同语言。但他们显然不知道要怎么和我说话。
  我这辈子看过几十个医生了,他们都想分析我,把我弄个明白。可那些医生谁也治不好我,所以我通常无视他们,他们以为我是智障,我就装出智障的样子给他们看。我换上一副茫然的表情,眼睛盯着墙,假装他们的问题太难了,我不懂。反正,他们预料的也就是那样。
  我满五岁之后,就该考虑上学的问题了。于是老妈带我去了一个医生那儿,他的职业就是弄明白我有多聪明。她把我的轮椅推进诊所,锁住刹车,以防轮子自行滚动,然后确认我大腿上方的安全带扣紧了。可我的胸部安全带松开了——它时不时地会来这么一下——于是我就像一根湿乎乎的意大利面一样从轮椅上滑出来了。
  那位专家是个超级大块头。他衬衫的最下面一颗扣子绷开了,肚子从皮带上方突出来。恶心!
  “我的名字是巨医生。”他用低沉响亮的声音说。
  千真万确。这种名字才不可能是我编出来的。
  “我们今天来玩个游戏,好吗?我来问你一些问题,你呢,可以玩这儿的玩具。是不是很有趣?”
  我知道接下来会是一段漫长难熬的时间。
  他拿出一堆用得很旧的木头积木,希望没有铅污染。然后他弯下腰来,离我那么近,我都能看到他脸上的毛孔了。恶心!“你能不能把这些积木按大小顺序堆起来?”他用很大的声音慢吞吞地说,好像我不仅有听力障碍而且是个真正的傻瓜。
  可是谁在犯傻呀?他不知道我拿不起来积木吗?我当然知道哪块积木大哪块积木小,可我没法搭积木,就算付我钱也搭不了!于是我伸出胳膊,把积木全扫到地上去了。它们发出木头相撞的咔嗒声。医生把积木捡起来的时候我使劲忍住笑,他伸手够积木时,喘气的声音真的很大哦。
  接下来,他拿出一摞八乘十英寸大小的光面颜色卡片。“看到蓝颜色就告诉我,美乐笛。”他说话的语气告诉我,他觉得这一切全都是浪费时间。
  蓝色卡出现的时候,我指了指,发出点声响。“啦!”我说。
  “棒极了!真了不起!不可思议!”他喊道。这么使劲夸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刚考上大学了呢。如果我能翻个白眼,我一定会翻的。
  然后他给我看绿色卡片,我踢了踢腿,也发出了点声响。可我的嘴不受控制,说不出“绿”字。医生看起来又失望了。
  他往写字板上草草涂了几笔,拿出另一摞卡片,然后大声地说:“现在我要问你一些问题了,美乐笛。可能有点难,但你要尽量好好答,好吗?”
  我只是看着他,等着,他把第一套卡片在我面前摆开。
  “第一题。这些东西里,哪一个和别的不一样?”
  他这玩意儿是从《芝麻街》里弄来的吗?
  他给我看的图是西红柿、樱桃、一个圆圆的红气球,还有香蕉。我知道他多半希望我回答气球,可这也太容易了。于是我指了指香蕉,因为前三个都是红的、圆的,而香蕉不是。
  巨医生叹了口气,又写了几笔记录。“第二题。”他说。他拿出另外四张卡片。这次卡片上是母牛、鲸鱼、骆驼和大象。“哪种动物生出来的宝宝是小牛犊?”
  要知道,我一直在看“动物星球”节目。我知道,事实上,那些图片里所有的动物,生的宝宝都可以叫做“幼崽”。我以为医生都应当很聪明,无所不知。该怎么做呢?我慢慢地、认真地在每张卡片上都敲了一下,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想让他明白。可惜,我想他没明白。
  我听到他嘟囔了一句“母牛”,同时又写了些记录。很明显,他对我放弃努力了。
  我突然发现他的书架上有一本《晚安,月亮》。我想那本书是西班牙语的,它的标题是《Buenas Noches,Luna》。一定很有意思,可我没有办法告诉他我想看看那本书。
  我看过《芝麻街》和《朵拉历险记》几万次了,还一连几小时坐在那儿看西班牙语频道,所以我懂一点西班牙语,如果说得足够慢的话,我可以听懂相当不少,至少能认识那本书的标题。当然,医生从没想过问我这个。
  我知道几百首歌的歌词和旋律——一首交响乐在我脑袋里轰鸣,可没人听得到,除了我自己。但医生从没想过问我音乐。
  我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认识的所有颜色、形状、动物,我全认识,而且还更多。我在自己的脑袋里可以从一数到一千——正着数、反着数都不在话下。我认识几百个单词。但所有这些都困在我的脑袋里。
  巨医生,虽然他上过大学,就算上了一万年吧,也绝对不会聪明得能看到我脑袋里的东西。所以我又戴上了那副弱智表情面具,脑子里则想起了去年夏天妈妈和我去动物园的事。我真喜欢那些大象,但那个臭哟!事实上,巨医生有点让我想起了大象。妈妈和医生不知道我为什么面露微笑,那会儿医生在写对我的评价,妈妈和我去候诊室等着。医生很快就写完了。
  我一直对一件事很惊异:为什么大人总觉得我听不见?他们说起我的时候简直把我当成个隐形人,是不是以为我太弱智了,理解不了他们的对话?我从大人的对话里学了不少东西。但这次的对话真是糟透了。他甚至没打算说得委婉些,直接把这消息扔给了我妈,而我妈,我敢肯定,她的感受跟被大卡车撞了没什么两样。
  他先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始说:“布鲁克斯太太,我的意见是,美乐笛大脑损伤严重,智力发育极为迟缓。”
  哇!就算我只有五岁,我看过的复活节邮封组织的电视节目足够让我明白,这很糟糕。真的很糟。我觉得心里猛地一沉。
  妈妈倒抽一口冷气,然后整整一分钟说不出话来。最后,她深吸一口气,小声地表示反对:“可我知道她很聪明。我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来。”
  “你爱她。所以有些一相情愿的想法再正常不过了。”巨医生温和地说。
  “不是,她身上有那种火花。不只是火花,而且是火苗,她有真正的才智。我就是知道。”妈妈坚持自己的观点,语气也强硬了一些。
  “接受自己心爱的孩子智力上有局限是要花点时间的。她患有脑瘫,布鲁克斯太太。”
  “我知道她这种情况在医学上叫什么名称,医生。”妈妈说话的语气变得冰冷起来,“但一个人不仅仅是写在表格上的诊断病例名称!她是个活生生的人!”
  说得好,老妈,我想。可接下来她的声音失去了锋芒,流露出无助的感伤。
  “她听到笑话会笑,”我妈告诉医生,她嗓音里的冰块变成了绝望,“笑得很是时候。”妈妈嚅嗫着停了下来。她说的话有些荒唐,甚至我都这么觉得,但我明白,她只是找不到语言来解释她的直觉,她知道我不傻,只是无法表达。
  巨医生从她身上看到我身上,然后摇摇头,说:“你很幸运,她会笑。但美乐笛永远不能自己走路,说不出哪怕一句话。她永远不能自己吃饭,生活不能自理,只能理解简单的指令,别的什么也不懂。你得接受现实,只有这样才能应付将来的事。”这番话真是毫不掩饰地恶毒。
  妈妈几乎从来不哭,但那天她哭了。她哭啊哭啊,哭个不停。巨医生只好给她一整盒纸巾。他们俩都没注意我,妈妈在啜泣,医生绞尽脑汁想说点善意的话,让她感觉好些,可惜他做得不太成功。
  最后,他把选择摆在我妈面前。“你和你丈夫需要做几个决定。”他告诉妈妈,“你们可以选择让她待在家里,或者送她去接收发育性残疾学生的专门学校。在我们这个小地方,选择不太多。”
  他们从哪儿找来那些好听的字眼描述像我这样的孩子?
  妈妈发出了一声小猫呜咽般的声音。她快要受不了了。
  巨医生继续说:“你们也可以选择把她送到居住式护理机构去,会有人照顾她,让她过得舒舒服服的。”
  他抽出一张宣传彩页递给妈妈,封面上有个坐着轮椅笑眯眯的孩子。她接过来的时候,我发抖了。
  “我们来看看,”医生说,“美乐笛现在,嗯,五岁了。这正是学着适应新环境的理想年龄。你和你丈夫可以摆脱她这个负担,继续你们的生活。过一段时间,她就会逐渐淡忘你们。”
  我盯着妈妈,简直要发狂了。我不想被送走。我是个负担吗?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问题。也许如果没有我,爸妈的生活真的会轻松些。我喘着粗气,双手冰凉。
  妈妈没看我。她正对巨医生怒目而视,眼睛里飞出小刀子。她把手里的纸巾揉成一团,站了起来。“让我告诉你,医生。让我们把美乐笛送到疗养院去,绝不可能,门儿都没有!”
  我眨眨眼。这是我妈妈吗?我又眨了一下,她还在那儿,针锋相对地站在巨医生的面前!
  她还没说完呢。“你知道吗?”我妈一边说,一边愤怒地把彩页扔进了垃圾桶,“我觉得你真是冷血无情。但愿你永远都别生个有困难的孩子——你很可能会把他和垃圾一起扔出去的!”
  巨医生看起来目瞪口呆。
  “还有啊,”妈妈接着说,“我想你错了——我能肯定你错了!美乐笛很聪明,她头脑里藏着的智慧比你一辈子能有的智慧还要多,别以为你上过那些花里胡哨的学校,把那些花里胡哨的文凭贴了满墙就了不起了!”
  这回轮到医生眨巴眼了。
  “对你来说,事事轻而易举——你的身体机能运转正常。你从来不用苦苦挣扎着让别人理解你。你以为有个医科文凭就说明你聪明吗?”
  医生十分明智地闭上嘴不说话,羞愧地低下了头。
  妈妈像连珠炮一样说个不停:“你没那么聪明,先生!你不过是运气好!我们这些身体健康的正常人全都是老天保佑。美乐笛能理解事物,能交流,能应付一个全都乱了套的世界——她的世界没有一件事情正常运转。她才是真正聪明的人!”
  说完,她昂首阔步走出医生的办公室,敏捷地推着我走出厚厚的大门。在走廊里,我们轻快地碰了下拳头——我最多只能做到这样。我的手已经不冰凉了。
  “我这就带你去报名,上斯伯丁街小学,”我们走回停车场的路上,她斩钉截铁地宣布,“我们就要忙起来了!”
  
  第五章
  
  我在斯伯丁街小学上了五年学了。这所学校很普通,全是孩子,跟我在电视里看到的学校一样。
  在操场上互相追逐,在走廊里一阵疯跑,刚好赶在上课铃响之前跑回自己的座位上的孩子们。
  冬天在结冰的路面上滑冰,春天在雨水积成的小水坑里使劲跺脚的孩子们。
  吵吵嚷嚷,推推搡搡的孩子们。
  把铅笔削尖,到黑板上去做数学题,打开课本读诗的孩子们。
  把答案写在练习本上,把作业塞进书包里的孩子们。
  在午餐室里一边吸着盒装果汁,一边把吃的东西互相扔的孩子们。
  在合唱团里唱歌、学拉小提琴、放学之后去上体操、芭蕾或游泳课的孩子们。
  在体育馆里投篮的孩子们。他们订计划、讲笑话、交朋友,谈话的声音响彻了所有的走廊。
  大部分情况下,都会无视像我这样的孩子的孩子们。
  他们管我们坐的校车叫“特需”校车,这车的车门上安装了一个很酷的轮椅电梯,每天早上它会到我家门口来接我。我们到了学校之后,司乘人员会不急不忙地检查所有的安全带和带扣是不是系好系紧了,然后才把我们这些用助步器的、坐轮椅的、拄拐杖的,还有戴头盔的孩子们一个一个用校车电梯放到地上去。然后,会有一个助理老师推着我们或者扶着我们到等待区去。
  阳光明媚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就坐在学校外面。我喜欢看“普通”孩子在上课铃响之前玩四方球游戏,他们看起来玩得高兴极了。有时候他们叫别的孩子一起玩,可从来没有人叫过我们这些孩子。当然,我们本来也玩不了。但如果有人过来说声“嗨”,该有多好呀!我猜玩四方球的那些孩子一定以为我们都迟钝得很,所以不在乎别人像对待隐形人一样对待我们。
  妈妈一开始给我报名来这儿的时候,我兴奋得不行。我以为我会每天学到新东西,可结果大部分时候,只是让我们有点事做、打发时间,不用一天到晚待在家里。上二年级和三年级的时候,我从“科幻”频道或“发现”频道学到的东西多半比学校学到的多。大部分老师人很好,可他们得有超人的X光透视眼才能看到我脑袋里的东西啊。
  我和其他被叫做“残障”的孩子一起上特别课程,我们的年龄从九岁到十一岁不等。我们这个“学习集体”——简直是个笑话——自打我上小学就在一起了。我们好像从来都不像其他班那样升级,而只是重复前一年做过的事情,只不过换个新老师。我们甚至都不像别的班那样每年换个新教室。
  现在和我一个班的这些孩子,我们二年级就在一起,那时候的老师是崔西太太;三年级时,折磨我们的是比拉普斯太太,她完全可以得全世界最糟老师的奖章。我们的教学楼这一侧有六个自成一体、互不干扰的学习集体,都是有各种问题的孩子们,从学龄前孩子到应该上高中的年龄都有。
  我们的教室,H-5班,小婴儿应该很喜欢,可是饶了我吧!它整个儿涂成黄色和粉色。一面墙画着有笑脸的太阳,巨大的彩虹,还有若干花朵——全都带着笑脸。另一面墙画着快乐的小猫小狗小兔子。蓝天白云,满天都是蓝鸟,就连小鸟都面带微笑。我已经快十一岁了,如果再让我多看一天天堂里的小狗狗,我想我会吐的!
  阿什丽是我们这组里年龄最小的,她就真的经常吐。她九岁,但你说她三岁也有人信。她的轮椅非常小,我从没见过那么小的。
  她是我们的时装模特。她是个十足的美人——电影明星般的眼睛,长长的鬈发,精灵般小巧的鼻子。她看起来像个洋娃娃,装在盒子里、摆在架子上的那种,只不过她比洋娃娃还要更漂亮些。她妈妈每天都把她打扮得完美无瑕。如果她穿了粉色上衣,那一定会配粉色裤子、粉色袜子,头发上还要扎两个小小的粉色蝴蝶结。就连她小不点的手指甲也会涂上跟衣服颜色搭配的指甲油。
  老师和治疗专家让我们做所谓的“小组”活动,可阿什丽要参与很困难。她的身体真的非常僵直,对她来说,伸出手去抓握任何东西都是高难度的。
  每年圣诞节,他们会让H-5班的孩子们装饰一个傻呵呵的六英尺高的泡沫聚苯乙烯雪人。我不知道普通班上的孩子们都做什么,反正不管这一年教我们的是哪个老师,只要她把这玩意儿从某个柜子里拖出来,我就知道圣诞假期快到了。
  海雅特太太,我们的幼儿园老师,很喜欢那个乱七八糟的雪人,它其实就是三个大圆球,淡黄色的泡沫聚苯乙烯做成的,靠大头针和管子固定在一起。
  “我们动手打扮它吧,孩子们!”她的声音吱吱嘎嘎的,很刺耳,“我们可以用钩毛魔术贴、牙签或者胶水——不管什么工具都行——只要把装饰贴到悉尼身上。悉尼是我们H-5班的节日雪人!”
  我不知道那时候这雪人高龄几何,不过可怜的悉尼已经站不直了。它就像个醉鬼一样歪歪斜斜,得靠着墙才能不倒。海雅特老师给了我们绿色的雪花。——绿色?好吧,我们是笨孩子。我猜他们觉得我们不会去管什么颜色。花环是棕色的。星星则是紫色和粉色。
  “你喜欢雪人吗,阿什丽?”海雅特老师问她。阿什丽基本上完全无法交流,因为她身体绷得太紧了。她的“对话板”上只有两个词:“是”和“不”。她把头稍稍往左偏了偏,表示“不”。我敢保证她想把那家伙推倒。
  跟阿什丽比起来,卡尔简直是巨型,尽管他只有九岁。他的轮椅是特别定做加宽的,要两个助理老师才能帮他上下轮椅。但他的手很灵活。他可以移动自己的轮椅,还能拿住铅笔,写自己的名字。还能用铅笔扎雪人。
  卡尔用铅笔和尺子戳雪人的身体,把钢笔扎到它脑袋上。海雅特老师总是拍着手,用尖细的小嗓门说:“做得好!卡尔,真有创意!”
  卡尔只是笑。他能说话,不过只能说很短的句子,通常中间停顿一下。他很有主见。“雪人笨。”他会嚷嚷着说,“非常非常笨。”
  我想他跟我一样讨厌那个雪人。有一年,他用大头针把两片纸尿裤分别钉在相当于雪人屁股那个球的正反两面,老师也没把它们拿下来。卡尔知道纸尿裤是干什么用的。
  他差不多每天都会把大便拉在裤子里,那个时候,整个教室的气味就像动物园的猴山一样。不过,助理老师对他耐心极了。他们戴上橡胶手套,帮他清理干净,给他换衣服——他总是穿宽松的休闲服——然后把他放回轮椅上坐着。真应该给那些助理老师发奖章,我们这群孩子不容易照顾。
  玛丽亚十岁,她有唐氏综合征。她真心喜爱圣诞节还有复活节还有情人节还有地球日——什么节都没关系。只要是节日,玛丽亚就兴高采烈,准备庆祝。她腰围比较粗,有点像我们的雪人。但玛丽亚是个小话痨。跟她在一起很有意思,尽管她一直管我叫“美莉贝莉”。
  每年,到了该把我们那历史悠久的雪人请出来的时候,玛丽亚就会蹦啊跳啊,发自内心地激动欢呼。我相当肯定,她是我们班里唯一一个真心喜爱雪人的孩子。
  “到了装饰雪人悉尼的时候了!”她激动得直喘气,“我能给它戴上帽子吗?能吗?能吗?能给它围上我的红围巾吗?悉尼会喜欢我的红围巾的!”
  海雅特老师,还有后来的每一任老师,都让玛丽亚负责粘贴绿色彩纸剪的拐杖糖和带紫色条纹的星星,那也是用包装纸剪出来的。玛丽亚会把每个小装饰先放到嘴边亲一下,再用魔术贴贴到雪人身上。她每天下午放学回家之前都要跟悉尼拥抱,每年到了要把悉尼收起来的时候她都会哭一场。
  玛丽亚在理解复杂事物方面有困难,但她很能了解别人,了解他们的感觉。“你今天为什么难过,美莉贝莉?”一天早上她这么问我,那是好几年前了。她怎么会知道前一天我的金鱼死掉了呢?我让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这让我感觉好些了。
  如果说玛丽亚是我们的拥抱宝宝,葛洛莉亚就是我们的摇晃宝宝。她一连几小时躲在角落里不停摇晃,那个角落上方画着个傻呵呵的有笑脸的花朵图案。老师们总想把她哄出来,可她双臂环抱着自己,好像觉得冷,还是摇个不停。我猜她有自闭症。她走路可以走得非常好,如果她有想说的话,她也会说。她的话总是值得一听。
  “雪人让我发抖。”有一天她脱口而出,那时教室里安静得惊人。然后她在自己的角落里蜷成一团,再也不开口,直到放学回家。她从来没有往我们的雪人身上贴过一样装饰品,但我想她并非对节日毫无反应。老师播放节日音乐的CD时,她会舒展身体,显得比较放松。
  威利?威廉姆斯十一岁——没错,那是他的真名。我不知道医生对他的诊断结果是什么。他会发出奇怪的叫声,像电影《音乐之声》中《孤独的牧羊人》一曲的约德尔唱法那样,真声假声快速交替喊出一些无意义的字,就像那些登山广告片里瑞士人唱的山歌那样。他还会发出一些别的声音——口哨声、呼噜声、尖叫声。他从来没有安静的时候,也没有一分钟能完全静止不动。我有时候感到疑惑,他睡着了也会发出这样那样的声音、动个不停吗?
  雪人悉尼一年的大部分时候不知道放在哪个盒子里,到把它从盒子里拿出来的时候,老师就得让威利离得远一点,因为他会把这个摇摇欲坠的家伙给碰倒。威利不是故意淘气,只是他的胳膊和腿总在不停地抽动,他自己控制不了。
  海雅特老师是第一个目睹悉尼被弄垮的老师。“你干吗不来把这个漂亮的粉红色蝴蝶结贴到我们的雪人身上?”在第一年里,她用尖细的嗓音对威利吱吱地说。
  威利不住抖动,好像浑身都长了手,他尽力了,可那个愚蠢的粉色蝴蝶结掉到一边,可怜的悉尼倒向另一边。三个球散落下来,满教室乱滚。威利发出尖叫声和口哨声。我想我还看到他偷笑了。
  不过呀,要是海雅特老师给威利一个棒球让他粘到雪人身上,准保威利会完成得更认真。威利热爱棒球。
  我们的一年级老师,格罗斯先生,喜欢和我们玩问答游戏。如果问题是关于蝴蝶啦帆船什么的,威利只会嘟囔两声。但如果问题是关于棒球的,你就看好吧,他会抢在尖叫和怪声自动脱口而出之前,先大声喊出正确答案。
  “谁是第一个单季打出六十支本垒打的棒球球员?”格罗斯先生问。
  “贝比?鲁斯!”
  “谁打破了贝比?鲁斯的七百一十四支本垒打的纪录?”
  “汉克?阿伦!”嗬嗬的咳嗽声。
  “那么谁是安打之王?”格罗斯先生似乎对威利的知识面之广感到震惊。
  “彼得?罗斯!四千——二百——五十——六。咦咦咳!”
  “还有,谁保持了触地得分的生涯纪录?”
  静默,连一声短促的尖叫都没有。威利懒得理会橄榄球,也懒得理会雪人。
  不过,有时候看着威利,我有种感觉,他真的希望自己能安静下来。我看到他闭上眼睛,皱着眉头,集中注意力。有那么几分钟他可以做到不出声。他深吸一口气,就像游泳运动员浮上来换气那样,等他睁开眼睛,所有的声音又冒出来了。这之后,他总是显得很难过。
  吉尔走路要靠助步器,因为她走路时有点拖着左脚。她很瘦,面色苍白,不爱说话。圣诞节把悉尼拿出来的时候,杰尔的眼睛几乎是一片空白,就好像咔嗒一下关上了灯似的。她经常哭。格罗斯先生总是把装饰品放到她手里,想帮助她参与到活动里,可那就像帮助商店里的人体模型一样。我曾听到一个助理老师说,她在婴儿时期遇上了车祸。我想那真是糟透了——一开始还挺好的,然后却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弗莱迪,他快十二岁了,是我们这群孩子里年龄最大的。他坐一辆电动轮椅。他喜欢电动轮椅,只要一有机会就告诉我:“弗莱迪嗖嗖嗖!弗莱迪嗖嗖嗖!”他会咧嘴一笑,假装戴上头盔,然后把控制器推到最大位置,向教室的另一端进发。当然了,他的速度控制设定只有两挡:慢速和更慢速。但对于弗莱迪来说,他就是在赛车道上奔驰!
  他控制着电动轮椅,围着破旧的老雪人嗖嗖打转,把粘了魔术贴的星星和铃铛往雪人身上扔,同时问:“雪人嗖嗖嗖?”
  好吧,我觉得,在威利把雪人碰飞出去、卡尔用铅笔戳它之后,这个问题问得有道理!每年弗莱迪都会在雪人身上新留下些痕迹——全国运动汽车竞赛协会(NASCAR)和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的贴纸,跟他在自己轮椅上贴的那些一样。你要是问弗莱迪今天几号,他没法告诉你。可你要是想知道谁赢了全国运动汽车竞赛协会在戴通纳主办的五百英里汽车赛,弗莱迪会知道答案。
  接下来就是我了。
  我讨厌那个蠢雪人,但我乖乖按他们的要求往它身上贴亮闪闪的金属箔。这比费事解释清楚好歹要容易些。
  我有个大的树脂玻璃托盘,固定在轮椅的扶手上。它既用作餐盘,也是个交流板。我小的时候,妈妈在上面贴了十来个词,可我能沟通的还是有限,不过是屈指可数的几个普通名词、动词、形容词,一些名字,一堆表情符号,还有一些必需的短句,比如“麻烦,我要上厕所”,还有“我饿了”。可是绝大部分人——就算是小孩子——一天里要说的话也远不止这么点吧!
  托盘的右手边有这么几个词紧挨着:“请”、“谢谢”、“是”、“不”,还有“也许”。左侧是我家人的名字,班上同学还有老师的名字。“悉尼”这个名字不包括在内。
  托盘顶端有一长条字母表,我能用它拼出单词;下面还有一排数字,这样我就能数数,或者表达数量和时间。生活中的绝大部分时候,我的交流工具就是这块板子,跟一个幼儿差不了多少。难怪每个人都觉得我是弱智。
  顺便说一句,我讨厌这个词——弱智。
  我喜欢H-5班的所有孩子,我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们的处境。可那些孩子没有一个跟我一样。我就像生活在一个笼子里,没有门,没有钥匙。我也没办法告诉别人,怎么把我弄出去。
  哦,等等!我忘了说V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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