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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6月09日 来源:百道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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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道网·俞晓群专栏】在他的眼中,人类社会是一种流动的存在,一切事物都在流动中发生着变化:文化的功能已经被改变了模样,它不再只拥有启蒙的功能,更像是一个面向顾客的销售商;人权已经改变了模样,它不再只关心人类的生存权,更关心文化差异权的存在;阶级或曰阶层的生存状态也已经改变了模样,他们已经失去了单食性的追求,纷纷步入杂食性的生存环境,因此也模糊了阶层的边界,失去了等级的尊严。
(齐格蒙特·鲍曼)
我们知道,齐格蒙特·鲍曼是一位经历复杂的社会学家,他是一个犹太人,早年在种族主义的逼迫下,不得已而进出于两种社会形态之间,最终形成了独特的学术视角。直到老年,鲍曼的精神世界依然满园春色。在他的眼中,人类社会是一种流动的存在,一切事物都在流动中发生着变化:文化的功能已经被改变了模样,它不再只拥有启蒙的功能,更像是一个面向顾客的销售商;人权已经改变了模样,它不再只关心人类的生存权,更关心文化差异权的存在;阶级或曰阶层的生存状态也已经改变了模样,他们已经失去了单食性的追求,纷纷步入杂食性的生存环境,因此也模糊了阶层的边界,失去了等级的尊严。但是,产生这种流动的原动力是什么呢?面上的表现是全球化、市场化以及网络化等社会结构的改变,但深一层思考,它们的动力之源却是“时尚”。
鲍曼认为,时尚存在的最重要标志,是它永远处于一个“正在变化”的状态,否则时尚就消逝了。在这一层意义上,时尚是一个永动机,它的表现违背了物理学原理,打破了所有的自然法则。比如,它的运动很像一个钟摆,但是在动能与势能的转换过程中,它的能量非但没有损耗,而且还在不断地有所增益,从而达到钟摆永远摆动的目的。这是一个违反物理常识的现象,但它却真实地存在着,因为它不是一个物理现象,而是一个社会现象。那么,是什么力量,促成时尚的这种表现呢?
鲍曼说,时尚产生的原动力,奠基于人类追求的矛盾性本质。比如在人类社会中,每个人既渴望对于团体的归属感,同时又渴望自身的独立性;既需要社会的支持,又需要自身的独立;既希望与别人相同,又希望自己独一无二。归结起来,在人类内心世界中,有两个概念一直在作祟,那就是安全与自由:人们既渴望为安全而握手,又向往为自由而放手!进言之,人们既害怕差异,又害怕失去个性;既恐惧寂寞,又恐惧失去独处的自由。鲍曼说,最典型的例子是大多数婚姻的存在(他在“大多数”后面打上问号),安全与自由不能彼此独立存在,但共存也来之不易。正是安全与自由这样一对矛盾现象的共处,造成了人们的关系和心理,一直处于一种高度紧张与暗流涌动的状态,直至生命结束。而这种与生俱在的矛盾心理,正是社会创新与变化的原动力,也是时尚产生与永动的根本源泉!
有了这样的背景,时尚就可以为人们创造出许多可能性:首先,时尚作为一种特殊的生活形态,帮助人们在求同与求异上达成妥协。也就是说,人们最初追求时尚时,是一个求异的开始;但当追求者蜂拥而上时,原本时尚的事物,开始走向平庸、趋同;于是个性消失了,新兴的事物又会涌现出来,诱导人们抛弃旧的事物,步入新的追求。其次,时尚是人们生活方式的破坏者,或者说,它破坏的是一种生活方式的惯性,而不是生活的全部。它的破坏,使人们的生活方式始终处于一种革新的状态之中。其三,时尚最美妙的形容词是进步,但是这里的“进步”一词,已经脱离了它的传统意义,更像是在阐释一个势不可挡的行进状态,它完全不顾及人们的愿望和情感,只要求你“不能与之为敌,只好与之为友”。
在时尚演变的过程中,它带给人们最大的刺激,是每个人都希望改变自己,寻找自我,从而不被流行裹挟,比如换一件衬衫、袜子、电脑、手机等,但这样做,又使你再次陷入追求时尚的圈套。尤其是这一次“陷入”,又有了与此前不同的认识,从前你有被动的感觉;此时或此后,你好像既有了自主性,又有了安全感,你好像已经主宰了自己的生活。其实在时尚的控制下,你始终在一个“服装摊”上,不停地挑选新近的商品,不断地更换着自己的着装,在时尚的牵引下,不断地前行。它实际上,也是一种新式的乌托邦:“不是乌有之乡,而是乌有之路。 ”
鲍曼将这样的社会比喻为一个猎场,其中的猎人是全职的,没有时间做别的事情。猎人最大的兴趣不是捕获猎物,而是“下一个目标是什么”。这样带来的结果,其一,这是一场永无休止的狩猎,因为猎人的追求不是“这一个”,而是“下一个”;其二,打猎变成了毒品,猎人消除毒瘾的唯一办法,就是设计下一次捕猎计划;其三,猎人最大的快乐不是捕到猎物,而是对下一个猎物的渴望;其四,猎人最大的恐惧不是捕不到猎物,而是捕到猎物后,被宣布狩猎结束,勒令出局。因此鲍曼说,这样的“猎场”提供给人们的,是一个非正统的乌托邦,猎人不是在奔向乌托邦的生活,而是在乌托邦里的生活,因为在这里,道路或曰过程本身就是乌托邦。
可以肯定地说,鲍曼对于人类社会存在方式的分析,有些残酷,让人产生某种绝望与不知所措的感觉。正如一段政治神话中写道,在某一个星球上,生存着两个族群,其中一个族群追求理想的生活境界,他们不断革命,他们的生活目标永远是“未来”,因此被称为乌托邦;另一个族群退而求其次,崇尚实实在在的生存过程,追求现实生活的日新月异,结果发现,他们也陷入了一种乌托邦的境地,只不过前者是把未来当成了现实,后者是把现实当成了未来!
鲍曼进一步指出,这后一种乌托邦,以追求难以捉摸的时尚为生活中心,它没有给人们的生命带来任何意义,无论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但是它却帮助我们将生命的意义等问题,从我们的头脑中清除出去,将生命的旅程变成一系列没有尽头的、自私自利的度量,让人生经历的每一个阶段,都成为下一个阶段的开端。更为严重的是,上述那个猎场中的猎人,每天奔波忙碌,没有时间思考方向和生命的意义,等到他们出局的时候再来思考,已经为时已晚。
推算一下,鲍曼写下这些文字时,年龄已经在90岁上下。他的思想论说,让我产生先知的强烈感觉!我想,齐格蒙特·鲍曼一定去过那个“星球”,分别在两个族群中生活过,对每个族群的状况,都有着深刻的感受。他的判断之准确,认识之深刻,观点之悲观,真的很让人绝望!其实写到这里时,鲍曼本人也很绝望,他甚至叹息道:“我们倒不如一直谈谈时尚,而不要谈什么流动的现代生活和它的乌托邦……”
(本文编辑:刘珊)
(本文原载于:辽宁日报2015年6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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