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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6月09日 来源:百道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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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道专稿】公元711年,来自北非的一支穆斯林军队在直布罗陀附近的西班牙海岸登陆。西哥特人的西班牙王国开始衰落,七年内整个半岛都屈从于这些训练有素、勇敢善战的入侵者的统治。
在随后的跨越整个中世纪的八个世纪中,西班牙的历史一直为伊斯兰和基督教这两个相互对立的教派和文化势力所左右。在这个过程中,圣雅各作为这块土地的主保圣人,成了基督教军队“重新征服”西班牙的象征人物,他历来被说成是一名佩带利剑、身骑白马的勇士。而九世纪的一次发现揭示了传说中圣雅各的墓地就在孔波斯特拉。这便是朝圣之路的宗教起源,当然是不可靠的,因为死在耶路撒冷的圣雅各的遗骨怎么会漂洋过海来到西班牙呢?但是人们乐于相信它,这个传说便的以流传。
时间从公元九世纪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差不多十二个世纪了,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人走上这条朝圣之路,有的人是自愿的,有的人则是领受了教堂的宗教誓愿,他们就这样徒步走在这条路上。而我属于前者。
我是自愿的,出于一个偶然,无心地成为了那些朝圣者之中的一员。在出发时我并没有想过要为此写一本书,因此既没有带笔记本也没记随行笔记,我独自上路,用了五周的时间,走了九百公里,从西班牙的边境一路来到孔波斯特拉。然后我回到了家,忘记了这一切。
几个月之后,一家小出版社的编辑建议我写一本书,当时我拒绝了,但是慢慢地,当那些在路上的回忆重新涌上心头,我就决定将我的故事记录下来。要知道,关于孔波斯特拉,迄今已经出版过几百本书了,所以我在写的时候并不觉得自己的书会成功,结果它却真的在法国大获成功,甚至被翻译成很多种语言,并在各个国家都获得了良好的反响,对我来说也算一个惊喜。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我想大概是因为我这本书并不是一本关于宗教的书,朝圣,在我的书中是一件关乎精神和性灵的事,是一个关于人的故事,关于我这个人,在这条路上的所见所感,关于我遇到的其他的人,他们的经历。在这条路上,我们可以遇见全世界:法国人、意大利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美国人。当然还有远自亚洲来的朝圣者:日本的、韩国的,现在或将来,还会有中国的。但神奇的是,当我们一踏上这条路,就会放弃从前拥有的社会地位和身份。因为在路上遇到的人不会询问你贫穷还是富有,或者从事什么样的工作,一踏上这条路,你之前所拥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你可以自然而然地躺在地上睡觉……
在此之前,我是法国驻塞内加尔大使,拥有自己的司机甚至厨师,但这些在上路之后就都是浮云了。两个朝圣者在相遇时,只会互相询问一件事情:你是从哪里出发的?在圣雅各之路上,阶级的划分标准就是你走过的路的长短,二十公里和十公里的差别就可以决定你的权威。因此一个刚刚出发两天的朝圣者,在走了一百公里的朝圣者面前是完全没有话语权的。但是还是会有作弊的人,比如有些人会搭计程车朝圣。还有些人会骄傲地告诉你,他从德国出发,但奇怪的是他看上去很干净,完全没有走了那么远的邋遢模样,因为事实上,他是分好多年每年走上一段路,这样说吧,他大概是十年前从德国来的。
在朝圣的第一阶段,也就是最开始的七八天,最明显的感受大概来自身体。你本以为踏上朝圣之路是要思考人生,但是走了八天之后你实际上根本无法思考,因为浑身都疼。所以一个朝圣者在这个阶段最关心的大概就是他的脚。在朝圣之路行经的药店,经常会出现这样的荒唐场景:来自别的国家的朝圣者因为不会讲西班牙语,只好将自己满是水泡的、走烂的脚直接放到药店柜台上展示,而售货员也只能无语地大呼小叫。
这最开始的八天也是十分重要的,因为这是对于身体的挑战和试炼,身体必须适应这种行走的节奏。这同时也可以拉近朝圣者之间的距离,因为脚伤,在路上相遇的朝圣者大概会互相交换药和绷带之类,甚至有人因为朝圣而步入婚姻殿堂。尤其是朝圣临近终点的最后一段路,我们会看到很多年轻的情侣,他们还没有结婚,结伴走上圣雅各之路的最后一百公里,一起走入教堂,体验那种神圣的感觉,进而步入婚姻。
当然还有另一类人,那些人已经有过感情经历,结过婚,然后又离了婚,他们也想要通过朝圣之路找到新的爱侣,这类人大多是从很远的地方出发,要走很长的路。总而言之,在最初的阶段,身体是最重要的关键词。
当朝圣来到第二阶段,你的关注点就会转移到沿途的历史、宗教遗迹。你会饶有兴趣地去参观教堂、修道院、隐修寺,从这个阶段开始,你会更加关心这条路的历史和它的故事。经过这个阶段,朝圣者的心境会发生很大的变化:他会变得更加开放,对于自然、对于沿途遇到的人、对于宗教或者其他的情感,他会更容易敞开胸膛去接受。
我得说,虽然圣雅各之路的起源是天主教故事,但是这条路却不是一条完完全全宗教性质的朝圣,人们得到的更多是一种心灵上的启示和洗涤,每个人的收获关乎各自的信仰。天主教徒会得到天主教的洗礼,但是其他宗教的信众甚至无神论者也会得到他们自己的净化和启迪。在书里我曾经把这条路描述为一条带有佛教意味的道路,但是似乎这么说也不是最确切的,其实这条路,跟其他所有的朝圣之路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比如日本也有自己的朝圣古道,也就是说朝圣其实并不需要以宗教来限制和划分。
最后一段路我是跟我太太一起完成的,她可能在家等不及了,便想要跟我一起回去。在约好相见的那一天,她是坐火车到的,而我是走过去的。那座小小的城市(卢戈)是一座罗马古城,四周被古罗马城墙包围。
那天是当地传统的古罗马节,城里所有的人都要扮成古罗马人。但是问题来了:当你告诉一个人他可以自由地化装成古罗马人,没有人会选择奴隶,就如我们那天看到的,所有人都扮成了皇帝。于是我们有幸在那座小城里参拜了历任皇帝:满城都是恺撒和尼禄。所以我太太下火车的时候甚至是觉得下错了站,有穿越的感觉。
最后我们一起到达了孔波斯特拉。但是这座城市现在几乎有点变成一座旅游城市了:它其实是一座很大的城市,尽管没有上海这么大,但在路上仍然会有被车轧死的危险。当我们最终来到大教堂,那里有盛大的大弥撒和著名的点圣灯仪式:巨大的香炉里装满了香料,点燃之后,冒烟的香炉在教堂里荡来荡去,那场景非常美丽、壮观。听上去很美,但是解释起典故来就完全没有诗意了:在中世纪,之所以会点燃这些香料,是因为每个朝圣者经过长途跋涉到达大教堂时都衣衫褴褛、臭气熏天,所以事实上,神父们是为了活命而祛除臭味的。
到达固然是开心的,但是抵达终点时你会发现真正重要的其实是一路走来的过程,“本质”不在终点,“本质”是路的本身。这也是为什么会有人一次、两次、无数次地重新踏上朝圣之旅,因为这条路上有吸引他回来的东西。(以下内容节选自《不朽的远行》)
在朝圣之路的蒸馏器里
然而,比起朝圣者精神上的转变,身体上的变化真不算什么。当他迈入阿斯图里亚斯的边界,精神上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还远远不够彻底。步行者已经经历了几百个小时的孤独。他向着大秘密前进,尽管他也只是隐约预感到它的存在。
如何概括这缓慢的过程呢?它有些难以描述,因为所有的精神转变都源自体力考验,这是根本原则。不过我们可以从这些演变中归纳出几个重大阶段。
在朝圣之路的起点,我们思绪万千。所有熟悉的标识消失,向一个如此遥不可及的终点前进,环绕在朝圣者周遭的广袤自然令他有赤裸的感觉,一切都有利于一种特殊形式的内省,唯有大自然才有此般能力。我们和自己独处。思想是唯一熟悉的存在;它能再现对话,唤起回忆,让人幸福地感觉往事仿佛近在咫尺。步行者发现自己产生了他乡遇故知的情感。身在陌生、别处、空旷、缓慢、单调、无尽之中,任他的思绪缩成一团。一切都变得动人而美好:回忆,计划,想法。他奇怪自己会一个人笑起来。脸上扮各种鬼脸不为给任何人看,因为唯一陪伴他的只有树和电线杆。脚步,这他很熟悉,给思想起了发条的作用:摇动它,使它运转,从而获得能量。他跟随梦想的脚步前进,当梦想达到全速,他几乎要奔跑起来。我记得开始的那几段路程是以惊人的速度完成的。我没有任何完成壮举的意图,可是俗话说得好:“欢乐给我插上了翅膀。”这句话简明扼要;别忘了细细品味它。因为激情难以持久。渐渐地,思想沉没了,如同快速行驶的渡轮,在临近码头时,因为减速而缓缓被水淹过。
几个小时后,步行者意识到另一样东西的存在:他的身体。这个平时安静的工具开始吱嘎作响。组成这个复杂管理机构的各个部门一个接一个吵吵闹闹地出场了,开始提要求,最后全体叫嚷起来。消化部门首先亮相,它的武器大家都熟悉:饿了,渴了,肚子咕噜叫,肠道蠕动,迫使人停下来……接着是肌肉。不管平时做的是哪几项运动,总是没练到对的地方。自恃见过世面的运动健将是走上朝圣之路后最感到惊讶的人,他们也浑身疼痛。通常被人遗忘的皮肤,总会提醒步行者哪里肿了,磨了,发炎了,破损了。这些可鄙的器官,需求、麻烦,不断从体内深处冒出来,最后占据了最高的级别。它们打断了充满影像与梦想的欢乐舞曲,那是我最初沉醉的场景。
朝圣者于是显示出他的权威。为了抵挡这些低级的要求——尽管他有义务给予它们实际的答复——他决定强迫自己动动脑筋。这就是思考。
努力已经付出了,可它又会给人带来幸福。步行者心想过去仅仅满足于就事论事,现在是时候认真考虑一些严肃的问题了。每个人脑海里都有各式各样可又总是过量的敏感主题:迟迟未下的决心,没花足够时间去完成的计划,从来没有勇气回答的形而上学的问题。
由此展开了一段全神贯注的时期,这时期或短或长因人而异,期间他努力对需求进行思考。我个人没有坚持太久。很快就会发现在行走中不分心是极其困难的。要寻找雅凯的标记,避让汽车,用眼角余光提防狗,除了这些让我们分心,还有来自身体的各种警报,从脚掌到承受背包的腰部,从顶着烈日的脑袋到分挎背包背带的肩膀。当然如果努力,主意总是会来的。问题以清晰的面目出现;有时人们甚至能隐约从中看到解决的办法……
然而当我们走过一个村庄,去喷泉给水壶灌水,和一个过路人聊天,突然一切都消失了:原先想到的解决方法,待解决的问题,主题本身……在被颠覆的精神荒芜的原野上,脚后跟的一个水泡火辣辣地疼,原本以为它已经愈合了。
思想的挫折很快带来真正的消沉。就像陷入一场没来由的抽搐,朝圣者在放弃和绝望的爆发之间摇摆不定。记得有天早晨我决定花一整天的时间来走路,不管我打算写作的小说架构是否完成。那天我经过一个偏僻的山谷,在旅游指南上,它被称为巴斯克地区当之无愧的最原始风景最美丽的地区之一。整个村子只有三座房屋,其中一间还是酒吧。那是上午十点钟。我走了进去。一位迷人的女招待在为午餐做布置。她把音响开到最大,震耳欲聋的摇滚乐把窗户的花岗岩门楣都震动了。餐厅的装饰是最典型的巴斯克农场风格。所用材料只有旧木头、锻铜、光面砖。通过大门,可以看见隔壁小教堂祭坛里的一座石膏圣女像。音乐太大声了,以至于在安静的环境中产生了一种战斗的气氛。女招待用重金属音乐的分贝作武器真不错。这女孩与她的美丽、青春和梦想一起向古老的墙壁、孤独的乡村、温和的宗教发起了一场殊死搏斗。我在吧台喝了咖啡,那女孩微笑着,送给我一小块刚出炉的蛋糕。或许她是感激我没有要求她把音乐关小。在那边的战场上,是没有位置留给中间派的。必须选择一方阵营,而我选了她的。我走的时候,脑子里都是音乐,回忆里是女孩那有些绝望的笑容。忽然,我对这看似天堂的山谷有了不同的看法。我并不认为它是个彻底的地狱,可是我知道人会产生逃离的愿望。这么胡思乱想着,我来到了河道旁,朝圣之路从中间穿过。双脚浸湿以后,我恢复了清醒。我惊愕地发现,为了完成早晨的计划我一路冥思苦想,现在却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更糟的是,我丝毫也不想将它们找回来。
我和那位乡间餐馆的女招待一样,在绝望中,完成了这一天的路程,只是少了音乐。
正是在这样的时刻,在深深的忧伤中,人才会如此渴望抓住朝圣的宗教含义。说实话,它几乎被遗忘了,至少在朝圣者稀少的北方之路,总的气氛是非宗教的,也很少有谁会提起这话题。然而,当最初新鲜的召唤干涸,当人们无法用严肃的目标规范自己的思想,当,总之,空虚泛滥,以及精神上的无聊和身体的种种不适占据了上风,灵修似乎成了最后的救赎。对世俗的思想,它有一个很大的优势,那就是沿途的风景给了它多种多样的宗教背景作为支持,只需我们稍加注意。我们随身携带的旅游指南,是每段路程之前都要查阅的,它一丝不苟地标出朝圣之路沿途经过的修道院、大教堂、苦路、礼拜堂、隐修院。我们几乎要惊诧自己此前对它们竟如此不在意。我们会想,朝圣肯定藏着一些我们意想不到的诡计,要把我们引向信仰的终点。我们简直要惊呼奇迹了。此时我们变得渴望了解此前被忽略的历史的解释。千年以来走过这些道路的朝圣者们在精神上刻上了自己的宗教烙印,刚出发时朝圣的这些方面对我们并没有什么吸引力,如今我们却乐在其中了。信仰的出现让人免于退化成动物,后者的威胁是真实存在的。作为人,就要认识上帝,或者至少,去寻找上帝。动物追赶它的猎物;人类追随他的拯救者。一切都明晰了。
这一发现令朝圣者在精神上及时得到了宣泄,他曾绞尽脑汁却不得要领。突然,他可以无所畏惧地放弃战斗。思想可以腾空,被身体及其需要占领,风景徒劳地变换,我们可以忍受雨天的不便或烈日的灼烧而甘之如饴,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我们知道今后走上一公里,或者十公里,就会有一座教堂为我们提供清凉的拱廊,令人宽慰的石头,神秘存在的神明。不论信教与否,我们的精神都会浸入这片净水里,体验他存在的超验性带来的这场特殊洗礼。
要知道千百年来走过这条路的朝圣者不计其数,我们只是其中一员,他们原本只是虚幻的概念,此时变为有形的存在,这些人就像我们的身体一样带给我们坚定的信念,占据我们整个精神。濒于绝望的朝圣者忽然得到这些冥冥之中存在的人们的救援,似乎曾经经过这里的朝圣者的灵魂在支持他,鼓励他,给他勇气和力量。
对于我,这转变发生在坎塔布里亚路段快走完的时候,那时我正要离开海岸转向内陆,走近奥维耶多。
(本文编辑:倩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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