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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5月27日 来源:百道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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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道书摘】本书是三度普利策奖得主里克?阿特金森历时14年完成的最新力作,真实再现了1944~1945年西欧战场上的大型战役和戏剧化的故事,还原盟军以巨大代价解放欧洲,消灭希特勒的惊险历程。
第1章 武装登陆
1944 年6 月6 日,随着美军第101 空降师在云堤和炮火中实施空降,“霸王行动”拉开序幕。黑压压的盟军舰队缓缓驶入塞纳湾,士兵们在登陆艇上列队,突击队员们跃跃欲试。第一拨登陆的勇士们以身躯为利刃,狠狠楔进了德军在奥马哈海滩上布下的严密防线。然而,驻扎在法国内陆的德军还未意识到,盟军的这次行动会逆转整场战争……
遥远的彼岸
随着诺曼底的海岸线越来越近,歌声也逐渐消歇。星星在夜空中闪烁着银色的微光,800 架飞机组成长长的纵队,载着1.3 万名美国伞兵奔赴战场。飞机降低高度向南方飞去,掠过墨黑的英吉利海峡,缓慢爬升,在根西岛与奥尔德尼岛之间急转向东。月光照耀着寂静的科唐坦半岛,这里素以养牛闻名,但是与德国人的关系十分紧张。在引擎的轰鸣声中,指导员喝令士兵准备跳伞。一阵咔嗒声过后,机舱内十六七名伞兵都纷纷把降落伞扣到了头顶的拉绳上。
1944 年6 月6 日星期二,凌晨1 点刚过,飞机舱门缓缓打开,一名上尉迎着气流站在门口向下望去,白色的波涛拍打着海岸。“向法国问好吧!”他大声喊道。红灯开始闪烁,提醒士兵们距抵达跳伞区域仅剩4 分钟。其中3 个椭圆形区域是率先抵达的第101 空降师的跳伞区,另外3 个是紧随其后的第82 空降师的跳伞区。
法国消失了。灰色的云堤正悄无声息地逼近。由于云层很厚,飞行员几乎看不清飞机的翼尖。一架架飞机,乃至全部机群很快就被这道云堤吞没了。为避免撞机,C-47 达科塔运输机时而攀升、时而俯冲,整个编队的队形很快就乱了。一片片黑魆魆的土地偶尔显现出来,但霎时就会隐没在夜空中。据一名目击者说,德军的防空炮弹就像“无数个点亮了的网球一样”刺入云层。
驾驶舱仿佛被敌军的探照灯光束和照明弹发出的灼热光线淹没,耀眼的强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尽管有命令禁止飞机为躲避炮火急转方向,一些初出茅庐的飞行员仍然不顾一切地左躲右闪。高射炮在夜空中发出阵阵闪光,曳光弹穿插其间,散发出“滚滚浓烟,烟厚得简直可以在上面行走”,一名伞兵在报告中写道。炮弹穿过铝制的机身,轰然炸裂,仿佛“有人向飞机一侧扔了一桶铁钉”。一架飞机的机身被撕开了一个2 英尺宽的口子,机身冒出阵阵浓烟,3 名美国士兵当场阵亡。机舱内的地板上污物横流,滑得难以行走,其他十几个人摔得东倒西歪,没有跳伞就返回了英国。
虽然东侧的云堤较为稀薄,但机组成员仍然不知所措,误把法国的一个村庄当成了另外一个。1 个小时前,一批探路者已经在附近着陆,但其中有些人没有找到跳伞区。按照约定,他们本应使用7 盏信号灯围出一片T 字形跳伞区,并通过电子发射机通知其他伞兵在跳伞区内降落。一些探路者着陆后,发现附近有大批敌军出没。尽管情况混乱,机舱内绿色的跳伞指示灯还是陆续开始闪烁。可是有些飞机的亮灯时间过早或过晚,导致很多伞兵哀号着落入海中。还有一些飞机上,成捆的货物卡在机舱门口,伞兵们不得不排队等候。等险情排除,飞机已经超出跳伞区2 英里甚至更远的距离。
还有的飞机未能降低到500 英尺的指定跳伞高度,或者未能将速度减缓到每小时110 英里。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一些降落伞被撕裂,“尽管口袋底部经过了加固,但跳伞裤里的东西还是噼里啪啦地冲了出来”,一名伞兵回忆道。口粮、手榴弹、内衣和咕咕低鸣的信鸽在空中纷纷扬扬地散落。猛烈的炮火“就像一堵熊熊燃烧的火墙”。整个降落过程虽然只有半分钟,“但是像一千年那样漫长”,一名列兵后来告诉自己的家人。一顶降落伞不知怎么挂到了一架飞机的垂直稳定翼,拼命挣扎的伞兵很快就被夜色吞没。在降落伞余烬未熄的碎片间,另一名伞兵奋力向东冲了过去。一些伞兵在着陆前未能成功打开降落伞,坠地时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从卡车后面掉落的西瓜”,一名伞兵回忆道。
“我一直抱紧自己的膝盖,尽可能地缩小身体体积,以免成为袭击目标,”第507 伞兵团的一名伞兵写道,“然后拉动操纵带,以便尽快逃离身旁的大火。”一架C-47 达科塔运输机的腹部被炮火击中后,火舌迅速喷进机舱,士兵们慌不择路,疯狂向舱门冲去。飞机的左翼突然擦地,导致引擎熄火,机身撞毁。虽然大多数伞兵得以幸存,机组成员却无一生还。在圣科姆迪蒙附近,一栋大楼被炮弹击中起火。火光照耀下,一名营长、一名副营长和一名连长尚未踏上法国土地,就在德国守军密集的火力中阵亡。此外,还有3 名连长被俘。
第101 空降师即将开展的“奥尔巴尼行动”,目标是夺取从犹他海滩到科唐坦半岛的4 条增强堤道,每条堤道间相距约1 英里。美国的战争策划者们得知,为了将登陆军阻隔在海岸线以外,德国工兵向海沙丘后的沼泽地灌注了2 至4 英尺深的海水,并且用卵石和树枝堵塞了8 条溪流。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敌军蓄积洪水是为了更大的野心。一些可以追溯到拿破仑时代的运河、水坝以及科唐坦半岛东南部的水闸排干了杜沃河与梅德列河的河水,致使该流域变成了当地著名的奶牛天然牧场。从1942 年初开始,德国占领军关闭了部分防洪闸,打开了另外一些水闸,汹涌的潮汐形成了一个长10 英里、深10 英尺的碱水湖。由于当地芦苇和杂草丛生,盟军侦察机拍摄的100 多万张航空照片没能显示出泛滥的洪水。对于这一点,没有人比从半空跳下的伞兵更惊讶。在抵达法国沿岸前,他们已经在机舱内脱掉了救生衣,由于背负着沉重的装备,所以无论怎样挣扎,最终都葬身于这片略带咸味的碱水湖。
凌晨4 点,当数以千计迷失方向或散落四处的伞兵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前行时,52 架滑翔机“就像一群乌鸦般”呼啸而至,一个德国人描述道。其中大都是50 英尺长的韦科滑翔机,机身单薄得“你可以用一支箭将其射穿”,就像一名上尉承认的那样。这批滑翔机均未安装机头盖帽,虽然盟军早在2 月就已经订购,但至今仍未运抵。很多飞行员都从未在夜间飞行过,当滑翔机离开牵引机向地面滑行时,他们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凭感觉寻找陆地。与此同时,无数子弹穿透了机身单薄的外壳,那声音就像“打字机键敲打在松软的纸张上一样”,一名飞行员回忆道。一些士兵找到了位于布洛斯维尔的着陆区,而另外一些却在着陆时碰到了石墙、树干、睡梦中的家畜以及大片危险的木桩。这些木桩是为防止滑翔机着陆特地埋设的,人称“隆美尔的芦笋”。在一次坠机事故中,第101 空降师外科手术队的8 名成员全部负伤。一架机鼻上印有巨大“1”字的韦科滑翔机跌落山坡,在潮湿的草地上滚过800 英尺后撞向一棵坚硬的枫树,导致驾驶员和副驾驶员双腿骨折。在货舱内,第101 空降师副师长唐·F. 普拉特准将由于颈部折断而气绝身亡,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死里逃生的人们踢破滑翔机的外壳,“像蜜蜂从蜂巢中钻出来一样”,一名目击者在报告中写道。随后,他们开始搜集散落在诺曼底的小型推土机、反坦克炮和医疗设备。
星期二清晨,第101 空降师的6 000 多名伞兵中只有不到1 000 人在袭击目标附近降落。约有1 500 名伞兵飘到了着陆区8 平方英里以外,其中大部分被俘或遇难。只有少数人靠法国农民从电话簿上撕下的地图安全抵达指定区域。一半以上补给物资由于掉入河边草原的水底而无法使用,大量无线电和迫击炮被毁,12 门75 毫米口径驮载榴弹炮中就有11 门被淹。
一名中士向谷仓里望去,只见“人们横七竖八地躺在稻草上,身上裹着血迹斑斑的降落伞,黢黑的脸上缠着满是血渍的绷带”。
即便如此,那些英勇无畏的士兵仍然一边引吭高歌,一边集合起来继续前行。一名军官敲响了一个农户的家门问路,并用字正腔圆的法语向农户宣布:“盟军已经抵达。”有人在二楼应声答道:“太好了。”第101 空降师师长泰勒少将拔出手枪,另一只手拿着一按就发出声响的金属小玩具,一瘸一拐地在黑暗中摸索,搜寻迷失方向的伞兵。当一个法国农夫拿出一把老式步枪,请泰勒替他“干掉一个德国鬼子”时,泰勒婉言谢绝。随着晨光熹微,他可以隐约看到圣玛丽迪蒙一座11 世纪的教堂。在高耸入云的石塔上,矗立着一尊张牙舞爪的滴水兽雕塑。当伞兵和德军在钟楼内以及忏悔室旁交火之际,泰勒向东侧的普皮维尔派出小股军队,赶跑了那里的守军,夺取了通向犹他海滩堤道最南端的通道。距此地以北3 英里外,第502 伞兵团第3 营也占领了北侧的两条堤道。
在诺曼底着陆5 小时后,伞兵们已经在沙垄上排成一队,等待U 编队从海面上现身。在他们的下方,沙丘的后面就是洪水泛滥的沼泽。
★★★
1940 年6 月,第一批德军部队在骑着马的军官带领下,唱着《我们要远征英格兰》,来到了圣梅尔埃格利斯镇。尽管德军没有继续挺进英格兰,但作为诺曼底的占领者,他们的日子过得相当惬意。不仅当地时间要以柏林时间为准,而且为确保“优等民族”能享受到足够的黄油和奶油,德军还向诺曼底居民发放定量供应卡。市政厅外悬挂着一面“卐”字旗,据传旁边的喷泉能治愈百病,因此经常有人前来朝圣。当地的教堂历史悠久,不仅装有哥特式的对窗,栏杆上还雕刻有四叶草花纹。德军入侵4 年后,每逢赶集的日子,在教堂对面的栗子树和菩提树下,仍然有农夫出售羊毛和谷物。一小队由奥地利高射炮兵组成的守军就驻扎在附近。他们驾驶的卡车以木材为燃料。司令官已经上了年纪,据说他曾经是维也纳一家报纸的音乐评论家,但现在,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一醉方休。对于即将到来的盟军,德国人越来越不安。当年春天,德军就开始紧张地埋设“隆美尔的芦笋”(隆美尔发明的防空降障碍物,在特别适合着陆的地点打上木桩,并用铁丝相连,挂上地雷。——译者注),并对收听BBC 电台的人们处以重罚,其慌乱程度从中可窥一斑。
对第82 空降师来说,没有哪个袭击目标比圣梅尔埃格利斯镇更重要。第101 空降师空降1 小时后,该师6 000 名伞兵将迅速登陆诺曼底。圣梅尔埃格利斯镇不仅是各条道路的交会点,连接北部瑟堡和南部卡朗唐的电缆干线也经过此地。如果不能拿下该镇,第82 空降师“对梅德列河及其以西地区的进攻行动几乎毫无胜算”,一份军事研究报告称。因此,盟军在5 月底突然改变了第82 空降师的着陆地点,计划将这座沉寂的、仅有1 000 名居民的中世纪要塞团团包围。
悲哀的是,波士顿空降行动比“奥尔巴尼行动”的情况更混乱。伞兵的着陆地点远远偏离了指定区域,有的向北偏离了15 英里,有的向南偏离了25 英里,还有人由于过于偏东或偏西,在坠入大西洋后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滑翔机紧随其后,但其中只有不到一半在着陆区方圆1 英里的范围内降落。很多滑翔机遭到重创,反坦克炮和其他重型装备也损失惨重。詹姆斯·加文准将曾经担心,这场战役将成为另一场小大角河战役。6 月6 日凌晨,在落入一座苹果园后,他手持M-1 步枪,集结散落四处的士兵,向拉菲和谢迪蓬的要塞梅尔德雷桥逼近。月光下,士兵们脱得一丝不挂,跳入沼泽中寻找失落的装备。一列满载诺曼奶酪和空瓶的德国火车穿过密林,驶入谢迪蓬站。梅德列河沿岸的交火很快演变成了一场激战,伞兵们纷纷开枪射击,除了敌军士兵,还有不少躲在牲口棚里的家畜也中弹死亡。一名中尉率领侦察队将三个受伤的德国人逼到了一条土路上,但他“认为自己无力羁押任何俘虏”,侦察队的报告上写道,“因此遣散了他们”。但战争的凶残已经初露端倪。
在该师3 个空降步兵团中,只有第505 团成功在位于圣梅尔埃格利斯镇西北的预定地点降落。一枚嘶嘶作响的照明弹引发了一场大火,惊醒了镇子里的居民与德国守军。随着教堂司事拉响塔楼的警钟,村民们纷纷拿起帆布水桶,从牲口市场的水泵取水,为教堂广场对面那座熊熊燃烧的住宅灭火。与此同时,一队C-47 达科塔运输机肩并肩呼啸而至,突然出现在圣梅尔埃格利斯镇上空。大批伞兵从空中跳下,一边紧张地拉动降落伞吊带,一边竭力躲避身旁的火焰与德军的枪炮。
一些美国士兵在降落前就死于非命,其中包括一名年轻的伞兵。他挂在树枝上“向下望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上的弹孔”,圣梅尔埃格利斯镇镇长写道。但仍有飞行员在炮火中穿行盘旋,找到了正确的降落地点,数以百计幸运的伞兵在着陆时毫发无损。人称“炮弹”的第3 营营长爱德华·C. 克劳斯中校集结了手下仅剩的1/4 个营的兵力,在一名自愿担任向导的法国醉鬼指引下,从西北方向潜入圣梅尔埃格利斯镇。他们走街串巷,挨家挨户搜寻德兵。为避免暴露行踪,他们接到命令不得开枪,只能使用军刀、刺刀和手榴弹。德军已经在圣梅尔埃格利斯镇盘踞了4 年之久。在守卫该镇的过程中,10 名德国士兵死于非命,但大多数逃之夭夭,仅有部分士兵在睡梦中被活捉。在距离教堂广场400 码的地方,克劳斯亲手切断了连接瑟堡的电缆。侦察兵在镇外用反坦克地雷和装有塑胶炸药的加蒙手榴弹设置了路障。6 名阵亡的伞兵仍然悬挂在栗子树上,为了把他们放下来,葬礼队不得不割断了降落伞的绳索。
市政厅前,克劳斯从帆布背包里取出了一面美国国旗,在一根颤巍巍的旗杆上升了起来。1943 年10 月1 日,当该营率先进入那不勒斯时,
克劳斯就在当地升起了这面国旗。由于无线电设备已经在空降过程中全部丢失或损坏,凌晨5 点,克劳斯派遣传令兵向师长马修·B. 李奇微少将报告:“我已进入圣梅尔埃格利斯镇。”1 小时后,另一名传令兵再次传出捷报:“我已拿下圣梅尔埃格利斯镇。”这是美国人解放的第一座法国城镇。
拂晓时分,816 架飞机和100 架滑翔机载着1.3 万名美国士兵抵达欧洲大陆。仅有21 架飞机被击落,这一数字远远低于空军中将利·马洛里的预计。然而,6 个团中只有1 个在预定地点降落,该团3 个营的兵力已经损失过半,却是唯一一支建制较为完整的作战力量。空军司令没有提前出动气象侦察机,对诺曼底6 月份常见的低空云层发出预警,可谓疏于职守。对于仅仅配备步枪和手榴弹的美国士兵来说,由于兵力分散,战斗力大大削弱。但是,就像在西西里岛那样,这种杂乱无章的布局“并非一无是处”。美国陆军在官方历史中写道:“分散的兵力让敌我双方全都晕头转向。”在科唐坦半岛的各个地方,不时传来电话和电报线被切断的刺耳咔啦声。美军命令被俘的德国人脚掌相抵,呈放射状平躺在地上,等着被送到战俘营。很多德国士兵在伏击中中弹身亡,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天色尚未放亮,一架美国轻型轰炸机首次飞赴欧洲上空,执行夜间照相侦察任务。在8 000 英尺的高空,侦察机炸弹舱内那盏亮度为2 亿标准烛光的电灯就像一个小型太阳,照亮了整个诺曼底地区。在拍摄了180 张胶片后,飞机折回英国,分析人员逐帧查看,寻找德国坦克的踪迹。毫无疑问,德国必定会对科唐坦半岛发起反击。
★★★
距此50 英里以东,英国第6 空降师已经越过了法国的海岸线,急于一雪5 年前的旧耻。英国士兵手持五花八门的“武器”——刻着脏话的砖头、绘有希特勒头像的足球以及从埃克塞特酒馆偷来的驼鹿头标本——跳出运输机的舱门,准备将德国人杀死在睡梦中。近5 000 名士兵或跳伞或乘坐滑翔机紧随其后。
两个伞兵旅负责夺取奥恩河和位于卡昂东北方的运河,打通5 英里以东流向大致相同的迪沃河,以确保“霸王行动”左翼的安全。在科唐坦半岛,曾经困扰美国士兵的种种问题如今同样困扰着英国人:一半以上的探路者在错误的地点降落,电子信号浮标和信号灯大都受损或遗失,还有的由于被误置在麦田里,被高高的麦子遮住,从空中根本看不到。在飞机左右躲闪的过程中,很多伞兵都失去了平衡,不得不推迟跳伞。其中一个机群里,91 架飞机中仅有17 架在正确的地点着陆。一枚高射炮弹穿透机身,冲击波将第3 旅的一名少校掀了下去。由于双腿被强制开伞拉绳缠住,他足足在机身下悬挂了半个小时才被拽回机舱,虽然衣衫不整,但好在安然无恙。返回英国后,他于6 月6 日晚些时候再次乘滑翔机抵达法国。
相比之下,那些坠入大西洋或水流湍急的迪沃河中的伞兵更加不幸。一名浑身湿透的旅长花了整整4 个小时,才来到瑟堡的河堤上。他缝在作战服里的60 包茶包也全部毁于一旦。“我们亲眼看见,降落伞的顶篷在光滑如镜的波纹中凹陷下去”,一名军官在报告中写道。此后50 年里,迪沃河里不断有尸体被打捞出来。
种种磨难过后,终于迎来了一次大捷。6 架霍莎式滑翔机载着以前牛津市警察约翰·霍华德少校为首的181 名士兵抵达法国。这种滑翔机以一位撒克逊王后的名字命名,由于在硬着陆时一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因此被戏称为“会飞的停尸房”。士兵们苦中作乐,一边在茶壶中兑入朗姆酒,一边唱起了《牛仔摇摆》和《蒂珀雷里之歌》(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蒂珀雷里郡士兵出征时唱的军歌。——译者注)。当飞行员高喊“解开缆绳”,并拉回与前方哈利法克斯式重型轰炸机相连的绳索时,士兵们的歌声戛然而止。整整3 分钟,霍华德和手下鸦雀无声,他们挽着彼此的手臂,十指紧握,只有狂风在舱外呼啸而过,发出凄厉的声音。以“和平女神”为首的三架霍莎式滑翔机一路向西飞行。一名飞行员发现了目的地,突然喊道:“天哪,桥就在那里!准备着陆!”滑翔机开始以每小时100 英里的速度在地面上滑行,风的声音就像“一张巨大的床单被撕裂”,一名列兵描述道。起落架的轮子很快就完全磨损,三架霍莎式滑翔机弹回空中后,启动了制轮器着地。橘色的火光四处飞溅,一些士兵误以为那是德国的曳光弹。霍华德及其手下虽然惊魂未定,但幸运的是全都毫发无损。他们拖着斯特恩轻机枪和装满手榴弹的帆布桶,奋力扭动身躯,从滑翔机上大大小小的洞眼中挤了出来。
“和平女神”的机鼻遭到重创,在距离机身不到50 码的地方就是卡昂运河,河上就是矮墩墩的贝努维尔桥。一名哨兵见状立即转身,一边仓皇逃窜,一边惊恐地大声呼喊。一枚华利照明弹在空中引爆,照亮了黑漆漆的河面。50 名敌军士兵——大都隶属德国从东欧招募的“东线部队”——跌跌撞撞地向西侧的引桥冲去,枪声在桥梁和栏杆上乒乓作响。但一切都为时已晚,霍华德的手下已经用机枪和手榴弹杀开了一条血路。为了保持队形,三个排高喊着自己的代号——“埃布尔”、“贝克”和“查利”。“只要看到有东西在动,”一名英国士兵后来承认,“我们就会开枪射击。”
在敌军的炮火下,一名排长中弹身亡。15 分钟后,英军占领了贝努维尔桥。负责守桥的德国指挥官那辆装满内衣和香水的汽车也不慎跌入沟中。被俘后,为了保存颜面,这名指挥官要求盟军枪毙自己,但这显然是徒劳。随后,德军驾驶三辆摇摇晃晃的法国坦克向贝努维尔桥驶来,但其攻势很快就被反坦克炮摧毁。两辆坦克逃之夭夭,在一名失去了双腿的士兵从舱口爬出来后,第三辆坦克足足燃烧了一个小时。没过多久,霍华德少校得到消息,他手下另一股人马已经夺取了位于朗维尔附近的奥恩河桥。于是,他下令用加密无线电播发出了这则振奋人心的捷报,然后便开始挖掘战壕,以迎接敌人更加顽强的反击,同时等待援军到来。
变幻莫测的风向导致飞机在空中相撞,越来越多的滑翔机放下残缺不全的起落架,在奥恩河和迪沃河漫滩上紧急着陆,还有一些则骤然跌落。据说,一架霍莎式滑翔机穿过农舍,驮着一张双人床出现在众人面前,而床上的法国夫妇仍然裹在羽绒被里。在苍茫的夜色中,号角声四起,军官们开始集结四散奔逃的部队。一场激烈的交火过后,一名情绪失控的年轻伞兵喊道:“他们打死了我的战友!他们打死了我的战友!”随着士兵们不断阵亡,一座座桥梁被夷为平地。盟军俘虏了奥恩河上的敌兵,炸毁了迪沃河上的四座桥梁。
最危险的任务落在了伞兵团第9 营的肩上。他们奉命摧毁梅尔维尔沿岸的炮台,因为其射程据说可以达到“霸王行动”最东端的剑滩。在护栏、地雷、带刺的铁丝网、灌木丛和战壕的环绕下,大口径火炮和200 名炮手藏在重重铁门和6 英尺厚的水泥墙后,他们的上方是厚达12 英尺的泥土屋顶。750 名伞兵参与了这次行动,但仅有150 人在集结地点附近降落。按照计划,盟军需要60 节爆破筒(即装满炸药的金属管),以突破带刺的铁丝网,但截至凌晨3 点,人们只找到了16 节。盟军原定要在铁丝网上炸开四个缺口,但他们只打开了两个。一批伞兵匍匐前进,徒手排除了地雷和诡雷的绊发线。为牵制敌军力量,突击队在大门处发动了攻击,消灭了数十名德国士兵,卸下了敌方大炮的炮栓。一名通信官把信件绑在信鸽身上,将这则消息传往英国。事实证明,这里只有两门75 毫米口径大炮,而不是四门,其威力和数量远低于盟军的预计。虽然解除了梅尔维尔炮台的威胁,盟军却为此付出了高昂的代价。“共150 人和我一起进入了该地区,”第9 营营长汇报称,“但只有65 人活着回来。”
在呈新月形的登陆地点两翼,空降部队伤亡惨重。在4 800 名抵达法国的英军中,有近一半士兵因为降落的地点过远或伤势严重,而无法参加6 月6 日的战斗。这个数字甚至超过了西侧美军不能参与战斗的士兵人数。尽管黎明尚未到来,但这些从天而降的勇士们却让这一天被永远载入了史册。虽然从一开始他们就被厄运和混乱所困扰,但仍然完成了大多数既定的任务。接下来,战争的胜负就要取决于那些乘风破浪、从海上登陆的勇士了。
第一次冲锋
参与“霸王行动”的舰艇一艘接着一艘,从墨黑宽广的入海口驶入塞纳河。开路的扫雷艇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设置了闪烁的浮标,辟出了一条条迷宫般复杂的航道。水手和士兵们惊讶地发现,在瑟堡东部,巴夫勒尔的灯塔仍然亮着。这座灯塔是世界上最高、最引人注目的灯塔之一,它发出的旋转双闪光可以照亮方圆30 英里的范围。据说前方漆黑的海岸就是诺曼海盗出没的地方。他们把灯笼挂在牛角上,模仿轮船发出的闪光,如果有船只上当而撞上暗礁,他们就会剥下溺水身亡者手指上的戒指。远处,在科唐坦半岛和奥恩河港口停泊的船上,可以看到有金灿灿红彤彤的光芒在闪烁——空降部队显然已经找到了作战目标。在一架P-51 “野马”战斗机上,一名飞行员看着浩浩荡荡的舰队从波涛汹涌的海面上驶过,道出了一个由来已久的、肮脏的秘密:“短期来看,战争在这种情况下是一件绝妙好事。”
然而,在下方颠簸的甲板上,人们很难感受到这种壮志豪情。英国皇家海军舰艇“鲍德温王子”号和“利奥波德王子”号是两艘长期在英吉利海峡服役的蒸汽轮船,驾驶室翼桥上的步兵严阵以待,提防着船艏波前方的水雷。“恐惧也是一种强烈的感情”,第88 号步兵登陆艇上的一名海岸警卫队员沉思道。“贝菲尔德”号上的一名军医承认,由于喝了“太多咖啡,他的心脏每跳动四五下才会收缩一次”。来自弗吉尼亚州的一名老兵在登上“塞缪尔·蔡斯”号后写道:“等待的过程是最痛苦的。人们很容易胡思乱想。”大战来临前夕,每个人都开始浮想联翩。“马克,”第16 步兵团一个年轻的士兵问身旁的战友,“如果我被射中,子弹会不会直接穿透身体?”一位随军牧师无意间瞥见,英国皇家海军舰艇上的一名军官正在翻阅贺拉斯的《讽刺诗集》:“如果我过于轻谑,还请多多包涵。”
凌晨2 点,美国军舰“塞缪尔·蔡斯”号的扬声器响起,打断了船舱里士兵们的扑克游戏,通知他们到餐厅就餐。身穿白色上衣的服务生端出了薄饼和香肠。一些较小的餐厅供应的是冷三明治和乌拉圭产的罐装牛肉。在英国皇家海军舰艇“达娜厄”号上,一名军官打开了他“爷爷1821 年收藏的一瓶1812 年产的白兰地,品质绝佳”,并与众人分享。在“帝国宝刀”号上,一名英国陆军军官对皇家海军的突击队员说:“不要担心你们是否会在进攻中阵亡,因为我们还有大批援军会前仆后继。”
盟军方面并不清楚敌人对登陆舰队了解多少。德军的雷达网从挪威一直延伸到西班牙,在北海和英吉利海峡沿岸地区之间,每隔10 英里就有一座大型监测站。但在过去的一个月里,这些监测站已经被盟军悉数摧毁。最近,盟军还出动战斗轰炸机,对加来港和瑟堡之间47 个地区的120 座军事基地进行轰炸,并实施了开战以来最大规模的电子干扰。据推测,德国早期预警系统的防范能力已被削弱到原来的5% 。盟军还上演了各种骗术,包括向非作战区域部署了36 只装有雷达反射仪的气球,假装舰队即将从此地大举登陆。此外,盟军有意保留了加来港附近一座德军雷达站,并出动飞机向空中抛撒名为“窗户”的金属碎屑,模拟轰炸机编队飞往法国北部发出的电子信号。在勒阿弗尔和布洛涅以西,盟军的飞机一边沿着精心计算的椭圆形航线飞行,一边向空中抛撒金属碎屑,就会令德军雷达感知到这样的信号:两支海军舰队正以每小时8 海里的速度向法国沿岸逼近,每支舰队可以覆盖大约200 平方英里。
实际上,参与“霸王行动”的舰队正在开展一场空前复杂的电子战,这种战术预示着21 世纪新型战争的到来。为了避开敌军炮台的搜索并干扰火控雷达,盟军共设置了603 台干扰机,其中包括在奔赴对岸的坦克登陆艇和其他小型舰艇上安装的240 部发射机,以及120 部大功率干扰机,以确保大型战舰的安全。晚间9 点30 分,在第一批舰艇距离巴夫勒尔灯塔尚有15 英里时,盟军就启动了干扰措施。
最令人担心的是滑翔炸弹的问题。德国飞行员驾驶飞机在舰队上空投放这种炸弹,并通过操纵杆和无线电发射器加以引导。1943 年8 月,纳粹空军首次使用名为“弗里茨-X”的滑翔炸弹击沉了意大利的“罗马”号战列舰,并差点儿在萨莱诺炸沉美军巡洋舰“萨凡纳”号。为抵御入侵军,希特勒囤积了大量“弗里茨-X ”和与之类似的Hs-293 滑翔炸弹。英国破译的绝密情报“超级机密”显示,145 架装有无线电控制系统的轰炸机已从法国机场起飞。但盟军已经不再像在地中海战场时那样毫无防备,舰长甚至下令打开所有电动剃须刀,以扰乱纳粹空军的无线电信号。在塞纳河入海口处的海湾,盟军设置了十几种不同型号,包括专门用于对付滑翔炸弹的干扰机。在美国军舰“贝菲尔德”号狭窄的前甲板上,示波仪操作员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分辨滑翔炸弹的蛛丝马迹。“一段向上直立的脉冲,看起来就像男人勃起的生殖器。”一名水兵打趣说。在确定敌机的准确频率后,一支反制小队有望于10 秒钟内开始实施干扰。
子夜时分,盟军加强了轰炸攻势。“每当我们在夜间惊醒,总会有人说‘盟军登陆了’,但每次希望都落了空,”美国B-17 轰炸机飞行员伯特·斯泰尔斯写道,“直到6 月6 日,登陆才变成了现实。”当天凌晨,1 000 余架英国重型轰炸机对沿岸的炮台和内陆目标发动了袭击,在诺曼沿岸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弹坑。防空炮弹就像一道道珍珠帷幕,被击中的盟军飞机喷出条条火舌,挣扎着返回英吉利海峡对岸。一名加拿大飞行员在无线电中说,他已经开始下降,在撞向法国陆地前,他发送了最后一条信息:“晚些时候,请为我点一份下午茶。”在“奥古斯塔”号上,人们惊恐地看到,一架轰炸机在被击中后,四部引擎冒出熊熊火焰,径直向舰艇奔来。随后,飞机在“奥古斯塔”号右舷一个急转,在距离船尾1 英里的地方坠入大海。
美国1 635 架轰炸机紧随英军之后。由于科唐坦的伞兵正向半岛东缘的公路逼近,一群B-26 “掠夺者”轰炸机在6 000 英尺的高空沿着海岸线飞行,并极为准确地在犹他海滩沿岸投掷了4 414 枚炸弹。
但美国的主力部队——第8 航空队的1 350 架B-17 “空中堡垒”轰炸机和B-24 “解放者”轰炸机在投弹时却没有达到如此精确的程度。它们从英国出发,沿着一条宽约10 英里的航道呼啸而来。导航飞机每隔1 英里就会抛出一枚照明弹,仿佛夜空中燃烧的面包屑。第8 航空队的袭击目标是沿岸的防御工事,大多处于从东部剑滩到西部奥马哈海滩之间涨潮线的射程之内。由于重型轰炸机的飞行高度为1.6 英尺,因此很难精确投弹,即使在最理想的条件下,也仅有不到一半的炸弹在袭击目标方圆1/4 英里的范围内坠落。盟军的主要目标不是摧毁敌人的防御工事,而是瓦解负隅顽抗的德国人的军心。
但情况显然并不尽如人意。当6 个飞行中队组成的轰炸机编队沿着与海岸垂直的航线准备着陆时,天空阴云密布。一个星期前,艾森豪威尔已经同意,在必要的情况下实施“盲目投弹”,即在阴雨天气时利用H2X 雷达分辨海岸线并确定大致的投弹位置。6 月5 日夜,经第8 航空队请求,他再次改变计划:为避免意外击中正在逼近法国沿岸的登陆舰队,轰炸机的投弹手将在越过投弹点5 至30 秒钟后再投掷炸弹。
在一个半小时里,300 吨炸弹将诺曼地区变成了一座地狱、一片焦土。内陆的雷区、电话线和火箭坑全部毁于一旦,但仅有不到2% 的炸弹击中了袭击目标,几乎没有炸弹落在滨海或沿岸的防御工事上。由于上级反复警告不要自相残杀,“其结果是让大多数投弹手变得畏首畏尾”,第8 航空队后来在分析报告中总结道。一些人不仅按照规定“推迟投弹”半分钟,甚至擅自延长了“许多秒”。几乎所有炸弹都在距离海岸一两英里甚至更远的地方跌落,数以千计的炸弹白白浪费,躲在水泥巢穴内的敌军毫发无损。至于他们是否会被熊熊燃烧的烈火和地动山摇的声音吓倒,只有等第一批登陆部队登岸后才能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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