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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昌文与出版家、海豚社社长俞晓群堪称出版界的楷模师徒和默契搭档。俞晓群眼里的沈公:博学、广识、机智、藏拙、低调、幽默、坚忍、包容、厚道、儒雅、个性、老到、轻松、淡定……自己是一辈子的追随者。
俞晓群谈沈昌文:
跟沈公做书是非常有趣的事
“大哉沈公,无所不通;大哉沈公,无所不精;大哉沈公,随心所欲;大哉沈公,嘻嘻松松。”王蒙先生寥寥数语就为三联书店原总经理、 《读书》杂志原主编、出版大家沈昌文精妙画像。沈昌文与出版家、海豚社社长俞晓群堪称出版界的楷模师徒和默契搭档。俞晓群眼里的沈公:博学、广识、机智、藏拙、低调、幽默、坚忍、包容、厚道、儒雅、个性、老到、轻松、淡定……自己是一辈子的追随者;而耄耋之年的沈公却称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俞晓群为“长者”,说:“此公对工作的深究,远胜于我。”
俞晓群说:做出版,恐今生无法超越沈公;沈昌文则说:自己的出版黄金时代拜俞晓群所赐。走近二位师徒,听听他们讲述对方的故事。
“80”后的沈公俨然一个背包客
沈昌文先生已年过八十,文化圈里圈外的人,都喜欢称他为沈公。许多年来,我经常对人炫耀,沈昌文先生是我的师傅。其实我与沈公之间,并没有任何连带,他是出版大佬,我只是一位小小的出版人。我和沈公的缘分,用老话说,叫气味相投;用新话说,我是沈公的铁杆儿粉丝!我追随沈公的魅力,沈公也乐意在事业上提携我这个后生。
现在,“80”后的沈公俨然一个背包客,每天背着一个大书包,四处游走,上三联,去海豚,听讲座,游京郊,整天忙得不亦乐乎。他总调皮地说,反正坐公交也不要钱;他又有美食家的绰号,为海外朋友做饮食向导,应邀参加各种宴会,与三五个朋友出入胡同饭馆,最不济也会光顾哪家清真小馆,点一个羊头汤,一瓶啤酒,三十几元钱,那心情真好。
我与沈昌文先生交往始于1994年。最初是扬之水引见,我们在《读书》上做一些广告之类的事情。后来编“书趣文丛”、“新世纪万有文库”等,我们的交往逐渐热络起来。在将近十年的时间里,在他老人家的引领下,我们做了许多值得记忆的事情。最忙的时候,我们一年可以编好几百种书。后来我进入集团,脱离了出版第一线,我与沈公的业务合作逐渐冷清,除了苏叔阳先生的《中国读本》和王充闾先生的《北方的梦》出版时,请沈公帮忙找翻译,有过零星的合作,别无其他。后来发生两件大事,对我产生了巨大的震动,坚定了我重回出版一线的决心。一是2004年陈原先生去世,二是2006年沈公大病一场。有一次陆灏先生见到我说:“老先生纷纷地去了,带走了那么多资源。你们这些出版人又不肯好好编书,多可惜啊。”我说:“将来我还会做的。”陆灏苦笑着说:“对于逝去的老者而言,没有就没有了,不会再有将来。”
勇于向专家说“我不懂”
2009年,我来到北京,主持海豚出版社的工作,第一件事情就是请沈公“出山”,继续追随沈公编书。在我三十年的出版生涯中,内心深处已经形成了一个“阴影”,那就是此生编书,再也无法超越沈公。于是乎,每策划新选题,我都会习惯性地思考,沈公会怎么做呢?
我曾向沈公请教:“您取得这样的成就,最重要的经验是什么呢?”他说,我什么都一知半解,要听专家的话;我不是知识分子,最多只是一个“知道分子”;我读书是为了冒充知识分子,云云。他还说,我如今成了“八零后”,耳朵背了,记性差了,成老顽童了,哪还有什么经验可谈呢?听到沈昌文这些话,千万不要上当,这正是他低调做人、降低身段做事的表现。其实他个性十分鲜明,剥去云山雾罩的外表,就会发现许多精彩的东西。
我从沈昌文那里总结出的第一条经验,就是勇于向专家说“我不懂”。这一条对于做出版、做传媒的人而言,显得尤为重要。他说,一个编辑能拿到一些好稿子,往往不是因为他的学术水平高,而是因为他作为编辑的职业化精神做得到位。说“不懂”,是实诚,是角色定位,是学习精神的表现,也是对作者的尊重与检验。沈公做出版,另一条重要的经验是广结人缘。这里的核心是一个“广”字。为达到这一点,沈公说,出版人最好游离于各个学派之外,最好不要随意得罪人,遇事最好不要急于站队表态。这也是一种基本的职业训练。另外,“广”字还包含着对新人、晚辈,以及一般读者的尊重。
老伴儿帮沈公降低身段
沈公自己总结的出版之道,有二十字箴言:“吃喝玩乐,谈情说爱,贪污盗窃,出卖情报,‘坐以待币’。”很少有人会像沈昌文这样自我“糟践”,却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沈昌文开朗、幽默的性格。 这二十个字,字字都体现出一个老出版人的良苦用心,却是以一种利己利人的方式出现的。在和海豚社的年轻编辑座谈时,他解释说,“吃喝玩乐”是老要请作者吃饭,老要研究如何请才能讨得作者的欢心,约到好稿子,当然有时候退稿也要请客。“谈情说爱”是编辑跟作者要有感情,要有爱,建立很好的关系,然后可以从作者身上“贪污盗窃”到他的最新研究成果,挖掘他们的无形资产。“出卖情报”是把自己掌握的“情报”利用起来,“出卖”给一些同行们,也因此满足了我“吃喝玩乐”的习性。“坐以待币”就是不能赔钱帮闲,帮过的单位得给报销“吃喝玩乐”的费用。
2014年8月份,沈公的回忆录《也无风雨也无晴》在海豚社出版,他来到海豚人文编辑室,对着几位站起来向他致敬的小姑娘说:“我预订一百本《也无风雨也无晴》,等你们给我开追悼会时,每人送一本!”当时把几个小女孩儿弄得痴痴傻笑,无以应对。他在我的办公室看到展示墙上,我挂的“我们的作者”肖像,左面一栏是已经逝去的前辈,有张元济、王云五、陈鹤琴、叶圣陶、丰子恺等;右面一栏是在世的名家大家,有莫言、王安忆、许渊冲、几米等,也有沈昌文。沈公看了一会儿,回头对我说:“等我上了左面一栏时,我再来看你。”沈公就是这么可爱。
沈公自学成才,从上海一个银楼小学徒,一直奋斗到三联书店总经理、《读书》杂志主编,站上中国出版业的最高点;他在京从事出版事业六十余年,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件,结识了形形色色的人物,直至晚年,他依然收放自如,悠然自得。每当我邀请沈公参加出版活动,当年组织上介绍给他认识并结婚的白大夫总是叮嘱,老沈老了,糊涂了,做不了什么了,有什么事情你自己定,不要听他浑说。事实是,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沈公是老神仙啊,他面上浑说,实则头脑清楚,思路清晰,说话滴水不漏。我常暗想,白大夫这样说沈公,是出于谦虚,出于不了解,还是在这人生江湖上,白大夫更胜沈公一筹,帮助沈公降低身段,韬光养晦,来应付这纷繁复杂的人世间?(曹振中整理)
沈昌文谈俞晓群:
人生黄金时期
拜俞晓群所赐
年过八十,干出版这一行从头到今,把退休之后的时光也算上,已有六十余年了。上世纪五十年代上半期的习艺时期,八十年代里主持三联书店和《读书》杂志的事业高峰时期,都是我常常记挂的。但是,就自己做事的顺手、心情的愉快来说,二十世纪末叶到本世纪初叶,这短短的近十来年时光,是我个人最经常称道的时期,值得叫做“黄金时期”。
这个黄金时期正是拜俞晓群所赐。这十来年,我已经从“革命出版工作”的正式岗位上退休了。但是精力还没太衰退,“贼心不死”,想做些事。蒙扬之水女士热情,介绍我在早些时候认识了时任辽宁教育出版社社长的俞晓群先生。他是三联书店的作者,在我任内出过书《数术探秘》,但不是我经手的,并不太在意。我注意到他是因为他主持的出版社长年在《读书》杂志封底登广告。于是,许多年来,他在我心目中是一个重要的“客户”。对于像我这样的小商人来说,客户是重要的,但也仅此而已,自然还比不上我老挂在嘴边的“衣食父母”——作者。
“书趣文丛”是我们的首次合作。我之前在三联书店做的是“读书文丛”,虽然出了很多本,但仍有大量的稿子积压在手里。在赵丽雅的撮合下,我与俞晓群有了第一次深谈,我提议“读书文丛”积压的稿子,找一家有实力和条件的出版社出版,这个想法与俞晓群一拍即合。俞晓群得到了他需要的宝藏,而我实在是有不得以的苦衷,当时这些稿子的作者都是名家,都是《读者》的老作者,长期积压难以出版,很多作者已经心生不满。同时我对俞晓群也提出了条件,那就是这些作家的稿子必须先由三联挑选,三联挑剩的才能纳入“书趣文丛”,俞晓群当即答应。就这样辽教社出版了第一批10本“书趣文丛”,然后接着做第二批。在这个过程中,我与这位俞兄的交往逐渐多了起来。我开始认识到,这个俞兄不仅仅是个广告主,还是一位有热情、有追求的出版人。
俞兄领导出版的特点,我最初的印象是:放手。我当年管出版社,毛病就是不大放手。我做出版是从最基层做起的,当了领导后就有点不肯放手,因为总觉得我对基层工作内行,喜欢说三道四,让下面的同志为难。现在这位比我年轻二十多岁的“长者”,却对我大放其手,让我惊异异常。其次以为这位老兄的放手是他自忖外行,这当然也是优点。但是后来多些接触,却发现此公对工作的深究,远胜于我。他的放手,是出于会心,而绝不只是藏拙。说到他对出版工作的深究,最明显的是对王云五的看法。俞兄提出要学习王云五的经验,编“新世纪万有文库”,我颇为吃惊。因为我是在左派培养下学做出版的,又在抗战胜利后“金圆券”时代过过苦日子,所以对王云五的大名深恶痛绝。难道王云五还有出版工作的“经验”?后来,我确实尝到了甜头。“新世纪万有文库”三个书系,我最喜欢的不是我编的外国文化书系,而是陆灏老弟编的近世文化书系。读到这个书系,我彻底拜服了。从俞晓群到王云五再到陆灏,我拜到了三个老师,而首先当然是俞晓群。
俞兄对出版业务的深究,源于他的刻苦。他对工作的构想,大多来自对现状和历史的广泛涉猎和深入探究。我后来知道,他参加各种活动,归去都写入日记。有机会见到他的一些札记,极为全面完整地记下当日业务上的见闻和观感。总而言之,我由这么一些对他的相当肤浅的观察才知道,他的获得成就,实在是“良有以也”。
转眼十余载,俞晓群转战海豚出版社,我们有了再次“结义”的机会,但我已年过八十,有心无力。我常称同俞晓群合作的那些年是我做出版一辈子的黄金时代。主要是因为俞晓群是位明主。他一直就有一种理念:搞出版,文化是目的,经济是手段。刘杲先生几年后明白说出的主张,其实我们两个部下,特别是俞晓群,早就在实践了。
干出版六十年 藏书四五千
赵李红编辑手记
沈昌文的名片
看过沈昌文名片的人都知道,那是图文并茂并且是废纸再利用的一张漫画:身背双肩背包的沈昌文,双手各拎一捆书,边上竖版手书“废纸我买!”待你接过、看过、笑过时,又被名字、地址、电话、信箱之后最下面的“按”吸引过去——
按:挂号邮寄和快件请寄:北京东城美术馆东街22号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00010)收转 ,千切勿寄以上地址。
这时候沈老目光正盯着你,仿佛要回收你的读后感。
沈昌文的博学、幽默、风趣是文化圈里的共识。沈公爱吃的一些地方菜都是大家聚会时的必点硬菜,而且能说出缘由。比如:吃台湾菜,大家就会想起沈公爱吃的“三杯鸡”和“蚵仔”,并学他用台湾话点菜。吃徽菜,臭桂鱼、臭豆腐上桌的时候,沈公与徽菜的故事也一并开撮:沈公钟爱“臭色”食物。据说中关村有家“臭豆腐大王”最入心入口,于是每次去万圣书园办完雅事,他都要到那家餐厅买些臭物带回家中一人默默享用。他还专门置备一套密封的餐具烹烧,免得家人嗅而生厌。
不久前,一行人被沈先生的饭局聚在了一起。大家一见面争先恐后有说不完的话题。沈公耳背,看着人们滔滔不绝谈着各自的事,目光表情似在跟着行进。但偶尔冒出一两句大相径庭的话题,大家立即惊醒,马上跟着沈先生刚出口的话题拐弯。有朋友托底:别以为沈公行为貌似随便,实际上细心得很。比如聚会,他不但做到整体不冷场,还要关心到每一个人都不受到冷落。甚至定餐馆、订包房、点菜这样的小事他都会考虑到许多细节,比如每个人的好恶、男女饮食的差异、买单者的状况等,都会在他的菜单上反映出来。
说着说着,话题又被大家抢跑,待眉飞色舞哈哈大笑时,大家又意识到沈公被落下了。于是俞社长又扳转话题,一桌人再聚焦沈公。
做出版已近三十年的俞晓群社长与沈先生交往二十多年。在他看来,沈公有很多超人之处:博学、广识、机智、藏拙、低调、幽默、坚忍、包容、厚道、儒雅、个性、老到、轻松、淡定……自己是一辈子的追随者。
沈公干了六十年出版,我猜想跟书打一辈子交道的人一定藏书数万卷吧?回答是只有四五千册藏书,这让我感到意外。沈先生解释:买得起藏不起啊。“每册书大概只值五到十元,但每本书占用我的私产大约四百元。”
原来,沈先生的藏书室有六十来平方米,远远超过他们夫妇的起居室。因为藏书室地处闹市,房屋市价在二百万元以上,自然要考虑收藏成本。我笑称沈公是把书藏进肚子里了。沈公却自嘲自己不是做学问的人,读书是为了“冒充知识分子”。
接下来俞晓群讲的沈公做白内障手术的段子笑翻众人:手术当天我们要去医院给他献花,他回话说:“我已回家,下午就可以出来。鲜花就不必了,鲜饭倒可以考虑。”不久他的眼睛好了,我问沈公:“这回能看清东西了,心情好多了吧?”他说好什么呀,过去看一位女士脸上很光滑,很好看;这回治好眼睛,连她脸上的几颗雀斑都可以数清楚了,多遗憾啊!
沈公的“灰色幽默”无处不在。(北京晚报2015年2月26日曹振中整理)
(本文编辑 思敏)
(本文原载于:北京晚报2015年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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