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青年出版总社青年文摘图书中心主任 李钊平

【摘 要】期刊尤其是消费类期刊相对落后，文摘期刊异常发达，是中国出版业显著的结构特点。彰显“浓缩艺术”的我国文摘品牌期刊面向大众，坚守主流价值观，弘扬优秀文化，注重表达创新，表现出高度的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并在改革开放后迎来了世所罕见的历史性繁荣。耀眼的辉煌背后,是文摘期刊编辑人尤其是领军人卓有成效的劳动，而注重创新、坚守核心价值、强调故事性、重视人格培养等编辑思想，就是制胜的关键。

【关键词】文摘期刊；历史性繁荣；现代领军人；编辑思想

诞生于维新变法大潮中的中国文摘期刊具有较高起点，中经20世纪初中叶中国社会的风云变幻，在80年代改革开放后迎来了世所罕见的历史性繁荣。以1981年《青年文摘》《读者》（当时名为《读者文摘》）等文摘期刊的创办为标志，绵延至今的文摘期刊热可谓盛况空前，甚而绝后。

在我国数百种文摘期刊“雁阵”中，《读者》当之无愧是领先者。它创造的耀眼辉煌，被称为“《读者》现象”、“《读者》传奇”。《青年文摘》以“弘扬先进文化，服务引导青年”为办刊宗旨，是目前国内发行量最大的青年期刊。新世纪以来创办的其他文摘大刊也都各擅胜场，特色独具。《特别关注》2000年11月创刊，它以“激扬人生智慧，抚慰读者心灵”为宗旨，通过开发男士期刊市场、实施编辑营销创新，十余年间创造了发行奇迹。《意林》2003年7月创刊，立志做最具影响力的励志杂志、发行量最大的学生杂志、学生课外阅读首选杂志。《格言》2003年11月创刊，它以“开启语言智慧，彰显时代精神”主旨，提高青少年语言修养。《Vista看天下》2005年6月创刊，它反向操作，全力打造“最好看的新闻杂志”。毋庸讳言，后四种文摘大刊都不同程度借鉴了《读者》《青年文摘》的经验，却又能别出心裁，相互激荡，精耕细作，在短时间内跻身百万大刊之列，堪称“黑马”，备受追捧和青睐。

在各类评奖活动中，文摘大刊表现抢眼。2011年3月，第二届中国出版政府奖期刊奖揭晓，《读者》《新华文摘》榜上有名，占社科类获奖期刊总数的20%；《农民文摘》获提名奖，占社科类获奖期刊总数的5%。2011年4月，“第八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结果发布，读者最喜爱的10大期刊中，《读者》《青年文摘》《意林》《特别关注》入选，占总数的40%。而在当下稍显寥落的报刊零售摊上，文摘大刊的销售量、实销率、上摊率持续领先。2013年9月，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推选“百强社科期刊”，文摘期刊占10种。

粗略统计，《读者》《青年文摘》《特别关注》《Vista看天下》《格言》《意林》等六大文摘期刊年总发行量超过2亿册，约占全国期刊总印数的6.2%。也就是说，全国每印刷16本期刊，至少一本便是上述六大文摘期刊。甚至有论者指出：“我国平均每期印数超过25万册的期刊有100余种，其中约1/10是文摘类期刊，而且印数大幅领先于其他期刊……目前每发行100本杂志，就有10本是文摘类期刊。”[ 张贺，徐歆芷：《美〈读者文摘〉再申请破产 重蹈覆辙还是再创新生》，《人民日报》2013年4月25日。]

期刊尤其是消费类期刊相对落后，消费类文摘期刊异常发达，成为中国出版业显著的结构特点，也成为本文的逻辑起点。

与此同时，我们也注意到一个饶有兴味的悖谬现象。人们一致肯定文摘期刊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却对文摘期刊编辑工作本身的评价颇多争议：誉之者称其为“期刊中的期刊”，高度体现了编辑智慧；贬斥者称其“踮脚摘桃”，是“剪刀+糨糊”，缺乏智慧含量。长期主持《读者》工作的彭长城也曾为之感叹：“文摘编辑在编辑行列中，是最被人看不起的行当。”[ 彭长城：《让〈读者〉御风而行》，甘肃教育出版社2011年4月版，第105 页。]我们认为，文摘期刊编辑工作的价值不容轻忽，它高度体现编辑工作的本质特点和价值，典范彰显编辑人的智慧。站在新的历史节点上，面对传媒融合和机构改革挑战，回顾《读者》《青年文摘》等文摘期刊现代领军人的编辑思想，有着重要的理论价值与实践意义。

一、拒绝模仿，自成高格

提起文摘期刊，美国《读者文摘》是绕不过去的丰碑。这份由德怀特·华莱士夫妇1922年创办的文摘名刊，巅峰时期曾以19种语言出版48个版本，期发行近3000万册，拥有1亿多名读者，被誉为“世俗圣经”、“总统圣经”的杂志。1937年，留美学者孙寒冰借鉴《读者文摘》，在上海创办《文摘》月刊，此后中国本土文摘期刊或多或少都从中得到启示。而引起广泛关注的文化热点，莫过于中国《读者文摘》与美国《读者文摘》长达十余年的商标纠纷。1993年7月，经过周密筹划，中国《读者文摘》绝地反击，启用新刊名《读者》，发行量不跌反升。但是经此一役，《读者》“学习”甚至“模仿”美国《读者文摘》的印象也留在了许多人心中。

《读者》联合创办人胡亚权否认“模仿说”，他说，当时主要受内地比较流行的报纸开辟报刊文摘专栏的影响，而且兰州作者资源匮乏，办文摘期刊是一条“多快好省”的捷径。适逢其时，他和另一位创办人郑元绪看到了美国《读者文摘》中文版，“我们觉得这个杂志不错，很喜欢”。当时国内外同名报刊很多，他们也“没有著作权的概念，也没有商标法概念”，就在四十多个拟议刊名中选用了《读者文摘》。他们反复琢磨，“最后就确定了是一个开阔眼界的杂志，是探讨人生修养的杂志，是有人文气质的杂志。美国的《读者文摘》灌输的是一种西方的价值观，但是我们认为中国也有自己的价值观，所以我们就开始寻找一种最有效表现中国进步的、健康的价值内涵的形式。现在反思，我们可能有意无意地捕捉到了、并实践到了改革开放政策的真谛，那就是思想的解放”。[ 钟刚、陈乃琳：《他们有道德底线，那就是真善美》，《南方都市报》2008年5月23日。]

后来长期主持《读者》工作的彭长城也有类似说法：“美国《读者文摘》尽管创办时间较长，在世界部分地区有影响，但由于中美是两个社会制度完全不同的国家，按照中国的新闻出版法规，其中文版只限于内部发行，发行量寥寥几百份，不要说广大读者难以见到，就是出版界亦知之甚少。”[ 彭长城：《〈读者文摘〉更名的一些问题及思考》，《出版研究》1993年第4期。]“两本刊物是完全不同的两本刊物，它是美国化的一本刊物，我们是中国化的一本刊物。”[ 张棉棉、张磊：《〈读者〉主编彭长城坦陈：曾借鉴美国〈读者文摘〉模式》，2013年3月3 日，中国广播网http://china.cnr.cn/xwwgf/201303/t20130303_512072117.shtml]
郑元绪也曾撰文回忆：“创刊号的头篇放什么，至关重要。原来准备的是《共和国主席之死》，配有一幅从照片临摹的插图，触目惊心。清样都出了，文章还是撤掉了，因为太敏感……《共和国主席之死》变成《灵与肉》，刘少奇主席换成许灵均。事后我想，《读者》杂志题材和风格的定位，莫不就从这里开始？”[ 郑元绪：《编刊旧事》，《读者》2006年第12期。]试想，如果当初管理部门不那么“敏感”，不责令撤下《共和国主席之死》《彭德怀的最后八年》《省委第一书记》《末代皇妃李玉琴》等一干文章，这本只有48页的杂志会是怎样？《灵与肉》是作家张贤亮的代表作，唯美感伤而又温暖阳光，表现历史禁锢与解冻时期人性的困厄冲突，后来被知名导演谢晋成功改编为电影《牧马人》上映。杂志内文48页，《灵与肉》“就占了9页半”，成为当期名符其实的“大稿”、“特稿”。

胡亚权、郑元绪这两位经历了“文革”磨炼、毕业于名校理工科专业又几乎毫无办刊经验的青年编辑，就这样殚精竭虑又误打误撞地创办了日后被

为中国人心灵读本、人文典范的《读者》杂志。参照当事人回忆及创刊号文本考察，我们可以得出结论：中国《读者文摘》的创办，主要还是“无名有为”中国编辑人的智慧创造，也是伴随思想解放而来的编辑出版创新；他们对于美国《读者文摘》中文版的借镜，除了刊名（当时国内外报刊同名现象普遍），主要体现在对人性的关怀上。

二、坚守核心价值观，弘扬人性之美

出版是观念的行业，价值观是出版的灵魂。坚守真善美的价值观，做有灵魂、有思想、有主张的杂志，是文摘期刊的立刊之本，也是自觉追求。

胡亚权曾说，《读者》的精髓首先是表现人性：“《读者》抓住人性这个主题不放，试图从多方面诠释之。在人性的大主题中，《读者》选择了真善美的人性追求，一以贯之地铺陈和展示，乐此不疲。她试图找到一种独特的表达方式，通过那些优美的故事、文字和图画，感染人们，轻轻触摸到各色人等心灵的最软处，使人们从中得到领悟、抚慰、联想、净化、认同、关爱，甚至援助的阅读乐趣……简言之，《读者》体现了一种看似超然，实则亲近的人文关怀。”[ 胡亚权：《读者往事》，甘肃教育出版社2011年4月版，第7页。]表现社会人性的美好，采取“阳光策略”，是《读者》的办刊特色之一。

郑元绪坚持“一本杂志的灵魂是思想”，倡导“做一本有主张的杂志”。2004年，在主管部门组织的经验交流会上，他发表感言：“（《读者》）总是保持一种平和的心态、从容的面孔和优雅的身姿，以文字之美、文字之真、文字之善，以及字里行间洋溢着的精神力量，去征服一批又一批读者。”[ 郑元绪：《读稿笔记》，甘肃教育出版社2011年4月版，第23页，25页。]

彭长城认为，作为大众刊物，内容的普适性尤为重要，怎么让一位大学教授、一位小商贩或者一位中学生都喜欢刊物内容，是一件艰巨的挑战。《读者》找到了解决的思路，“就是淡化、消弭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的差异，沟通高雅文化与通俗文化的契合点。具体来说就是着力发掘人性中美好的一面，把人性美的弘扬作为这本杂志的永恒主题，真善美是这个主题的基础。”抓住了人性中向往美好这一共性，杂志内容就最大程度适应了广泛的读者群。[ 彭长城：《让〈读者〉御风而行》，甘肃教育出版社2011年4月版，第251页。]

《青年文摘》的编辑人坦言，在琳琅满目、百货杂陈的书刊市场上，刊物将去粗取精、去伪存真，为读者淘选出真品和精品，不哗众取宠，不随波逐流，不搞客里空，一心一意为读者的健康成长着想，与读者一起和时代同步前进……这种“约定”，就是《青年文摘》多年来执着的坚守与追求。作家毕淑敏、梁晓声曾经用“光明正大”四个字概括《青年文摘》的品格，即她充满阳光，明朗鲜活，春风化雨，坚持主流价值观，优雅美丽而又不失端庄大气。

三、故事，“看得见”的思想

2012年12月8日，作家莫言在瑞典学院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典礼上发表演讲，自称是“讲故事的人”。[ 莫言：《讲故事的人》，人民网，http://culture.people.com.cn/n/2012/1208/c87423-19831536.html。]同年5月，法兰克福书展及德国图书信息中心在北京举办故事驱动中国大会，以“讲故事、卖故事”为主题，把内容（故事）作为核心关注点，旨在实现内容的“360度转化”。能否讲好故事，同样也是衡量一份大众期刊能否成功的关键。

郑元绪总结《读者》办刊经验，重要一条就是“思想是看得见的”。他说：“《读者》杂志所传递的，都是‘看得见’的思想，它总是在一个个动人的故事中，透射出思想的光芒。”用动人的故事，而不是简单说教申说主张，这是办刊的基本技巧，至关重要。

强调故事性，让刊物好读耐读，除了故事本身的生动有趣，还要求刊物的平民视角、内容的丰富统一。胡亚权先生说：“《读者》是平民性的。她只是一介平民，和老百姓一样生活和呼吸。她视读者为朋友，而不是所谓‘上帝’；读者待她如知己，可诉说衷肠，亦能鼎力相助。《读者》服务读者的精神、回报读者的行动、高质低价的策略，都来之此种缘分。”[ 胡亚权：《读者往事》，甘肃教育出版社2011年4月版，第7页。]平民视角，拉近了读者与刊物的距离，让刊物变得生动有趣。

《青年文摘》追求润物无声的表达方式，同样重视故事的作用，强调好文章就是好故事。从读者反馈中，首先可以看到好故事带给他们的感动。《特别关注》的版块设置，源自明末东林党领袖顾宪成的名联，社长朱玉祥更主张通过引人入胜、发人深省、动人心弦的故事阐释大道理。而在《意林》社长杜务看来，无论什么时代，人们的基本阅读诉求不会变，爱读故事不会变，《意林》要成为中国最会讲故事的杂志。

四、为杂志而生，文摘编辑人格的养成

“出版，出版的是他人的作品，映出的却是出版人的影子。出版是作品与出版人的精神恋爱，出版是作品与出版人的价值对应。”[ 任火：《灵与肉、义与利，出版如何选择？》，《中华读书报 》2012年11月21日。]编辑出版人与出版物互为表里，有什么样的出版人，就有什么样的作品。邹韬奋先生是中国现代出版人的楷模，他在不算长的出版生涯中，取得令人敬仰的成就，根本原因就在于“竭诚为读者服务”，推动社会进步的出版理想。他制定了聘用编辑的四条标准，即大公无私、思想深入、文笔畅达和精通一种外语，至今仍有指导意义。

文摘编辑的培养，还有其特殊性，几位领军人充满禅机的论述尤其值得关注。胡亚权认为，“有出息的编辑必须是爱书如命的人；有作为的编辑必须视这项工作为第二生命；有创见的编辑应具备三种才干，这就是扎实的知识积累（特别是高中），文字功力（特别是写信）和对图书市场的高屋建瓴式的鸟瞰（特别是华人世界）；有贡献的编辑必然是一位甘于寂寞的文化人”。他坚持认为刊人合一，什么样的编辑办什么样的刊物。因此，一些在常人眼中无关紧要的生活小节，都成了他衡量是否适合做编辑的试金石：“看着公家的水龙头流水不去关掉的人；约会常常迟到的人；对世界上所有的事都轻易下结论的人；十句话中有八句带‘我’的人；常常讥讽善良人的人；说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月亮圆的人；对同事、朋友的要求件件应允的人；分辨不出五个以上树种的人。八条中有六条可对号入座，则不适合当编辑。”[ 胡亚权：《读者往事》，甘肃教育出版社2011年4月版，第351-352页。]

郑元绪则认为，一个优秀的编辑人，要有接触社会的能力，洞察人心的能力，思索问题的能力，感动世界的能力，创新的能力，追求完美和极致的执着，要具备深厚的功力，要有善良宽厚的仁者之心，而“心地的宽广和纯净，情感的丰富和敏感，以及杂志作为一个生命体，它的机体的自我修复和更新，将令我们的事业开创出一片新天地”。接着，这位前辈用感性表达了对文摘编辑编辑工作的认识：“面对任何媒体大师，我都会因学识浅薄、视野狭窄、经验不足而自愧不如，但我仍旧充满了自尊和自信。因为在读者面前，我总是满怀激情；因为在世界期刊之林的参天大树下，我心生敬畏。因为——我为杂志而生。”[ 郑元绪：《读稿笔记》，甘肃教育出版社2011年4月版，第39页。]

长期主持《青年文摘》工作的胡守文强调辩证的继承与创新，他自称“是传统的卫道士，又是新事物的接生婆”。[ 胡守文：《社长是出版社的名片》，中国书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1页。]

结语

彰显“浓缩艺术”的文摘期刊撷英集萃，具有天然的内容生成优势，被誉为关乎人们精神文化生活的“菜篮子”工程、国计民生的重要“战略资源”[ 郝振省：《高扬文化理性 做好期刊出版》，见李钊平著《出版的光荣与梦想：中国消费类文摘期刊发展研究》，中国书籍出版社2014年5月版，第1页。]。在经营者看来，得益于中国特色的“法定许可”制度，文摘期刊相对收益较高，是令人艳羡的“富矿”，文摘期刊热因而持续多年。

期刊尤其是消费类期刊相对落后，消费类文摘期刊异常发达，是中国出版业显著的结构特点。我国文摘品牌期刊面向大众，坚守主流价值观，弘扬优秀文化，注重表达创新，表现出高度的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地传播、塑造着人们“一般知识、思想与信仰”，并在改革开放后迎来了世所罕见的历史性繁荣，成为推动全民阅读、“用阅读点亮中国梦”的典范文本之一。

耀眼的辉煌背后,是文摘期刊编辑人尤其是领军人卓有成效的劳动。文摘期刊高度体现了编辑工作的本质特点和价值，典范体现了编辑领军人的智慧。注重创新、坚守核心价值、强调故事性、重视人格培养等编辑思想，就是制胜的关键。

谢谢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