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健灵

8月17日，在2014上海书展的童书嘉年华区域，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殷健灵（以下简称殷）和现代出版社少儿图书事业部主任肖云峰（以下简称肖），以“不可辜负的时光，不能错过的阅读”为主题，进行了一场对谈，同时分享了殷健灵在现代出版社推出的《安安的蜻蜓》《橘子鱼》等优秀童书。殷健灵号召孩子们每天读15分钟好书，对自己、甚至对民族都是有利的。

肖：相信很多读者对殷健灵老师肯定都不陌生了，她是中国儿童文学作家的代表人物，上海作家协会主席团成员，她的《纸人》、《蜻蜓，蜻蜓》、《橘子鱼》等作品影响了一代人的成长。她的作品曾获冰心图书奖大奖、陈伯吹儿童文学奖、台湾“好书大家读”最佳少年儿童读物奖，并获得世界最大儿童文学奖2013和2014年度国际林格伦纪念奖提名，部分作品翻译成瑞典文、英文、日文、韩文、法文。今天有机会和殷老师交流，我想在座的各位朋友可能都和我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她。那我就先问一个我最想问的——成为一名作家，是你从小的梦想吗？

殷：我想，我大概是比较“被动”地和文学结缘的。从小也没想过要当作家，确切地说，是不敢想。我们那个年代，文学不像今天，似乎已经变得有点娱乐，人人都可以写书（这是个让人警惕的现象），那时候的作家头上都笼罩着一层光环。但是，在我的成长中，母亲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她是个特别重视教育的人，我的学生时代，除了抓学习，她让我练过字，学过画，学过篆刻，等等。而在所有学科中，她最重视的是语文，因为她有一套理论：语文学得好的人，理解力和感悟力都会好，会有助于学好别的学科。所以还没上小学，母亲就训练我造句，三年级时学校还没开作文课，她就要求我每天写一篇日记。我知道，母亲的目标很明确，她并不想把我培养成一个“作家”，而是希望我成为一个比较“优秀”的人而已，除了学习，当然还有个人的修养和操守。

肖：那我们特别想知道，在妈妈这样的“塑造”下，你当时的语文成绩怎么样？

殷：我学的最出色的是语文，考分高得到了让老师也惊讶的地步。但凡语文考试，年级第一名总是我，高中时语文考试，一般人作文都得扣不少分，而我能考96分，第二名是86分。而语文学得好，倒真是帮我把别的学科也学好了。几乎每次考试，我的总成绩都是第一。这让我有机会全面发展，从班长做到学生会主席，再到上海市的三好生，全国的少先队好队长，高三时成了我们那个学校空前绝后的唯一的学生党员，高中毕业免试保送了重点大学。

肖：从你个人的成长经历我们可以看出你是一个学好语文的受益者，现在作为一个专为孩子创作的文学工作者，我相信您对学好语文，一定又有了更深的理解，能不能和大家分享一下呢，那一定会对大家很有帮助。

殷：中小学12年，读过那么多的语文课本，其实很多课文的内容都忘记了，但是，我获得了一个最大的收获：掌握了中国语言文字的规范，语法，遣词造句、结构篇章的基本能力。换句话说，学校语文教育重在培养学生的语言文字的规范，而不是培养学生创造力和思考的能力。

学校语文教育固然有种种诟病，但中国的语言文字是门很深的学问，尤其是语文的基础，对一个人的人生甚至会产生重要的影响。说小些，是一个人遣词造句的能力；说大了，关乎一个人的境界与修养。

不管你将来从事何种职业，珍惜童年，打好语文的基础是关键。童年的经验可以奠定你一生的基调，而语文基础，指的是准确地遣词造句的能力，是良好的领悟事物、触类旁通的能力，良好的语文基础会助你成功。

肖：听你这么说，让我想起了前苏联教育泰斗苏霍姆林斯基的一句名言“数十年的一线教育经验让我深信，学生的智力取决于良好的阅读能力。”我想你的成长也印证了他的这个理论。那么说到这里，我又要替大家问问题了，你小时候都喜欢读什么书呢？

殷：童年和少年时的阅读生涯短暂而有限。从小学到初中，读儿童报刊杂志，最爱童话、民间故事和神话传说；也读成人书，《简爱》《红与黑》《红楼梦》以及松本清张的侦探小说和霍桑探案，但大多一知半解。对我来说，阅读的感觉总是让我想到一些熟悉的体验——张望一座山，去想象山背后的情形；凝视一粒微尘，却惊讶地发现细小的灰尘里也可能埋藏着说不清的秘密。我迷恋那种“穿透”的体验，以及神思游荡、陷入冥想的快感。

肖：您说的很有道理，很多家长和读者都可能有这样的感受，小时候读名著，有时候觉得读不懂，现在看来不要怕，像殷健灵老师说的那样——我们在张望一座山，想象山背后的情形。如果小的时候不学会张望，长大了就没办法爬到山顶，一览众山小。

殷：所以张望和遐想，是孩子的天性。所以对于孩子而言，光靠语文学习来培养出语言文字的规范能力还是不够的，让孩子的心灵丰富起来，还必须通过课外的阅读。这就对家长提出了一种要求——培养孩子的课外阅读习惯。

肖：我想很多家长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的重要性，但有的时候做起来就是不得章法，殷老师能不能对如何培养孩子的课外阅读习惯，给出一些具体的指导呢？

殷：我想在这里和大家分享美国教育的秘诀：每天朗读15分钟。美国教育认为，阅读是教育的核心。我很喜欢举这样一个例子。在美国，有30位出身于工人家庭的男子接受访问，这30人中，有15人成为大学教授，15人仍在工人阶层。在挑选这30人的时候，研究人员确认他们出身于相似的社会背景，而家庭创伤也相似，比如父母酗酒、死亡、离婚等。

但这30个人童年时背景相似，长大后又为何命运不同呢？研究人员发现，最大的差异在于他们童年时在阅读方面的经历。

15名教授中，12人有父母给他们读书或讲故事；15名工人中，只有4人有这样的经历。

15名教授中，有14人小时候家中有很多图书和印刷品；15名工人中，只有4人家中有书。

15名教授小时候都受到大人在阅读上的鼓励，15名工人中只有3人受到鼓励。

这项研究提供的信息是，15名教授认为童年阅读趣味盎然，鼓舞志向。他们在书中寻找人生困境的答案或者是信息，书本成为了这些人的精神食粮和心灵导师。在其中有一个典型的例子，这位教授是一位社会学学者，他7岁时母亲去世，被送进孤儿院，他在刚进去时，备受煎熬，觉得世界黯淡无光。8岁时，他在孤儿院的图书馆里发现了一位美国著名儿童文学作家的系列故事书。这套书的主人公就是一个在困境中掌握命运的男孩的典范。这个发现对他意义深远，因为他突然了解到，尽管在孤儿院，他仍然可以掌握命运，创造人生。

肖：我在这里也号召大家，希望大家在今天的讲座之后，就开始行动起来，每天阅读15分钟，养成好的阅读习惯。那说到这里，大家又会有疑问了，这15分钟，我们要从什么读起呢？这么多的书，什么才是对孩子的成长真正有意义的好书呢？

殷：好书相伴，是对孩子成长最好的心灵导师，但是好的儿童文学，绝对不是蹲下身子像孩子那样牙牙学语，不是哄孩子，孩子是不那么容易被哄被骗的。认识人生的功用，在很多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里就已经能达到了。

比如下面一个作品：

新美南吉的《去年的树》。一只鸟和一棵树成了好朋友，鸟儿每天唱歌给树听，冬天来了，小鸟要飞到很远的地方去，就和树约好，明年再到这儿来唱歌给树听。可是，到了第二年春天，树不见了，只剩下了树根。树根告诉小鸟，伐木人把树锯倒，拉到山谷里去了。小鸟就追到山谷里，工厂的大门告诉它，树被切成细细条条，做成火柴，运到村子里卖掉了。然后“鸟儿向村子里飞去。在一盏煤油灯旁，坐着一个女孩儿。鸟儿问女孩，姑娘，请告诉我，你知道火柴在哪儿吗？小女孩回答说，火柴已经用光了。可是，火柴点燃的火，还在这个灯里亮着。鸟儿睁大眼睛，盯着灯火看了一会儿。接着，它就唱起了去年唱过的歌儿，给灯火听。唱完了歌儿，鸟儿又对着灯火看了一会儿，就飞走了。”

我问孩子们读了以后什么感受，他们告诉我……关于诚信、关于小鸟的执著，关于承诺，关于环保，关于树的奉献，关于人类的掠夺……他们体会到一种深深的苍凉感，小鸟和大树的友情，无法兑现的诺言，永远的消失，不可逆转的离去，关于死亡的体验和思考。让人读了更加珍惜拥有的现在。这个深度，是孩子能够接受的深度，绝不是牙牙学语。

其实，这些道理，大人经常要给他们讲。与其给他们讲道理，不如让他们读一部作品，自己去体会。

肖：的确，好的儿童文学，用浅浅的语言，说很深的道理。大人、小孩都是读者。大人领悟其中的人生感悟，小孩于懵懂间获得人生最初的启蒙。那前面聊了那么多，我还想再回到您的创作上来，我在您的微博上看到了这样的一则留言，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要是十年前我就看了这本书或者二十年前我妈妈看了这本书，我的人生也许就不是现在这样糟糕的状态，当我看完整本书后，我觉得我现在改变自己也不迟，我要加油。这本书让我倍受鼓舞，让我感到生活其实很美好，也不那么绝望了。”我觉得读者的肯定是对一个作者最大的褒奖，那么您又是如何面对自己的读者和自己的写作的呢？

殷：这样的反馈对我来说的确是莫大的鼓励。来自读者的声音成为我写作的动力和最大的奖赏，比如我在1999年写的反映女孩子心理和生理成长的小说《纸人》，俨然成了我的代表作，我也因此和不少已经长大的女孩读者相识，当她们告诉我这本书对于她们成长期的意义、带给她们的震撼时，我以为，没有比这更让我欣慰和感动的了。

在我的标准里，儿童文学有“纯文学”与“通俗文学”的区别，或者说，有“艺术化写作”和“商业化写作”的区别。但在孩子的阅读上，我非常明确的坚持，童年的眼睛必须接触贵族化的阅读，这样的书里面有高贵的血液流淌，从语言的外表，到内里的精神实质。只有让童年的眼睛接触了美丽的书本，孩子的童年才可能美丽。因为，心灵有没有受过高雅艺术的熏染，对于一个人的未来的人生，终究会是不同的。当你多接触了一些好的儿童文学，我们会发现，优秀的儿童文学和平庸的童书也是不同的。好书就是这样的，它可不是单纯的搞笑。孩子读完了，开心过，或者微微地难过，过了很长时间，不会忘记它，甚至等孩子长大了，还会读出不同的含义。那些让我们仰望的儿童文学作品：浅显而深刻，伤感却温暖，真实而不残忍，快乐而不浅薄。多阅读这样的好书，会让孩子的心灵变得丰富、鲜活，不会总是苦恼于暂时的挫折与艰辛。更关键的是，这种贵族化的阅读，能让孩子成为一个精神志趣高尚的人，一个内心柔软的人，一个高雅的人，一个人格健全的人。说小了，对孩子自己有利，说大了，则是对民族有利。
所以我的写作，我肯定是要写出那些我认为是好的作品。

肖：通过今天的阅读分享，我终于知道殷健灵老师作品中的那些独特气质来自于哪里了。《蜻蜓，蜻蜓》，《纸人》，《橘子鱼》……这些书里动人的人物、美丽的故事、唯美的语言、饱满的爱与智慧都来自于她的童年，她的成长，她的阅读，她对文学的理解。所以相比于那些笼罩着光环的著名作家的头衔、闪闪发光的作品奖项，我更愿意称她为“成长的摆渡人”。不管是孩子，还是成年人，都可以从她的作品中感受到文学之美，收获成长的力量。

我们还是很庆幸，生活中有殷健灵老师这样有担当和情怀的作家，为我们提供诗意的文学，用她的作品把我们带到梦想的远方。

最后我们再让殷健灵老师给大家一段寄语吧：

殷：非常感谢你们能够抽出宝贵的时间，和我们在这里，一起来分享成长的财富，共度了一过关于文学、关于阅读的下午时光。也希望从这里离开之后，我们仍能带着一颗安静而从容的心，沉潜下来，来过一过和平常不一样的文学生活、精神生活。我们真的太需要安静和从容了。只有安静和从容了，才能看见原本看不见的心灵风景，听见原本被忽略的大自然的天籁之音，谢谢大家。